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國蠹無恥,唯殺可止 “什么?伯父你說你早就認識王守仁,還提出過邀請,結果被他拒絕了?”
曾鑒如今深入簡出,對政事也不大理會,可京城中的風潮如此之大,他也不可能完全沒有耳聞。正當謝宏煩惱之際,老人也是找上了他,然后帶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驚異。
“老夫有提過幾次,不過賢侄你似乎不大熱心,而伯安也是心存疑慮,因此…”
“啊?是他!”謝宏想起來了,曾伯父可不是提過幾次伯安其人嗎?還說這人也是個心懷高遠,獨立特行的,只是誰想得到伯安就是王守仁呢?要說古人這字號還真挺麻煩的,一個人有好多個稱呼,不專門研究誰能記得住啊?
陽明先生的大名,謝宏是如雷貫耳,可說到這位的生平事跡,他就一概不知了,學校不教這個,謝宏也不是個愛好哲學歷史的人,哪會專門去研究這些啊?
“賢侄,如今你已經位列朝班,按說這字號也應該…”曾鑒會說這話,純粹是從長輩的角度考慮的,可話說到一半,他自己也覺得有些荒謬,連個字都沒取的秀才成了三品大員,這事兒還真是讓人無語。
而以謝宏如今的名聲,好像這字號取不取也沒多大用處了,他在外面的名頭多著呢,什么妖孽、瘟神之類的不計其數,就算取了字號也沒人叫,又取來做什么?
“伯父,既然你與他熟識,可知他上疏開海之舉有何用意?”謝宏也沒空理會那些,入鄉隨俗倒是不假,可這字號么,其實也無所謂了,難不成自己起個字叫瘟神,號妖孽先生?
還是弄清王守仁的用意更重要,若是對方果然有意靠攏,或者是政見相同,那么拉攏之事就大有可為了。謝宏心里有些激動,若是拿三國演義中的人物比擬的話,唐伯虎頂多算是個張松、法正,而王守仁卻是諸葛亮和趙云的合體,分量完全不同,作用也是差別很大。
“這個嘛…”曾鑒一拂胡須,低頭思量了一番,這才說道:“要說天馬行空,伯安可能及不上賢侄,不過,他的想法一向也是如驚鴻掠影一般,讓人難以揣度。這開海之議,卻是他早年就與老夫探討過的。”
“可小侄聽說他是余姚人,怎么會早就存了這個念頭?”謝宏大奇。
不了解對方的生平,并不代表一無所知。[.千千聽書]王陽明這樣的人物,若是真的倡導過開海禁這等大事,無論成敗,想必也會在歷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筆,謝宏縱是再怎么孤陋寡聞,也不可能一點都不知道。
“伯安雖是聲名不顯,可他向來體恤民生,曾經上疏言道:罷冗員之俸,損不急之賞,止無名之征,節用省費,以賑濟災民,減輕民間負擔。又嘗言:民窮必有盜賊,因此,一直在追尋富民之法。”
曾鑒顯然對王守仁相當了解,引用對方的言辭也是信手拈來,“而他家在余姚,也對海貿只是頗有所見,當年對老夫說起時,也稱其為富民強國的良方,只是…”
老人嘆息一聲,慨然道:“伯安素知進退之法,知道此事關系重大,遠非一兩人能夠動搖的,就算他與老夫齊心合力,也不過是效法那螳臂當車之舉罷了,因此,他只是與老夫私下里有過議論,從未表露出來。此時他到底如何做想,老夫也難知究竟。”
“原來如此。”謝宏點點頭。他就覺得自己的王霸之氣應該沒那么厲害,連這位神人都能虎軀一震就收服了,原來不過是政見相同罷了。
而對方找的這個時機也令人疑惑,謝宏不相信以王守仁的本事,會看不出這事兒的復雜程度。在這幕大戲中,第一個沖上去的人,八成會成為炮灰,謝宏甚至都沒舍得讓嚴嵩出手,更別提唐伯虎了,結果王守仁卻莫名其妙的沖了出來,真是奇怪啊。
“那以伯父之見,小侄若是上門拜見,又或私下約見,他可會…”謝宏還是不死心,既然猜不出,那就直接上門去問個清楚好了。
曾鑒搖搖頭:“老夫覺伯安當日之意,應是不欲與賢侄有所瓜葛,因此老夫也是苦勸不果。而觀其今日之行,他應該也是對事不對人,否則不會選在這樣的時機出手,顯然他是有所覺悟,只是想推動此事,卻不想自列而入賢侄的陣營當中。”
謝宏原本是存了患得患失之心,身在局中因此才沒想通,此時聽了曾鑒的分析,他也是一下就聽明白了。王陽明這次的行動,分明就是只表達了對開海禁的支持,但是卻跟自己無關吶,甚至寧愿為此承受江南士人的逆襲。
謝宏默然點頭,這人既然下定了如此的決心,想必也是無可挽回了,自己若是幫他化解掉敵人的攻訐,恐怕還會起反效果都說不定。
