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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柴刀

  明鸞記得方才在巷口往前看時,望見前方路口的牌坊上頭刻有“高第”兩個字,便猜想那里大概是高第街。

  廣州高第街名聲可不小,她在現代時沒少聽老媽說起以前去廣州出差,在高第街買了多少又便宜又漂亮的衣服,還是港臺設計。那年高考結束后的暑假,父母帶她去廣州玩,又往那里去買衣服,結果沒想到那地方已經變成了專門市場,最后只給一家三口各買了一套春秋睡衣,給她買了兩條皮帶,倒也稱得上物美價廉。

  廣州的政治中心據說幾百上千年都沒變過,高第街離廣州市政府不算遠,雖然道路、街區跟她所認識的不大一樣,但大體方向是不會變的。明鸞方才一路走來,也大概記了一下沿路的建筑標識,對能不能走回府衙,多少有些把握。再說,就算不記得路了,不是還能問人么?她自入粵后便用心留意船家的口音,粵語水平比穿越前已經有了大大的進步,簡單的對話還難不倒她。

  然而,明鸞有信心,有膽量,卻不代表其他人同樣有信心,有膽量。

  陳氏被她的打算嚇了一大跳:“這如何使得?你這么小的年紀,又是女孩兒,怎能獨自出門呢?更別說這里距府衙如此遙遠,你又不認得路,萬一路上走失了可怎么好?”

  明鸞道:“三千里地都走過來了,這點路算什么?我要是不認得路,可以問人啊!”

  “不行不行!”陳氏把頭搖得象撥浪鼓似的,“你在這里人生地不熟的,找誰問路去?萬一遇上個拐子怎么辦?”

  “我又不是傻子,怎會叫拐子拐了去?”明鸞有些不耐煩了,“你要是不放心,就陪我一道去好了。”她一邊說一邊翻找著包袱,尋了幾瓶藥出來。

  陳氏正在思考同去的可能。見她這番動作,有些不解:“你在做什么?”

  “治棒瘡的藥。”明鸞答道,“既然要去府衙,就順便去看看祖父他們。他們挨了板子,上了藥也能好得快些。”

  陳氏被她提醒了,連忙找了兩塊干凈的手帕。幾件章家父子的衣裳,尋塊布包起來。將明鸞找的藥瓶一并塞進去,想了想,又添了一瓶人參養榮丸:“我也你一道去吧,總比你一個孩子獨個兒出門強。”

  宮氏卻驚慌地扯住她的袖子:“三弟妹,你也要走嗎?別走,要走我們一起走,別留我在這兒!”

  陳氏忙安撫她道:“二嫂子別怕,我們去去就來,你帶著孩子留在這里。將地方略加打掃,不然晚上沒法住。有周姨娘給你做伴,不要緊的。”

  “不行不行!”宮氏瞥了瞥周圍破損的土磚墻,還有掛著把生銹大鐵鎖的破爛木門,門外頭有幾個不知來歷的男人在探頭朝院里張望,她心里實在沒底:“也不知那衙役給我們尋了什么地方。屋子破舊住不得人不說,周圍還有這許多不三不四的人,我們幾個女流在此,已是膽戰心驚了,若三弟妹還要帶了三丫頭出去,叫我怎么辦?周姨娘病得半死不活的,重一點的活都干不了。玉翟與虎哥兒又小,若那些人闖進來,我一個人哪里是他們的對手?!”

  陳氏面露難色,宮氏的話也有道理,可若任由女兒獨自出門,她是萬萬放不下心的。

  明鸞見她猶豫,有些不耐煩:“好了,我去就行了。這里離府衙才有多遠?一路上都是大道,又有許多行人。我瞧外頭那些也未必全是壞人,就算真是壞人,要干壞事也得等天黑呀?趁如今天色還不算晚,我趕緊去府衙,好運的話說不定還能碰上張大叔他們呢。”

  “遇上他們又有何用?他們又不是廣州府的人。”陳氏心里有些埋怨,“才到這里,他們卸了差事,便把我們丟一邊去了,等他們把剩下的銀子領了,哪里還會理我們?”

