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翰之笑笑:“想法嘛,自然是有的,不過我更有興趣先聽一聽你的想法。”
明鸞扯了扯嘴角:“憑什么你想聽,我就告訴你?這事兒跟你又沒什么關系。”
朱翰之眨眨眼,甩了一記鞭子,點了點頭:“你這話也有道理,確實跟我沒什么關系,我只不過是好奇,那個柳同知有心為德慶州內的瑤民謀生計,這是好事,說明他是個好官,可他找你一個小丫頭做什么?若是為了給茂升元遞個話,只要叫手下的人傳喚小馬掌柜就是了,特地請了你去,未免有些小題大做。”
明鸞不以為然地道:“他既然請了我去,自有請我的道理,你知道什么?”不是她自大,如今她一邊連著茂升元這個大商號,一邊連著四姓十八家的瑤民,在江南地區賣出高價的蠟染綢也是在她建議下才生產出來的,盤月月他們借此過上了富足的生活,聽說都有余力去接濟其他地區的同族了,現下在德慶境內,盤月月的祖父盤天保七公在瑤民中的地位可以說是水漲船高。柳同知一向負責撫瑤事務,對此自然再清楚不過了,既然有心要拉其他瑤民一把,找她來問一問,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她沒打算向身邊這個小皇孫解說其中詳情,朱翰之也所知有限,便笑說:“好好好,我不知道。橫豎那柳同知找你去,多半只是要讓你給茂升元遞話,如今小馬掌柜過去了,也就用不著你了。你有想法也好,沒想法也罷,都沒什么差別,咱們還是早些回九市吧。今兒逛街時我的衣裳裂了個口子,你回去了替我補上。”
明鸞心里頓時不樂意了:“難不成我是專門給你補衣裳的?你少瞧不起人!”
“你要是不愿意補,我找別人去。”朱翰之懶洋洋地又甩了下鞭子。“我沒瞧不起你,不過是說實話罷了,難不成你還真有什么想法?即便有,也只是小孩子家的想頭,無論是柳同知還是小馬掌柜都不會放在心上的。”
若在平時,明鸞早就察覺出他的激將之意了。但今天她受了他幾次窩囊氣,正在氣頭上。哪里想到這些?立刻就脫口而出:“誰說我沒有想法?!無論是蠟染布也好,蠟染綢也好,竹編竹藝制品也好,德慶地方不大,人口又不多,有錢的人更少,本地根本無法形成足夠大的市場去容納太多的產品,只靠本地自產自銷是不可能的!現在只有百來個人小打小鬧,生產的東西在本地賣賣還行。如果其他地區的瑤民也參與進來,東西多了,不但會滯銷,還有可能連累得所有貨品的價格大跌,那就虧大了!唯一的出路就是外銷!茂升元在蠟染綢上獲得的利潤也證明了這條路是行得通的,但如果要外銷的話。就得選擇合適的拳頭產品,集中人力物力去推,而不是所有東西都統統運到外地去賣!這樣一來,有許多東西就必須要淘汰掉,還要根據那些瑤民本身的居住區域、擁有的資源和個人的技術能力再進行具體安排。這些工作是一定要做的,不然將來東西生產出來了,卻賣不了錢。功夫就白費了!我把這話跟柳同知說,難道他還真能當成耳旁風?!”
朱翰之盯著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你說得詳細些。”
明鸞正要張口,頓了頓,又不樂意了:“這就夠了,說得再細,你又能聽懂多少?”
“誰說我聽不懂?”朱翰之不服氣地道,“我雖沒做過生意,從前也聽過父親手下管事的人來回話,知道些經商的門道。比如你方才說的話,有些字句我興許沒聽說過,但大概的意思是知道的。你是說,蠟染綢能賣出高價,讓瑤民多做些,賣給商家外銷,這是可行的,但諸如竹編一類的小玩意兒,只能十文、二十文地賣,運到外地去,只怕連運費都掙不回來,平白吃了虧,倒不如不做。是這個意思吧?”
