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這兩年以來,幾乎在場的每一位將軍們都清楚的看到,這位太上皇與當今天子之間的明爭暗斗,可以說,這種級別的較量,不是他們能夠去摻和的,至少在勢態沒有明朗之前,他們也不敢摻和進去。
可是,朱祁鎮這位太上皇陛下,不輪是在朝在野,在大臣們的眼里,又或者是在大明百姓的心目中,其聲望,都遠遠地將那位當今天子朱祁鈺遠遠地拋在了十萬八千里之外。
朱祁鈺的那些舉動跟朱祁鎮的所作所為比較起來,總是會讓人覺得朱祁鈺的那些行為,讓人覺得可笑,可憎,甚至是可惱,完全沒有一絲人君之姿,天子風儀。
再加上有心人的暗中謀劃,總之一句話,這兩年以來,朱祁鎮的出鏡率,可是要遠遠的高過于成日里在后宮里邊玩女人的朱祁鈺。
而且,朱祁鎮這兩年里,一直就在拚命地刷聲望,嗯,屬于是聲望值已經滿格的那種,而其一心為國,為大明江山社稷的那種偉大和光輝的形象,同樣也浸潤進了每一位大明帝國子民的心中。
這也是為什么這些邊鎮將士們能夠不顧當今天子的嚴令,敢于揮軍入草原的重要原因,他們很清楚,朱祁鎮所為的,乃是大明的未來,而不是一已之私。
當然,也不能說這些將宥們都一丁點感覺都沒有,其實,在朱祁鎮遣人過去,說服他們的時候,可以說或多或少,都能夠隱隱地猜到一些什么,可是誰都沒有那種膽子去往深里邊想。
但是,朱祁鎮方才那一句話,卻又讓他們猛然地警醒了過來,想要讓其子為王,朱祁鎮若是無法重掌皇權,怎么可能能夠讓他口中的目標得以實現?
一句話,朱祁鎮現如今等于是很明確的告訴了所午人,他這位太上皇陛下,已經不滿足于現狀,決定要再次奪回那些原本就屬于他的位置和權利。
震驚之后,便是死寂,大帳之內的數十人仿佛連呼吸都停滯了下來,內心里邊卻翻江蹈海不已,臉上的表情亦陰晴不定。
一……
而朱祁鎮仍舊是一臉的淡定從容,悠哉地喝著那熱茶,慢條斯理地用茶蓋掀著那浮于水面的茶葉,不過,看著這些表情復雜到難以形容的將軍們,他的心里邊同樣并不輕松,畢竟,自己能不能獲得回到京師,重新登頂為大明天子,說來,就在于這些家伙。
一句話,槍桿子里邊出政權,這句話,古今都通用,在古代更是如此。大明至立國以來,北疆之安危,就是重中之重,大明天下兵馬大半精銳,盡聚于斯。
而今,經歷了兩年之前的土木堡之敗、京師被困以來,大明朝庭,更是不敢松勁地繼續加大了對于北疆邊鎮的投入。使得大明的邊鎮越發地兵強馬壯。
而朱祁鎮借著聚攏大軍于草原之機,釋放出了自己想要重臨大寶的意思,這一點,已然是很赤裸裸在向著在場的諸人宣告他的野心和目的,可不光只是平定掉草原之患這么簡單了。
而現在,唯一所擔憂的就是這些將軍們能不能接受,或者說,愿意追隨于自己麾下,愿意成為自己的助力。
這個時候,遼東鎮廣寧衛指揮使孫塌卻當先站起了身來,拜倒于地。“啟稟上皇陛下,微臣以為不妥。”
“孫指揮使。”曹義聽聞此言,不禁臉色大變,趕緊低聲疾喝道。
倒是那朱祁鎮不甚在意地擺了擺手,示意曹義不必多言,目光凝視著那拜倒于地的孫螺,沉聲言道:“愛卿覺得有何不妥,盡管直言予朕知曉。”
“那就請恕微臣冒昧了。”孫螺一咬牙,昂起了頭來直視著朱祁鎮。“上皇陛下,微臣以為,蕃國之事務,非同小可,而立誰為蕃主,亦需上稟朝庭,通達天子,方可行事。”
“若是上皇陛下一言而決之,微臣怕朝庭和天子會對陛下有所猜忌。故此,微臣…”
聽到了孫螺之言,孫之瑞不由得眉頭一皺,正欲大步而出駁斥其言,卻看到了朱祁鎮遞過來的眼神,只能生生忍住。
“汝言也的確有理,是啊,朕如此做,是會受到朝庭或者說,會受到我那位好弟弟,當今的大明皇帝的猜忌。”朱祁鎮輕嘆息了一聲,聲音陡然一高:“可是孫卿家你想過沒有,朕自北狩以來,什么時候,沒有被我那位好弟弟猜忌過了?!”
