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站大壩上,人山人海,陳京聽到的匯報是上百人,可是看大壩上黑壓壓的一片,陳京判斷至少有上千人。
這么多人聚集,不調動防暴武警根本不可能控制局面。
車隊已經被團團圍住,緊急增援的幾十名警察在人群的圍攻之下,顯得那么的脆弱。
殷林臉色蒼白,而一旁的馬秘書長更是嚇得渾身發抖。
陳京很果斷,立刻吩咐汽艇重新啟動,在湖面上繞了一大圈,停靠在123國道邊上。
國道邊上緊急趕過來兩臺越野車,然后幾人乘越野車悄悄的回市里,其經過之狼狽,無法用言語表達。
本來說是上午視察南渡江水電站,可是回來就拖到了下午四點鐘。
伍大鳴和陳京連午飯都沒吃。
兩人在酒店餐廳匆匆的墊吧肚子,殷林召集四套班子主要領導齊齊奔赴酒店。
今天對他來說,可能是他擔任德高書記以來最狼狽的一天。
在國道邊上,從岸邊上來要穿過一個茂密的林子,他一身衣服在林子里面掛得不成樣子,臉上還被樹枝掛了一道口子,灰頭灰臉的樣子沒法看。
用晚餐,伍大鳴在休息室端坐,陳京坐在旁邊。
德高的領導個個都站著,一個個像斗敗的公雞一般,耷拉著腦袋,沒有一個臉色正常的。
“書記,今天的事情太…都是我工作沒做好,出了這么大的紕漏,我甘愿領罰!”殷林道。
伍大鳴神色很平靜,拜拜手道:“召集這么多人過來干什么?萬里長征的時候,我們的先烈們還爬過雪山,過個草地,今天這點事算什么?只是萬里長征的時候,是敵人對咱們圍追堵截。
今天是我們的人民群眾對我們圍追堵截,就這點不同,你們自己在內心去琢磨琢磨,反思反思!”
伍大鳴這么一說,個個噤若寒蟬。
房間里面落針可聞。
伍大鳴扭頭看向陳京,道:“明天怎么安排?”
陳京道:“按照計劃,是上午去庸州!”
伍大鳴點頭道:“提前一個小時走吧,德高開了一個十里長亭迎接的先河,搞得黑壓壓的一片人在露天曬太陽。你能保證庸州不有樣學樣?”
陳京點點頭,伍大鳴道:“都散了吧,今天好好休息,你們也都累了,都回去休息!晚上就不安排活動了…”
四點鐘吃了飯,晚上就不怎么餓。
陳京遵照伍大鳴的意思,讓酒店準備了一點點心,加一點德高的風味小吃,晚飯就算對付了。
回到房間,陳京剛準備洗澡,門鈴就響了。
他起身去開門,門口殷林笑吟吟的站著。
陳京微微愣了一下,道:“咦,殷書記,你…這,快,快,進來坐,進來坐!”
陳京熱情招呼殷林進客廳,專門給他沖了一杯茶。
殷林很謹慎的起身陳謝,一反常態的客氣。
賓主落座,話題不多,陳京道:“殷書記,今天有些遺憾,本來我還想去工業區看看。都說德高的工業區搞得好,我一直沒現場看過,這一次以為有機會,可是因為時間關系,又失之交臂了!”
殷林道:“秘書長,您太過獎了!工業區我們都是參照荊江的經驗搞的,跟荊江比不了。德高畢竟偏了一些,遠離省城,信息和資源都落后,我們這么搞,能出一點成績,能為德高經濟做一點貢獻,這才是初衷。”
陳京點頭道:“是啊,德高不容易,德高受限于地理位置,在發展上面需要咱們領導干部想更多辦法,動更多的腦筋。以前伍書記搞的特色經濟模式,這是個創新。這幾年你搞的以招商拉動經濟,拓寬德高和外界的接觸面,主抓基礎交通建設,這也是發展的方向。
我個人還是很看好德高的。”
陳京輕輕的嘆了一口氣,道:“在德高我工作過,德高是個人杰地靈,人才輩出的地方。你看看現在省城,有多少德高人活躍在政界商界?放眼全國,咱們德高有多少人才?
惟楚有才,于斯為盛啊!”
殷林很動容,道:“不錯,如果算起來,秘書長您也是德高培養的人才。德高出人才,古已有之,當代以來,文學家,家,詩人,政治家更是層出不窮。這是個好資源,這說明德高這個地方有潛力。
我這一輩子,走到現在這個年齡,也差不多快要到崗了。
我沒有別的欲望了,只希望在我最后的政治生涯中,能夠把德高的建設搞起來,即使搞不起來,也夯實一個好基礎。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一代接著一代,我站好了這班崗,后面的同志就輕松一些。
我想經過幾代班子的共同努力,我們一定可以干出更多事情來!”