明鸞有些意外:“原來你真聽明白了呀?”她方才可用了不少現代用辭呢。
朱翰之嘴角翹了翹:“只要你說的是人話,我就能聽明白,又不是真的傻子。”
明鸞看不得他這個得意樣,忽然想到:如果現編幾個生僻的詞語騙騙他,不知他是不是真能聽明白?或者把一些詞語的英文譯音念給他聽,讓他猜去,他要是猜不出來,她正好奚落一番。
她這念頭才在腦中轉了一轉,他便警惕地望過來:“你該不會打算編些你自己都弄不明白的字句來為難我吧?”
明鸞眨眨眼,瞪著他故意大聲道:“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是那樣的人嗎?!”然后就有些心虛地扭開了頭。
朱翰之瞇了瞇眼,冷笑兩聲:“既然你不是這樣的人,那就是我想錯了。”
明鸞換了個姿勢,輕咳兩聲,故意扯開話題:“方才說到的,那什么竹制品,其實也不能一概而論。象竹籃子呀、籠子呀、竹凳竹椅之類的東西,可以考慮做一些,在本地銷售,這些都是日用品。德慶地方氣候濕熱,夏天時間也長,竹床一類的應該也有市場。不過這些真的只能小打小鬧地做,不能大量制作。我倒是覺得,如果雕花技藝還過得去的話,那些竹制的首飾盒呀、小匣子呀什么的,倒是可以考慮外銷,價錢也可以訂高一點,但不能太高了,畢竟這東西比不得那些紅木制的。筆筒、臂擱、筆架這類東西呢,多是讀書人用的,如果要生產,就要做得精細些,雕花不能多,但可以刻點詩畫上去,顯得文雅一些。不過這都是后話了,做些樣品出來,讓茂升元試試賣出去,看銷路怎么樣,要是好,再大量生產也不遲。”
朱翰之點點頭,又道:“若是本地能做好的竹家具,賣到外頭去也是可以的。江南一帶,每到夏天暑熱季節,都愛用竹床竹椅。若是做得精美些,賣貴些又何妨?”
“你覺得能行得通嗎?”明鸞聽他這么一說,倒來了興致,“本地的竹家具還沒到那個水平吧?我見這里賣的都是粗制品為多。要想做精美的高級竹家具,得找好工匠才行呢。德慶本地怕是沒有這樣的人。”
朱翰之低頭笑笑:“你記著這主意就是。竹子哪里沒有?你又不會在這里住許多年。等燕王叔和兄長他們回了京城,你們家難道還會繼續流放么?即便德慶的瑤民真因你幾個主意成功脫貧。你也未必能看到了。”
明鸞瞪他道:“就算我不能親眼看到,事情還是會發生的。能幫到別人,我心里高興,不行嗎?”
朱翰之笑著睨她:“當然行了,誰說不行?三表妹,你是個好心的小姑娘。”
明鸞怔了怔,一時不習慣聽到他的夸獎,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好說,你也不算太壞…”
朱翰之扭開頭去默默地笑,明鸞明知道他在笑。卻不好意思發他脾氣,只能又換了個坐姿:“喂,馬都快停下來了,好好趕你的車吧!”
朱翰之甩了一記鞭子,含笑望她:“你確實是個好心的小姑娘,但嘴巴卻不懂說話。只有咱倆的時候。你這樣倒沒什么,到了你長輩們跟前,可別再喂來喂去的了。還有,今兒晌午你說的那些話,我就當沒聽見,日后可不能再說了,不然你總有一天會吃虧的。”
明鸞聞言頓時拉長了臉:“你說我朋友壞話。還不許我生氣嗎?至于說話的事,你放心,真到了長輩們跟前,我頂多就是板著個臉,才不會讓他們聽見我在罵你呢!我又不是傻子…”
朱翰之暗暗郁悶,正色道:“你能不能對我公平一點?崔柏泉是你朋友,可他父親確實害了我父親,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也確實導致了我們幾家人的災難。你跟他相處幾年,覺得他不錯,愿意與他交好,那是你的事。我又不認得他,只見過一面,你憑什么就要我覺得他是個好的?父仇不共戴天,我站在他面前,能平心靜氣地聽他說話,就夠仁厚的了,你總不能強令我把他也當成朋友吧?”