  明鸞無語地看著她:“母親怎么忘了?他們是沒用,可他們晚上約好了要去見周爺爺的,我可以跟他們去找周爺爺啊!只要周爺爺派人過來,什么事都好辦了。”

  陳氏恍然,連忙翻出一個荷包來:“這里頭是二兩碎銀子,你帶上以防萬一。”荷包遞出一半,又縮回去了:“不行,帶著銀子更危險了,我還是跟你一塊兒去吧。”結果宮氏又伸手來拉:“三弟妹…”

  明鸞不耐煩地奪過荷包往懷里揣了,環視四周,從院子角落散了一半的柴枝里頭抽出一把鈍得卷了刃的柴刀出來,就近在石階上磨了幾磨,又劈了兩下,看著勉強還能用,便往腰間一插,轉身就走。

  宮氏、玉翟與周姨娘看得目瞪口呆,仿佛瞧見了外星人在南京正陽門大街上跳舞。陳氏飛快地拉住女兒,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問:“你拿柴刀做什么?”

  “自衛啊!”明鸞奇怪地看著她,“你不是不放心我一個人出門嗎?我帶著柴刀出去,如果遇上有壞人要欺負我,我就一刀砍過去。反正我年紀還小,就算砍死了人也用不著償命。”

  陳氏的眼睛都瞪得快脫窗了:“什…什么?”

  明鸞右手一把撈起準備好的包袱,便往門外走:“你們趕緊收拾屋子吧,剛才來的路上瞧見有糧店,買點米面回來做晚飯,我很快就回來了。”

  陳氏呆呆地看著她出了門,忽然驚醒,追了上去:“別去了!張八斤既叫人領咱們來這里,總會告訴你周爺爺的!”

  明鸞沒回頭,仍舊往前走。就算張八斤不主動告訴周合,周合也遲早會找上門來,可那至少得等到晚上了。她們被安排到這座房子里,能不能安頓下來倒在其次,周圍的環境就叫人不安心,怎么也得找個熟悉廣州的人幫忙打點吧?光靠宮氏和陳氏這兩個小女人,哪怕再加上個周姨娘,實在叫人不放心,她還不如親自走一趟呢!

  今日天陰有雨,路上行人不多。車馬也不多,明鸞走在大路上,倒不覺得害怕。小孩子記性好,她方才記下的幾個標記都找到了,方向也沒出差錯。路上曾有人向她搭話,問她要去哪里。她沒理會,就直直往前走。左手挽著包袱,右手握住刀把,愣是沒人敢上前繼續搭訕。她只走了一刻多鐘的時間,便看見了府衙的飛檐角。

  府衙大門前有兩個差役袖著手或立或坐,正在說閑話。明鸞便直接走了過去:“請問大叔,今兒才來的流放犯人是不是已經打完板子了?現在是去了哪里?”用的是粵語,還邊問邊塞了兩塊碎銀子過去。

  那兩個差役愣了一愣,對視一眼,都笑了。年輕些的差役甲問:“小丫頭。你是犯人家眷?怎么不見你家大人?”

  明鸞有些吃力地答道:“我家大人就在附近,只是都是女眷,不方便跟大叔們說話,才讓我來的。”

  “哦?”另一個年長些的差役乙看了看手心里的碎銀,“這個是你家大人給你的?話也是她們教你說的?”

  明鸞沒有正面回答:“大叔就別問這些了,直接告訴我吧!”

  差役甲笑道:“丫頭脾氣還挺大的。得。我告訴你,犯人已經打完板子,押回牢里去了,你是不是要去探監?”

  “如果可以,當然是想去的。”明鸞猶豫了一下,“不知押送我們來的幾位差大叔是不是已經離開了?”

  “你問他們做什么?”

  明鸞自然不會據實相告:“哦,一路上多虧他們照應了。我想向他們道謝。”

  差役甲還要再問,差役乙便勸他:“行了,她一個孩子,何必為難她?我帶她去大牢那邊吧。”前者便不再問了,還笑著跟明鸞說:“押送的長班里有一個也在大牢那頭呢,別人倒是不知道去了哪兒。”

  明鸞向他們行了大禮:“多謝兩位大叔了,大叔們好人有好報,今年過年一定發大財。”差役甲一聽便樂了:“小丫頭嘴還挺甜,好,承你吉言了!”

