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正邪善惡 沈篤義完了。
從得意到絕望,只在一瞬間。無論是家族爭斗還是政治博弈,笑到最后才是最美的,很可惜,他沒有笑到最后。
做夢也沒想到,一株蘭花居然會成為他失敗的誘因。
那株蘭花…竟是沈睿殺人后搶來的!當沈篤義知道了這個消息,他便瞬間明白,他這輩子完了,余生連住療養院的資格都沒有,只能在監獄里度過。
沈睿,沈睿…
沈篤義苦笑。
沒想到最終竟栽在這個深藏不露的侄子手里,原本將他當成了自己手里的棋子,調他回京,暗中激發他的仇恨,冷眼看著他對沈家動手,待到事情不可收拾時他再出來趁機奪權,一切安排得完美無暇,卻怎么也想不到,居然被這個侄子反擺了一道。
沈睿恨沈家,恨整個沈家,包括他這個從小看著長大,教給他道理,扶持他入官場的親叔叔,仇恨沒有泯滅沈睿的智慧,早在半年以前,便預先給他埋下了失敗的伏筆。難怪那株梁祝蘭花美得那么妖異,如同魔鬼從地獄帶到人間。
究竟誰是誰的棋子?究竟誰是螳螂,誰是黃雀?
冰涼的手銬銬上他干枯的手腕,沈篤義整個人仿佛被掏空了一般,他知道,自己的這一生,已在今晚徹底落幕。
沈家大門外的功德牌坊下。
外圍駐扎的警衛崗亭遭到突然襲擊,襲擊者卻是上百人的外國籍男子,他們手持著沖鋒槍,分別開著三輛前端加了鋼板和防彈玻璃的改裝卡車,卡車像坦克一般加速沖來,車頂的篷帳里忽然竄出十幾道激烈的火舌,嗒嗒嗒幾聲脆響,崗亭內駐扎的一個班的值勤警衛被亂槍打中,躺在血泊中。
沈睿開著卡車領頭沖在第一個,卡車前方已出現不少警衛,他們依托地形進行反擊,無數子彈打在卡車的防彈玻璃上,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玻璃卻絲毫無損。
沈睿赤紅著雙眼,平素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凌亂的披散著,他雙手死死握著方向盤,嘴角仍舊一抹淡淡的笑容,然而此刻他笑容中的意味卻是那么的瘋狂,像個沉浸在自己幻境中的瘋子。
卡車的副駕駛座上坐著一個中年的歐洲籍男子,他穿著迷彩服,握著mp5沖鋒槍,蔚藍的眼睛盯著陷入瘋狂狀態的沈睿,淡淡的撇了撇嘴。
“沈先生,你現在的狀態不是很好,我建議取消這次瘋狂的行動吧。”
沈睿通紅的雙眼頓時惡狠狠的盯著他:“不!絕不取消!我付了你們錢的!”
男子一聳肩:“不錯,我們是雇傭兵,但是我們不是傻瓜,錢再多也得有命花才是,你現在的行為根本就是毫無理智的跟一部國家機器抗衡,我敢肯定,這個老宅附近有不下500名的中國正規軍人,你覺得我們有勝算嗎?”
“我不關心有沒有勝算,我只想把這個宅子夷為平地!”
“可是我關心,我必須為自己手下的生命負責,沈先生,這一單,我們恐怕接不下來,對不起,我要下令撤退了。”男子很堅決,顯然他并不想跟瘋子打交道,特別是現在這個瘋子正在干一件送死的事情,他沒有興趣當這個瘋子的陪葬品。
他們只是雇傭兵,為雇主殺人越貨都沒問題,但絕沒有義務為雇主當恐怖分子,這樣的自殺式襲擊對他們來說是愚蠢的。
沈睿緊咬著牙不出聲,呆呆的盯著卡車的后視鏡。
正當歐洲男子準備招呼卡車后的手下撤退時,盯著后視鏡的沈睿忽然露出一抹詭異陰森的笑容。
“想撤退?不,你們來不及了…”
話音剛落,卡車后傳來一陣激烈的95式沖鋒槍聲音,接著卡車尾部幾名外國雇傭兵發出慘叫聲。
歐洲男子面色一變,沈睿哈哈大笑:“知道后面是誰來了嗎?我最親愛的堂弟,帶著中國正規野戰軍的特種部隊來了,撤退?這世上誰能在他們的槍口下安然撤退?”
