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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四 若在冬季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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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度秋如冬。

  浮冰海灣的初秋就已經十分寒冷,深秋則與嚴冬無異,只能從植被尚未來得及褪盡鮮亮的色彩上,分辨出些許不同。

  在整個秋天,李察猶如沉寂已久的火山井噴,驟然爆發出巨大的能量,學習修煉的瘋狂以及汲取知識的渴求程度讓本來還在為夏季速度驚訝的大魔導師們再次震驚。他們幾乎難以相信一個人可以如此壓榨自己的時間,而這一切,卻的的確確在李察那小小的身軀上出現。

  李察幾經調整的日程表里沒有給自己留下任何思考的空隙,對時間的利用已經精確到了分秒。每天疲倦之極時,他就會立刻把大腦清空,倒在床上,進入睡眠,連山里生活養成的最基本警覺都被解除。只有這樣,李察才會得到最深沉的睡眠,才能在三個小時內恢復出一天學習需要的精力,也才能讓三小時睡眠內增長的魔力不比冥想三小時所得到的少。

  一份份報告如雪片般飛向黑金,讓灰矮人暴跳如雷。他竭盡全力壓縮著送上傳奇法師案頭的數量,以免蘇海倫殿下過度的喜悅拖垮深藍已顯得有些脆弱不堪的收支平衡。可是灰矮人的力量有時而窮,井噴般的記錄飛舞在深藍每個角落,甚至很多報告有足夠的能量直接越過他,送到了蘇海倫的面前。

  于是深藍的收支平衡開始搖搖欲墜。好在索拉姆公爵不知為什么突然又補了一大筆贊助費,而另一個自費弟子資格則在人類三大國度之一的千年帝國拍賣出天價,才為深藍的秋冬兩季財政報告增添了兩塊大大的遮羞布。可是灰矮人并不是個短視的種族,黑金更是有著長遠的戰略眼光,以往他時常會擔憂深藍三百年后的財政狀況。而眼前的真實情況卻是無需三百年,明年春天就要過不下去了。

  灰矮人一天天的憔悴下去,粗壯敦實的身軀竟然奇跡般地顯露出一絲骨感,明顯不合身了的外套隨著他每一次揮拳詛咒飄飄蕩蕩著,就象賬面上那脆弱的平衡。他每天都要和海量的數字打交道,可是收入是穩定的,而支出卻總是難以測度,并且每次超出預期的方向都不會讓人愉快。每塊利潤的被侵蝕,都讓黑金覺得是自己身上的一塊肉被生生剜掉。可是傳奇法師的喜悅同樣不以灰矮人的意志為轉移,有時候她甚至會為李察一個小小的成就歡呼。

  在這個秋天,深藍中惟一一個不想看到“蘇海倫的喜悅”的人,就是灰矮人了。

  在最束手無策的時候,灰矮人甚至打起了蘇海倫個人錢包的主意。只要殿下把自己的錢袋敞開哪怕小小的一角,深藍的境況就會迎刃而解。黑金一度為這個主意迷醉過,殿下那個精致的小錢包,里面裝的可是不知道多少條巨龍的財富!然而幸運的是他很快就清醒過來,明白這個主意有多么的愚蠢,就連巨龍都不敢打蘇海倫錢包的主意,何況是個小小的灰矮人?

  而黑金并沒有被嚇退,他很快就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動力。如果不能解決眼前的困境,那么還要他何用?財務官可不僅僅是記記帳的,那是高等精靈都會干的活。

  灰矮人在憔悴著,而心情同樣灰暗的李察卻恰恰相反。

  深秋的最后一天,李察著站在落地鏡前,仔細端詳鏡中的自己。這是一個初顯雄性風范的身體,有著寬闊的肩膀、兩塊初具形狀的胸肌,急速收束的腰線,緊而有力的臀部,乃至具有精靈風格修長卻又滿蘊爆發力的雙腿。而他的臉則有稍許的變化,或許因為許久不曾笑過的緣故,或許是長期沉默思索的原因,春季時還殘留的些許稚氣和柔軟已經全部褪去,而棱角則開始凸顯,有如巨斧劈出的鋼巖,每根線條里都埋藏著流動的巖漿。至于那雙眼睛沉靜如淵,陰郁、冰冷,深不見底。

  李察心中稍稍動了動念頭,然后視線向自己的下身望去。那里雄性特征已然高高挺立,時刻準備著刺入與征服,而現在就已然不凡,將來還有更多的成長空間。看到昂然的兇器,李察嘴角終于浮現出一絲久違的微笑。

  自己已經是男人了。

  然而就在此時,艾琳那清脆而又沉重的聲音忽然在李察耳邊響起:“是的,就在昨天晚上。”

  李察身體立刻顫抖起來。他抬起雙手想要掩住耳朵,可是舉到一半卻又放下了,因為他知道,不管怎樣努力,這段對話都會完完整整地重復一遍。

  “為什么?!”

  “我需要錢。”

  “我有很多!”

  “可是我不想賺你的錢。”

  李察不再看境中的自己,而是憑由那段對話在耳邊回響,大步走向魔法實驗室。實驗室的角落豎立著一具鋼鐵人偶。它原本是用于試驗魔法威力的,現在卻被李察用來磨礪拳頭。每當他的心被往事灼燒得痛不可抑時,都會借由這具人偶強化肉體力量,同時折磨自己。這次也是如此。

  走到鋼鐵人偶前,李察照慣例站住,雙腿分開的距離與肩寬,絲毫不差地完成出拳的準備姿勢,深深吸了一口氣。鋼鐵人偶表面十分光潔,清晰地倒映出了李察的面容。不知為什么,看到鋼甲上的自己,李察忽然心頭涌上不可遏制的怒火!他痛恨自己,更加痛恨為何自己沒能及早發現艾琳的困窘,而是放縱著自己的失落,在沉默中等來了不可接受的結果。怒火點燃了隱藏的血脈,流動的血液瞬間沸騰燃燒,化作奔騰咆哮的熔巖,直沖頭頂!

