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今天沒打人,謝宏還是感覺很爽快,回自己衙署的時候,連方進不見了都沒留意到。“嗯,這就是傳說中的念頭通達吧?看來被人欺負了,一定要欺負回來。”他哼著歌,連本來打算去典史署的事情都忘了。
回到衙署,他把現有的卷宗先翻看了一遍,也算惡補一下這時代相關的官場知識。他這個二把手威風倒是威風了,只是他趕緊很閑,等他看完卷宗,已經臨近正午了。
正琢磨是不是干脆回家吃飯的時候,門口突然閃進來一個人,謝宏原以為是方進回來了,結果定睛一看,原來是付班頭。
“謝大人,您這是忙呢啊?”無事獻殷勤一般都是這么開頭。
你看我這像是在忙嗎?謝宏撇撇嘴,抖了抖手里的卷宗,反問道:“付班頭請坐,怎么有空來小弟這里?”剛才他注意到了,付班頭手下的衙役們似乎對陳典史不大買賬,所以,對付班頭的來意還是有些好奇的。
“不敢當,大人面前,哪有小人坐的地方。”付班頭滿臉堆笑,雙手連擺,“大人執掌治安、糧馬事宜,正是小人等的上官,本來就是要來拜見的。”
切,從卯時到午時,這都一上午了,要拜見早不來呢?謝宏心里對他的話嗤之以鼻,嘴上卻道:“哦?那付班頭多坐一會兒,正好小弟也有許多本縣治安的問題要討教。”兜圈子誰不會啊,沒吃過豬肉咱也見過豬跑。
付班頭發現繞了一圈,把自己給繞進去了,暗罵了自己一句,眼前這位可不是只會引經據典的普通讀書人,人家在鋪房的時候,隨口就是一串罪名,連個磕絆都不打,言辭犀利遠勝他這老胥吏。還是直接說比較好,不然還不一定繞到哪兒去了呢。
他不繞圈子了,謝宏也就很快弄明白了,原來這時代的胥吏都是不能單靠薪俸吃飯的,主簿一個九品正官一月薪俸也才五石五斗,典史三石,那胥吏的薪俸可想而知了。胥吏們要討生活,所以層層盤剝也是常態,若是良心不好的,還會欺壓百姓,收掛些民脂民膏。
衙役們跟書吏不同,不能在賬目做手腳,更多的是靠城內商家的孝敬,或者說保護費。可這陳典史做人不大講究,自己吃了大頭,卻連湯都不分,反而養了許多幫閑在那里,衙役們自然怨恨已久。
現在多了一個選擇,話里話外,付班頭也暗示謝宏,如果謝主簿講究些,大伙兒也都愿意投在他門下。又道陳典史為人刻薄,睚眥必報,謝主簿如果不早做準備,到時候難免勢單力孤云云。
這些事一點都不復雜,謝宏一聽就明白了,這時代的胥吏很多都是父子、兄弟相承的,這些衙役也都是地頭蛇,老胥吏了,估計陳家也沒法盡數掌控,所以干脆另起了一套爐灶,把這些不太聽話的衙役直接排除在外了。
衙役們自然也不甘心,官大一級壓死人,他們之前也沒有辦法。今天看見謝宏和陳典史的矛盾,他們的心眼就開始活動了,兩個上官掐架,底下的嘍啰自然就有站隊的機會,在其中撈點好處。
這是想利用我,謝宏心里明鏡似的,不過臉上卻不露聲色,笑著答應了下來,反正他也不在乎衙門里的那些門道,反倒是利用這些衙役在衙門里站住腳比較重要。至于陳廣元尋仇,就算他不來,謝宏還想找上門去呢,那廝差點欺負了晴兒,又氣到了母親,這仇可不能不報。
“那這街面的事情就有勞付班頭了,請付班頭一定要維護好北莊縣的治安。”
謝宏滿面笑容的應承道,反正明朝風氣如此,保護費什么的也是慣例,別說這時,就算是到了后世這些事也是一樣的。他也不想強作什么為民請命之類的改變,只要約束一下,不要讓這些人欺行霸市就是了。
這就是全權委任了,遠遠出乎了付班頭之前的預計,這謝主簿還真是上道啊!他一聽之下,也是大喜過望,連忙躬身道:“小的們唯主簿大人之命是尊。今天中午大人就不要回府了,讓小的們做個東如何?”
