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泰順二年、清康熙三十八年的除夕是鄭克臧這一生渡過的最冷清的新年之一。說起來,這一天循著往年的慣例,抵臺的鄭聰、鄭明與鄭克爽、鄭克舉等宗親陪鄭克臧出席了安平城內的團圓宴會,宴會席上歡歌笑語看似熱鬧非凡,但是由于陳纖巧等妻妾子女留在武昌并未南下,所以鄭克臧其實是孤家寡人。
倒不是說鄭克臧就是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過著清心寡欲的生活,但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一路上各地呈獻的美人還不能給鄭克臧帶來家庭的溫暖。好在,這種日子很快就結束了,正月初一一早,鄭克臧親率在臺文武并宗親祭拜鄭氏宗廟并兩代先王陵寢,稟告即將代明的事實,就此完成了他來臺的主要目的。
正月初三,鄭克臧只身北上,當日便抵達位于福寧直隸州的三都澳軍港;正月初五,鄭克臧又從三都澳出發,當日夜間駛入淑江。
棄舟登陸的鄭克臧旋即視察了白云山下正在建設中的臺州新府城。臺州府城原來位于臨海,與臨海縣的縣城同處一郭。早先根據鄭克臧“附郭離城”的命令,臨海縣城遷至淑江以北,不過但是并沒有建筑縣城。
鄭克臧決定代明之后,重新分割省域將浙江省一分為二,其中以杭州為首府的浙西省由原浙江省的杭州、嚴州、衢州、湖州等四府外加原安徽省的池州、徽州、宣州等三府組成;而以臺州為首府的浙東省由原浙江省的臺州、紹興、寧波、金華、處州、溫州等六府外加原隸屬福建的福寧直隸州組成。
浙東省之所以不以名城紹興和海貿大港寧波為首府是因為考慮到全省綜合發展的原因。浙西地方山多、水多、唯有平原稀少,單靠農耕是無法滿足百姓生活和政府收支的,因此必須大力發展海貿及與海貿有關的工農業生產,而紹興、寧波的位置過于偏北不利于輻射南境各府,倒是臺州位于整個浙西的沿海中心點上且又毗鄰金華、處州等內陸府縣更利于形成浙西經濟圈。正是基于這樣的考慮,鄭克臧才最終決定選擇臺州作為新省的省會。
作為省會城市,臺州府城自然要考慮其未來的容量及發展前景,如此一來,相對處于內陸的老舊府城就不再適宜了,于是鄭克臧大筆一揮,將臨海縣城遷回舊址,而重新在淑江南岸的白云山下建設新的臺州府城、浙西省城。
當然作為一處未來省城,并非單單建設一座城市、圍起城墻那么簡單,作為配套的防務工程也必不可少,譬如扼制淑江口的君田山、小圓山、老爺山、太和山四處守備炮臺,又譬如太平縣(溫嶺)的玉環軍港等等。
由于鄭藩的財力始終處于緊張狀態,因此浙西省城的建設進度嚴重滯后,當鄭克臧蒞臨之際,他面前的這座新城不過只是略具雛形而已,離正式交付使用還欠缺的很呢。
不過工程進度的延遲,并沒有影響其中部分建筑投入使用,譬如浙西都督行轅、又譬如兼作浙西省庫的浙西支度使衙門等等,因此鄭克臧倒是不缺落腳的地方。
“新昌府城的建設值得浙西效仿。”鄭克臧對首任浙西都督柯鼎開如是說著,從語氣上雖然聽不出他有任何的不滿,但熟知鄭克臧脾氣的柯鼎開卻知道危機已經出現。“城市建設,官府忙不過來的,完全可以交給商人去做。”
鄭克臧的意思很明確,負責營建的中央工部和浙西工部完全可以集中力量先規劃出城市的大小道路,至于道路兩側的建筑除政府用地以外,大可以發賣給商人經營,參照新昌府城建設的成功經驗,官府不但可以從中獲得足夠的利益,而且可以節約人力物力用于更加重要的城墻建設,完全沒有必要事事躬親。
“臣明白,臣這就安排下去。”柯鼎開連聲應著,不過他還有些擔心。“只是臣以為浙西的財力都被吸引到淑江港埠的開發去了,怕是民間無力再承應臺州新府城的建設。”
“柯卿,你小看了浙江商人的力量了。”鄭克臧冷笑道。“就算浙西商人的腰包空了,不是還是浙東和福建的商人嘛,天下熙熙攘攘,都是為利而來,一座新省城將來會有多大的利,孤就不信他們看不出來。”看著還有些猶豫的柯鼎開,鄭克臧承諾道。“這樣吧,孤等等安排內務廳這邊擠出一點錢來給天下商民做些垂范,不過卿不能糊弄寡人,千金市骨,孤花了錢,這最好的地自當留給內務廳才是”
