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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袁世凱這個下屬

天下首富  下載:

第一節功勛產業  前面的章節都是以“鐵”為核心展開的。提到鐵,不免想起刀光劍影,近代還會聯想起堅船利炮這些鐵制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鐵”總是和“血”連在一起,提之不祥。中國的精英階層愛好和平,愛好道德修養,在與日本武士“鐵”的競爭中落敗,似乎情有可原。中國對于戰爭失敗的反思,就是自己修德不夠,如何云云。把自己的祖宗八代的“德”都罵遍了,但還是解決不了具體的“鐵”問題。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日本對戰敗的反思就完全不同,就是自己的“鐵”不夠,沒有覺得自己道德有虧,于是靖國神社照拜。二戰的甲級戰犯與明治維新的英雄一同紀念,不同的是明治的豪杰打贏了,他們戰敗了,是悲劇人物。

  中國人厭倦了刀光劍影,市場經濟環境下沒有安全問題,愛好和平產業。中國優勢的和平產業——絲綢,曾經主宰世界市場,但在先進的市場經濟體制中衰落了。“鐵”的失敗轟轟烈烈,無數的人反思批判,是不搞市場經濟的必然結果云云。但中國傳統優勢的絲綢產業卻在純正的市場經濟中失敗了,失敗的無聲無息,幾乎被人遺忘了,被淹沒在歷史的洪流中。

  我對絲綢的最初認識是小時候養蠶。那時候,一到春天,很多小孩養蠶玩。但附近的桑樹少,收集桑葉困難,于是蠶也養不大,但也能觀察到蠶吐絲結緘化蛾產卵的全過程,其樂無窮。后來上學讀書,課文中讀到茅盾的短篇小說《春蠶》,養蠶人的艱辛,在市場經濟中的無助,飽受帝國主義的剝削壓迫。當然,那是極左的意識形態,市場經濟是公平公正的,怎么會剝削壓迫呢。不知道現在的中小學課本是否也與時具進,把這課文給刪除了。

  中國的絲綢近代衰落了,卻是事實。中國絲綢曾經有過輝煌的過去。古代的“絲綢之路”不用說了。即使是近代西方列強打開了中國國門之后,隨著海外市場的擴大,絲綢產業也得到了蓬勃。19世紀40年代中期起,生絲出口經常在萬擔以上。不過10年,即從50年代起,上升到五萬擔以上。90年代初,第一次突破10萬擔大關,到了20世紀20年代之末,一度到過19萬擔(1929),達到舊時代中國生絲出口的最高峰。從長期趨勢看,在1845-1929年這85年中,保持著平均3.5的年增長率。說帝國主義剝削壓迫民族產業似乎是站不住腳的,反而促進了民族產業的,帝國主義給了民族產業更大的市場空間。1929年后,是全球的經濟危機,也不能怪帝國主義。帝國主義和中國優勢互補,是“雙贏”的結果。

  《中國近代繅絲工業史》所提供的資料(注:參閱該書頁88,頁99-101。),編制了1860-1894年生絲出口量值、全國出口總值和生絲出口占全國出口總值的比率四套數字,從中至少可以看出兩點:一是在這一段時期內,生絲出口值落后出口量16個百分點;二是生絲出口值占全國出口總值比率的縮小,下降幅度很大(達58個百分點),但同時也說明其它傳統產業蓬勃,與西方優勢互補。

  絲綢量價出現背離,這是因為日本也加入到產絲國的行列,市場經濟能破除壟斷,合理公正,導致價格下降,合情合理。在19世紀70年代初日本絲業開始起步時,生絲出口不過中國出口的1/7(1870年);33年以后(1903),便第一次超過中國。到了20世紀20年代,日本生絲已壟斷美國進口生絲的90。進入30年代,日本出口生絲不但獨霸美國市場,而且囊括了世界生絲市場的3/4。優劣異勢,已經十分明顯。因此,自19世紀末葉以降,中國生絲出口雖然數量上仍能維持增長的趨勢,但在國際生絲市場上的地位,已經處在走下坡路的局面。

  日本的“鐵”及其相關的重化學近代產業,由于與西方差距甚遠,很長的時間沒有市場競爭力和經濟效益,靠政府的補貼和保護維持。政府本身是沒有錢的,而是靠絲綢等傳統產業籌集資金。絲綢產業在日本又被稱為“功勛產業”。近代日本的表是“鐵”,但支撐表的里卻是絲綢。918及其后的77事件可以說是因為絲綢引起的戰爭。其時,日本的經濟結構是向美國出口絲綢,換取的外匯再向歐洲購買急需的設備和材料,提升強化自己的“鐵”。1929年,美國開始的席卷全球的經濟危機,再加上人造絲的,使日本的絲綢對美國出口急落。日本的這種貿易鏈條斷裂了,于是先進入中國東北,再進入中國本部,想建立自給自足的大東亞共榮圈。日本直接搶了,搶劫比市場交易更有效率。