葉歡端著槍,沖在隊伍的最后,頭上的鋼盔壓得低低的,一路也不放槍,一味的躲在后面假模假樣的沖鋒。
何平實在看不得他這模樣了,一腳狠狠踹在他屁股上。
“混蛋,為什么一打仗你就這副德性?”
葉歡振振有辭:“隊長,這又不是城管搶水果攤兒,你能指望我有多英勇?打仗會死人的啊!別以為我沒看過電影,有些操蛋的編劇總喜歡安排主角在結局的時候中彈掛掉,我可不出這個頭。”
話是玩笑話,實則經過多次實戰之后,葉歡已不懼怕打仗了,可是今天這一仗打得讓他很為難,這一次他的敵人,是他血脈相連的親人,盡管這位親人罪該萬死,可葉歡還是狠不下心朝他開槍,縮頭縮腦躲在戰友們背后大概就是這層用意。
何平也許明白葉歡的心情,深深看了他一眼后,看了看前方的戰況,換了話題道:“瞧這情形,就算我們不來,沈家老宅駐守的那幾百警衛也能輕松放倒他們,我們這回可真是錦上添花,來不來都無所謂了。”
葉歡也注視著前方,前方沈睿和那些雇傭兵乘坐的卡車已經停了,眾人正依托著卡車車體的掩護,對前后兩邊的夾攻進行著蒼白無力的還擊。
激烈的槍聲中,依稀能聽到沈睿瘋狂失控的狂笑。
“瘋了,真的瘋了…”葉歡眼中生出幾分莫名復雜的目光。
導彈數據被截回,鈾礦合同慘遭騙子詐騙,忽然間由前途光明的頂級富豪變成了一無所有的窮人,所有的退路全部被封死,天下之大卻無處躲藏,更重要的是,多年立志并努力著的目標到頭來卻一個都沒實現…
老實說,換了葉歡是他,恐怕也早就崩潰了。
葉歡眼中漸漸露出痛惜。
何苦如此,雖說彼此是生死仇敵,可是…畢竟也是同脈血親啊,這一夜過去,將是怎樣一個結果?
這場戰斗幾乎毫無懸念,沈睿花錢雇的雇傭兵來不及撤退,便被迎面趕來的警衛和后面追來的特種兵前后包圍,雇傭兵的字典里沒有投降二字,只好陷入了苦戰,沈家老宅的警衛擔負著保衛首長的重任,自然不會對這幫雇傭兵客氣,沒過多久,隨著一陣如爆豆般的點射,雇傭兵的傷亡已超過半數,他們只能靠著單薄的卡車車體軟弱無力的抵抗著,不時有人在他們身邊悶哼著中彈倒下。
遍地尸體,遍地鮮血。
槍聲漸漸零星稀疏,雇傭兵們早已沒有了士氣,躲在卡車里不出聲也不放槍,似乎完全放棄了抵抗。
兩頭夾攻的警衛和特種兵們也漸漸放緩了攻擊節奏,眾人各自找了有利的地形掩體,暫作休息,清點傷亡。
雖然暫時停戰,可雙方都明白,這只是爆發前的沉默,敵人終究是要被消滅的。
葉歡靠在功德牌坊后的一株老樹邊,大口喘著粗氣。
戰斗,差不多接近尾聲了,沈睿被剿滅已是必然。
葉歡從口袋摸出一根煙,點燃深吸了一口,平緩了一下情緒,然后高聲大叫。
“沈睿,投降吧,你沒有機會了,任何機會都沒有了!”