請客吃飯?原來明朝就有這個套路了啊,謝宏會心一笑,看著這付班頭熱切的表情,想來這吃飯也是個流程了,不去的話他們也不會放心,謝宏點頭道:“那就叨擾付班頭了。”
“大人說的哪里話,能請得大人高駕,那是小的們的榮幸。”
說了一會兒話,已經到了正午時分,兩人客套著往外走去,雖然更多的是虛情假意,不過利益一致,氣氛倒也不錯。剛出了主簿衙署,忽聽衙門口吵吵嚷嚷的,喧鬧非常,謝宏看了一眼付班頭,對方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看來是突發事件了。
兩人都是管事的,見有事,也顧不得吃飯,急忙往衙前走去,還沒轉過照壁,門口爭執的聲音便已經聽得清楚了。
“俺爹就是這么教俺打鐵的,俺爹在軍中打了幾十年,又在北莊縣打鐵打了十年,就沒一個人挑剔過。”
這人說話甕聲甕氣的,謝宏心里一緊,這分明是二牛的聲音。這二牛姓張,他父親原是宣府軍中的鐵匠,不知如何脫了軍籍,到了這北莊縣成家。
張家與剛遷來宣府的謝家是鄰居,兩家的孩子也自小玩在一起,只是后來謝宏讀書,才有些疏遠了。這張二牛極為仗義,原來那個謝宏倒是受了他不少的幫助。這次謝宏做八音盒,也虧了有二牛幫忙,不然讓他一個人制造那些跨時代的零件,也是相當頭疼的。
昨天二牛說去外面送貨,怎么今天與人在衙門爭執?不知出了什么事情,謝宏下意識的加快了腳步。
“那是你爹沒遇見我們老爺,才能在這偏僻地方糊弄人。更何況,你爹已經不在了,你這憨貨手藝根本就不行,不然怎么拿別的鐵犁撞,你打的就彎折了?”另一個有些尖銳的聲音說道。
“不用跟他多說,那衙役,這廝打的鐵犁不能用,而且還行兇打人,我們要報官,你趕快去通報。”
“都跟你們說了,知縣大人今日不在,你們改日再來吧。”大概是已經吵鬧了一會兒了,守門的衙役語氣中也盡是不耐煩。
一轉過照壁,謝宏正看見張二牛那雄壯的身影,不由松了一口氣,既然人沒事,不妨先看明白情況再說。
“謝主簿,我先去問下情況,勞您等候一會兒。”付班頭見了衙前紛亂的景象,也暫時顧不得吃飯的事情了,衙前好景觀不錯,但是讓這么多人在這里喧鬧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他向謝宏告罪,卻正合了謝宏的意思,謝宏正想在后面先看清情況再說呢,于是擺手道:“不妨事,付班頭自去。”
付班頭也不羅嗦,上前與守門的衙役低語,謝宏在不遠處,也聽明白了來龍去脈。原來正與張二牛爭執的是二牛送貨的買主,這買主家姓董,是當地的大戶,在北莊縣南面桑干河河畔有老大一個莊園。
因為是大戶,而且訂做了好幾把鐵犁,說是急用,二牛就送貨過去。卻不曾想,貨送到后,這董家卻懷疑鐵犁不結實,兩邊爭執一番,最后董家也拿了把鐵犁出來,兩下碰了一下,然后二牛打的鐵犁居然彎折了,董家便以此質疑張二牛的手藝,并且不打算付賬。
張二牛自然不干,可是這人雖然身材雄壯,但卻不擅唇舌,除了嚷著自己的手藝沒問題,也說不出別的。董家人多,你一言我一語,自然也就占了上風,最后鬧得不可開交,就來了縣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