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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奇花

  馬貴得了這批糧食,喜出望外,忙叫了伙計隨那賣米的回他家運糧,又夸了明鸞一番。明鸞擺擺手,見他已經換上了出門做客的衣裳,便笑道:“好了好了,時間不早了,我還要再出去瞧瞧可有別人在賣米,你找柳同知去吧。”

  馬貴應著去了,臨行前還給明鸞使了個眼色讓她放心。明鸞心里高興,喝了半杯茶,又往集市上去了。只可惜,不知是華榮記的伙計搶了先,還是今天沒別人賣米了,她轉悠了半個小時都沒再遇到這樣的好事,只得閑逛起來。

  走著走著,她來到一個賣花木的攤子前,瞧著那攤子上的兩盆植物,怎么看怎么眼熟,遲疑地問那老板:“這個…是不是叫玉米?”

  那老板原本因無人光顧,正百無聊賴地托腮發呆,連明鸞走近了也只當是看熱鬧的,并不搭理,忽然聽到她這句問,立時來了精神:“是叫玉蜀,也有人叫玉米的,不過不如玉蜀這個名字好聽。小姑娘,你想要嗎?這可是極珍貴的海外名花,你瞧瞧,仔細瞧瞧,在別處可是買不到的,錯過了這兩盆,也許你這輩子就再也見不到它啦!”

  海外名花?

  明鸞笑了:“這是糧食吧?怎么成名花了?你既然不知道它是什么,又是從哪里得來?”

  那老板聞言呆了一呆,道:“怎么會是糧食呢?雖說它結的果子能吃,但這分明是一株奇花啊!”

  原來這老板家里從前是行商,他父親在廣州開了家小店,偶然也會遇上海外來的洋貨。幾年前有個皇商家的船隊從西洋歸來,帶了些海外的奇花異草和種子,據說是京城里一位貴人指名要的,他們尋了十來年,才找到一些。萬里迢迢帶了回來,不知怎的那位貴人又不要了。他們不知道如何處理這些花草種籽,又嫌那些花草不好看,除了有興趣的留下一些,其他的都打上海外奇花的招牌賣掉了。這位老板的父親素來喜歡種花種草的,見價錢不算貴。也買了些種籽,回家種了幾年。都沒養出什么漂亮的花卉來,只有這種“玉蜀”結出的果子還算好吃,他認定是這是寶貝,便一直小心侍候著。后來他生意失敗,落魄歸鄉,又病了一場,于去年亡故了。兒子經商不成,又沒了進項,把家里值錢的東西都賣得差不多了。便把主意打到老父留下來的這幾株“海外名花”頭上。

  那老板介紹其他幾株花的名字,有什么“喜報三元”、“馬鈴”、“番椒”等等,明鸞一邊聽一邊細看,有些懷疑其中一種是番茄,還有一種是辣椒,剩下那種不認得的。聽名字倒有點象是馬鈴薯,可惜不能挖出它的莖來看,不然一定能認出來。

  那老板唉聲嘆氣地說:“這是先父留下來的寶貝,若不是家里實在有難處,我斷不肯賣了它們的。可惜世人都不識貨,只說這幾株花草不好看,看都不看一眼。只有姑娘能說得出它的名字。可見是個有緣的,你若想要,我就虧本賣給你了,一株只要你五兩銀子。”

  明鸞冷笑一聲,知道自己是被他當成了羊祜:“你看我這身打扮,可象是能拿出五兩銀子的人?”

  那老板愣了愣,仔細打量了明鸞幾眼,遲疑地說:“姑娘家境自當不凡,幾兩銀子不算什么。”他從小也經歷過富貴,雖沒什么本事,眼力還是有的。明鸞身上穿的雖是上等棉布做的襖兒,但袖口領口繡花精致,非一般小門小戶可比,頭上又插著精致的銀簪子,穿戴整潔,腰桿挺直,說話時聲音不高不低,不露怯意,肯定是有點來歷的人家出身。他聽說有些富貴人家的少爺小姐就喜歡扮了平民出來玩耍,說不定這一位也是呢。

  明鸞撇了撇嘴,道:“若真是奇花異草,你賣價略高些也沒什么。但你這個分明是糧食和蔬菜,你當成花草來種,就已經是不識貨了,玉米這種跟高粱稻米差不多的東西,你居然開口就要一盆五兩銀子?你也太貪心了。”

  那老板心里也清楚這東西多半不是什么奇花,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聞言臉不由得一紅,只是不肯認輸:“你說是糧食蔬菜就是糧食蔬菜了?這分明是海外奇花!當初先父買來家時,都要十兩銀子一盆呢!如今賣五兩就已經是虧本了。”

  明鸞挑挑眉:“你不是說,當初令尊買的是種籽嗎?怎么就要十兩銀子一盆了呢?”她特地在“盆”字上加重了語氣。

  老板惱羞成怒:“你是來搗亂的吧?要是不買,那就上別處去,別來妨礙我做生意!”

