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銘等人再一次沉下臉。
這個人,還真是越來越過分了。一開始還只是“建議”省紀委整頓內部風氣,到這兒,已經開始明白指責省紀委“違規”了。
仔細想一想,純粹按照文件規定,劉偉鴻這個話是有道理的。已經啟動司法流程,就超出了紀律檢查的范疇,省紀委確實不能再插手這個案件。
但這個國家的規定,有幾個是真正被執行了的?
任何規定,在權力面前,都會被扭曲。權力越大,扭曲越大。絕對的權力,就能將規定絕對扭曲,甚至廢除規定。
規定,本來就走出自權力之手。
指望以規定去約束制定規定的權力,未免太天真了。能約束權力的,只能是更大的權力。
這個道理,偉大領袖多年前就教導過了。
槍桿子里面出政權。
任何一個強力機構,背后都是絕對的力量支持。不然,套用后世一句流行話語來說:神馬都是浮云!
劉偉鴻底氣十足,道理也在于此。
他有比省紀委更大的權力撐腰!
不然,劉二哥再牛,也只能乖乖地趴著,別吭聲。身在體制之內,先就要搞清楚事情的本質。掌握了游戲規則,才能無往而不利。
一味忍讓或者一味跋扈,不懂借力打力,都是死路一條。
之所以江玉銘等人如此“不服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劉偉鴻背后那個更大的權力。如果知道了,江主任他們的態度,自然又有不同。
“劉偉鴻同志,省紀委調查組應該如何開展工作,是我們自己的事,你無權干涉。你有建議的權利,我也可以拒絕。”
江玉銘語氣變得冷冷的。
“確實如此。但我會在適當的時候,向上級機關提出我的建議。”
劉偉鴻也冷淡地說道。
房間內再一次陷入沉默。
這個話題,明顯繼續不下去了。
江玉銘等人原本想要通過一些小手段,“嚇住”劉偉鴻利用年輕人驚慌失措的心理,得到他們想要得到的“供詞”,至少也要引誘劉偉鴻言語之間留下漏洞。不料此人毫不上當,一上來就把握了談話的主動權,滴詣不絕地“教導…起來,將省紀委調查組的同志,都教訓了一頓,江玉銘的小手段還沒有使出來,就被憋了回去一點辦法都沒有。
這種情況,可不能用“年輕氣盛”或者“狂妄”來形容,就好像打仗,對手比他們高明得太多,雙方一對陣,江玉銘他們就被完全壓住,打得頭都抬不起來。只有招架之功,更元還手之力。
劉偉鴻的老辣竟至于斯。
“劉偉鴻同志,我想知道,你為什么會以區公所的名義,貸款三十萬,撥給夾山區人民醫院。據我所知,衛生系統是垂直管理的夾山區人民醫院并不屬于夾山區公所管理,經費也不由區公所撥給。”
沉默稍頃,江玉銘提起了另一個話題。
兩個和劉偉鴻相關的問題,毆打李兵乃是“制止犯罪”,談不下去。明知道這個“收感謝費”更加不靠譜,也只能硬著頭皮問一問了。不然省紀委調查組還真是不好回去向方書記交差。
江玉銘從大寧出發之前,方東華專程召見過他,和他談了一個大致的方向。一開始江玉銘很自然地認為,方東華是要他下去給浩陽地區紀委和林友縣紀委“撐腰”。方東華是不是護短,且不必說,是不是要給曹振起張平安等嫡系親信打氣也不必說,最起碼紀委系統的權威是必須維護的。一個縣紀委副書記被人說打就打,說關就關,紀委系統的威信何在?今后還怎么查案?
但是很快,江玉銘就知道自[,請到]己的思維方向出了問題。
明面上,方東華確實就是這么個意思,一定要維護紀委系統的權威。不過江玉銘卻從方東華嘴里,頻繁地聽到了一個名字劉偉鴻!
方東華有意無意間,不住地將這個劉偉鴻提了出來。
事情是因他引發的,李兵也是他打得。這個人,據說是林慶縣委書記朱建國的親信,而朱建國又是浩陽地委書記陸大勇的老同學,也就是嫡系了。所以,要想辦法在劉偉鴻身上打開口子。
從情況分析,倒也有理。拿下了這個劉偉鴻,就是條底抽薪,可以徹底把案子翻過來,給陸大勇朱建國等人,以沉重打擊,重塑紀委系統的權威。
江玉銘就是這么想的。
真實的原因,方東華絕不會告訴他。
江玉銘更不知道,方東華自己,心里其實也捏著一把汗。
不過有一點,江玉銘是知道的,那就是眼前這今年輕人,確實是關鍵的關鍵,重中之重。但現在看來,還真是塊難啃的骨頭。
劉偉鴻笑了笑,說道:“江主任,請同你在偏遠山區工作過嗎?”
