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何須馬革裹尸還 位于東南亞地區的緬甸,老撾,泰國三國交界地帶,是世所聞名的“金三角”地區。
金三角,世界最大的毒品來源地,從19世紀末開始便一直為世界輸送鴉片,海洛因等毒品,與阿富汗,伊朗,巴基斯坦三國交界的金新月地區,以及哥倫比亞,委內瑞拉交界的銀三角地區,三地并稱世界三大毒品源,其中金三角地區每年運往世界各地的海洛因占全世界毒品總量的60以上。
60這個數據或許有點籠統,如果以具體數量來說的話,金三角每年提供給世界各地的毒品大約在3000噸以上。
這里,聚集著一群制造災難和悲劇的魔鬼。
這個叢林里的每個村落或許都是種植罌粟的產地,所遇到的每個山民或許都受過毒梟們良好的軍事訓練,面露憨厚笑容的同時,也許就會不知從哪個旮旯窩里端出一把AK47對著你掃射。
從何平以下,所有人都很清楚這次的任務將是怎樣的艱巨,不但會遇到與毒販前所未有的激烈交戰,更要命的是,生存環境異常險惡的叢林將是他們最大最恐怖的敵人。
他們,在魔鬼的猙獰大嘴里前行。
或許何平實在太膩歪葉歡了,他被分到政委耿志軍一組,與他同組的恰好是營地同宿舍的紅狼,蒼狼和豺狼以及另外七個平日還算談得來的戰友。
這個安排估計也是出于何平對葉歡照顧的考慮。訓練再刻苦,畢竟跟實戰是兩回事,有相熟的戰友照應著,生存下來的幾率相對大了很多。
36人分成三個小隊,三個小隊呈扇形展開,緩慢而謹慎的朝叢林深處進發。
對于自己被分配到耿志軍這一組,葉歡打心底里不滿,暗里把何平的祖宗十八代都日了個遍。原因很簡單,這位同樣上校軍銜的政委實在是太…
“葉歡同志,我們是部隊,是人民的軍隊。軍隊有著良好的傳統,不恃強,不凌弱。你怎么能讓戰友幫你扛槍呢?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這些道理每周的政治思想課上我都跟你們教過呀,戰友幫你扛扛槍沒什么,假設現在咱們突然遇到敵襲,你的槍在戰友手里,你拿什么跟敵人交戰?…你看看。我話沒說完你怎么把繩子也丟了?繩子雖然不是武器,但它是我們攀山爬樹的必備工具,再說亂扔會留下痕跡,引來敵人…”
“政委。我…錯了!”
面對冷酷的隊長何平都從不曾低頭的葉歡,這會兒在政委耿志軍絮絮叨叨的長篇大論中淚流滿面的認錯了。
耿志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知錯能改就是好同志,葉歡,事實證明,只要虛心接受批評,任何犯過錯誤的同志都是能挽救的,哪怕像你這種在外人眼里看來無可救藥的同志,只要學會虛心。還是能夠浪子回頭,并且回到我們的革命隊伍里來。成為最堅定的革命戰士…”
“政委,咱專心行軍吧。您別說了…”葉歡流著淚苦苦哀求。
“嘶…說起浪子回頭,我想起了幾年前咱們藍劍大隊也曾經有過這么一個刺兒頭兵…”耿志軍的表情陷入了遙遠的回憶。
葉歡:“……”
終于理解大話西游里面孫猴子為什么要殺唐三藏了,老實說,這會兒他都有了一股把政委綁了獻給毒販的沖動。
小隊在叢林中行進了兩天,這兩天風平浪靜,但是行程卻很慢,平均每天只能推進十幾公里,原始叢林里行進實在太艱難了,不但要逢山開路,遇水搭橋,而且還要面對許多未知的危險,葉歡就曾經親身體驗過宿營時一條碗口粗的花斑蟒蛇從自己身邊游移而過。
不知是葉歡運氣好還是蟒蛇風格高,反正路過他的時候蟒蛇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徑自以一種高傲的姿態游過去,葉歡當時已嚇得尿了褲子,臉色綠得跟中了毒似的,蟒蛇過去以后很久,葉歡才捂著臉失聲痛哭,整個人嚇得快瘋了,一直喃喃念叨著要回家,要找媽媽…
離情報顯示的毒販交貨地點還有三天的路程,在這個與外界文明完全隔絕的地方,葉歡他們只能靠著自己的雙腳一步一步的走過去。
走到第三天的時候,葉歡已堅持不住了。
他畢竟只是一個才受訓兩個月的新兵蛋子,無論是體能還是叢林行軍的經驗,都遠遠不如耿志軍和紅狼這幫老兵油子。所以到了后來,只能由耿志軍和紅狼兩人架著葉歡在崎嶇的山路上蹣跚行軍,整個小隊的行軍速度也大大減慢。
“呼…呼叫直升機,把我送回京城療養,同志們,我就不給你們拖后腿了…我在京城等著你們勝利凱旋的消息…”葉歡整個人掛在耿志軍肩上,身上的微沖,手雷,震動雷,以及彈夾等等重物都已被整個小隊幫著背了過去,饒是如此,葉歡仍是一副奄奄一息的彌留模樣,念念不忘中途開溜。
害怕死亡是每個人的天性,葉歡只是普通人,頂多比普通人強那么一點點,但死亡的威脅還是令他不由自主的想當逃兵。
“葉歡同志,我們不會拋棄任何一個戰友,你也不要輕易放棄自己,相信自己,你能行的!”耿志軍滿頭大汗,仍舊咬著牙給他鼓勁兒。
“政委,你就發發慈悲讓我走吧,我真不行了!”葉歡哀求道。
“不行也得行!人不逼一逼自己,永遠不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里,你的極限遠遠沒有激發出來,再難的路咬一咬牙就過去了。我們革命軍人連死都不怕,還怕這小小的叢林么?葉歡,挺直胸膛大步走!”