  為什么近代中國的絲綢會在與日本的競爭中衰落呢?帝國主義的剝削壓迫,好象并不成立,市場經濟公平交易,愿買愿賣。既然不是外部原因,那就是內部原因了,中國封建落后的制度阻礙了絲綢的。查中國絲綢年表,最早的記錄是1874年陳啟源在廣東創辦我國第一家機器繅絲廠。他所遇到的所謂封建壓迫據說是附近的地主抗議工廠的煙囪破壞了風水,雇員男女混雜有傷風化。用這些事例來說封建迫害,說明當時中國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封建壓迫。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抗議環境污染,今天雖然沒有男女混雜的問題,但有包身工。如果百余年后中國依舊沒有起來,那時包身工可能已經司空見慣不是問題了,難道要控訴今天的我們搞封建迫害?或者說社會主義迫害?中國絲綢年表中第二條記錄是,1898年杭州太守林啟創辦我國第一所絲綢學校——蠶學館。這其間有24年的空白期,但從中國的生絲出口量看,這期間卻是中國絲綢的黃金時代。

  杭州太守林啟創辦我國第一所絲綢學校,這違反了市場經濟原則。中國的傳統是民間辦學,自由競爭,優勝劣汰,由市場高效率配置資源。政府辦廠是制度之殤,政府辦學也一樣是制度之殤,現代化只與市場經濟關聯。當代中國學者可能會總結出這政府辦學是導致中國絲綢衰落的原因。但是的但是,從這辦學的年份看,似乎與甲午戰爭有某種關系,政府辦學似乎是向日本學習。那么,就在那中國絲綢的空白期或者說黃金期,日本干了什么?以至于中國都懷疑起自己先進的市場經濟制度。

第二節大操大辦  京都是日本古來的首都,天皇公卿住的地方。京都不屬于任何藩國,是幕府直轄市,各藩國出產的物品都可以在這里自由流通,市場經濟發達。商賈云集,生活水平高,是作為奢侈品絲綢的主產區。其他有關奢侈品的手工業也很發達,高級的棉紡、高級的瓷器漆器等。市場經濟能極大促進經濟繁榮,在這里可見一斑。

  但幕末以來,京都禍不單行。先是天保改革(1841-1842),認為絲綢是最大的奢侈品,加以敵視和限制。封建就是這么野蠻,同時期中國自由民主憲政,從來就沒有這種限制消費的政策。這改革使京都的絲綢業遭到很大打擊。開港后,生絲出口激增,價格猛漲,使絲紡業操業困難。外國進口的高級細膩的棉紡物,雖然不構成對傳統棉紡的競爭,但極大擠占了絲綢的市場。1864年,長州藩的攘夷志士久坂玄瑞挑起的禁門之變,燒了半個京都。京都還是維新內戰的主戰場,決定性的鳥羽伏見戰役就在京都,內戰使京都損失慘重。最大的打擊是1868年維新后遷都,作為絲綢和其它奢侈品的最大消費者,天皇和公卿們拜拜了!

  遷都激起了京都住民風起云涌的抗議運動,在政治的動蕩中,產生了日本最熱衷于插手干預經濟的地方政府。找市長不找市場,日本人封建意識濃厚。還是同時期中國人的思想先進解放,找市場不找市長。找市長的結果,京都府設立了15萬元的勸業基金。天皇也不是一拍屁股一走了之,給了10萬元的下賜金作為產業基金,算是對民眾的撫慰。有這么多資金,京都府積極開展推行經濟計劃。官員總喜歡政績,好大喜功。還是當時中國政府好,深入領會了市場經濟的精髓,對絲綢等傳統產業的不聞不問,看不見的手能最優配置資源解決一切問題。從明治二年(1868)開始10年間,京都府主要推行的項目如下:

  明治二年,救濟貧窮的西陣織戶,設立西陣物產會社。

  三年,設立舍密局和授產所。所謂的舍密局按照今天的說法就是化學研究所,研究印染、陶瓷漆器等的制作工藝,這些都是京都傳統的支柱產業。

  四年,設置養蠶場,研究推廣新的植桑、養蠶、制絲技術。設置制革場。開設法語學校。

  五年,設置畜牧場,改良牛種,普及綿羊。設置女紅場(女學校)。派遣西陣物產會社的佐倉常七、井上伊兵衛、吉田忠七到法國里昂學習和購買新式織機。

  六年,設置栽培試驗所,研究推廣桑、茶、草藥的栽培技術。設置伏水制作所(機械制作)。設置制鞋場。

  七年,設置織工場,放置西陣物產會社的佐倉常七等人從法國購買的紡織機械,開始傳授技藝。

  八年,全國規模征集學徒,在織工場內由佐倉常七等人傳授洋式紡織技藝。在舍密局內設置染殿,由留學歸來的中村喜一郎傳授西洋染色技術。

  九年,設置使用德國機械的梅津制紙場。設置集產場,收集展示販賣府內的物產和工藝品。

  十年,設置宮津舍密試驗所(舍密局分局)。設置麥酒釀造所。改組西陣物產會社為西陣織物會所。向法國里昂派遣近藤德太郎等8名長期留學生。

  十一年,舍密局招聘法國專家,研究陶瓷工藝。

  京都府短時間集中系統的推行這些計劃,很讓人吃驚。尤其是面向當地染織、陶藝等產業的當面迫切需要。集技術轉移、技術指導、技術傳習為一體。這些項目中設置的“場”,很大程度是承擔技術傳習的任務。1898年杭州太守林啟創辦中國第一所絲綢學校,大概就是從京都府學來的。杭州和京都府的經濟結構相似,都是傳統產業發達地區,但時間上晚了20余年。

  這些項目怎么看都是掙不到錢的。技術的研究引進需要賠錢,技術的推廣傳習幾乎免費。即便想收費,那些貧窮的手工業者也支付不起學費,要知道這些計劃中,冒頭的項目卻是救濟。京都經濟在幕末遭受了很大打擊。賠錢的項目會導致弱國,無論動機多么高尚,當代中國學者這么認為,于是當代中國的教育都產業化了,教育都成了掙錢的強國項目。當時的中國精英階層肯定也這么認為,不會從事這些賠錢的事業,在看日本的笑話。市場經濟能完美解決一切,于是中國的絲綢出現了20多年的空白期,也可以說是黃金期。

  這些項目中經常出現“西陣”一詞。“西陣”是京都西北部的一街區,這里自古以來就絲織業發達,技藝高超,家家戶戶幾乎都從事絲織,織機之聲清晰可聞。這里是應仁之亂(1467-1477)中西軍所在地,故得名“西陣”。“西陣”是日本傳統絲綢業的代表地區,從它如何克服危機,恢復的過程,竊見日本整個絲綢行業,甚至其它傳統行業是如何的。從而解答,為什么日本能在傳統產業超越中國。實行先進市場經濟體制的中國,輝煌過后卻走向衰落了。

第三節西陣物產會社  開港、大火、內戰、遷都都直接沖擊了西陣。為了挽救和振興西陣,明治2年10月,西陣的代表被叫到京都府,政府從勸業基金里拿出3萬元貸款,要他們統一成立一個“會社”。這是西陣物產會社的發端。這非常不尋常,要知道西陣只是一個街區,個體織戶云集而已。要把這些個體織戶組織成一家“會社”,聞所未聞。后文我們還將看到,遇到危機,日本的業界總是喜歡團結一致組建統一的“會社”去克服危機。這和中國非常不同,中國遇到危機是散伙分家,鼓勵個體戶,充分調動個人的積極性。

  “會社”是什么,京都府不知道,西陣就更不知道了。幕末大煉鋼鐵出洋留學的五代友厚、涉澤榮一等人在西方看到的一個印象較深的事物是“會社”。可能是因為大煉鋼鐵需要龐大的組織,他們對“會社”的理解就是組織。這和中國人非常不同,中國的市場經濟傳統根深蒂固,同樣看到西方的“會社”,認為它的本質是掙錢。工部省的少輔山尾庸三提出的勸業方針是“組建會社,建立盛大的工業”。既然上面這么指示,下面就這么辦。

  但西方的會社是如何組織如何運行的,他們并不清楚。既然不清楚,就自己創造一條新路,反正路都是人走出來的。根據紡織品的品種,把個體織戶們編入到18個子會社。每個子會社推選4人做協調員,總計72名協調員。然后,由京都通商司派遣董事長、總經理統率全社。封建時代,這些個體手工業者之間存在相互幫助相互監督的小型“仲間”組織。作為反封建的一環,這些“仲間”組織被解散,取而代之的是這些規模更大的會社。“仲間”一詞今天依然使用廣泛,表達好朋友的意思。令今人吃驚的是,實際承擔會社經營的那72名協調員,被授予帶刀·羽織绔出入官廳的榮譽和權利,但沒有實際報酬。就是他們可以帶刀穿武士的制服自由出入官廳,其時還沒有廢藩置縣,武士的地位和榮譽非常崇高。大體相當于中國穿黃馬褂之類的待遇。