“王爺不好了,鄭逆動手了。”盡管現在是正月里,但是由于鄭克臧已經到了臺州,得到消息的浙西駐軍自然再也顧不得休什么年假了。“老奴在后岙那邊藏了條船,王爺趕快帶著世子他們逃吧,老奴會拖住他們的。”
“逃,逃到哪里去?”正抱著新生的兒子看著王妃作畫的高塘郡王朱和渂慘笑著坐在椅子上。“想來此刻海上已經密布鄭家的舟船了吧。”朱和渂對著面前忠心耿耿的老仆搖了搖頭。“逃不掉的,鄭家以水師起家,到了海上又有誰能逃脫他們的追捕。”
忠仆跪倒在地苦勸道:“王爺,那也不能坐以待斃啊,大明江山”
“大明江山早亡了。”朱和渂打斷了對方未盡之言。“早在永歷爺戰死在緬甸,大明江山就完了,之后剩下的只不過是鄭家的玩物。”朱和渂直起身。“自從父王和皇爺爺先后離世,孤已經明白最終的結局了,當年太祖是如何對待小明王的,今日便報應在我輩身上,不過這也沒有什么好說的,成王敗寇嗎。”朱和渂拍了拍痛哭流涕的老奴的肩膀。“好了,不用哭了,李伴伴,你去把那東西拿來吧,是該上路了。”
“王爺,不能啊!”抱著朱和渂腿不撒手的李姓宦官哭哭啼啼著。“王爺不能啊!”
“起來,放手。”被限制了自由的朱和渂有些著急了。“鄭軍就要沖進來了,李伴伴難道想看著孤受盡委屈折磨后才毫無尊嚴的去死嘛,什么,不想,那還愣住干什么,還不趕快去和藥,晚了可就來不及了。”
李姓宦官哭哭啼啼的奔入后殿自去取水和藥,趁著還有時間,朱和渂用不舍的眼光看了看面前的妻子以及手中的男孩,用頹唐的聲音言道:“都是孤拖累了你們”
“王爺這是什么話。”高塘王妃也是明室忠臣之女,否則也不會在此前嫁入境況危惡的高塘王府了,既然是忠臣烈女,自然也是有氣節的,所以王妃淡定的表態道。“不能同生,卻能同死,這是妾身的福分。”話雖如此,但是看著朱和渂手中的孩兒,小婦人的臉上還是露出了一絲不舍。“只是可憐了玉兒,尚不足歲,就要陪著你我夫妻同去黃泉了。”
淚流滿面的李太監托著一個放置著三杯茶的木盤走了出來,此時兵荒馬亂的高塘王府里亂作一團,不少以為要受到污辱的宮女已經懸梁自殺,還有些忠心耿耿的太監也選擇了投湖,只有那些是鄭藩派來監視朱和渂的宦官此刻神氣活現的維持秩序,但是前朝皇太孫的積威尚在,還沒有人敢直接沖入這間小殿。
看到李伴伴拿了藥出來,朱和渂伸手奪過了托盤,萬分沉重的將其中一杯遞給妻子。高塘王妃慘然一笑,隨即在兒子的嘴里滴了幾滴。尚在睡夢中的嬰兒砸吧砸吧嘴,茶水就此吞入肚中,然后就看見一股青氣浮現了出來。被劇痛驚醒的孩童撕心裂肺的痛哭起來,但很快隨著藥力的發散,哭音漸漸停止了。
痛哭流涕的王妃看著僵直的小兒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隨即仰頭飲下毒茶,只是腿腳顫抖一陣便就此逝去。抱著妻兒的尸體,朱和渂臉色凄苦難耐,不過他并不遲疑,拿起茶杯一飲而盡,在和精神的雙重劇痛下,他幾乎扭曲成了一團。沖著室內三人尸體再三叩頭的李太監跟著拿起剩下的茶喝了下去,此時殿門終于撞開了,李宦官沖著來人呲牙咧嘴的一笑,隨后撲倒在地上從幾百年后解密的密檔來看,決定授予明室國賓身份的鄭克臧當時并沒有下達對明宗室進行滅絕的命令,而且受封在舟山等地一部分貪生怕死不愿殉國的明宗室最終也安然無恙,但是在執行邀請明宗室前往南京觀禮受禪的命令過程中,不少鄭軍軍官保證根絕前朝余逆的心思,故意大動干戈、虛張聲勢迫使大部分不知道實情的朱氏子孫最后選擇了與國同殉,而高塘郡王朱和渂一家便是受害者之一 正月初八,鄭克臧抵達寧波,隨即他沿陸路前往杭州,而此時此刻,只剩下不足二十名的明宗室正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帶著家人眷屬,坐上海舟一路向南京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