葉歡:“……”
政委這家伙當兵以前肯定搞過傳銷。
小隊其他幾個戰友跟在后面嘻嘻直笑,豺狼嘿嘿怪笑道:“政委,你就別操這閑心了,葉歡這小子擺明了偷懶呢,別看他現在這副快斷氣兒的模樣,一旦碰到危險跑得比狗還快…”
耿志軍回頭瞪他們一眼。不滿道:“戰友累成這樣了,你們還說風涼話,回營以后一人給我寫份檢查!”
豺狼嘿嘿一笑,接著面色大變。尖利著嗓子大叫了一聲:“啊!蛇!葉歡,好大一條在你后面追…”
整個人掛在耿志軍肩上氣息奄奄的葉歡身形化作一道黑煙,眨眼間跑得沒了影兒。姿態那叫一個精神抖擻矍鑠。
葉歡歸隊時臉色有點赧然,耿志軍一臉鐵青的瞪著他:“還要不要呼叫直升機把你送回京城?”
“不用了…”葉歡干笑。
“你的武器,彈夾,手雷…”
“我自己扛…”
“完成任務回營地…”
“我寫一份深刻的檢查,篇幅不少于800字…”葉歡一臉門兒清。
“戰友們幫你扛裝備…”
“回京城,全聚德烤鴨伺候!”
耿志軍淡定的點點頭:“講究。”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驚起山林一群燕雀。
行軍第四天。距離毒販交貨地點只有兩天路程,小隊隊員們神色凝重起來,一路上基本沒怎么說話,前進停止全部換上了軍事手語。整個隊伍的行進過程全部保持靜默狀態,除了不準開口說話,走路也被要求盡量不準發出異常的聲音,免得驚起叢林里的動物,被敵人所發現。
小隊的行進方式也以戰斗隊形向前推進,三三制交替掩護前進,眾人的神經高度緊繃,小心而緩慢的向前移動。如此一來,小隊的行進速度愈發遲緩了。
欣慰的是。這一路上葉歡居然跌跌撞撞的走過來了,回頭想想一路的艱辛。連他自己都感到吃驚,那個曾經在寧海每天混吃等死的小混混怎么可能有如此的毅力闖過這片死亡叢林?
捱到快日落時,耿志軍宣布今天行軍結束,找地方宿營,黑夜里的叢林更充滿了不可知不可測的危險,為了隊員們的生命負責,耿志軍是不會選擇在夜晚行軍的。
眾人慢慢走到叢林深處,一塊直徑十余米的小池塘赫然出現在大家眼前。
眾人一喜,不待耿志軍下令,大家便紛紛朝池塘跑去,宿營之前如果能飽飽的喝幾口水,在不發出聲音的前提下靜靜的給自己洗個澡,對這群將生死置之度外的軍人來說,無疑是難得的享受。
耿志軍看著池塘附近鋪排著的厚重落葉,以及…四周寂靜得連昆蟲的鳴叫都全無一絲的環境,寂靜中泛出幾分令人絕望的死氣,呆了幾秒之后,叢林經驗豐富的耿志軍忽然臉色一變,大聲命令道:“不好!全部都給我回來!這是命令!”
眾人一楞,還沒等反應過來,忽然便聽到了一聲悶哼,眾人回頭望去,駭然發現一個外號名叫土狼的戰友站在池塘邊鋪滿了落葉的空地上,而他的身軀,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往下沉著…
“沼澤!我日!”葉歡不是傻子,立馬便明白那是什么,當即便瞋目裂眥大叫出聲:“,快拿繩子救人!”
話音剛落,幾條粗繩索同時準確的甩到了土狼的身前。
“土狼,別慌,別亂動,放松身體,用手抓住繩子,我們把你拽出來!”
眾人紛紛發力,然而他們的心和土狼的身軀一樣,以不可阻擋之勢緩緩往下沉著。
身陷沉積不知多少年而形成的沼澤里,豈是幾條繩索能拽得出來的?
強烈的求生意志令土狼緊緊抓住了拋過去的那幾條繩子,自己也借著繩子的力道往前爬,然而他的身軀卻越陷越深。幾個呼吸間,大半截身子已經被落葉下的黑色沼澤淤泥拖了進去,只剩胸部以上還留在外面。
“抓緊啊,使勁啊!”葉歡拽著一條繩子拼命的往外拉扯,繩子的另一端,土狼也雙手用力的往外拉著,想擺脫沼澤淤泥里那莫名的巨大吸力。
然而,人的力量怎能與大自然相抗?
