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阜成門大街素來是車馬不絕,其中最多的就是入城的煤車以及牛羊。
阜成門大街和宣武門大街交界的西四牌樓,這一日中午雖然沒有大刑殺人,可各式各樣的小攤小販卻在四面路口都擺開了架勢,叫賣聲音不絕于耳,這也讓帶著一應下屬匆匆趕來的李梓在人流中多耗費了好一會兒,這才趕到了福慶樓。
昨晚上當值的士卒足足有不下上百,他自然不能大張旗鼓人人都往這兒帶,于是只選了甕城門上操作絞盤吊籃,以及另一邊阜成門上操作絞盤吊籃的那些軍士,還有就是昨晚上聽到徐勛那番承諾的人,即便這樣也有二三十,一個個即便身穿便裝,卻依舊透出一股軍中氣息。當看到福慶樓前一個昨晚上見過的青年軍官等在那里時,他連忙快步上前。
“李千戶。”曹謙笑著拱了拱手,隨即便開口說道,“我是十二團營左官廳千總曹謙,我家大人一大早就奉詔進宮去了,所以讓我在這兒迎候諸位,另外多敬諸位幾杯。”
盡管特意選了人跟來,但李梓本身也沒指望徐勛會親自來見他們這些小人物。此刻聽曹謙自陳身份,知道這是徐勛身邊最得力的人物之一,他連忙滿臉堆笑地行禮。等到帶著一眾部屬進了福慶樓,他方才發現,往日賓客盈門的這座福慶樓,竟是完完全全沒有其他客人,分明是特意為了他們而包了下來。
見李梓這幅光景,身后的那些將士也都在竊竊私語,曹謙少不得解釋道:“大人說,人多嘴雜,為了清凈,索性就把這塊地方都包了下來。昨夜勞動諸位忙活了這么久,今日諸位既然不當值,便好好盡興喝幾杯!”
二三十人卻是分了四桌,當一道道菜肴上桌之際,幾個有幸光顧過這座出了名宰人酒樓的軍士,少不得屈著手指頭暗暗計數,等到菜都上齊了,那拆開泥封的酒壇中飄出了一股醉人的酒香,其中一個軍漢方才低聲沖著同伴說道:“十兩一壇的賽杜康,這一桌菜則是比得上八珍席了,怎么也得一二十兩,平北伯真是大手筆!”
熊掌、魚肝、鹿肉、駝峰…這些菜肴別說那些軍士,就連李梓這個千戶也只是聽說過不曾入口過,此時此刻面對曹謙的殷勤勸酒,他只覺得又激動又惶恐,怎么都不明白自己一個小小的城門千戶,就因為昨晚上那理所應該的做事,就受到了這樣的禮遇,三杯下肚臉色就一片酡紅。而那些軍士們起初還矜持著小口小口,漸漸放開了之后,一時吆五喝六的嚷嚷聲便四處響起,卻是真應了曹謙的盡興二字。
曹謙嘴上招呼勸酒,心里卻也不由得尋思徐勛如此大張旗鼓是何緣由。畢竟,最簡單地法子便是昨夜隨便打賞幾個就算完了,這些尋常人物何必如此籠絡?因而,他雖是笑容可掬向別人勸飲,自己卻只是略略沾唇,就連那些山珍海味也沒怎么動筷子。直到樓梯上傳來了蹬蹬蹬的上樓聲,他才立刻放下杯子看了過去。
“大人!”
上了樓來的徐勛只聽到咣當一聲,情知是誰一驚之下摔了杯子,他卻恍若未聞,含笑沖著要行禮的李梓微微頷首道:“都不必多禮了。我才從宮里出來,順道走了西安門,所以正好趕得上到這兒來看看。不過看這樣子,我若留在這兒,諸位也不自在,所以我便敬諸位一杯,然后諸位就自便。”…。
他示意曹謙不必上前幫忙,自己撩起袖子,接過一旁從人遞來的一個宣德窯的青瓷碗,親自搬起酒壇給自己滿斟了一碗,隨即一手舉起瓷碗后笑著說道:“城門乃是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線,多虧了諸位不辭辛勞日夜守護,我在此敬你們一碗!”
小小一杯變成了大大一碗,再看見徐勛貨真價實地滿飲了下去,不少酒液甚至如實了徐勛的前襟,也不知道是誰脫口而出叫了一聲好,一時之間,叫好聲此起彼伏,卻是沒人敢上來再敬徐勛一碗,就只見其笑著一點頭后瀟瀟灑灑地轉身下了樓去。眼看他這么一走,李梓松了一口大氣,當即便沖著一旁的曹謙道:“曹千總,不是我說笑,我打從記事起就有軍職,可還從未見過平北伯這樣兒讓人如沐春風的。只不過,這親自敬酒,讓咱們怎么受得起!”