對江玉銘的工作履歷,劉偉鴻著實還不大了解。
江玉銘沒有直接回答劉作鴻的問題,反問道:“劉偉鴻同志,你這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如果江主任一直是呆在大機關,沒有在偏遠山區工作過,你很難了解山區的農民群眾,真實的生活是怎樣的。他們,實在是大難了。”
劉偉鴻說著,臉上露出了沉重的神情。
不知不覺間,劉偉鴻又想起了新聞媒體和影視作品之中對少數民族的宣傳。少數民族同胞一旦在媒體上露面,必定是盛裝出場,載歌載舞。似乎每一個少數民族,每天都生活在歌舞之中。
沒有在那種地方生活過的人,是很難想象真實情景的。
“夾山區是林慶丟最偏遠的一個山區,轄境內一鎮五鄉,國家級貧困鄉一個,省級貧困鄉一個。全區年財政收入兩萬多元。夾山區人民醫院的規模,還不如一個富裕鄉鎮的衛生院,要設備沒設備,要醫生沒醫生,稍大一點的病,就無能為力。夾山區離縣城四十公里,路況極差。區內很多村莊,都不同公路。從最偏遠的一個村莊,步行到區醫院所在地,要整整一天。很多群眾,突發疾病,因為區醫院條件簡陋,救治不及過世了。我作為夾山區區委書記,不能眼睜睜看著這種情況繼續下去。
劉偉鴻緩緩說道。
江玉銘眉毛微微一揚,若有所思。
沈寶軍嘴角卻浮現出一絲不屑之意,說道:“劉偉鴻同志,夾山醫院的條件不好,可以打報告向上級要求撥款嘛。區公所為醫院貸款,不大合適吧?”
劉偉鴻對沈寶軍的觀感很一般,瞥了他一眼,淡然說道:“沒有什么合適不合適的,身為區委書記,就應該為區里的樣眾著想。縣里的財政狀況也很緊張,衛生局撥不出錢來,只能另想辦法。只要這筆錢是花在改善民生的工作之上,就是合適的。”
沈寶軍譏諷地說道:“這么說,劉書記是包青天了。”
劉偉鴻雙眉一揚,冷然道:“沈寶軍同志,你是機關干部,高高在上,不了解民生疾苦。對你的孤陋寡聞,我不怪你。但你對群眾的冷漠,我不敢a同。道不同不相為謀!”
“你…”
沈寶軍沒料到劉偉鴻會如此當面斥責,不由氣得頭發倒豎。
他是省紀委的副處級干部,今天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劉偉鴻這個小小的科級干部“i斥…”實在是太傷自尊了!
江玉銘皺眉道:“劉偉鴻同志,每個人的工作職責都不一樣。基層干部很辛苦,為群眾辦實事我也很贊同,這是你們的職責所在。我們紀檢干部的職責是維護黨的紀律,維護黨員干部隊伍的純潔。沈寶軍同志堅守自己的職責,并沒有錯。”
劉偉鴻點點頭:“江主任,我承認你說的有道理。希望沈寶軍同志真像你說的那樣,是一個盡職盡責的好紀檢干部吧。”
沈寶軍簡直氣暈了,怒道:“我是不是盡職盡責,用不著你來評判,你還沒有那個資格。”
劉偉鴻冷笑一聲,看都不看他一眼了。
“劉偉鴻同志,今天的談話暫時到此為止吧。有關這個案件的真實情況,我們會進一步調查。這幾天,就請你暫時住在這里,配合我們調查。”
江玉銘說道。
“不可能!”
劉偉鴻斷然拒絕。
“夾山區還有很多工作等待開展,我沒有這么多時間在這里浪費!如果你們找到了新的證據,再通知我過來協助調查吧。”
劉偉鴻隨即站起身來。
“劉偉鴻同志,這是省紀委調查組的要求,你必須遵守!”
“對不起,我沒那個義[吧]務。如果你們要對我采取強制措施,請通過正常的途徑辦理。”劉偉鴻毫不客氣,大步走到門口,轉過身來,對臉色鐵青的江玉銘等人說道:“江主任,我建議你們還是回去吧。在這里待得越久,對你們的威信損害越大。”
“你…”
江玉銘也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正在這個時候,辦公桌上的電話震響起來,江玉銘鐵青著臉過去抓起了電話。
“方書記?”
江玉銘的臉色隨即陰轉晴,堆上了笑容。但是下一刻,卻變得極其古怪。
“什么?馬上回去…好,我知道了!”
劉偉鴻緩步走出房門,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