  明鸞見他翻臉,想了想便走了。其實那玉米和馬鈴薯若不是太貴,她倒有興趣買幾株回家種種。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玉米產量是很高的,而馬鈴薯則在貧瘠的土地上也能種,這兩樣東西聽說都是明朝時候才傳進中國,但那應該是挺久之后了,沒想到能在這里看見。可惜了,遇上個不識貨又貪心的主兒。她開始考慮要不要等那老板遲遲賣不掉這些植物,要降價處理的時候,找個熟人幫忙買下來。

  正思索間,她忽然覺得眼前一黑,有人擋在了前頭,抬頭一看,卻是那回與朱翰之在江邊試新馬車時遇見的那位翩翩公子,不由得訝異。

  這位翩翩公子面帶微笑,很有風度地問她:“小姑娘,你認得那幾株花草?”

  明鸞心中敲響警鐘,雖說不知道這人的來歷,但上回在江邊,朱翰之對他如此提防,肯定是有道理的。她想了想,半真半假地應付道:“曾經聽人說起過,但還是頭一回見,興許是我看錯了。”又笑問:“這位公子有興趣買嗎?那您請便,我先走了。”說著就要溜。

  但那位翩翩公子卻輕輕伸出拿著折扇的手,便擋住了她的去路:“小姑娘,你不必急著走。”

  明鸞挑挑眉,往旁邊退了一步,繼續走人,只是這一回有幾個身穿華榮記伙計制服的男人擋在了她前面。她這時哪里還有不明白的?這個人模狗樣的家伙一定是華榮記的人。說不定就是那個傳說中的郭釗!她板起臉轉頭望他:“你想干什么?”

  “不要誤會,小姑娘,我沒有歹意。”那公子微微一笑,看了幾名伙計一眼,伙計們便稍稍退后了些,不再對明鸞形成圍擋之勢。卻仍舊封出她的去路。明鸞又是一聲冷笑:“秋天了,風涼。多謝幾位大哥替我擋風了。”又回頭望那公子:“您在這天氣也拿著扇子,不冷嗎?”裝什么逼呀?!

  那位翩翩公子仍舊維持著他的風度,絲毫不以為忤,只是笑了笑,便走到賣花攤子前,對那老板道:“這幾株植物,那小姑娘說得沒錯,原是你認錯了。這兩株是玉米,那株是馬鈴薯。又叫土豆,這邊這盆是辣椒,拿來做菜,最是辛辣美味的,角落里那兩盆是西紅杮,也有人叫番茄的。這幾樣都是海外之物。兩樣是糧食,兩樣是蔬菜,并非奇花異草。”

  那老板似乎認得他,有些兢兢戰戰的:“四…四爺…您真是博學,居然認得這些。”

  那“四爺”正是郭釗,他神色淡淡的:“不是我博學,而是這四樣東西在我家花園里都各種了一些。只是不多而已。”他回想起先生在時,一再提起玉米與馬鈴薯這兩種糧食,說只要將它們推廣開來,糧食產量就會大增,再也不怕旱年時會有糧荒了。還有辣椒這種東西,先生常常說是難得的美味,一心盼著出洋的船隊能帶回一些,只可惜,先生直到去世,也沒嘗到他心心念念的美味。先生去后,他們一干人等忙著遵照師母命令行事,推翻悼仁太子,等到建文帝登基,他們又忙著讓同門出仕,即使聽說有船隊帶回了先生提及的種籽,也沒顧得上,等到他空出手來,那些種籽已經四散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些,拿回去種在自己家的花園里,卻礙于經驗有限,始終未能找到大規模種植的法門。

  他回頭看了看明鸞,心中暗嘆:沒想到在這小小的德慶,居然也有人認得這幾種植物的名字與用處,不知她可會種植?若是她會,不如請回去專責侍弄那幾種植物,但有所得,也能告慰先生在天之靈。

  這么想著,他便微笑問明鸞:“小姑娘,你可知道這幾樣東西如何種植?”

