“通天大道”是澧河人都知道的一條路,馬步平的家住在山上,到他家必須走一條從山腳到山頂的路,人們把這條道就說成是“通天大道”。
馬步平的家不好進,實際上,在澧河,鮮少有干部敢跟馬步平送禮。
所以,“通天大道”一直在,但是敢于走通天大道的人卻是很少,陳京以前也沒去過,今天是第一次!
坐著縣府辦的車,陳京和文建國兩人一路閑聊,直到車停穩,司機讓兩人下車,陳京拉開車門,迎面撲來的便是一股山野的泥土氣息。山上的橘子樹花開,青澀的橘子花氣息特別的濃。
盛夏夜晚各種蟲子鳴叫響徹山野,在漆黑的夜里,只看見一幢小樓中依稀有燈光射出,文建國告訴陳京,那便是馬步平的家。
馬步平的家有一個小院子,文建國對這里一切都輕車熟路,沒見他怎么動作,小院的門就被他打開了,他回頭向陳京招招手,道:“我們從后門進去…”
陳京連忙緊跟文建國,他一想到后門,不禁有些其他的聯想。
小樓下面很黑,一條青石小路蜿蜒曲折,文建國變戲法似的掏出一支手電,微弱的手電光,照著兩人繞到小樓的后門。
文建國輕輕的敲門,過了大約半分鐘,門吱呀一聲開了。開門的是馬步平的老婆王霞。
王霞穿著比較時髦,左右兩手都戴著價值不菲的戒指,她沖文建國點點頭,道:“建國,你今天才回來嗎?”
文建國笑笑,道:“可不是?我把楚城的事兒處理完了才回來。”他收掉手電筒,將手電筒遞給王霞:“嫂子,這根電筒你幫我保管一下…”
王霞此時已經開了路道燈,陳京不經意的瞟了文建國的手。
文建國手上除了手電,竟然還有一個紅包,紅包厚厚實實,一看內面裝的東西就不少。
王霞很自然的接過東西,道:“老馬在樓上…”她一眼瞅到陳京,道:“這位…”
文建國笑笑,道:“陳局,這是嫂子,你不會不認識吧?”
陳京沖著王霞點點頭,道:“嫂子好,我是林業局的陳京,今天專程來向馬縣長匯報工作的!”
王霞輕輕的笑了笑,道:“匯報工作?那可都是白天的事情!晚上老馬也是人,他也要休息呢!”
陳京當即無語。
文建國事先根本就沒跟陳京講來馬步平家的禁忌,他自己拿著東西來,搞得陳京兩手空空很尷尬。
另外,文建國竟然也不向介紹陳京,而是反問陳京怎么會不認識王霞,陳京以前又沒見過王霞,他怎么能認識?
借助燈光,陳京初略的打量王霞,王霞額頭有些狹小,下巴卻頗為肥厚,嘴唇有些薄,一雙眼睛閃爍不固定,其一身穿著時尚,頭發燙成波浪紋。
陳京想到馬步平平常樸素隨意的裝束,怎么看都覺得王霞和馬步平有些不登對。
他又想到曾國藩《冰鑒》中的記述:“脫谷為糠,其髓斯存”,神之謂也。“山騫不崩,唯石為鎮”。骨之謂也。一身精神,具乎兩目;一身骨相,具乎面部,開門見山,此為第一。
從王霞面相上看,她這個面相是典型的心思縝密,精巧,貪財令色之相。
陳京博覽群書,相術命理的書他也看得多,但是從來不會主動去將遇見的陌生人套用那些理論,但是今天,他一看到王霞,卻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這些,可能是王霞長得的確是頗有特點吧?
陳京有些尷尬,不知道如何進退,文建國則和王霞談笑風生,陳京只能跟在他后面。
通過樓梯,三人上到二樓,那里可見一間布置得極其雅致的客廳,客廳地面是實木,歐式的真皮沙發,頭頂的吊頂美輪美奐,客廳的窗簾豪華大氣,房間中還擺著很多的綠色植物裝點,客廳的正中的墻上,馬步平手書的大字:“清心、認真”。
這四個字很簡單直白,但是卻給人一種很樸實的感覺,陳京一進客廳,便被這幅字吸引住了。
王霞招呼文建國落座,卻好似沒有看見陳京一般,文建國笑著對陳京道:“陳局,坐吧!來縣長家可不用太拘謹了!”