“朕身陷于瓦刺之前,已然決意以身陌國,故先立下了傳位詔書,望我那二弟能夠擔起朕未盡之職,使我大明不受瓦刺之脅,可以從容與敵交戰。”
“可是他做了什么?朕自受俘已來,已存死志,一心為我大明,寧愿以死以激我大明軍民之士氣,而之后,在那草原之上,朕為了贖朕之前罪,周旋于草原諸位勛貴之間,忍辱求全,終使得我大明數千將士得脫囚籠,已歸家園。”
“而當今天子做了什么?”
“朕身陷草原,他可曾有接朕歸故土之念?朕歷萬險孤身南歸,他居然不顧朝臣相勸,不顧禮儀尊卑”朱祁鎮的聲音越發地寒冷,讓大帳之內,如同霜降一般。
諸將聽著朱祁鎮那一聲聲的責問,皆不由得默然無言。但是朱祁鎮卻意猶未盡,是的,他的內心里邊已經憋屈了很久,或者說,他已經忍得太久了。
“…朕已然寫下了血詔,將皇位遜于他朱祁鈺,已然表明了朕再也無心相爭,可是他做了什么?!居然想要毒弒太子,就因為太子是朕的嫡子,而不是他的血脈,這等令人發指的丑惡之事,也是人君所能做得出來的嗎?”
“…如今,朕好不容易籌謀劃策,使得這大草原崩分瓦解,正是我大明收復北疆的大好契機,可是他做了什么,明里暗里卻一個勁的阻撓,朕為的是大明的江山社稷,為的是大明的黎民百姓,他居然在阻撓?”
“他為什么不摸一摸自己的良心,聽一聽我大明朝野的聲音,他登基以來,都做了哪此讓大明有利的事,都干了哪些讓朝野稱頌的事跡?”
孫的額頭此刻緊緊地貼在那地上,黯然無言,或者說,朱祁鎮的這一席話讓他著實是無以辯駁。
朱祁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鎮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凝目望著那仍舊拜伏于地的孫,略顯得沙啞的聲音透著難以言喻的疲憊:“孫卿家,朕問你,當今天子的所作所為,是一位人君應該做的嗎?是一位大明朝的帝王,應該做的嗎?”
“…啟稟陛下,當今天子所為,的確非人君之舉。”孫璨抬起了頭之后重重地叩下。這句話,亦讓帳中的諸人在內心里邊認同不已,的確跟這位太上皇相比起來,當今天子,可以說是太不地道了。
“陛下若行此策,那我大明怕是再無草原之患矣。陛下圣明!”
