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圖巴派去報信的前哨兵很快帶來了援軍,不過出乎拉圖巴想象的是,這批援軍中除了本佐領的另外一半兵馬以外,還有禁旅八旗中護軍營的一個佐領,外加漢軍八旗一個佐領,全部兵馬加起來足有四百掛零。
若說拉圖巴此刻只是有些意外,那來援的這些個佐領、驍騎校眼里則是赤裸裸的羨慕。錯非拉圖巴是系著紫帶子的遠枝覺羅,宗譜玉碟上也有名字,等閑不好沒了他的功勞,說不得早有人上來借故打商量了。當然,現在既然無法在官階較低的拉圖巴身上打主意,這些個上官們就只能一邊用餓了三個月的人看見大米飯的眼光遠眺著被困在村子里的南朝鮮軍,一邊暗地里盤算著怎么開口分配幾個首級,好回去后能記上一個、兩個前程。
看到幾位佐領都若有所思,拉圖巴便悄悄扯著自己的名義上的長官鄂泰問道:“鄂大人,這回都統大人怎么派來這么多的援兵。”
驍騎校雖然是佐領的副貳,但卻直屬于參領,因此鄂泰并不好過于擺主官的架勢,再加上拉圖巴也算半個部下,他的功勞,自己也能分潤一二,起點就比身邊幾位同儕要高了,因此鄂泰臉上帶笑著回答道:“就說你不知道吧,西面傳來消息,金浦、安山的海逆也出城活動了,有幾個佐領吃了大虧,折了不少人馬,所以都統大人才格外慎重。”
“海逆脫離堅城了?”拉圖巴一愣,隨后卻是狂喜。“那不正好聚殲于野外。”
拉圖巴和鄂泰都是吉林兵馬,不像禁旅八旗那樣吃過鄭軍排銃的苦頭,還以為鄭軍跟鄂羅斯兵一樣,只會守城作戰,因此語氣里頗有些狂傲。
“沒那么簡單。”鄂泰雖然心里跟拉圖巴想得一模一樣,但他畢竟地位要高一點,知道的也多一點。“海逆出兵也就是百人小隊子,出城的距離也不遠,一有風吹草動便逃得賊快,哪像朝鮮蠻子這么傻乎乎的兩百號人就敢逼近了建城砦。”
“這倒也是。”拉圖巴點點頭。“不過都統大人也真是的,什么兵不好派,派京里來的花花架子有個鳥用,還真準備把功勞分潤給他們呢。”
“老拉,你堂堂一個紫帶子混成現在這樣子,跟你這張嘴可大有關系。”因為拉圖巴的軍功在握,指定能升上去,因此鄂泰很不見外的跟他表示親近。“少說兩句吧,省得不知道什么時候得罪了人。”鄂泰悄悄指了指護軍營的那位統領。“你知道他什么身份嘛?保不齊人家就是手眼通天之輩,可不是我們這等關外野人可比的。”
“拉倒吧。”拉圖巴不屑的撇撇嘴。“不說在南面被海逆打成什么樣了,就是西征,鄂大人,咱們又不是不知道,這仗還不全靠咱們這些野人打得嗎?”
“知道就成,別到處瞎嚷嚷,沒人會當你啞巴。”鄂泰哭笑不得的看著拉圖巴,心說也就是你有根紫帶子,否則就憑你的臭嘴,早不知道到哪去涼快了,不過既然要跟對方賣好,這話是說不得,因此鄂泰腦筋一轉,有意轉移了話題。“援兵也到了,你們也苦戰了半天,這樣,先帶著俘獲和首級回揚州獻捷吧,這里就交給我們了。”
拉圖巴的注意力果然被分散了,只見他嘿嘿一笑:“下官明白,下官不會留下來再跟大人您搶功的。”
“滾,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
“李大人,你說這幫索倫蠻子在嘮叨些什么。”正如駐防八旗看不起禁旅八旗一樣,身為天子禁軍的禁旅八旗也對主要有索倫、赫哲、達斡爾、錫伯等新滿洲旗人組成的東北駐防軍頗多不屑,認為他們蠻夷不化,甚至對在其中擔任經制武官的本族旗人也低看一等,當然,由遼東明軍及各路降清明軍的后人組成的漢軍旗在這些天子近臣眼里也不過是奴仆而已。
“無非是私下里商量如何分配軍功罷了。”身為漢軍鑲黃旗佐領的李忠一臉無謂的回答著有著巴圖魯名號的摔跤好手圖克博的話。“不過我們是沾不到便宜的,大人還是先考慮解決當面之敵為好,省得夜長夢多。”
圖克博眉頭一皺,但夜長夢多這四個字在腦子里一回味,馬上有了不同的感受,于是便輕笑起來:“李大人說得也是,來人,逼上去,勿讓這些朝鮮蠻子輕易走脫了••••••”
驪北原東的朝鮮前哨部隊遭到清軍猛烈打擊,損失慘重的消息很快就由若干僥幸逃脫的朝鮮官兵傳回了驪州。苦于無法征就地征收糧秣,又無法組織逃難百姓回鄉的京畿道觀察黜陟使王善芝、正三品堂下驪州大都護府使徐震以及兼任守御使的右翼新軍大將金蟬山等一干東西兩班大員頓時驚出了一聲冷汗。
