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莊并沒有在大別山老營多做逗留,接出虞姬以及五千多婦孺之后,便一路向東出了大別山,與駐扎在壽湖邊的騎兵大軍會合,然后沿著馳道過曲陽、陰陵直奔東城,由于多了五千多婦孺,行軍速度受到了極大的影響。
從大別山老營到烏江北岸的烏江鎮,不到六百里卻走了半個多月!
楚軍雖然走得極慢,盤踞在曲陽、陰陵、東城附近的李左車卻沒有輕舉妄動,李左車也知道,如今的項莊挾裹數萬鐵騎,已經不是當初的喪家之犬了!大軍進至烏江鎮,項莊遂即派兵四出搜羅船只,準備渡江。
江風拂面,項莊正在尉繚、百里賢的陪伴下漫步江邊。
呼延正德、晉襄亦步亦趨跟在三人身后,遠處四周還有上百呼衍勇士正在警戒,這也是百里賢叮囑的,眼看著江東這個政治旋渦已經近在眼前,對項莊的保護也必須變得比以往更加嚴密和周全,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大意不得!
江對面的江灣里,大冬天的,居然還有幾艘漁船正在撒網。
那處江灣后面,就是一處漁村,此時正是中午時分,幾道淡淡的炊煙正從漁村里裊裊升起,隱隱還能聽到孩子的嬉戲聲、公雞的喔喔聲還有土狗的吠叫聲,這與中原魏地的“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很顯然,江東還沒有遭到太大的破壞。
盡管灌嬰、周勃大軍都曾經打過江東,不過這兩人所統率的軍隊的軍紀都還算不錯,不像彭越的梁軍,只知道燒殺擄掠,灌嬰雖然在江東殺了不少人,不過他殺的大多都是聚眾鬧事的宗族武裝,對于平民百姓還是很體恤的。
江東并沒有毀于戰火,這讓項莊慶幸之余,也是倍感壓力。
這一路南來,項莊或多或少聽到了一些關于江東的消息,尤其是半個月前在大別山中遇到的那個據說是從江東遷居六縣的獵戶,了許多關于江東的近況,項莊很懷疑,那個獵戶根本就是九江郡守周殷特地派來的。
現在的江東格局,真可謂是暗流洶涌。
項佗擁兵兩萬,占據了彰郡全郡以及會稽郡北邊的十幾個大縣,而且得到了關東士族的支持,這些關東士族都是秦滅六國時避居江東的,經過幾十年的經營,雖然說還算不上樹大根深,卻也是頗具影響力了。
項冠擁兵三萬,控制著會稽郡南邊的三十幾個縣,而且,當地的宗族勢力幾乎全都支持項冠繼承楚王王位,這些宗族勢力在當地盤根錯節,影響力極大!許多事情,郡守、縣令無法解決,可只要宗族族老出面,就能輕松擺平。
還有就是項他,項他可是真正的項氏子孫,不像項佗、項冠只是假子。
還得從故楚大將項燕說起,項燕有三個兒子,長子項超、次子項梁、三子項伯。
項超有兩個兒子,長子名績,次子名藉,也就是項羽,項梁也有一子,名箕,也就是項莊;這其中,項績要比項藉、項箕大出不少,而項他就是項績的獨子,年方三十,項他少有才名,極其能干,不過因為項羽猜忌,項他空有滿腹才干,卻無從發揮。
所以,如果從項燕排起,項他才是真正的項氏嫡長孫,比項莊的血統更純正!
所以,盡管項他手里沒有一兵一卒,卻還是得到了整個項氏宗族,還有其余十幾家故楚世族的鼎力支持,這些故楚世族中,像伍氏、屈氏、叔孫氏在江東的影響力都很大。
如今的江東,項他、項佗、項冠各有各的地盤,各有各的支持者,楚國王位之位,早已經進入了白熱化,可以預見,一旦項莊帶著大軍渡過烏江,則楚王王位的爭奪勢必會變得更加的樸朔迷離,更加的波譎云詭。
按照項莊的行事風格和脾氣,他才沒耐心跟別人做什么政治斗爭,項他、項佗還有項冠,你們都想當楚王是吧?行,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不就知道了?還是那句話,誰的拳頭最硬,最的實力最雄,誰就是王!
項莊也有足夠的信心把項他、項佗、項冠碾為齏粉。
別看項佗有兩萬人,項冠也有三萬,可項莊還真沒把這幾萬人放在眼里。
不過,剛才他看到的江對岸那寧靜祥和的一幕卻讓項莊第一次感到了猶豫,如果他和項他、項佗、項冠開戰,那么江東勢必就要遭受刀兵之災了,這次可是王位之爭,其殘酷性絕不是灌嬰、周勃的過江討伐所能相比的。
換句話說,如果開戰,項莊既便得到了江東,也只能是一片廢墟。
沿著烏江北岸一直走出好幾里,項莊才終于停下了腳步,又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回頭問尉繚道:“軍師,你有沒有什么良策?”