“這有什么禁受不起的。大人之前去了陜西一趟,趕走虜寇平定叛亂之后,還曾經在大校場擺了幾十桌慶功宴,宴請那些有功將士,甚至還請慶王府一批最絕色的樂戶姬人脫籍之后許配了出去。”曹謙知道這種事情根本沒辦法隱瞞,徐勛也完全沒想著隱瞞,索性就幫忙宣揚了一通。果然,他這么一說,身邊李梓在內的幾個軍官立時紛紛追問,當得知事情緣由之后,不少人都露出了又羨又妒的表情。而那邊廂的軍士們在聽說了這樣的美事后,更是幾乎一個個沒把眼睛瞪出來。
竟然有這樣的好事!
而喝了一大碗酒出了福慶樓上馬的徐勛被冷風一吹,卻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只覺得整個人說不出的困倦,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策馬折往家里的方向。等到進了興安伯府,在二門下馬的他又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隨即便拖著又沉又重的步子往里走。才過了一處穿堂,他就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
“爹!”
“這可總算是回來了!”徐良沒好氣地抱怨了一句,隨即敏銳址。察覺到徐勛看著有些萎靡,連忙上前一把托了他的胳膊一把。見徐勛順勢把人的重量都壓在了自己肩膀上,他又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味,更是為之氣結,當即惱怒地訓斥道,“昨晚上.shushuw.更新回來就折騰了一夜,早起連早飯都沒吃就匆匆忙忙出去了,居然還喝酒,你知不知道空腹喝酒最是傷身?”
“我知道…在皇上那兒吃了兩塊點心暫時墊了墊肚子,和劉瑾扯皮了一陣子,也就懶得蹭宮中那頓午飯了,橫豎也不如家里的自在暖胃。”徐勛就這么靠在徐良身上,頓了一頓方才干笑道,“至于酒,也沒多喝,就是去福慶樓上敬了眾人一杯。雖說那都是守衛阜成門的將士,品級不高,但我這輩子走的既然是武途,該下功夫的時候就順手下下功夫…”
徐良聽徐勛在那斷斷續續地說著今日進宮面見皇帝的經過,尤其是當聽到劉瑾建議朱厚照給徐勛加官進爵的話,卻被徐勛用他作為借口給擋回去了,最后還尋了一個最最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不禁松了一口大氣。
“多虧你機靈…國公這種爵位得了容易,傳給下一代卻難。開國的功臣之中,似乎就只有魏國公是順利傳爵的,定國公封爵之后也折騰了許久,其他的死的死,停襲的停襲,就是英國公這一支,當年土木堡之后襲爵也是險些鬧翻了天。若是真的僥天之幸,兩個侯爵至少將來能保著我兩個孫子,而且也不至于讓你成為眾矢之的!”…。
“對了,皇上還不由分說,給寧兒取了表字瓊華。”徐勛見徐良的臉色一下子僵了,他便苦笑道,“真該慶幸皇上大婚還有幾個月,大婚之后就算一舉得子,少說還得再等十個月,否則這事情傳揚出去,我這寶貝女兒還不得被人說成是皇上定下的?”
“你這擔心也過頭了,宣德之后便有制度,后妃只在民間選。
見徐良嘴里說著,臉上卻是如釋重負,徐勛不由撇了撇嘴:“爹就少說這種制度之類的話了,皇上的性子誰不知道,規矩禮制于他來說,本就是隨手就可破除的!”
父子兩人你眼看我眼,徐勛是真的困倦上來了懶得再說,而徐良則是一時無言。等到當爹的攙扶兒子進了穿堂,徐良低頭一看,卻只見人眼睛似開似合,竟渀佛已經打起了瞌睡,他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沖著迎了出來的媳婦打了個手勢,示意人輕聲些。待到最后進屋把徐勛安置在了床上,他才看著那漸漸發出陣陣鼾聲的人影搖了搖頭。
“這小子,什么時候都喜歡硬撐!”
“可他從昨晚到現在就沒吃過什么東西,要不要先叫醒了他吃些東西進去?”
見沈悅滿臉擔心的樣子,徐良不禁莞爾:“那就讓廚房預備一鍋好粥頓著,他什么時候醒了就端過來。越是饑腸轆轆就越是不能暴飲暴食,否則容易傷身。這小子,一路馳驛回京,從昨晚上一回來就是馬不停蹄直到現在,就是鐵打的也熬不住。”
公媳二人商量了幾句,請了假的徐良原本準備去京營露一面點個卯,外頭如意卻是匆匆進來,行禮之后便低聲說道:“老爺,少奶奶,唐先生帶著張大人來了。”
徐良為之一愣,扭頭看了一眼床上睡夢正酣的徐勛,本想讓如意去知會二人徐勛正在休息,可想了又想,他還是開口對沈悅說道:“這樣,我去見一見他們。這里你好好照應著,外頭的事情不用操心,萬事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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