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裴老三冷聲道:“還會是怎么回事?馮家幾個兒子,庶出的不算,嫡出的就有好幾個,論理本當是老大最出挑的,老二弄砸了幾次大事,也沒人再看重他了,剩下的幾個兒子不過平平,偏偏有個小兒子,就是咱們那位馮千戶,心思最深,又從小兒聰明,最得父母寵愛,只因為年紀小,出仕晚了,遠不如哥哥們位高權重,心里自然就不平了。說實話,他這點年紀能做到錦衣衛的實權千戶,已經是托了他家的福,偏他還不滿足,嫌指揮使大人礙他的事呢!”
鐘玉榮也道:“我們跟在他身邊時,冷眼瞧著,指揮使大人對他雖說挺器重的,但實際上很是忌憚,不許他拿著錦衣衛的權柄胡來,聽說他為此還特地跟皇后娘娘告過狀,只是不知為何,宮里竟不曾指責過指揮使大人,馮千戶從此便更受拘束了。我還曾好幾回見到馮家的人奉了他老子的命前來給他捎信,不知要他做什么事,每次他都覺得很是煩心,因為他一旦照著做了,必要叫指揮使大人罵一頓的,若不是有上命壓著,光是他干的那些事,足夠把他踢出錦衣衛去了。他大概也心里有數,如今不敢再那么囂張了。上回我們隨馮興桂南下,也是他悄悄兒吩咐的,不曾經了上面人的眼。”
朱翰之聽出幾分意思:“這么說來…這位馮千戶是同時受家人與錦衣衛兩頭的氣呢?”
裴老三不屑地撇撇嘴:“他家里人要使喚他做事,也沒什么奇怪的,要是不使喚,才是奇事呢。不過前些時候,因為馮家老大要帶兵出征安南,特命他在錦衣衛里多費些心思收集與安南戰事有關的消息,可那時候京城里正忙著審幾家勛貴大臣呢,哪里騰得出手來?我們被一捋到底那一日。還聽底下人議論說馮千戶在家里被他老子訓了一頓,因此整天臉色都難看得要死。”
朱翰之輕笑一聲:“他在家如何,不與我們相干。誰叫他是小兒子呢?他要覺得不服氣,只管問他娘去,要是他娘頭一個就生下了他,如今風光的自然就是他了。”又問:“我聽說馮兆東在安南遇到隨德慶千戶所將士出征的章家老二章放。頗為器重,這馮兆中卻命你們對章家人不利。難不成也是為了跟他哥哥做對?”
裴老三想了想:“這點我不清楚,有許多話他只跟馮興桂那草包說,不過有一回我們勸馮興桂,別為了搶遼東都司那個位置,就對付章敬,萬一蒙古人打來,可不是玩的,馮興桂卻說,這不過是提前做好準備罷了。橫豎到了明年開春,蒙古人就不再是威脅了,到時候再對付章敬,正是時候呢。”
朱翰之心下一凜,不由得暗自警惕。
燕王早有意聯絡北方諸將,在今冬明春之際發動對蒙古的大戰。爭取一次打掉蒙古的元氣,這個計劃雖不是眾人皆知,但北方各個勢力都是心里有數的,只是不清楚具體時間。而他正好從燕王府處得知,開戰的計劃就在年前。由于擔心建文帝有意與蒙古議和,若事先向他請求開戰許可,會得不到允許。但錯過戰機,又太過可惜了,因此燕王與一眾幕僚便制定了一個計劃,利用朝廷慣例過年時要封衙的規矩,將請求開戰的公文以普通文書的名義送入京中,按照承興帝時期留下來的文書處理流程,這份公文應該會在過年封衙前剛剛抵達,然后就隨同其他常例的請安奏折一起堆放到年后,等官府重新開衙了,才會繼續送到建文帝面前。那時候,北方的戰事已經打響了,加上燕王與北方諸將事先準備的蒙古人先開戰的證據,建文帝想要阻攔也來不及了,或許捷報還會同時送到他面前呢。
照這個計劃里的時間算下來,如果一切順利,正好是開春后結束對蒙古的大戰。馮兆中居然在幾個月前就知道了這件事,到底是他猜出來的,還是北平燕王府中有他的耳目?