他這么一說,明鸞便不由覺得自己似乎是有些強求,訕訕地笑了笑:“對不起啊,我也不是一定要你跟他當朋友,只不過…他好歹跟我認識這么久了,又幫了我不少忙,兩家常來常往的,你忽然冒出來,就說他的壞話,我一時有些受不了…”為難了一下,心一橫,“頂多…只要你不傷害他,以后你愛用什么態度對他,就用什么態度對他好了。我不管就是。”
朱翰之的神色緩和了些:“他既然幫過你們家不少忙,當年年紀又尚幼,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自然不會與他一般見識。只要他不跟我對著干,我也不會為難他。只是…你們家總是我親人,若你們繼續與他交好,叫我情何以堪?以后還是少見面吧。”
明鸞不服氣地說:“這怎么可以?好歹也做了三年鄰居啊!他對我們也挺好的。”
“即便曾經做了三年鄰居,如今他已經搬進城內,也就跟你們疏遠了。我不過是希望你…你們少去找他罷了。兩家本就住得遠,來往再少了,交情自然會漸漸淡下來。況且等你們回了京城,難不成還能繼續跟他來往?”
明鸞正要張口,忽然想到,就算太孫登上皇位,章家平反,崔家卻未必有這個福氣,甚至能夠繼續現在的生活,都是天大的幸運。到時候,她與崔柏泉興許一輩子都無法再見面了。
這個可能性讓她心情頓時壞了起來,可又沒法抱怨什么。崔柏泉是個不錯的朋友,但還沒重要到讓她舍棄富足舒適的生活。如果真有那一天,她大概會在依依惜別一番后,頭也不回地隨家人踏上返回京城的道路吧?
她悶悶地開口問朱翰之:“到了那一天…你們不會追究崔家人的罪名吧?我真不希望小泉哥為了父兄的案子把性命都丟了。”
朱翰之看她一眼:“崔萬山的案子早就判了,即便是先帝也沒有意見,誰會去翻案?吃飽了閑的。”
明鸞聽了他的話,稍稍振作了些:“那就好。小泉哥現在的生活已經安頓下來了,他娘的病也有了好轉,有個舅舅照應,以后會越過越好的。就算他只能在嶺南過一輩子,也未必不是福氣。”
朱翰之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甩著鞭子,馬車不停地向前走著,隨著黃土路面的高低起伏顛顛簸簸。明鸞聽著車輪發出的吱呀聲,忽然覺得場面有些冷清,詫異地看了朱翰之一眼,正想問他怎么了。后者卻搶先開了口:“今兒忙了一天,你不累么?進車里歇一會兒吧。”
明鸞雖然意外。但也確實覺得有些累了,便順從地應了一聲,縮進車廂里,靠著車壁閉目養神。朱翰之回頭看了她一眼,轉回頭去,有些生氣地抿了抿嘴,用力甩了一記鞭子。馬吃疼,嘶叫了一聲,頓時加快了前進的速度。
朱翰之趕車的技術比明鸞不知高了幾倍。只用了不到兩個時辰的功夫,就回到了村里。明鸞養足了精神,鉆出車廂看到太陽掛在山邊,映得周圍的云朵都象是鍍了金邊一般,連人都被染上了金黃色,心情挺好。便笑說:“你車趕得不錯呀?下回再進城,咱們干脆借一輛車自個兒趕得了,也省得起個大早去搭人家的順風車。”
朱翰之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只是放慢了馬車的速度,慢慢地對她說:“方才一路回來,我就在想你說過的話。你有心助瑤民脫困。自然是好的,想的法子也不錯,但你是個小女孩兒,又是這樣的身份,不好出面做這些。索性,有什么想法你都告訴柳同知去,讓他自個兒拿主意。這么一來,你不過就是提個建議,好與不好,都是官府的事。橫豎這功勞你即便是攬在身上,也沒什么好處,那柳同知頂多就是賞你些財物,難道還能把你這軍戶的身份給免了不成?”