  由京都政府提出的西陣物產會社的經營方針,概要來說是三點:

  1原料絲由會社直接統一購買,通過各社組長分配給各個體織戶,排除中間絲商。

  2繅絲、精加工、染絲(除藍染外)等中間加工過程由會社的直營工廠進行,費用則根據絲的使用量由各分社分割承擔,排除中間加工商。

  3紡織出的成品由會社統一收集銷售,定期開拍賣會。生產者直接銷售。

  此外,經營方針里還有如果向全國其它地區和國外銷售,政府有責任和義務做市場調查和開拓的條款。總的思路是,直接購入,直接加工,直接銷售。京都政府的設想非常好,如果排除這些中間商,自然就可以降低成本,提高收益。

  但是,大量原料夠入所必要的人員和組織;原料絲的中間加工所必要的設備和人員,物流管理系統;直接販賣所必須的設施和人員。這些全體必要的投資和維持費用,全體的管理和經營體制…,總算下來是否費用低是疑問的。此外,會社不向個體織戶收手續費,向個體織戶提供流動資金時不收取利息,所有的管理人員也沒有報酬。

  果然,事實證明這是政府官僚主義拍腦袋想當然,情況的向原來設想的反方向。自己設立的統一直接販賣所,經驗不足,地點設置不對,吸引的客商少,導致更換了多處地點。向京都府借了8000元開設東京的販賣分店,最后只償還了1000元。在販賣所拍賣的間隙,那些協調員還帶著刀穿著黃馬褂到大阪等地做行商,販賣西陣出產的絲綢織物。結局是沒有經驗、物價波動、偽裝買賣行為、無利息貸款等等導致會社虧損,會社設立后4、5年就陷入運轉不能的境地。

  按照市場經濟原理,看不見的手會使資源配置最優化,效率最高。京都長期以來市場經濟發達,各種中間商加個體織戶的體制是長期市場最優配置的結果。政府人為強制組織會社,是不尊重市場規律的表現,必然受到經濟規律的懲罰,是制度之殤。有中國學者感嘆,中國歷史上怎么沒有出現手工業工廠,或者企業加散戶的組織形式,于是沒有資本主義萌芽,導致中國不能現代化。于是就研究探討是中國什么樣的封建的傳統阻礙了這種萌芽。找來找去就只有什么有人抗議風水風化這樣的“封建”了,實在沒有可找的。真實的原因是,中國長期以來就是資本主義市場經濟。中間商加個體戶體制,是長期看不見的手高效率配置資源的結果。這是手工業時代效率最高的體制,于是長期以來中國商品獨占鰲頭,西方根本就生產不出能夠和中國競爭的商品,只有靠鴉片平衡貿易。中國政府不聞不問,不插手經濟,是非常英明的,正看著日本走向失敗。

  但是的但是,情況發生了變化,市場失靈了。

第四節西天取經  西陣的一主管竹內作兵衛讀到一本書《西國立志編》。上面簡單介紹了法國發明了一種新的絲綢紡織機,于是向京都府詢問這到底是什么東西。京都府也不知道,轉問聘請的法國教師,回答是法國絲綢先進地區里昂發明的一種革命性的絲綢紡織機。

  《西國立志編》是一本描寫產業革命時期發明家的傳記,原名是"Self-help",中村正直翻譯,里面重要的思想是“人自助天助”,可能與日本大煉鋼鐵時代的“成せば成る(如果做就能成)”的諺語相似,成為明治初年的暢銷書。里面介紹了法國人JosephMarieJacquard發明的新式紡織機,日本人用漢字標記為“若瓜德”。日本流行的書和中國流行的書頗不相同,盡是這些不能登大雅之堂的雕蟲小技。中國則是西方思想家的著作,張口就是什么哈耶克怎么說。對了,當時還沒有哈耶克,但類似的人物不少。

  西陣所擁有的紡織機,一種是用于一般織物的平機,另一種是可以紡織花紋的空引機。空引機是從中國明朝傳來的,我不知道中國對應的名稱是什么,這里就直接使用日本的名稱了。現在的西陣織物館還保存著空引機和平機的實物,及其詳細的結構和動作圖解。空引機結構巧妙,可以說達到了木制機械的頂峰,古代中國的技術可見一斑。空引機需要兩個人配合操作,在職人熟練的技巧下,可以在絲綢上織出美麗的圖案。