殷林說得似乎很動情,體現出了極其宏大的情懷,他一雙老眼甚至眼泛淚光,讓人動容。
陳京知道,殷林和伍大鳴是同齡人,的確是快到崗了,他淡淡的道:“老殷,別搞得這么傷感,今天的事情是個意外,我相信書記也能理解。畢竟每個地方都會出現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德高是一個幾百萬人口的大市,能保證一點紕漏都沒有?”
殷林道:“秘書長,提到今天的事情,我這張老臉就沒地方擱。我剛才讓人調查你知道是怎么回事?起因是因為德高水產養魚,種魚草和當地的幾個鄉鎮老百姓鬧了矛盾。
下面幾個鄉鎮的領導班子,急功近利,只想企業一天就盈利,在處理問題上面不及時,幫企業捂蓋子。
導致老百姓情緒反彈很大,今天是德高水產出魚的日子,十里八鄉的鄉親跑過來鬧呢!”
他頓了頓,道:“你說巧不巧,剛好咱們的車隊就停在大壩上,有人眼尖認出是市委的車,隨即就…”
他臉色一正,道:“剛才我已經召開了緊急會議,要求立刻處理此事,對相關違規問題嚴肅查處。絕對不能虧老百姓,該補償的要補償,企業要拿錢的不能夠包庇。”
陳京沉默不語,就靜靜的聽著。
殷林喝了一口茶,道:“秘書長,這個事情前因后果就是這樣,我掌握了情況,第一時間就向您匯報。希望您能理解,我們…”
陳京打斷他的話,道:“老殷,客氣的話就不用說了,事情我會找機會向書記匯報。你們現在還是要專注發展經濟,保證地區穩定,這個關鍵不能動搖!”
殷林雞啄米似得連連點頭。
陳京道:“那就行吧,您還有什么事情?”
殷林站起身來道:“沒有了,沒有了,這么晚打擾您這么久,實在過意不去。”
他變戲法似的從身后拎出一個禮品袋子。
將袋子放在茶幾上道:“秘書長,都知道您好茶,我們也沒有什么可以表示的,就一套茶具送您。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陳京愣了一下,道:“殷書記,你搞這一套干什么?你…”
殷林面色一正,道:“秘書長,您千萬別推辭,就給我殷林一個面子。我知道您不收禮,但是這不是禮物,這是咱們德高人民的一點心意,不值什么錢,就是咱們的一片心!”
他不由分說把禮品放下,陳京送他到門口,他伸手把陳京攔住道:“秘書長留步,您早點休息,不用送了!”
陳京站在門口,一直看著殷林消失在電梯口,才緩緩的關上門。
殷林踏進電梯,臉上的笑容漸漸的淡去,眼神變得分外的銳利,隱隱有一股殺氣彌漫。
他搖桿挺得筆直,市委書記的殺伐決斷在他臉上浮現,又哪里是剛才那個雙眼泛淚光,心胸豁達,極具情懷,卻即將英雄老去的悲情形象?
陳京坐在沙發上,皺皺眉頭。
良久,他打開禮盒。
禮盒里面整整齊齊排列著一套美輪美奐的茶具。
陳京眉頭瞬間擰了起來,心中一驚。
這東西眼熟得很啊,這不是…
“嘿!”陳京搖搖頭,他想起來了,這一套茶具清光緒產的宮廷御用宜興紫砂套裝嗎?
前段時間香港嘉德拍賣行剛剛拍出去一套,成交價五十多萬。
陳京幸虧是個老茶友,要不然還不識貨,真當這東西是普通茶具了。
殷林今天看來是下了血本了,用個新盒子,裝了一套價值不菲的古董給自己送了過來。
自己退回去,必然會立刻就激發矛盾,很有可能一發不可收拾。
自己收下來,這東西又太貴重了,幾十萬可不是一萬兩萬,陳京為官這么久,還沒收過這么貴重的東西呢!
“看來這東西只能跟老蔣送過去了!留在手上可燙手!”陳京嘆了一口氣,自語道。
而他的眉頭很快就鎖了起來。
德高的問題不少啊,陳京自然不會相信殷林剛才所謂的匯報,因為幾畝魚草田,上千人聚攏到大壩上鬧事,德高的民風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強悍了?
陳京不擔心這個事件,他是擔心殷林這種遮掩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