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仙兄,你真有把握?”
席方平沒來由地感覺發虛,關切地問道。翻案一事,非同小可,如果最后以鬧劇收場,沒有成功,那陳劍臣將為此付出慘重的代價——被摘去秀才功名。
這一摘,便等于“永不錄用”,以后再沒有機會獲取功名了,徹底斷了讀書的前程。此賭注,不可謂不大。
陳劍臣淡然道:“舉頭三尺有神明,既然寒楓不是兇手,那天理循環,必然會有沉冤得雪的機會。”
此話別人聽起來很玄,可席方平是親眼見識過陰司的存在的,知道天外有天,很不簡單。當然,這些東西他不能說出口,只好悶在心里。如今聽陳劍臣這么一說,莫名的鎮定下來。
案件重審,需要做的工作不少,證物、兇器,包括卞家小姐胭脂,都要重新喚上堂來。少不得的,便是陳劍臣所列舉出的三名嫌犯:張甲、李乙、毛大。
這三名潑皮,突然間被官差尋到,帶進府衙內,又被分別單獨安置,心里直犯嘀咕,七上八落,不知因為什么事情,又找不到人問。
而胭脂被請來,更是郁郁,本來稍有恢復的情緒,頓時又亂成一團。
人員到齊,最后再把蕭寒楓從監牢里提出,便開始升堂。
胭脂見到憔悴不堪的蕭寒楓,幾天功夫,已變得形銷骨立,沒了個人樣,難免被觸及心坎最軟的一處。轉念想及他是殺害父親的兇手,這才又硬起心腸,別過頭去不再相看。
“威武!”
兩排衙役杵著水火棍,齊聲吶喊。先來一通聲威打壓。
習慣性地,許知府一拍驚堂木,喝道:“關于卞家員外被殺一案,由于嫌犯蕭寒楓多次呼號有冤情,言語惻隱。本官有憐才恤德之心,故今天將此案重審…”
說到這,眼神往下一掃。
那蕭寒楓得到陳劍臣的面授機宜,頓時很伶俐地大呼“冤枉”。叫著叫著。真情流露,以首磕地,怦然有聲,額頭都磕出血來,涕淚齊下。使人一見。不禁為之感懷心傷。
——翻案重審,最適當的由頭便是犯人本身申述上訴。蕭寒楓當眾稱冤,可比陳劍臣的話更具說服力。旁觀觀眾,自不會那么多看法。反而以為是許知府賢能,不草率,才會二度重審。
這也是許夢澤之所以肯重審案件的最大原因,不管最后結果如何,對于他的聲譽名望都不會產生不良效果;還能順手給顧惜朝一個人情。
邊上三個潑皮一聽。身涉人命官司,大吃一驚,忙不迭跪倒在地,也學蕭寒楓那般,磕頭大叫“冤枉”。
霎那間,喊冤聲轟然紛沓。
“諸人不得喧嘩!”
許知府大覺頭疼,一拍驚堂木,這才把四人的喊聲給鎮壓了下去。轉而問胭脂:“卞家姑娘。堂上所列四人,你可都認識?”
那胭脂搞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事,作聲不得。
“可認識?”
許知府追問一句。
胭脂低著頭,細聲道:“認識。”
“哦,你乃大戶小姐,養于深閨,為何會認識這許多男子?”
胭脂臉色潮紅。此事涉及她的名聲清譽,卻不好回答了。
許知府老于世故,便換了一副顏色,和藹地問:“卞小姐,此事關乎你父親被殺的真相。本官希望你能如實道來。”
沉思一會之后,胭脂終于開口——
她和蕭寒楓認識的過程無需贅言,而毛大張甲李乙這三個潑皮,屬于街巷游蕩子,卻都是居住在卞家附近的。他們看見胭脂美貌,在彼此相遇的情況下,難免會出言輕佻挑逗。久而久之,胭脂便知道他們的名字,雙方雖然不曾有過什么交集,但終歸算是認識的。
許知府聽完,面現古怪之色,情不自禁對著外面的陳劍臣望了一眼,心想其拿捏出的這三人,倒不是無的放矢。
再拍驚堂木,鏗然有聲:“張甲李乙毛大,初五晚上,卞員外被殺,你們身在何處?”
三潑皮連忙回答,張甲說在家睡覺,李乙說在酒館吃酒,毛大亦說在家睡覺。然后許知府傳訊人證,除了毛大獨居無人證外,張甲李乙都有不在場的人證。
那毛大心里發虛,大叫苦也:卞員外被殺,本來抓了蕭寒楓,人證物證俱在,那天都畫押定了罪的,怎得無緣無故,眼下又會重審?