而這一刻,宣府鎮總兵江福第一個一咬牙站了出來,恭敬地長拜到地頓首言道。
隨即薊州鎮總兵孫之瑞亦站了出來,拜倒在了朱祁鎮的案前,而這個時候,楊俊與那石彪再目光交流了一下,兩人亦大步而出跪伏于地。看到了那石彪如此,原本面沉如水,一直沉吟不語的石亨不禁在心里邊輕嘆了一聲亦長身而起,朝著朱祁鎮拜倒于地。“陛下圣明…
原本那些還心有疑慮的諸位總兵和將軍們看到了這一幕知道現在他們也必須要做出表達了,要知道,大明的邊鎮以兵力來算的話,以薊州、宣府為最,而大同鎮在朱祁鈺的刻意強加之下,其軍事實力,矣已然不遜色于薊州和宣府。
而此三鎮加一塊,對比起其余數鎮而言,單在軍事實力上就遠占到了上風,而更重要的是此三鎮就恰巧拱衛于京師左右,可以說,他們這三鎮總兵的態度,已然隱隱地決定了大明明天的走向。
一位位的總兵、將軍,紛紛離開了自己的座位,拜伏于大帳之內,朱祁鎮此刻已然挺直了腰背,肅然而坐,心里邊亦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看著那居然第一個跳出來首先表達態度的江福,朱祁鎮心里邊還真是有種哭笑不得的感慨。
這個家伙,還真是一個正宗典型不過的墻頭草,那份心思,在自己跟前,就倒在自己這邊,可是在外,一接到了自己那個好弟弟朱祁鈺的圣旨,卻又立馬搖擺不定,而這會子,卻又跳出來跳得比那孫之瑞還快,不能不說其見風使舵的本事實在是大大見漲,不過如此一來也有好處。
三位重鎮總兵一倒,其他人等也自然是望風而拜,雖然只是表了態,并不能代表他們內心真實的想法,可是至少,在表面上,已經倒戈到了自己一邊。只要自己能夠再稍加施力,就有把握讓他們表里合一一。
朱祁鎮大步上前,鄭重地將所有拜倒于地的總兵和將軍們一一親手攙扶了起來。回到了案前,打量著這一張張臉龐,看著這一具具披盔帶甲雄渾魁梧的彪悍身影,想著那大帳之外,草原之上的十數萬大明雄兵,還有那即將成為歷史的黃金家族。朱祁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那腰畔的寶劍緩緩地抽出了劍鞘…
朱祁鎮看著手中緊握著的那柄佩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左手手指輕輕地撫上了那 亮若秋水的劍身,感受著那種森冷陰寒的厲意,聲音里邊透著一股子不容任何人反對的傲意。“朕當初傳位于他朱祁鈺,就是希望他能夠讓大明再度強盛起來,讓那些過去膽敢沖我大明露出獠牙的敵人,一一蕩平。
可是他登基之后的所作所為,除了為其一已之私,再無建樹,這倒也罷了,可是他居然還欲對朕,對朕的孩兒下毒手,更讓朕無比痛心的是,在如此大好的情勢跟前,他卻不顧大明帝國的安危與百姓的安寧,心中只有私利,而無天下。
實在是太讓朕失望了。他朱祁鈺的皇帝之位,是朕給他的,既然他沒有這份能力,那朕就有資格收回來。“說到了這,朱祁鎮英挺的劍眉一揚,雙目灼灼地掃過在場的諸將,聲音愈發地冰寒如掌中的寶劍。“你們,都是大明的國之棟粱,今日,愿意追隨朕,朕心甚慰。爾等不負朕,朕,當不負卿等。朕愿與諸卿共誓,如有誰敢違今日之約,有如此案。”話音未斷,一劍斬下,匹練一般地寒光閃過,那沉重的木案,生生被發狠地朱祁鎮的蠻力給劈下了一大塊的桌角。
看著那塊被切下來,斷口整齊的桌角,再看到朱祁鎮那張肅穆之中溢散著絲絲殺意的臉龐,諸將皆不由得齊齊凜然,再次拜于大帳之內面對著朱祁鎮立下了誓言。
朱祁鎮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神彩飛揚得猶如那潛龍即將騰空而去。“諸位愛卿放心,朕不會讓你們失望的,朕要做的,是打造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大明,而你們這些大明帝國的軍人,將會成為朕手中最鋒利的刀劍,在那丹青之上,為后人,留下最為濃墨重彩的一筆。”
“臣等誓死追隨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吼了起來,緊接著,大帳之內的數十名將帥皆盡齊聲高喝,聲音之大,之齊,之烈,甚至震得那大帳的帳簾也不禁有翻卷飛揚之勢。
而聲音同樣透過了帳布,傳出了大帳,回蕩在大帳周圍的空氣之中,傳入了大帳周圍的那些大明將士的耳中。而聽到了帳中傳出的聲音,原本一直緊按著腰間刀柄,表情嚴肅得甚至可以說是緊張的錢忠不禁長出了一口大氣,與那錢寧對視了一眼后,不由得釋然地露出了歡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