嗒嗒嗒…
一梭子彈狠狠射來,徒勞的打在那棵合臂粗的大樹上。
過了很久,沈睿那嘶啞的聲音才傳來。
“哈哈哈,葉歡,你也來了,我們兄弟又見面了,怎么不出來跟你堂哥打個招呼?”
“你是瘋子,可我不是傻子,我出來你還不得一槍爆老子的頭啊?沈睿,聽我一句,放下槍走出來投降,活著比什么都好。”
“哈哈哈,投降?如果我是那種投降的人,何必跑到這里來找死?葉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已沒有機會了。”
葉歡抿著嘴唇,沈睿沒說錯,他不是那種投降的人,而且目前的態勢,他確實沒有任何翻盤的機會了。
隨著兩人的互相喊話,雙方仿佛無形中達成了默契,期間一直沒有再交戰。
沈睿的聲音愈發嘶啞:“葉歡,二十年前,你父親領著兵,也是在這沈家老宅的大門前,與我父親激烈交戰,那一仗,我父親輸了,輸得干干凈凈,二十年后,你我兄弟又在這里,重復著二十年前相同的一幕,哈哈哈,這到底是宿命給我們的輪回詛咒,還是沈家的因果報應?”
葉歡渾身一震,眼中充滿了極度的茫然。
是啊,歷史為什么總是如此的相似?連結果也仿佛被安排好了,巧合得就像上帝的惡作劇,偏偏卻是那么的血淋淋。
定定呆楞了許久,葉歡的表情漸漸變得堅定。
“沈睿,這不是宿命,也不是詛咒,這是報應!是對貪欲和邪惡的報應!沈家百年賴以傳家的,不是詩書禮儀,不是功名權勢,而是一股正氣,浩然正氣!心性邪惡的子孫,先祖不佑!”
沈睿不懂這個道理,正如沈篤義也不懂。
他們明明是穩操勝券的人,為什么在緊要關頭卻突然失敗了?
只能說,正義必將壓倒邪惡,冥冥中自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世人,它區分正邪,判定善惡。
雙方對峙之時,一輛掛著軍牌的吉普車飛速朝沈家老宅駛來。
葉歡等人大驚,還來不及阻攔,吉普車便越過他們的防線,停到沈睿躲藏的卡車前,車未停穩,從車上跳下來一名穿著白衣長裙的婦人,她脂粉未施,素面朝天,卻顯得那么的美麗清秀。
婦人早已淚如雨下,站在卡車前掩面痛哭。
葉歡凝神一瞧,不由急得大喊道:“宋佳,你這蠢女人,快回來!”
來人正是沈睿的結發妻子宋佳。
宋佳似沒聽到葉歡的大喊,猶自流著淚,朝靜寂無聲的卡車哀慟道:“沈睿,你在里面嗎?”
過了很久,里面傳來沈睿冰冷的聲音:“你來做什么?看我的笑話嗎?看我怎么死嗎?”
宋佳哭著不停搖頭:“夫妻本是同林鳥,我怎么會看你的笑話?沈睿,放下槍出來吧,你不能死,童童不能沒有父親,我不能沒有丈夫…”
“宋佳,回去吧,我出不出來都是死,無路可退了,至少我有權力選擇一種比較有尊嚴的死法兒…”
“你不會死的,只要你放下槍出來,沈家不會趕盡殺絕,我宋家也一定會為你奔走,保你平安,只是幾年牢獄生活,等你出來,我們重新過日子,我們都年輕,一切都來得及彌補的…沈睿,出來吧,求你了!”
卡車里的沈睿仿佛在考慮宋佳的提議,過了很久,卡車的駕駛室車門忽然打開,警衛和藍劍士兵們頓時舉槍凝神戒備。
宋佳如同瘋了似的伸臂橫攔,大叫道:“不要開槍,他投降了!不要開槍!”