明鸞猶豫了一下,道:“我會跟祖父商量的,若他老人家也這么說,那我就照你說的做。”
朱翰之輕笑一聲,沒再勸下去。等回了家,明鸞把事情跟祖父說了,章寂居然也是這個意見,還道:“咱們如今是以等消息為佳,能不出頭,還是不要出頭的好。畢竟我們都不知道燕王會用什么法子救我們離開,若是名頭太響亮了,或許會妨礙燕王殿下的計劃。”
明鸞只得順從了他的話,等到馬貴次日捎信來說生意做成了的時候,便將想到的主意寫成信,托信使捎去給柳同知,然后便不再過問此事。
當然,茂升元的蠟染綢生意,她還是放在心上的,不但每日去催著盤月月他們加班加點,還親自拉著自家母親陳氏一起為蠟染的圖案畫草圖。因為是要出口到意大利去的,她絞盡腦汁回憶從前在中學時代看過的少女漫畫,畫了些常用在人物背景上的玫瑰、百合之類的花卉圖案,然后經過陳氏巧手修改,倒成了蠟染綢的新花樣。而且因為花型優美的同時,線條也不如平日常用的圖案復雜,給瑤民婦女們節省了不少時間。到了第四天晌午,明鸞親自跟著奉大山、盤月月他們,押著三車六十匹新染的蠟染綢進城去了。
茂升元這些日子里,另收了五六十匹蠟染綢,其中有不少花色普通、略帶土氣的,但質量都不錯,另外還有二百多匹蠟染布,以及一些精工雕花的竹制首飾盒、香粉盒,全都裝了船,趁著順風,加緊送往廣州城去了。
茂升元這筆生意做得極成功。雖然時間緊迫,但還是收羅到了足夠的蠟染綢與蠟染布,還附帶了幾種別致的產品,讓那意大利使團的管事喜出望外,甚至連另一個恰巧停靠在碼頭的外洋商團也被吸引住了,向馬掌柜訂了一百匹蠟染綢與十大箱竹制首飾盒,喜得馬掌柜笑瞇了眼。這筆交易驚動了幾家在廣州開有分號的大商家,紛紛前來看貨,發現其中也有商機,也下了幾個單子。馬掌柜迅速派人去德慶收購,同時也在廣州周邊地區尋找可以制作類似產品的匠人。
消息傳到德慶,柳同知固然是欣慰不已,明鸞也覺得很是驚喜。因為這回出了個好主意,她從柳同知那里得了筆獎賞,除了十個一兩的白花花的銀錠子外,還有一輛嶄新的馬車,甚至附帶了一匹馬!章家人都很是高興。有了這么一輛馬車,他們以后想要進城,就不必每次都向李家借了。
章寂答應明鸞,可以讓她第一個試用這輛車。
明鸞立刻就找上了朱翰之:“上回多虧了你給我出的好主意。如今柳同知立了功,得了嘉獎,我也有了實惠。明兒我要進城去,試試那輛新車,你愿不愿意當一夫呀?”
朱翰之一挑眉,笑道:“既然三表妹開了口,我怎會不答應呢?明兒一早,山下見!”
給大家推薦一本有意思的新書:雕欄玉砌新作《恨嫁》,書號2337191:她想走種田流,他想走后宮流,她功力淺薄,于是被放在上了茶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