  明鸞抿了抿嘴。廣東人好象就喜歡聽人說這類吉利話呢,這招投其所好,果然有用!

  差役乙帶著她繞著府衙外墻走了一大圈路,路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她說閑話,還時不時打量她的神色。他的官話倒說得挺好,明鸞松一口氣之余,也提高了警惕,一路小心回答著,很注意不露出什么不該泄露的口風來,沒過多久便到了府衙后方,只見前頭又有一處建筑物,門口掛著“廣州府衙大牢”的牌匾。

  差役乙帶著她進門,跟一個獄卒說了幾句話,又回頭朝明鸞使了個眼色。明鸞愣了一愣,很快反應過來,遞了一小塊碎銀過去,差役乙接過碎銀,遞給那獄卒,后者掂了掂,臉上便換了笑,朝明鸞招招手:“過來吧!”帶她去看章家父子。

  章家父子三人被關在一處單獨的牢房里,與別的犯人都隔著一定距離。三人全都趴在干草堆上,穿的深紅囚衣背上已經染上了黑痕,明鸞一瞧,心下便是一緊,擔心那都是血跡。

  章寂、章放與章敞見是明鸞來了,都大吃一驚。章敞幾乎當即便從草堆上滾了下來:“你怎么來了?你母親呢?!她怎能放你一個人進來?!”

  明鸞拿出包袱:“母親那里走不開,我是來給你們送藥和干凈衣裳的。傷得要不要緊?要是能站起來,趕緊先上藥吧!”

  章放章敞聽說有藥,都大喜過望,接了藥先給章寂用了,再相互送藥。章敞又問女兒家里人的情況,明鸞一一說了,他們不由覺得后怕:“你怎的這般大膽?就不怕路上會遇見拐子?”

  “拐子總要拿話騙倒人,才能把我拐走。我誰都不理,誰都不信,誰能拐走我呢。”明鸞還給他們看腰間的柴刀,“如果要硬把我拉走,我就一刀砍過去,看他們還敢不敢了!”

  章敞皺眉罵道:“你以為自己有多出息?真要遇上歹人,不等你抽出刀來,就已經被人打暈了,到時候你哭都沒辦法哭去!”

  明鸞不服氣地道:“那也要看是在什么地方。這里是府城,離衙門又近,我一路走來,都是大道,路上還有行人。哪個歹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將我擄走?他們圖什么呀?我又不是長得特別好看,賣了我也不過值幾兩銀子,他們要想拐人,哪里沒有窮鄉僻壤?偏要在知府大人的眼皮子底下賺這幾兩銀子?!”

  章敞氣急:“我是你父親,不過罵你一句,你倒有一車話來駁我。這是哪門子的孝道?!”

  明鸞不甘示弱:“我也是擔心祖父、伯父與父親的傷勢,才急急跑來送藥的。就算父親罵我,我也不能忘了孝道!”

  章敞瞪大了雙眼,半天說不出話來。

  章放在背后忍不住偷笑,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罷了,老三,鸞丫頭其實也是為了咱們好。你這閨女不錯,以后就少罵她兩句吧。”

  章寂也在一旁低咳輕笑,抬頭問孫女:“老周那邊可有消息?”

  明鸞忘道:“沒有,我正想過來找張大叔他們。他們跟周爺爺約好了晚上碰面的。我也要跟過去問問周爺爺,看能不能打聽到祖父你們會被分派到哪里去。”

  章寂點點頭:“眼下天色還早,你趕緊去找老周。張八斤陪著左四不知做什么去了,倒是陳大志方才就在外頭與獄卒辦交接。你這會子出去,應該還能追上。別耽誤功夫,快去。我們好著呢,不必擔心。”

  明鸞聞言忙起身:“那祖父、伯父和父親好好休養,我明兒再來。”轉身到一半,又回頭問:“今晚你們有飯吃么?要不要我們送飯?”

  “不必,牢中有飯可吃,倒是被褥不足,晚上怕是受不住。”

  明鸞拍了拍腦袋。什么都記得了,偏忘了被褥。

  她走出牢房,在門口遇見差役乙正跟獄卒說話,陳大志竟然就在旁邊,不由得大喜:“陳大叔!方才怎么不見你?真是太好了!”