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沈睿提著槍緩緩走了出來,他的頭發好象剛剛仔細打理了一遍,仍如往常般一絲不茍,油光順滑。
瘋狂的神態也不復存在,眸子里一片清明沉穩,隱隱散發出體制中人常有的淡淡官威。
他一步一步朝宋佳走來,走得很慢,步履卻異常穩定。
令所有人凝神戒備的是,他的手里仍握著一把五四式手槍。
“沈睿,放下槍!否則我們有權擊斃你!”何平忽然從掩體后站了出來,厲聲大喝。
沈睿置若罔聞,帶著微笑走到宋佳身前。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宋佳,你不該來的。”
難得聽到他如此溫柔的話語,宋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丈夫有難,妻子怎能不來?沈睿,我們畢竟一場夫妻,能不能聽我一句勸,投降好嗎?”
沈睿充滿柔情的看著她,甚至伸出手輕輕撫了撫她的發鬢。
“不該嫁給我啊,這些年讓你不快樂了,我記得你以前是個愛唱愛跳愛笑的女孩,自從嫁給我后,好象很少笑過了…”沈睿眼中浮上幾分愧疚。
宋佳搖頭道:“嫁你,是我從小的心愿…或許你不知道,我從小時候起就迷戀你了,曾經發過誓,今生一定要做你的妻子,為你生兒育女,快樂一生,沈宋兩家聯姻,其實是在我的堅持下才促成的,沈睿,生在能與你門當戶對的家庭,是我的幸運,可卻是你的不幸,如果你肯放下一切,如果你肯回過頭看看我和孩子,幸福,其實一直在你身后,緊緊跟著你…”
宋佳說著忽然大聲哭了起來,一雙粉拳不輕不重的捶著沈睿的胸:“…可是你為什么就是不肯回頭?為什么不肯回頭看看?我恨啊,恨死你了!”
沈睿微微動容,仰頭望天,兩滴清淚緩緩滑落。
四面楚歌之時,誰也不知道他這兩滴淚包含了怎樣的情感。
沈睿忽然伸手輕輕抱住宋佳,在她耳邊輕語:“宋佳,好好撫養我們的童童長大,告訴她,將來做個好人…對不起,這一世讓你傷心了,下一世,我百倍補償你,你耳朵背后有一顆紅痣,下一世,我認得你的。”
在宋佳驚愕的目光注視下,沈睿悄然退出了手槍的彈匣,然后朝她慘然一笑。
“我沈睿是驕傲的,哪怕這份驕傲要用死亡的代價來換取!”
舉起沒有彈匣的手槍對準數十米外縮頭縮腦的葉歡,沈睿又朝他一笑。
宋佳驚恐絕望的大叫:“不要開槍!他沒有子彈…”
已經來不及了,沈睿舉槍的那一剎,警衛和特種兵戰士已判定了他的反抗動作,所有人同時瞄準了他,一陣爆豆般的槍聲過后,沈睿重重倒在沈家老宅的空地上,前胸后背布滿了血洞,眼見不活了。
接著所有人向卡車內的雇傭兵發起了沖鋒,毫無懸念的戰斗不到兩分鐘便告結束,這些從異國雇來的雇傭兵根本不是中國正規軍士兵的對手,全部被殲滅殆盡。
沈睿渾身不停的抽搐,眼睛無神渙散的看著頭頂上方的功德牌坊。
一百多年了,牌坊如同凝聚了沈家歷代先祖的英靈,上面仿佛有一雙雙眼睛,冷冷的注視著沈家這座老宅發生的風風雨雨,恩怨情仇。
沈睿不知怎的,竟露出幾分誰也看不懂的笑容,然后身軀重重抽搐幾下,嘴里涌出幾口殷紅的鮮血,最后安詳的,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最黑暗的時刻已經過去,天邊漸漸泛起一絲魚肚白,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