一咬牙:反正不管如何,打死不松口就行了。自己是個單身漢,在家里睡覺沒有人證,實屬正常,毫無破綻…
第四聲驚堂木起:“本官昨晚做了個夢,有神明現身對我說,卞員外被殺,兇手不出你們四人之內。哼,常言道‘舉頭三尺有神明’,今在大堂上,不得有妄言。如果肯自首,本官定然上報朝廷,或有寬容;如果抵死不認,一經查出真兇,斷然無赦。”
這話一出,滿堂嘩然。
在堂后聽審的顧學政擼須之間,差點把一縷胡子都揪了下來:這是怎么回事,完全不符和許夢澤的審案風格,難道是陳劍臣請求的?要搬虛妄的神明出來嚇唬人?
胡鬧!
這時候,倒輪到他要罵陳劍臣了。
其實說出這番話時,許知府同樣感到有些別扭。
“冤枉呀!”
不知是誰先嚷,隨后連帶蕭寒楓,都大叫而起。
許知府捋一捋胡須,面色沉著,道:“既然你們都不肯招認,當使鬼神指之。”當即宣布,把所有疑犯帶往城隍廟,再進行判決。
如此審案,新鮮出奇,一傳十,十傳百,頓時宣揚了出去,引得數以千計的百姓聞訊而來圍觀,熙熙攘攘的,熱鬧非凡。
“夢澤,這是怎么回事?”
趁著一個空檔,顧學政低聲問許知府。
許知府一攤手:“都是你那學生的主張。”
“可這未免也太…你真信有神明來幫忙破案?”顧學政簡直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了。
許知府一攤手,干脆利索地道:“不信。”
“那你又同意他胡鬧?”
許知府道:“惜朝,你此話誅心呀。”
顧學政一愣神,隨即明白:追究起來,其實這事從一開始就有點胡鬧了…陳劍臣,你到底要使出什么本事手段來?
他為官多年,深諳人心,可不曾遇見一個和陳劍臣這樣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剎那間百感交集,不知禍福。
人山人海,蜂擁著奔往城隍廟。里面許知府早派人提前來做好了布置,在廟正堂中用布幔圍起一個空間,密封,里面伸手不見五指,一片漆黑。
城隍廟雖然宏大,但也容納不下這么多人,大部分的百姓都被攔在大門外,議論紛紛:
“知府老爺要請神明審案了,難不成城隍老爺真會出手幫忙?”
“這有什么奇怪的,城隍老爺一向都靈驗,自有報應下來…”
在平民百姓當中,他們對于神明仙佛,是虔誠的,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諸種觀念早已根深蒂固,不可動搖。
許知府坐在當中,手里不忘提著驚堂木,喝道:“將一干嫌犯上衣脫去,請進布房中,自有神明指證兇手所在。”
“我不進,我不進!憑什么讓我進去!”
突然間那毛大臉色蒼白地掙扎起來。
“大膽!”
許知府驚堂木順手一拍,只是城隍廟里的桌子不同府衙的那般結實,拍在上面,聲音有點怪異。
“爾等為嫌犯,當配合府衙辦案,不得有異議。”
天下之間,最能壓人者,不是山峰,不是輩份,而是官帽子。一頂官帽子扣下來,任你傲骨錚錚,任你無賴潑皮,也不得不乖乖低頭,毫無脾氣。
當下兩名衙役如狼似虎地撲上來,將毛大揪住,剝了上衣,露出半身肥肉,強摁了進去,其余蕭寒楓三人,都是自己乖乖走進去的。
黑暗撲面而來,黑得陰沉,黑得令人窒息,仿若另成一個世界,壓抑而且詭秘。
“啊!”
漆黑中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尖叫,叫得凄厲至極,隨即又沉寂下去。
這一聲尖叫,讓外面的人吃了一驚,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么事。等到時間差不多了,許知府喝道:“撤去黑布。”
黑色布幔很快移除,就見到四人都癱軟地坐在地上,身子微微發抖,臉上有驚惶之色。
許知府心頭疑云大起,親自過來檢測,當看到毛大背部時,臉色一變:“你,你背后有紅字,你是兇手!”
眾人紛紛注視,就見到毛大的后背上,果然寫著兩個大字:兇手!
兩個大字,殷紅如血,也不知是用紅漆寫得呢,還是真用血寫的,端端正正,觸目驚心。
毛大身體一個哆嗦,心理再也承受不住,完全的崩潰下來——話說他剛才可根本沒有感覺到有誰在自己背上寫下了字,一點感覺都沒有。那么,除了神明外就真沒有其他解釋了。
舉頭三尺有神明!
原來是真的…
自從上一次“撞邪”,毛大心中便留下了極濃重的陰影,眼下再度出現不可思議的靈異事件,猶若被最后一根稻草壓斷脊背的駱駝,頓時癱軟在地,瑟瑟發抖,臉色蒼白得可怕:“我招,大人,我招了…”()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