  陳大志笑道:“怎么只你一個來了?我方才上后頭出恭,出來才知道你來探監。”

  差役乙笑著說:“這是你押送的犯人的家眷?小丫頭挺有意思,聰明,有眼色,懂規矩,膽子還挺大。方才我在衙門前看著她腰里插著把柴刀,直直走過來,心里直冒冷氣,還當她要干什么呢,原來是打聽消息來的。明明只她一個人,她還騙我們說家里大人就在附近看著。”

  明鸞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懷里的柴刀:“我一個人走路,心里害怕,又擔心遇到拐子,拿著把柴刀,膽氣會足些。”說完從袖里掏出最后兩塊碎銀,恭恭敬敬地遞給獄卒:“這位官爺,牢里晚上冷,我家祖父、伯父和父親身上有傷,怕是受不得風寒,能不能請您給他們弄兩床被褥?”

  那獄卒笑瞇瞇地接過銀子:“好說,好說。原就備下了的,只是時間還早,沒來得及送去。”

  明鸞心知他這是說辭,但還是露出了感激之色,說了好些好話,哄得對方高興了,方才轉向陳大志:“陳大叔,你們幾時去吃晚飯?”

  陳大志愣了愣,很快明白了她言下之意:“正準備去呢,你也過來吧,我給你指幾間賣米賣面的小店。”與差役乙、獄卒等人告辭,帶著明鸞走出大門,才問:“你要去見周掌柜?”

  明鸞點點頭:“周爺爺怕是還不知道我們住哪兒呢。張大叔不知怎的,叫個衙役領我們過去,自己倒走了。”

  陳大志有些遲疑:“我聽他說過,好象老左在城里有事要辦呢,罷了,我帶你去找周掌柜吧!”

  周掌柜的鋪子在城南,因路途遠,陳大志問府衙借了匹馬,明鸞跟著他騎馬,這回沒能記住經過的路線,只大概記了個方向。

  明鸞見陳大志對城中道路似乎挺熟悉,便問他:“您以前來過廣州城嗎?”

  “來過。”陳大志翻身下馬,“我幾乎每年都押犯人往這邊來,跟衙門的人都混熟了。老張和老王也來過兩回,只有左班頭是頭一次來。”

  “他既然是頭一次來,怎么還能做班頭?”

  “他品階本就比我們高,做班頭有什么奇怪的?”陳大志掃視一眼前方一排商鋪,指了指其中一間:“就在那兒!茂元升。”

  明鸞眼尖,已經看見鋪子門口站著的那個伙計,正是周合商隊里的人,心中一喜,忙跑了過去。

  周合此時就在鋪子里,他雖是為了章家人才南下的,行商只是掩飾,但到底是帶了貨物來的,總得入賬,正忙著,忽然見明鸞來了,也吃了一驚,繼而欣喜,聽明鸞說了陳氏等人落腳之處后,忙差了伙計送米面肉菜過去,順便幫著打掃房屋,便拉了明鸞到鋪子后頭的宅院中,道:“鸞姐兒就留在這里吃飯吧,我先跟陳官爺把賬結了。”

  明鸞心知他說的結賬是什么意思,便讓他去了,乖乖坐在屋里打量四周的陳設。屋中家具都是半舊的,有些年頭了,一應茶碗用具等物都是普通貨色,半點不見奢華,十分樸實低調。門外時而有伙計進出,將貨物送進廂房里去,還有個中年的男人時不時出入對面的房間。

  不一會兒,周合回來了,笑道:“總算把賬結了,接下來只要照先前約定好的,把其中幾位的去處辦妥就好。累了半天,鸞姐兒可餓了?我叫人送點心來。”

  明鸞搖搖頭,問他:“周爺爺,您可曾打聽過,我祖父他們到底要被分派到哪里去啊?”

  周合頓了頓,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目前還說不清楚。本來這邊鋪子的掌柜已經打點好了,清遠衛的千戶是他熟人,那里也缺軍戶,若能到那里去是再好不過了,府衙也點了頭。不想方才來了新消息,清遠衛的缺被人頂了,你祖父他們竟然沒了去處,只能另擇衛所。這實在叫人不由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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