  明鸞只是心里對他正戒備著,立時答道:“不知道,我只是聽人說過它們而已,其他什么都不知道!”眼角還在留意那幾個伙計,尋找著突破的缺口。

  郭釗一瞧,便猜出她只是在敷衍自己,不由得更有興趣了。若她熟悉這幾樣植物,那是不是意味著真有可能知道如何種植?想到這里,他便試探地問:“小姑娘,你姓什么?是誰家女兒?家住何處?”

  明鸞睨著他:“你又是誰?姓什么?是什么人?問我這些做什么?”

  郭釗笑了:“我先問你的,自然是你先答我。”

  明鸞想了想,覺得還是弄清楚對方的身份比較好,萬一這真是郭釗,他要查清楚自己的身份,那真是輕而易舉,但他一旦派了人來查,難保不會查出點什么他不該知道的東西,于是她很干脆地說:“我姓章,是九市軍戶之女。你又是誰?”

  姓章?九市軍戶之女?

  郭釗臉色微變,知道這多半是前南鄉侯府章家的女兒,既是他家的人,一旦知道自己的身份,斷沒有好臉色的。于是他道:“我姓曹,是華榮記的一個小管事。”

  “姓曹?”明鸞想起那郭釗來德慶,是為了他同門師兄曹澤民來的,這人既是姓曹,看打扮也不象是泛泛之輩,莫非是曹澤民的兄弟?

  她抬頭道:“你如今也知道我姓章了,想必也能猜到我的來歷,你我兩家本是仇家,實在沒必要在此多說廢話,你還是趕緊叫手下的人讓開,讓我走吧。不然我在這里嚷一聲非禮,你們是吃不了兜著走。別以為你們在京城來頭大就敢在德慶橫著走了,你自個兒心知肚明,如今你家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你那兄弟還流放來做了軍戶呢,你們是來照應他的,別給他添麻煩。”

  郭釗臉色微微一沉,瞥了那攤子的老板一眼,后者已經聽得呆了。他平日里與三教九流打交道久了,只聽說過華榮記來頭極大,有錢有勢,手眼通天,還是頭一回聽說他家自身難保的,這意味著什么?

  郭釗看著周圍的行人漸多,知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又重新祭出笑臉,道:“小姑娘,我早說了沒有歹意,不過是見你對這幾樣花木頗為了解,想要請教一番罷了,倒引出了你這番話。也罷,我不為難你,你我素昧平生,你也別把我當成是仇人一般。”說罷問了那老板花木的價格,出錢將所有植物都買了下來,又命人將其中一盆玉米與一盆馬鈴薯遞給明鸞:“貨贈識家,這兩盆就送了你吧。你既認得它們,試著在地里種一種,若能收獲出糧食,造福一方,也是功德一件。”

  明鸞退后一步,道:“我是軍戶,你不知道軍戶屯田是不能隨便改種其他糧食的嗎?而且這一株夠什么用?我謝謝您了,不過敬謝不敏。”說罷尋了個空隙,從兩名華榮記伙計之間溜了出去,迅速跑開。

  伙計們要追,郭釗出言攔住他們:“罷了,既然知道她的身份,再追也沒用,反而越發得罪了人。”他想起兩家結怨的緣由,嘆了口氣。那原是他們兄弟做下的錯事,可惜人家不肯原諒,否則彌補一二,自己也能安心些。

  明鸞快跑離了集市,回頭瞧著沒人追上來,才松了口氣。想起那幾盆玉米馬鈴薯,她又有些肉疼:如果能低價買下來就好了,就算無法大量種植,種得幾株也是好的,說不定她還能走狗屎運,得個“中國土豆之母”或是“中國玉米之母”的稱號,流芳百世呢。

  她又四處逛了一圈,實在找不到更多的散賣糧食了,無奈地返回茂升元,便看見店門前停著一溜兒十來輛推車,上頭堆滿了糧袋。她不由得大喜,見馬貴就站在門內,忙上前揪住了問:“這是你們新買到的糧食嗎?看起來數量不少啊!”

  馬貴卻面露疑惑:“不是我們買的,這是華榮記送過來的,說是知道我們在收糧,便低價賣給我們。他們這葫蘆里是賣什么藥?”

  明鸞一怔,想起方才遇到的“曹四”,皺了皺眉,甩甩頭道:“先別管這個了,你去柳大人那里,事情說得怎么樣了?”

  馬貴面露笑容,眨了眨眼:“成了!”

  明鸞頓時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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