尉繚裹了裹身上的白虎皮大氅,又伸出右手再豎起三枚干枯的手指頭,悠然說道:“老朽有三策,可供上將軍選擇:一策,殫精竭慮,游說項他、項佗以及項冠,接收一個完整的江東;二策,拉攏一派,孤立一派,擊滅一派,接收一個殘破的江東;三策,以雷霆萬鈞之勢擊滅三派,接收一個破敗的江東!”
項莊默然不語,他知道尉繚還沒有說完。
尉繚縮回手指,又接著說道:“這三策,各有利弊!”
“第一策可以幫助上將軍接收一個完整的江東,也可以最大限度地保留江東的元氣,但是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大量的耐心去做大量的安撫工作,老朽保守估計,沒有二十年以上的安撫以及分化,上將軍不可能盡得江東之地。”
“第三策可以幫助上將軍在最短的時間內平定江東,掌控大局,但是大戰之后,江東必定會人口銳減、元氣大傷,而且上將軍憑借武力掌控江東,人心不服,今后上將軍治理江東時,必定會倍加艱辛,所以沒有二十年的恢復,別想對外興兵!”
“不行,這兩策都不行!”項莊斷然搖頭道,“二十年時間太久了!”
“那就只有第二策了。”尉繚說此一頓,又道,“第二策則是折中之道,可以幫助上將軍在較短的時間內接收相對完整的江東,不過這非常考較上將軍的政治智慧,行軍打仗,上將軍勇略兼備、無人可及,但是政治跟軍事完全是兩回事,老朽并不知道上將軍是否已經做好準備?”
“準備?”項莊蹙眉道,“需要什么準備?有軍師你跟子良跟在我身邊,時時警醒,常常提攜,不就行了?”
尉繚搖了搖頭,悠然道:“不不不,上將軍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
說此一頓,尉繚又道:軍事斗爭雖然兇險萬分,卻是敵我分明,敵就敵,我是我,很容易識別判斷,政治斗爭則復雜得多,也許有一天,子良跟老朽都會身不由己卷入其中,那時候,就需要上將軍自己去識別,去判斷了。”
項莊凜然道:“軍師,有這么復雜么?”
對于政治,項莊雖然兩世為人,卻仍然陌生無比。
前世的項莊不過是個特戰老兵,很有頭腦,可也只是打仗方面有頭腦,可對于政治還真是一竅不通,今世的項莊也不過是個楚國大將,對政治也談不上精通,何況父兄在時,也輪不到他項莊對楚國的政治大事指手劃腳。
而且,項莊也不像劉邦,在政治上擁有超高的悟性!
所以,讓尉繚這么一說,項莊心里還真有些打鼓,政治這玩意可比軍事復雜得多!
尉繚點頭,又語重心生地道:“上將軍,你一定要記住老朽的一句話,當你對某一件事情看不太準的時候,千萬不要急著做出決定,你盡可以等一等、看一看,等各方面的勢力都露頭了,等局勢基本明朗了,再做決定不遲!”
項莊默默點頭,這句話,差不多就是尉繚畢生政治智慧的濃縮了吧?
尉繚又叮囑道:“上將軍,虞夫人是先王愛姬,先王生前雖然立她為后,可她的地位其實與王后并無差異,她在項氏宗族以及故楚世家中間還是擁有很大影響力的,還有虞氏本身也是江東士族之一,上將軍一定要爭取虞夫人的支持…”
話音方落,百里伊水忽然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稟報道:“上將軍,夫人她,夫人她昏死過去了。”
“嗯?”項莊忙道,“誰昏死過去了,悅娘還是貞娘?”
“呃,都不是。”百里伊水小手連搖,急道,“是虞夫人。”
“啊?!”項莊聞言頓時大吃了一驚,心忖項羽便是在這烏江邊自刎的,虞姬多半是睹物思人了,可在這個節骨眼上,她可千萬別出意外才好,要不然,項莊留給他的證明自己身份地位的三大籌碼可就只剩下份量最輕的踏雪烏騅馬了。
當下尉繚也道:“上將軍,老朽略通醫術,咱們趕緊…呵欠!呵欠!”
話沒說完,尉繚忽然連打了兩個呵欠,項莊心頭一跳,關切地道:“軍師,你咋了?”
“呵,沒事,沒事。”尉繚擺了擺手,微笑道,“就是年紀大了,吹不得風了,唉,年紀大嘍,比不得你們年輕人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