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沒影了,你上哪兒追去?”城門小吏一把將提盒推到一邊,“小姑娘,你快吧。”
“求求大哥通融一下…”把提盒扔到雪地上,穆婉秋摘了手套往懷里掏,昨兒李老漢替她賣栢葉香剩的十三文錢還在兜里。
城門小吏瞟了眼穆婉秋手里那可憐巴巴的幾文錢,“不是我不通融,你肯定追不上了,就你這兩條小細腿,能跑過那牲畜的四條腿”不耐煩地擺擺手讓穆婉秋把錢收起來,“…不信你就上城頭去望望,能追上才怪。”
略一遲疑,穆婉秋抱起木提盒就往城頭跑。
城門外,廣垠的雪地上,馬車早已變成了一個小黑點。
無力地靠著城墻,穆婉秋雙手按胸喘著粗氣,“如果早他來,我去姚記門口堵著就好了…”纖瘦的身軀在肆虐的西風中瑟瑟發抖。
依靠前世的記憶,她原本是能預知一些未來的事兒的,可惜,她前世一直沒離開過大業,她記憶里的黎君和朔陽城都是模糊的,關于他們,只有那些驚動了一方,被官府修了文碟上報給朝廷的大事要事,她才有星星點點的記憶。
“…他那樣的人物,或許根本就不記的我了。”搖搖頭,穆婉秋自言自語地安慰,她定定地站在城頭上,直到廣垠無邊的雪地上,那個小黑點也消失了,才抱起提盒,抬起沉重的腿,一步步走下高高的城頭。
交九的天氣,滴水結冰,早晨曬在外面的衣物,不過幾個時辰,便已經凍成了硬梆梆的一塊板子。
穆婉秋拿著個雞毛撣子一面掃著衣物上的雪,一面輕輕地敲打著硬板并左右地活動著,想試著拿下來,余光瞧見鎖子在大門口探頭探腦,她心一動,抬眼往正房瞄去。
正房的門緊緊地關著。
撂下雞毛撣子,穆婉秋轉身朝門口走去。
“…你總算看到我了。”鎖子望著她嘻嘻地笑。
“…事?”穆婉秋一把將鎖子帶到門外,回手關上了大門。
“我爹讓我來叫你…”鎖子吐吐小舌頭,小聲說道,“切工的事兒他跟東家說了,讓你去試試。”
“真的?”穆婉秋眼睛閃閃地亮起來。
“嗯…”鎖子使勁地點點頭,“東家讓現在就去。”
“…這檀香片要切的均勻,大小適中,都看好了,就按我手里這片的大小厚薄照著切。”孫師傅的大徒弟趙寶軍親自做監工,他手里拿了一片薄薄的檀香讓大家看。
和穆婉秋一起來試手的還有九人,都睜著圓鼓鼓的眼睛盯著趙寶軍手里的檀香片,遞到眾人眼前,讓大家一一看了一遍,不等人瞧清楚,趙寶軍便收起了檀香片,回頭吩咐道,“…備料。”
一會兒工夫,小廝便利落地備好了十份一模一樣的檀香,案板和刀具等器物。
掃了眼摩拳擦掌的十人,趙寶軍猛喊了聲,“…動手。”
嗖、嗖、嗖,除穆婉秋外其他人眼也沒抬,拿起刀低頭就切了起來。
嗖嗖嗖的刀風震的穆婉秋耳朵嗡嗡直響。
她原本腦袋就有些昏沉,又只看了一眼,根本就沒瞧清楚趙寶軍手里樣品的大小厚薄,此時聽到其他人如飛的刀聲,心里更是突突亂跳。
十中選四,和這樣一群刀工如此嫻熟的能手熟手競爭,她還有機會嗎?
有心想放棄比試扭頭離開,想起她目前的困境,穆婉秋的心就是一揪,這次機會來之不易,就這么不戰而敗,怕是連李老漢都瞧不起她。
掙扎良久,穆婉秋狠狠地咬了咬牙,“無論如何,我總得試試,這些可都是貨真價實的檀香,就當練手了…”
放棄了爭奪之心,穆婉秋反倒沉靜下來,在心里默記了一遍魏氏的手法,她不慌不忙地拿起刀,在趙寶軍冰冷冷的注視下,沉穩地落下刀去。
孫快手的手法她不會,又沒看清趙寶軍手里的樣片,穆婉秋索性放棄了趙寶軍的要求,一心一意地按照魏氏的手法切起來。
動手就比別人晚了,她切的又及慢,切了不到三分之一,就有人已經撂了刀,喊著讓趙寶軍檢驗。
心顫了下,穆婉秋手一滯,猶豫著要不要也放下刀,只一瞬間,她又沉著地切了下去,漸漸地,眾人都收了刀,她切了剛好三分之一,額頭上滲滿了汗珠,她咬著牙,盡力不去看其他人,只一刀一刀用心地切著。
一一檢驗完了眾人切的檀香片,趙寶軍來到穆婉秋跟前,眼里帶著抹輕蔑,剛想開口讓她別切了,目光落在小半堆兒檀香片上,便是一滯,慢慢地,他睜大了眼,顫著手抓了一把送到眼下。
切面光滑,大小均勻,薄如細紙,雖然和他拿的樣品不一樣,卻是上好的刀工,相比之下,他的樣品反粗糙了。
這小姑娘用的,竟是絕世的手法這手法,他只聽師傅說過卻從沒見過 “…你不用切了”炙熱的聲音微微發顫。
穆婉秋手一哆嗦,鮮血順著指肚流了出來,趙寶軍一把奪下她手里的刀,拿起她受傷的手指,回頭喊,“快,刀傷藥”
呆愣了片刻,穆婉秋忙抽出手指,背到身后,使勁地搖頭,“沒事的,只一點小傷…”
本就切的慢,這又切到了手,她這么笨拙,怕是真的沒希望了,對上站在趙寶軍身后其他幾人輕蔑的目光,穆婉秋的心徹底地絕望了。
脊背僵直地立在那里。
切料切到手常有的事兒,李家早備好了刀傷藥,不由分說,趙寶軍硬拽過她的手,三兩下就利索地上了藥。
“…你這手法是誰教的?”放開她的手,趙寶軍又抓起案板上的檀香片放到眼下細瞧。
“…我記得我爹就這么切。”穆婉秋早想好了說辭。
“…你爹?”趙寶軍一怔,“你爹是誰?”
