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顏但凡遇到案件都會思考,但今時不同往日,這些案件根本輪不到她來指手畫腳,她倒也能想得開,全當打發了。
用過晚膳之后,冉顏剛剛拿出簫,準備練習幾遍,便聽見急促的敲門聲。
“冉顏冉顏”劉青松叫魂一樣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晚綠皺著眉頭,呼拉一聲拉開門,“劉醫生,娘子家的閨名可不能隨便叫”
唐代對女子的稱呼一般都是姓氏加上排行,如冉顏便呼冉十七娘,親昵一點的就喚十七娘、娘子,一般只有至親才能喚其閨名。
劉青松這樣的,立刻便被晚綠歸置于“輕浮”,對娘子輕浮,便是不尊重,跟調戲良家女子沒有兩樣。
“這事兒回頭咱們找個地方慢慢說,我先與你們家娘子說幾句重要的話”劉青松說著便要撥開晚綠。
晚綠哪里是吃素的主兒,猛的一把將他推出門外,砰的關上門,“別以為你是蕭家的醫生我就怕了你,吃了幾個豹子膽,敢輕薄我們家娘子”
劉青松被推出門外,愣了半晌才反應,他沒想到一個小丫頭居然有這么大的力氣,更沒想明白哪點輕薄她們家娘子了。
晚綠哼了一聲,還是進里屋通報冉顏,“娘子,劉醫生要見您,是見還是不見?”
“鬧嚷的這么大聲,我自是聽見了,讓他到外間吧。”冉顏放下簫,起身向外走去。
晚綠扁扁嘴,雖然不情愿,但還是把門拉開,沖劉青松翻了個白眼道,“進來吧。”
劉青松現在也沒心思跟她計較,背著大箱子晃悠悠的小跑進屋,見到冉顏便興奮的道,“這次的案子還挺有意思,要不要一起去驗尸?”
冉顏看向他,微微挑眉,示意繼續說下去。
“我說你身為一個,應該多少有點自覺性吧冷冰冰也就算了,還這么寡淡…”劉青松有些不滿,說著說著,迎上冉顏沉冷幽黑的眼眸,將剩下的話全部咽了,轉而道,“先說說今日死的這個乞丐吧。”
冉顏點點頭,劉青松便開始說道,“這名乞丐名叫劉汶,族排行十三,是聚水縣頗有名望的劉氏庶出子孫。劉汶自小天資聰穎,十三歲便考了秀才,被一位大儒收入州學,據說劉汶在州學名聲一直不,其師打算讓他十歲便參加進士科的考試,可惜就在他滿十歲的前一個月,他與幾位友人約去郊外游玩,其間卻不知原因,被人剜去了一只眼睛,形容可怖,被后州學令休,不久后又被劉氏家族逐出…”
劉青松笑瞇瞇的接過晚綠手的茶,仰頭飲盡。
“就因為毀容,州學和家族便把他逐出?”冉顏覺得這個根本不成理由,州學和那些家族,都重名聲,可能明目張膽的做出這種讓人戳脊梁骨的事情?
“據說劉汶毀容之后,性格變得很是無常,行徑暴戾,州學認為他這樣的狀態不適合繼續進學,便令他回家休養半年,只可惜,劉汶非但沒有平心靜氣,其性格越發扭曲,半年后返回州學,與同窗發生爭執,重傷兩人,遂被勒令退學,回到家不久,連續與族斗毆,于是被遣去守祖墓。”
可以說,劉汶的大好前程就是在十五歲那年的一次郊游戛然而止,從此被世俗永棄。
從天之驕子墜落到暗無天日的沼澤,容顏盡毀,很少有人能夠坦然處之,更何況,他當年還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
“驗尸結果呢?”冉顏問道。
“是毒,砒霜。”劉青松回答的十分簡約,但緊接著又好奇道,“死亡不超過個時辰,奇怪的是,他面容安詳,甚至似乎帶著淡淡的微笑。有沒有毒是讓人死后發笑的?比如含笑半步顛的…”
冉顏微微蹙眉,并不理會他又不自覺開始發散的思維,轉而問道,“死亡不能再縮短了嗎?勘察過死亡現場了?尸體的那個繡娘身份確定了?”
劉青松撇撇嘴,“冉法醫,我只是個郎,不是驗尸官,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很不了。”
冉顏抿唇盯著他,這就是傳說大唐驗尸高手?
被她幽冷的目光盯的渾身發寒,劉青松擺擺手道,“真是怕了你了,我今日只是去看了看尸體,做了初檢,宋縣尉說須得詢問一下劉家的意見,畢竟只是被逐出家門,也不知有沒有被族除名,不能隨便亂動尸體。不過,我覺著多半是被除名了,否則也不可能任由他在外面要飯,丟家族臉面,如果能解剖的話,你要不要操刀?”