  燃燒的血液忽然賦予了李察無窮力量,每根血管都欲在壓力下迸裂,每道經絡都似乎會在下一刻被沖破,他發出一記野獸般的狂吼,揮起一拳,狠狠砸在鋼鐵人偶的胸膛上!

  精鋼鍛制的胸口應聲垮塌凹陷,甚至出現隱隱裂紋。不光是拳頭,李察的小半前臂都沒入了人偶胸口,狂暴的力量太強,竟然隱隱形成一個帶吸力的渦流,人偶被緊緊吸在拳頂,變形的范圍還在擴大。最后當迸發的力量全部宣泄而出時,扭曲的人偶才猛地向后飛出,重重撞在墻壁上,再次變形。

  這是標準的魔法人偶,擁有與軍用制式半身甲相當的防御力。也就意味著,李察這一拳的威力已經足以從正面擊斃一名身披半身鋼甲的精銳騎士,如果用能級換算,亦與一顆削弱過的火球術相當。

  于是,在由秋入冬的這一天,李察覺醒了人生第一個血脈能力:爆發。

  度冬亦如冬。

  冬天對這個位面的每個原生生命來說都是肅殺的季節,哪怕是習慣于在嚴寒地帶生存的生物,也會更喜歡春天和夏天。因為在那兩個季節它們可以找到更多的食物,可以交配,可以繁衍,可以為深秋和寒冬儲備脂肪。

  現在季節對李察來說沒有區別。原本好奇地看了看外界的雛鳥徹底閉上眼睛,封掉了感官,李察不關心外界的任何事物,只是瘋狂地把自己投入到魔法的世界里。他的魔力再次瘋狂成長,在浮冰海灣北部封凍的時節,李察的魔力達到了24,已經超過三級法師的標準。幾乎所有教導李察的導師都為他的進步欣喜若狂,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教導他藝術的大師。

  李察交上的畫作,一幅比一幅讓大師感到窒息。它們全是素色勾勒,全部是由細細的羽毛筆一筆筆勾出。最開始,畫面還講究構圖和光影,亦有各式各樣的人物出現。按照大師的教導,人像會賦與畫面靈魂。可是李察交上來的畫作中人卻是出現得越來越少,而環境則越來越是壓抑。到后來,畫面中干脆不再有任何生物,甚至于景物也逐漸模糊。但是在大師的眼中,這些畫卻是一幅比一幅來得更有力量,如同暗夜的大海,海面上只有些微的波浪,暴風雨卻隨時都會到來。

  大師有時會忍不住去細細地看線條。線條每一次的勾勒、盤曲、順滑,都讓他仿佛聽到了靈魂從地獄深處發出的吶喊!連一根線條都是如此有力量!大師想象不出作畫時的李察應該是什么樣子。某一天,只不過是十二級魔法師的大師,忽然發覺自己已經有些難以承受那些畫帶來的精神沖擊。可是身為導師的職責,卻讓他不得不去認真地審視李察交上來的每一幅畫。

  李察的畫,光線運用越來越少,景物也越來越模糊,大片的陰影開始占據更大的區域。終于有一天,當李察交上來一幅完全由凌亂線條構成的‘畫’時,大師忽然砸碎了畫室中每一樣能夠被砸碎的東西!

  在冬天,還有兩件小事稍稍打攪了李察的生活。

  一個就是在某次課程上,李察再次遇到自稱為斯迪文森的青年法師。青年法師非常熱情,風度無可指摘,充分展現出貴族子弟的禮儀,同為蘇海倫親傳弟子的身份使他和李察之間天然少了一層隔閡。而傳奇法師的另一位學生米妮也在場,平時冷若冰霜的她此刻卻顯得活潑了許多,旁聽一會兒后,不但主動加入,還起了幾個話題。

  無論斯迪文森還是米妮,都在魔法上有著不錯的造詣,因此談論的都是魔法方面的話題。而李察雖然不想和任何人說話,但是魔法方面的討論卻算是例外,因此勉為其難地陪他們聊了一小會,好在課程很快就開始,李察又得以回到獨行的寂寞中去。

  在整個談話過程中,李察由始至終都感覺到了他們的淡淡敵意。雖然他們掩飾得非常好,可是一些肢體上的細節動作,卻都為李察的精確天賦所捕捉,并且由智慧加以分析。有敵意很正常,在深藍中李察見到的所有人幾乎都對自己有或多或少的敵意,只有蘇海倫和艾琳不是這樣。他不明白的只是無論斯迪文森還是米妮,身世背景個人能力都比自己要強,為何還會存有敵意?不過這兩個人在李察的心中其實也不重要,到了晚上,他就幾乎把斯迪文森和米妮徹底忘記了。

  另一件小事,則是他又一次看到了艾琳。那只是一個遠遠的背影,在近底層最大的一片貿易區,人流滾滾,一閃而逝,李察卻知道那就是她。艾琳的身邊還有一個男人,公然摟著她的腰,姿態親昵。他們去哪里不重要,做什么也不重要,因為一切已表明,該做的都已經做過了。多一次少一次,本無所謂。

  李察沒有追上去,也沒有再看第二眼。艾琳身邊的青年男子很有些象是斯迪文森,但是李察卻沒有繼續對比。少女身邊是誰都已經不重要了,所以李察把她和她身邊的男人都從腦海中清除出去,過程相當簡單容易。

  想要忘記依然不易,可是想要不再疼痛卻有很多辦法。這或許算是李察在這個冬天里的一個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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