“見過大人,曾大人,有人送信給您…”說曹操,曹操到,曾鑒接過信一開,發現信中署名正是王守仁,展開一開,信中所言之事,也正與兩人討論的話題相關。
“…小侄此舉,乃是關乎天下黎民之舉,與旁人無關,而后果也當由小侄一身擔當,曾伯父若是有感于小侄一番赤誠,便請不要橫加干涉,拂了小侄報國之意。小侄伯安,百拜頓首。”
“可惜了,可惜了…”曾鑒看完信,便將信遞給謝宏,自己連連嘆息有聲,也不知他是嘆息王守仁即將面對的遭遇,還是沒能讓他最欣賞的兩個人攜手起來,共圖大事。
謝宏也不過于糾結,他記得歷史上王守仁是被劉瑾給趕出京城,受了重挫,也因此受到了諸多磨練,最后才成為一代大家。
現在劉瑾被自己打壓下去,完全不成氣候,可歷史似乎是有慣性的,對方居然又是因為自己開海的舉措,得罪了江南士人,若是自己不伸手,顯然他的遭遇會比原本歷史上的更糟糕。
當日,張鼐的話謝宏記得清楚:身敗名裂,萬劫不復!敢于動士人們的利益,這就是通常的下場,現在的攻訐不過是要壞王守仁的名,罷他的官,下一步,就算是要他的命,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兒。
那么…自己還是應該做點什么吧?謝宏摸著下巴,想的很是入神。
“謝大人,不好了,六科的言官們突然聚集在了承天門外,說是要請愿!谷公公讓奴婢來問您,要怎么辦?”冷丁又沖進來了一人,見到謝宏便象見到救星了一樣,語氣間很有些氣急敗壞的感覺。
“哦,嗯?”謝宏抬眼一看,卻是三公公來了,顯然是有大事發生了,不然這個大忙人怎么會出來?而且他口中叫喊的這事兒,好像有點奇怪啊。
“六科的言官?誰給的他們這么大膽子,莫不是瘋了嗎?”都察院已經被謝宏洗過了一遍,那些愣頭青或者頑固派已經被清理干凈了,剩下的縱是對謝宏不滿,也只能忍氣吞聲了,敢怒而不敢言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明朝的言官并不單是都察院,六科的言官們也是頗為犀利的。從前兩邊是同氣連枝,謝宏壓服朝堂之后,兩邊也是同命鴛鴦,六科那邊雖然沒受到清洗,可卻也都認清了現實,沒什么人敢。
可今天似乎出了點意外,讓謝宏頗為詫異,難不成那幫書呆子真的是讀書讀壞了腦子,又或者是彈劾王守仁導致興奮過度了?不然怎么會搞這種幺蛾子出來?給臉不要臉,難道非得必老子立法,以后不許士人非法集會?
“都是江南那邊來的多封急報引起的…”三公公膽子小,沒節操,一遇到大事就慌神,實在是個扶不起的劉阿斗,不過比起文盲谷胖子,或者陰險狡詐的劉瑾,還算是個好公公,謝宏也能將就先用著了。
“…風聞朝廷欲開海禁,盜匪大起,倭人入寇,導致漕運有斷絕之虞?”謝宏一聽之下,當即便是臉色大變,這一手實實在在的出乎了他的預料。
什么叫無恥?這就是了,極度的無恥啊,簡直是一點臉都不要了。
什么是國蠹?這群人就是,為了點黃白之物,居然連倭寇都給整出來了!現在可是正德年間,戚繼光等抗倭名將甚至都還沒出生呢,哪里來的倭寇?
那些名將都是應時勢而出的,縱是戚繼光天賦奇才,無可替代,可若是正德年間倭寇就已然兇焰大熾,也會有俞大猷之類戰將應運而生吧?
但實際上并沒有,就算此時沿海有些真假倭寇,也不可能造成什么大禍患,何況這些奏疏中還說倭寇威脅到了漕運。運河距離海邊遠著呢,倭寇要是都跑到運河附近了,那還是明朝的倭寇嗎?我擦,這尼瑪就是后世的侵華戰爭啊,這幫士大夫真有想象力。
“這些奏疏剛一入宮,言官們就出來了,為首的是戶部給事中劉德綱…”三公公神情慌亂,記性卻好,說話也是頭頭是道的,也算是一種才干了。
“他們說海禁乃是祖宗成法,開之有害無益,為免朝野不寧,天下動蕩,請皇上嚴懲王守仁,并公諸天下,以儆效尤,再有敢言開海者,皆循此例!”
“這個劉德綱膽子倒是不小…”謝宏面色如水,語氣間卻是殺氣森然。
“謝大人,這人是前大學士劉健兒子,而且他兄長早逝,他如今已經算得上是劉家的一脈單傳了,他清名昭著,在朝中頗有幾分名望…”三公公又是提醒道。
“劉健的兒子?”謝宏冷笑道:“也罷,上次沒有搞株連,是我的失誤,這次干脆給他來個斷子絕孫好了。國蠹無恥,唯殺可止!哼,既然你們不知死活,那也別怪我手狠,這是你們逼我的,你們這是自尋死路!”
謝宏振臂厲喝道:“來人,備車,本官要進宮去見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