“…就是我爹”穆婉秋睜著一雙空靈又無辜的大眼,仿佛趙寶軍問的太多余。
“…他在哪兒?”對這小姑娘的執拗,趙寶軍有些無奈,他轉而問道。
“他…”穆婉秋緊抿著唇,空靈的大眼瞬間蒙上一層水霧,“幾個月前就…就…”她忽然放大了聲音,“我我切的慢,我可以少睡些覺,保證不耽誤您的活兒,您也可以只按我切的數量算工錢…”又喃喃道,“我娘病了,我真的很需要錢…”
無論如何,她總得爭取一下,見趙寶軍似乎對她的手法很感興趣,穆婉秋又唱起了苦情戲。
“十斤一文錢…”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趙寶軍竟點點頭,“你愿意做嗎不跳字。
“十…十…”突如其來的好消息讓穆婉秋來不及思考,嘴唇蠕動了半天,她才回過味來,狠狠地點點頭,“我愿意”
“…這兒太不公平了”趙寶軍背后有人叫起來,“她切的慢又切了手,這么笨的人,您竟要她”
“我認識她,是林記的小雜工,是這條街上有名的固執…”
“我也認識她,聽說連香味都不會辯,連香料都不認識…”
“就是,早知這樣,我們還不如不來”
“…趙師傅是不是見她長得有幾分姿色,瞧上眼了?”
“我看差不多,林記的劉師傅就說她蠢笨如牛,林記也是可憐她、勉強要了…”
不平則鳴,見趙寶軍二話不說,就收了十個人中切的最慢的穆婉秋,這些人立時炸了鍋,當著她的面,眾人就你一言我一語言辭犀利地奚落起來。
穆婉秋臉色由潮紅變得青白,她緊抿著唇,定定地看著趙寶軍,生怕他一句話反悔了。
她不在乎人們的冷嘲熱諷,她要的是這個能接觸到名貴香料的機會 “她只是手法生澀,切得才慢,以后切常了,也會和你們一樣快,甚至比你們更快”慢慢地轉過身,趙寶軍冷冷地注視著眾人,直到眾人都閉了嘴,他才開口。
“…又不是教徒弟,您是要短工,自然應該選熟手、快手”人群里有人反駁。
“就是,你師傅是朔陽有名的孫快手,一個人能干四個人的活,到你這兒就變成趙慢手了”自覺無望了,有人竟奚落起趙寶軍來,“那切工是越慢越好嘍哎…”
“…住口”趙寶軍額頭青筋暴起,他猛地一聲暴喝,眾人一哆嗦,廳里瞬間靜了下來。
“…刀快只是我師傅的一個特長,在手法上,師傅畢生追求的都是一個“好”字”趙寶軍鏗鏘的聲音擲地有聲,將手里的檀香片扔給大家,“大家看看,你們當中誰能切出這樣的檀香片,別說是像白姑娘這么慢,就是比她再慢上一倍,我也照收不誤”微一停頓,“今兒就是我師傅在這兒,也會如此…”說完,他猛一轉身,“來人”
“趙師傅…”兩個小廝應聲上前。
“再備料,讓他們挨個試”趙寶軍手指著眾人。
小廝應了聲是,轉身走了出去。
“這…這…”細瞧手中的檀香片,眾人不覺都睜大了眼,“這是人切出來的嗎不跳字。
的的確確,這些檀香片是他們眼睜睜地看著這個黑瘦的小姑娘一刀一刀地切出來的 “趙師傅眼光獨到,我們服了…”看著小廝們又重新備上了料,再看看各自手里表面光滑薄如細紙的檀香片,眾人哪敢操練。
有人已經自覺地推門出去。
望著啞口無言的眾人,趙寶軍冷冷地笑。
是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