雖然已經臨近新年了,但他們誰也不敢保證,清軍因此不會發動大規模的進攻。
不得已三個人坐到一起,可還未商量,徐震便第一個發起了牢騷:“朝中諸公遠在光州,如何知曉前線窘境,一味責令我等收復失地,如今倒好,東邊兩百名,西邊兩百兵,眼見得被清虜逐一擊破了,到時候還拿什么來守驪、原。”
“徐大人所言極是,如今百姓流離,糧草無法籌集。”王善芝附和著。“兵伍缺乏糧草便不能作戰,須得從后方長途轉運,然大雪未化,道路不暢,糧秣運輸時斷時續,總不見得讓將士們飲風食雪吧。”王善芝怒氣沖天的說道。“朝中大佬不善兵事,鄭藩軍使明明對此早有預判,卻不聽人家的,如今進退維谷,最后死守危城的不是他們。”
“兩位大人,這話過了。”金蟬山雙手連擺。“朝廷有朝廷的想法,鄭藩對朝鮮頗多窺視,又怎好一味聽其擺布。”金蟬山歷任別將、都尉、萬戶、兵馬簽節制使、鎮撫使也算得上是朝鮮軍中的耆老,再加上他跟崔氏兄弟之間素無瓜葛,才會得到右翼大將的兵權,正是因為如此,他自然要跟光州朝廷保持一致的。“咱們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還是不說了為好,且議一議眼下該如何應對才是。”
“議?有什么可多議的。”徐震脾氣上來了。“就算年前清虜不再用兵,可開春之后,其數萬大軍必然長驅而下,光憑咱們現在這些兵根本別想擋住清軍,與其到時候倉惶撤軍,不如現在就撤離這個險地,如此或能保全朝鮮的元氣。”
徐震這話乍聽是為了自己小命考慮,但金蟬山既是宿將,自然是知兵的,他早有同感,但是正如進軍北上不是他做的決定,能不能南撤也不是他說了算的:“只怕朝廷不會同意的。”
“那怎么辦?只能留下等死不成!”徐震是驪州大都督府使,是所謂的守土官,就算別人能走,他也走不了,為了這個他已經神經衰弱了許久了,如今被金蟬山一句話挑起來了心頭積蓄的怒火,當即就發作起來。“金大將,明國有諺語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時瞻前顧后,你要成為朝鮮的千古罪人的。”
盡管徐震這話已經說得很厲害了,但耆老宿將的另一個意思就是臉皮已經磨練的夠厚了,因此金蟬山只是搖著頭:“道理我懂,但是擅自退兵棄土,朝廷還是要知罪的••••••”
“我有一個主意。”王善芝看兩個人之間的氣氛緊張,便急忙出面調和。“朝廷要彰顯正統,要在各地設官立衙的宗旨是不能變的,但肯定也不想把右翼軍給丟給清虜了,所以我看可以這樣。”王善芝把自己的想法擺了出來。“忠州如今算是腹地,清軍日后南下也未必再會兵臨,所以守軍可以撤出來,退回清州。現今散布在各地的右翼軍也可以收攏起來退回清州整訓。至于原州也可以只留一營駐防。驪州這邊,”王善芝看看徐震的臉色。“暫留兩營兵,預防清軍來襲,一旦有警,徐大人再棄城退往忠清道境。”
金蟬山的目光一亮,隨后低頭思索起來,半天之后抬頭說道:“既然是監控清軍何時南犯,那么原州只留一哨兵就可以了。至于驪州,城墻尚不如原州堅固,何況同樣是執行監控,不如只留一營兵如何,另一營置于安山郡周遭,以免清虜不顧驪、原,直奔公州。”
徐震想了想,沒有兵,他也守不了城,自然棄土的責任就少了大半,因此爽快的應道:“可以,就按兩位大人的意思操辦好了。”
不過徐震也留了一手:“金大人,現下驪、原兩地多有流民聚集,若是官軍盡撤,萬一作亂起來,也是麻煩,不如留些軍械,大炮、鳥銃這些軍國重器不方便的話,弓箭、槍支、腰刀可否留一點,本官也好從流民中擇一些精干,行釜底抽薪之計。”
金蟬山有些猶豫,但考慮到一營兵又要擔任警戒任務,又要執行鎮戎使命的確不足,因此他最終同意了徐震的要求:“可以,但數量不會太多。”
“毋須很多,只要能裝備護衛本官的小隊子就足夠了。”
“原來如此,”金蟬山恍然大悟,這是保護徐震開路時用的,對此他當然要予以滿足。“沒問題,需要多少,徐大人只管開口,火炮不可能,鳥銃也可以給兩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