事關重大,朱翰之再也沒心情追問李家與馮家的事了,徑自對裴鐘二人道:“你們二位受委屈了,這事兒我雖幫不上什么忙,但也不能看著兩位繼續受辱。”說罷命人送上一封信,遞給他二人,“這是兩封調令的抄本,二位看過心里有數就行了,只管回錦衣衛去,明日會有人將兩位調離馮千戶的手下。”
裴老三與鐘玉榮都吃了一驚,他們感覺到朱翰之明明還有許多事要問他們,也打算略為合作一下的,沒想到他忽然就拿出這東西要打發他們了。裴老三覺得有些不對,心下生疑,鐘玉榮卻拿過信打開一看,吃了一驚:“李千戶?他不是…”
朱翰之笑笑:“李千戶在錦衣衛中可能有些不大起眼,也不大受器重,跟著他,興許沒什么出頭的機會,但兩位都是有真本事的,眼下最要緊的是離了馮千戶的轄制,而調到李千戶手下,卻沒什么人會攔著。兩位放心,我的人已經打點過了,李千戶會照看好你們的。”
鐘玉榮想想也好,這李千戶雖不是什么前程遠大的上司,但聽說他為人還算公道,不會攔著底下人出頭,調到他手下,至少不用再穿身上這身小兵的皮,明明是十幾二十年的老資格了,還要受幾個新人的窩囊氣。他見裴老三還有些不滿意,便拉了他一把,小聲嘀咕幾句,勸得裴老三也露出了喜色,兩人謝過朱翰之,便齊齊告辭了。
他們一走,朱翰之立刻就叫了手下人來,將剛得到的消息迅速發回北平。那屬下聞言也大驚失色,連忙應聲去了,不一會兒回來報說已經將消息發出去了,接著欲言又止。
朱翰之皺了皺眉:“到底怎么了?”
那人吞吞吐吐地道:“綢緞莊的掌柜今早鬼鬼祟祟地離了住處,不知往何處去,公子早早吩咐我們派了人在幾個掌柜家附近盯著,見狀跟了上去,看見他往鎮撫司衙門后街去了,擔心會有問題,便將人截了下來,如今正捆了丟在后院里。”
朱翰之臉色一沉:“可問過他為何去那里了?他怎么說?”
“他說是去看一個朋友的。但那時候天才剛亮呢。哪有這時候去訪友的?況且鎮撫司是錦衣衛的地方,那里的衙門后街住的除了錦衣衛中人,還有誰?這小子從一開始就有些不情不愿的,聽說了公子的身份,臉色立刻就變了。其他人雖有些猶豫,卻不象他那般不老實。公子。您看是不是…”
朱翰之淡淡地道:“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又跟誰有所勾結。往日是否泄露了口風,看能不能做些補救。若是他不說,只管叫他開口,但別驚動了他家里,尋個理由安撫他家人,省得他們泄露了風聲。”
“是!”那人深知小主人這話就是要動刑的意思了。
“若是他執迷不悔,就讓他親自去向我父親請罪吧。記得把實情給每一位掌柜都說清楚。”
“…是。”
朱翰之心情不大好。那些人雖然是他父親悼仁太子的親信,但數年沒有主人壓制,他們明面上又都是富家翁。誰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有了異心。他如今帶著燕王府的人手回來,謹慎地探查了好幾日,確認沒有異狀才與這些人接觸,但還是不敢大意,悄悄兒地命人監視他們的住所,沒想到真有人起意背叛。那叛徒是圖什么呢?只要他閉嘴。誰也不會知道他曾經為誰賣命,仍舊安安穩穩地做著富商,而他回來后,也不曾叫他們冒大風險,不過是讓他們幫忙打聽些消息罷了,卻有人忘卻了父親當年的恩重如山,選擇了背叛。真真是豬狗不如。
有人背叛,就更顯得那些仍然忠于先帝與悼仁太子的人有多么可貴。
朱翰之忽然想到,馮兆中興許對遼東軍務早就有了覬覦之心,若真叫他拿捏住章家人,對燕王府、開國公府與章敬都會很不利,自己更是無法接受。他想了想,覺得還是要早做準備為佳。
遠在德慶的明鸞對朱翰之的想法一無所知。她這幾天已經將出行的行李準備好了,又讓馬貴悄悄兒幫著買了一條小船,并學習駕船的技巧,好以防萬一。
章寂遲遲沒有做出全家出逃的決定,他知道一家子有老有小,還大多是婦孺,一旦驚動了官府,是絕對跑不掉的。但全家跑不掉,不意味著個別人不能跑,況且還有廣東都司那一位副使大人可以為援。因此章寂便將此重責大任交到了明鸞手上,讓她帶著文虎出走。
明鸞是陳家外孫,此次要借用陳家之力,自然少不了她,而文虎則是章家在德慶唯一的第三代男丁,若能逃脫,自然是逃脫的好。陳氏已經做好了準備,并在左鄰右舍散發傳言,等章寂一說開始,便推說文虎出花了,將他送到山上避痘。周姨娘留在山上小屋中做假象,明鸞借口上山照顧弟弟,趁著夜色帶文虎出逃。
明鸞對這個計劃有些怨言,因為家里其他人都還留在險境中,陳氏也無法脫身,但章寂堅持,誰也左右不了他的決定。陳氏沒說什么,章敞卻好幾次想說話,扭捏半日,委婉地說:“三丫頭還小呢,怎能叫她一個女孩兒帶著文虎上路呢?”
章寂白了他一眼:“只怕三丫頭比你還能干些呢,換了別人,鄰居們立刻就發覺了。她是最適合的人選。”
章敞不死心,還想要再勸,這時,大門被人敲響了,門外傳來一陣喧嘩:“開門,官府辦事!”
章敞頓時嚇住了,章家上下也都面色轉白。
今晚大雷雨,字碼到一半,電腦熄火了,沒存盤…這是趕著重碼的,有些少,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