陳京嘴角微微翹了翹,一語不發,文建國老持沉重,辦事能力強,說起來是個難得的人才。但這人終究是器小了一些,陳京靠攏馬步平,他便以老前輩自居,倚老賣老。
上次在省城,文建國就對陳京有指手畫腳,而今天,他又故意不跟陳京說馬步平家的一些忌諱,讓陳京出洋相。他甚至還故意和王霞表現得很隨意,他似乎是在以此來向陳京證明,他是馬縣長家的常客,是馬縣長真正看重的人。
尷尬的場面持續時間不長,很快從內間就聽到了腳步聲,馬步平一身睡衣的踱步出來了。
他的眼睛先看見文建國,微微的皺了皺眉頭,又看向王霞,嗡聲道:“不是讓你睡覺嗎?怎么回事?”
王霞正在給文建國和陳京沖茶,她將茶杯往茶幾上一頓,道:“建國要來,我幾年沒見到了,見見建國怎么就不行了?倒是你,每天晚上像夜貓子一樣,吵得一屋子人跟這里睡不著覺,你怎么就不管管你自己?”
馬步平閉口不語,他眼睛看向陳京,臉上的神色柔和了一些,沖陳京點點頭,道:“我們去書房喝茶,建國你就不用去了,你嫂子想見你,你們就好好敘舊吧!”
馬步平淡淡的道,陳京站起身來緊跟馬步平,而王霞道:“老馬,喝個茶怎么也要去書房?你干脆把床也搬到書房去,就在書房睡!”
馬步平一臉不悅,陳京有些尷尬,馬步平道:“我們走!”
從客廳到書房的距離很短,但是馬步平砰的一聲將門關上后,陳京卻感覺到了另外一方天地。
剛才的客廳現代時尚典雅,馬步平的這間書房卻是簡樸、自然、隨意,房間的裝修很簡陋,沒有任何可圈可點的地方。說自然,是因為書房里的書柜,書桌,椅子都很協調,沒有一件東西會讓人覺得突兀。
而隨意,則更是如此,書房中的書并不是整整齊齊的,桌子也不是整整齊齊的,有些書雜亂無章的堆著,陳京一眼瞅見的是馬步平書桌上翻開倒扣在桌上的一本《國際金融學》的書籍。
“坐,隨便坐吧!”馬步平沖陳京擺擺手,陳京坐下,馬步平親手給陳京倒了一杯茶道:“這么半夜三更讓你過來,你是不是很奇怪啊!”
陳京笑笑,道:“那倒沒有,我總聽人說您辦公都在晚上,我就擔心晚上來拜訪您,會打擾到您!”
“那是謠傳!”馬步平臉色一,“我晚上辦什么工?你看外面這環境,是個辦公的環境嗎?”馬步平指了指門外的方向,語氣有些牢騷。
陳京閉口不說話,涉及到馬步平的家事,陳京不好開口說什么。
“陳京,你是正經的全日制大學生,這一點是十分讓人羨慕的。而你更是大學生中的佼佼者,你對自己要多一些信心啊!”馬步平道。
陳京點點頭,道:“謝謝縣長教誨,我定然銘記!”
馬步平笑笑,道:“年輕的時候多一些挫折,多一些經歷,這其實都是積累,都是財富,都是好事!”他指了指茶杯,“喝茶,這是真正的雨前茶!”
陳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馬步平又道:“人情世故,為人處世,這是一門大學問,這是你們年輕人要多斟酌的東西,你總體來說是很有悟性的,比之我們年輕的時候,要好太多了!”
馬步平語氣平和,和他平常粗獷豪放截然不同,他說的話很樸實,但是這些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卻似乎具有特別的魔力一般,陳京聽得很有感覺,連連點頭。
“好吧!我們談正事!”馬步平道。
陳京連忙坐正,馬步平哈哈笑道,“你不用緊張,不用緊張!我們的正事和工作無關!”
馬步平快步走到書桌旁邊,拿起那本《國際金融學》湊到陳京面前,道:“這書我看得頭大,很多東西根本就看不懂,你看看這些紅筆印記,都是我不懂的地方。今天叫你來,就是讓你這個大學生給我講講…”
陳京一愣,他眼睛掃向書頁,果然看見紅筆標記,上面寫:“國際游資流動規律的理論分析”,后面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還有很多其他紅筆標記的東西,有些是馬步平自己用筆寫上去的。
只看一個頁面,上面全是黑色和紅色的蠅頭小楷,陳京看得暗暗心驚,不禁抬頭望向馬步平。
馬步平有些尷尬的笑笑,道:“我們這代人是被特殊時期耽誤了,肚子里沒學到東西,有時候真恨自己學識淺薄!現在的領導干部,要領導一方搞經濟、謀發展,學識不行怎么能行?
我想是自己捂在被子里面偷學,但是這些大部頭,光靠自己琢磨,又哪里能夠琢磨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