“你覺得我這樣能操刀嗎不跳字。冉顏淡淡道。
劉青松看了一眼冉顏還吊著的手臂,不死心的道,“不如我來解剖,你去旁觀?”
冉顏有點意動,劉青松見狀,連忙繼續煽動,“你只需看著就行了,有疑問再研究,樣?”
“我明日一早便會啟程離開此地。”冉顏看著外面灑進來的月光,猜測地面晾一個晚上恐怕就能行路了,況且從洛陽向四周輻射的道路都十分平整,有些還是石板路,并不難行。
“可是刺青、乞丐的奇怪面容,這些真的不是很容易遇見。”劉青松是奉命前來一路看護冉顏的傷,若告訴蕭頌他為了驗尸才棄冉顏于不顧,他會不會信?
根據以往的經驗——絕對不會 “是嗎不跳字。這種事情冉顏倒是經常遇見,她只對奇怪的人體感興趣,至于案情如何復雜,如何驚心動魄,她并不在乎,不過說好了要教劉青松驗尸,她也不會食言,“砒霜毒甚為痛苦,乞丐死亡時面容卻顯得很安詳,甚至有笑意,可是如此?”
“正是。”劉青松點頭。
“為一定會想到藥物上?或許他在死前經歷了,讓他忘記痛苦,安然離去。聽你之前所講述,劉汶的精神方面受到重創,有沒有精神病還尚未可知,許是自殘服毒?或者覺得這是一種解脫?也有可能是被人用別的方法殺害后灌藥,如果你認為他是被殺,你能否找到他殺的證據?”冉顏道。
人的精神很脆弱,脆弱到不堪一擊,然而有的時候卻很強大,強大到可以讓人忽略一切身體上的苦楚。
劉青松仔細回憶了一下,面色難得正經一回,“聽說現場沒有掙扎的痕跡,劉汶尸體上也沒有暴力作用的痕跡。你懷疑他是自殺?”
“不。”冉顏立刻否定,道,“一個驗尸官的思維順序是,‘先他殺,后自殺’,抱著懷疑的心態,到尸體上找出一切證據。尸體上沒有暴力痕跡,他可能被人哄騙著吃下了摻有砒霜的食物,想要佐證這一點,最好的辦法便是解剖胃部。”
識別尸體的胃內容物,是每一個合格法醫應具備的素質。
“是胃內容物?就是比人吃下去再吐出來還要糜爛幾倍的。有時候需要借助儀器來分辨其的成分,在大唐,就只能靠運氣了。如果是食后四個小時之內死亡,尚且還能分辨出食物的形狀種類。”冉顏自顧自的緩緩解釋道。
劉青松幾欲作嘔,他以前解剖都是憑借著對人體的了解,去它們的異狀,卻從來沒有把五臟五都剖開來看。
“我覺得…你其實話一點也不少。”劉青松覺得冉顏是故意說這些給他添堵。
冉顏分析起專業來,向來不會吝惜言辭,能有多詳細就說多詳細,能有多犀利就說多犀利,越直白仔細越好。
至于生活,冉顏亦是如此,有必要的時候也不會把話藏在肚子里,同樣也不喜歡說多余的話。
晚綠在一旁聽著,卻未曾太過注意冉顏話的意思,她有剎那的恍惚,眼前這個人根本不是她家娘子。
劉青松顫巍巍的回了屋里,連一貫愛吃的夜宵都撇到一旁,他第一次痛恨的想象力如此豐富 “造孽啊都怪爹媽把我腦子生的太好了”劉青松看著幾上的飯菜,壓下胃涌上來的酸水,干脆把頭埋在被子里。
一夜無事,次日清晨,果如冉顏所料,冉氏裝著貨物的馬車已經停在了官道附近。
冉顏用完早膳之后,爾冬便請她上馬車。
劉青松滿身滄桑的拖著箱子,也爬上了的馬車,囑咐車夫道,“跟著冉氏的車隊走,我再睡會兒。”
冉美玉整整睡了兩日,精神恢復的極好,容光煥發,對小鎮上發生的命案所知寥寥,因此一抹明亮的紅衣襯著笑靨如花,成了整個灰暗鎮子一抹最亮麗的顏色。
冉美玉想著還有十余日便到長安,心歡快,忍不住催促冉云生,“十哥,快出發吧”
銀鈴般的笑聲引來路人的側目。
冉顏在晚綠的攙扶下,剛剛準備登上馬車,忽然聽見身后一個清雅的聲音與人理論,“這不是寫著客棧,為何不讓人住?在下又非付不起錢…你,你莫要動手動腳…在下…”
冉顏脊背一僵,還未及登上馬車,便聽一個清脆的聲音喚道,“冉娘子?”
是幻空?冉顏轉過身來,第一眼便瞧見一襲灰色圓領袍服的清俊郎君,他本是梗著脖子臉色有些漲紅,在看見冉顏的那一瞬間,化作驚喜的笑靨,一雙清泓般的眼睛似有漣漪,“娘子”
是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