眼見著土狼的身軀陷得越來越深。眾人拼命用力之下也無法阻止土狼越來越下沉的身軀。
葉歡腮幫子咬得緊緊的,額頭上的青筋不可遏止的突突直跳,眼睛里布滿了通紅的血絲,手下卻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拼命的拉扯著那條等于是戰友生存唯一希望的繩子。
眼淚不知不覺流了出來,葉歡猶自不覺,他的思想已變成了一片空白。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拉他出來,讓他活著!
人與大自然的抗衡,終于還是失敗了。
過了一兩分鐘,土狼的身軀已深深的陷入了沼澤中,淤泥已漫到他的肩膀部分,并且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下沉著。
眾人一聲不吭的仍舊往外拉扯著繩子。然而土狼卻已悄然松開了手,定定看著淚流滿面的戰友們,土狼慘然一笑,斷斷續續道:“不必了。兄弟們,就算把我的手臂拉斷了我也出不來,給我留具全尸吧…下輩子投胎至少不用缺胳膊斷腿兒了。”
“土狼,你他媽抓住繩子啊!我們一定可以把你拽出來!”葉歡在沼澤邊痛哭失聲。
“葉歡,別犯傻,我已救不得了,不…不就是一條命嗎,老子…老子二十年后還是一條好漢!”土狼虛弱的大笑。
情知已不可挽救。耿志軍流著淚哭道:“土狼,我的兄弟。你還有什么心愿趕緊說,兄弟們一定為你辦到!”
土狼眼中浮出幾分依戀。喃喃道:“家里…”
耿志軍斷然道:“你家里的老娘和弟弟,部隊管了,兄弟們管了,你老娘我們給她養老送終,你弟弟我們保他上大學,將來混出個人樣兒!”
土狼終于露出釋然的笑容:“我沒有牽掛了…”
淤泥已漫到土狼的下巴,彌留前的最后幾秒,土狼緩緩環視眾戰友,虛弱笑道:“兄弟們,下輩子咱們再一起喝酒,我…上路了。”
話音落,土狼的身軀已全部沉入了沼澤之中,連頭發絲都看不到一根了。
葉歡呆呆注視著平靜的黑色沼澤,眼神無比空洞,不知站了多久,忽然撲通一聲跪倒,大哭道:“沒了,土狼沒了!尸骨無存啊!我日…”
眾人也呆呆的站著,眼淚不由控制的紛涌而出,四周的空氣中充滿了一陣令人窒息的沉痛和悲傷。
幾分鐘前還活蹦亂跳的戰友,現在整個人陷沒入了沼澤中,連尸體都找不著,歷慣了生死的特種戰士們此刻仍舊悲傷得不能自已。
悲傷的沉默不知過了多久,耿志軍忽然跳了起來,拳腳沒頭沒腦的朝隊員們身上揍去,一邊揍一邊哭著大罵:“你們這群!老子沒下宿營命令,你們跑那么快趕著投胎啊?一個個都是征戰多年的老兵了,這點控制力都沒有,以前的訓練和實戰你們都忘到狗肚子里去了?”
軟軟癱坐在地上,耿志軍再也不復政委的威嚴,嚎啕大哭道:“活生生的一條命,一條人命啊!我們的兄弟啊!再也見不著了,你們還老子的兵來!”
“…他老娘把活蹦亂跳的兒子送到我手里,老子連骨灰都沒法還給人家,老子怎么跟他老娘和弟弟交代啊,你們告訴我,老子怎么跟他家人交代啊…”
眾人的眼淚愈發止不住,紛紛大哭起來。
“政委,你別說了,以后我們就是土狼他老娘的兒子,親兒子!”眾人流著淚,在那片剛剛吞沒過戰友兄弟的沼澤邊莊嚴起誓。
這一夜,眾人仍舊在池塘邊宿營,可大家都沒有睡,圍在沼澤邊靜靜坐著,眼淚流了一夜,也靜靜的陪著逝去的戰友度過了最后一夜。
葉歡抱著膝蓋也呆呆的坐了一晚,凝視著前方的沼澤,想到它吞沒過朝夕相處的戰友,心中便不由自主感到一陣深深的哀痛。
土狼臨死前那張微笑的臉龐反復在腦海中浮現,那么的坦然,無懼,而自己卻什么都不能為他做,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被沼澤吞噬。
生命給予了這群軍人什么樣的意義?怎樣的信念支撐著他們坦然面對死亡?臨行的笑容仿佛赴一場盛宴般輕松,他死前在想著什么?
這一夜,葉歡思考了很多,一夜間他仿佛也懂得了很多,成長了很多…
天亮啟程,眾人收拾行囊,留戀的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沼澤,然后站好隊列,同時朝沼澤敬了一個莊嚴的軍禮,接著繼續開赴前方。
耿志軍仍在流淚,在沼澤邊留下了一句話。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尸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