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頂級的調香師都聚集在香都大業,聽穆婉秋話里話外對大業很熟悉,黎君想當然地以為她是要去大業。
去大業?!
一瞬間,穆婉秋想起了她不堪的前世,想起了他,一股滔天的恨意涌上心頭,她身子止不住微微發顫,臉色瞬間變得紙一樣的白。
是的,要做最好的調香師,她應當首選大業,何況,她對那里的人和事熟得不能再熟,就像自己掌中的紋。
有一瞬間,她想,她應該回去復仇的。
暗暗咬了咬牙,穆婉秋強壓下了心頭剛剛泛起的那股沖動,是的,他就在大業,去大業,憑借一些先知,她是有復仇的機會的,但是,她總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身懷絕技的惡奴穆鐘又在那里,去了大業,她更有可能重蹈前世的覆轍。
淪落青樓。
眼前的黎君雖然可信,可以利用來復仇,奈何天妒英才,他不過還有一年的壽命,如何能照應得了她?
看來蒼天也不允許她輕易地逆天改命啊,穆婉秋失神地喃喃道,“大業,我不去哪兒…”
復仇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她這一世要活的清白,活得像個人樣,相信她泉下的父母也不希望她被仇恨迷了眼,再一次淪落風塵,跳入火海!
“…不去那兒?”看著穆婉秋瞬間變蒼白的臉,黎君眼底有絲困惑,“那白…”
正說著,一陣劇烈的波動,馬車向黎君的方向歪去,神不守舍的穆婉秋整個身子從座上栽了下來,她嚇的猛地閉上了眼。
還好,馬車沒倒,歪到一定角度停住了。
“公子把住了…”車夫甩著鞭子,使勁地吆喝著棗紅馬,“前面突然竄出一條狗,奴才一摟僵繩,車輪陷到泥吭里了…”
緩緩地,眼睛睜開一條縫,迅速地變的圓圓的,穆婉秋的心通地跳了下,她正八爪魚似的趴在黎君身上,她們臉對著臉,不過寸余,他呼出溫熱的氣息,吹到她的臉上麻麻癢癢的,緊貼著的胸口,讓她甚至能感覺到他急促而有力的心跳聲。
經歷了兩世,她早已如古井的心此時也止不住通通通地跳啊跳。
小手支著他,穆婉秋用力地仰了仰頭,想離他的臉遠些,正對上他一臉古怪的表情,穆婉秋一陣錯愕。
有一瞬間,她腦袋一片空白,好半晌,才回過味來,像被馬蜂蟄了下,穆婉秋迅速地松開雙手,想站起身來。
不曾想,失去了憑借,她整個身子又栽了下來,實實活活地跌在黎君身上,感覺臉龐滾燙滾燙的,她想,不是涂了一層黑色,她的臉現在一定像煮熟的大蝦,一邊想著,穆婉秋正要再爬起來,車身又一陣劇烈的晃動,她索性任命地閉上了眼。
裝暈。
“…公子沒事吧?”馬車終于被趕出了泥潭,在官道上停下來,臉色瓷白的車夫收了馬鞭,恭恭敬敬地站在車門口,語氣中帶著一股惶恐。
“公子,白姑娘…”久久沒聽到回音,他又問了一遍,“你們沒事吧?”
說著,他伸出手去,在車簾邊被一股無形的力阻止,車夫的手懸在了半空中僵偶般站在那里,有些無措。
“沒事兒…”車里傳出一聲悶悶的聲音,“你繼續趕吧…”
“是,是…”如特赦般,車夫連說了幾個是,翻身跳上車轅,猛甩了一聲鞭子,“駕…”車輪又吱呀吱呀地滾動起來。
隨著馬車的啟動,穆婉秋也漸漸地平靜下來,雙手抱握于前,她偷偷朝黎君噯去。
黎君正靜靜地看著她,四目相對,她臉上一熱,迅速地移開目光,旋即想到,“…我怕什么?”又迎了上去,一雙空靈的大眼如山澗泉水,清澈見底。
見她只一瞬間,便恢復了鎮靜,輕靈的雙眸不含一絲雜質,黎君眼中多了一抹賞識,他收回目光,輕搖折扇,“不去大業,白姑娘打算去哪兒?”
“朔陽…”穆婉秋掀起馬車側簾,向外看著,“朔陽也有許多香坊。”
“…朔陽?”黎君眉頭緊了緊,“白姑娘想做頂級調香師,當去大業,朔陽不過是香料的產地,很少生產成品香,想要調香,當屬大業…”
朔陽只是香料炮制的地方,那里是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調香師的!
“我知道…”穆婉秋眼睛一直看著車外,語氣淡淡地。
“黎家在香界也算有名,在大業的作坊也不少…”黎君扭頭靜靜地看著她,“白姑娘愿意,我可以把你引薦給黎家的頂級調香師谷琴谷大師,讓她親自帶你…”收回目光,他五指輕碾,刷地打開折扇,“想是白姑娘也聽說過,谷大師是大周屬一屬二的調香師…”
大周的調香師一共分五個品級,三級調香師,二級調香師、一級調香師,高級調香師,頂級調香師,在往上,能夠通過調治,創造出自己意念中新穎和諧的香氣來——創香,那就屬于調香宗師了。
目前來看,除了幾十年前曇花一現的魏氏,大周還沒有真正的能創香的調香宗師。
相對來說,身為頂級調香師的谷琴谷大師,已經是最高級別了,能做她的徒弟,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兒!
谷琴!
驟然聽到這個名字,穆婉秋扶車簾的手指顫了顫,她就勢刷地放下車簾,眼睛卻沒離開那深藍色的萬福紋絲絨窗簾,她緊抿著唇,暗暗呼出一口氣,讓自己的臉色看起來平靜多了,才扭過頭,倚向身后的靠背,漫不經心地說道,“我是想自己做掌柜啊…”
刷的一下,黎君猛合上折扇,扭過頭定定地看著她。
四目相對,穆婉秋淡淡地笑了笑,眼底卻無一絲笑意,一雙空靈的大眼恍如幽黑幽黑的深潭,閃著一股莫測的光,有一瞬間,黎君直覺得這雙眼很幽深,很神秘,恍然間有一股他看不見的孤寂蕩漾著。
“前面岔路口有人接我…”微微側目,穆婉秋說道。
“好…”收回目光,黎君應了聲好。
嘴唇蠕動了半天,穆婉秋最終也沒發出聲音。
車內沉寂下來。
一股異樣的情愫彌漫在并排坐著的相距咫尺的兩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