  西陣經營困難的消息也傳到了上邊,工部省的少輔山尾庸三跑來視察。日本找市長,市長就來了,中國則“找市場”一句話就打發了。雖然山尾庸三驚異于西陣精湛的技藝,但同時也驚異于西陣的效率低下,終日勞作卻生產率很低。于是大筆一揮,由工部省出錢購買兩臺洋式機械借給西陣,一臺紋織,一臺平織,讓西陣能領悟到洋式機械的效率。然后再到全國其它絲綢產地巡回演示,讓大家都換換腦筋。山尾庸三幕末有留學的經歷,知道蒸汽驅動的洋式機械的威力。奇怪的是,同樣有西方留學的經歷,中國領導人大筆一揮卻是承包提高積極性,來個不換腦筋換人。這其中的差別,大概是日本武士曾經大煉鋼鐵,留學時注意學習的是別人的鋼鐵機器。中國則是刷盤子,如果積極性高,多刷幾小時的盤子,就可以多掙一點錢。

  但是,山尾庸三雖然實見過西方蒸汽驅動的洋式機械,但對絲綢紡織機械卻一無所知。他也知道自己不知道,但有人知道啊。于是他的大筆繼續寫到,要西陣派兩名熟練的織工前去考察購買。批購買機器的費用1000美元,兩人的差旅費及相關費用合計4600美元。這大概也是由于山尾庸三的大煉鋼鐵的經歷,知道只有實際經驗者才有發言權。中國是推崇文章寫的漂亮的,于是講究文憑職稱,尊重知識分子和專家。于是中國派遣的知識分子把西方描寫得象花一樣,但具體怎么做的一概不知,反正不自己做。

  西陣也不清楚要買什么,書上的說法過于簡單。他們對山尾庸三的指示的理解就是去法國購買蒸汽驅動的紡織機,從幕末大煉鋼鐵“攘夷”到維新后的“文明開化”一連串運動中,蒸汽驅動的機械是時代進步的象征,只要有可能就購買蒸汽驅動的機械。還不用自己出錢,西陣也樂得派人去買。但人選卻發愁了,沒有人愿意去。既然始作蛹者是竹內作兵衛,那就派他去好了。但竹內作兵衛年歲已高,就派他下面的佐倉常七,又拉郎配了一個井上伊兵衛。那個時代,可能思想保守,對出國不感興趣,中國也一樣。但新問題又來了,佐倉常七和井上伊兵衛雖然是熟練織工,但幾乎是文盲,不要說法語,就連本國語讀寫都有困難,也不會打算盤算帳。這時西陣的一位負責機械制造維護織工師吉田忠七,聽到派人出國的消息,也堅持自己要去。按照上面的指示,織工才能去,吉田忠七沒有資格。但織工是文盲,吉田忠七好歹算一知識分子,一起去大家能放心些。

  但新的問題又來了,上面只批了兩個人的差旅費。現在又加了一人,這費用怎么出。原則上由各社分擔,但現在經營困難,拿不出錢來。于是,聯名上書給京都府,讓政府先墊付旅費,然后再慢慢還。實際上,西陣的18家分社中,就木棉社一家還清了所有的政府貸款。政府的錢就是好騙。這是違反市場經濟原則的,所以當代中國的國有銀行進行商業化改革,自主經營自負盈虧。當年中國的體制就非常先進,要借錢找民間錢莊,找高利貸也可以,市場經濟看不見的手高效率配置資源。

  1872年11月,佐倉常七等3人和京都開商會社的松村利三郎等2人一起從神戶港出發,前往法國。看樣子,京都府組建了不少“會社”,開商會社的松村利三郎等人估計代表京都開拓海外市場了。還是中國政府先進,無為而治,看不見的手能自動高效率開拓市場,不需要政府操心。

  佐倉常七等3人在法國里昂僅看了一周,就寫信給西陣的負責人,描述所見所聞和他們的建議。此行的目的是購買蒸汽驅動的機械,現場看到了蒸汽機械,被蒸汽機械的效率所折服,一人操縱一臺機器,從早6點到晚6點大概能織3丈多的平絹。但一問價格,一臺要1500美元,如果數十臺一起使用,再加上蒸汽機的輔助傳動裝置,這巨大的投資西陣恐怕承擔不起。

  這一點與幕末五代友厚非常不同。五代友厚是武士代表藩政府是官,在英國看到蒸汽綿紡機很好,就毫不猶豫買了套2000錠的蒸汽綿紡機。1867年在薩摩建立了日本第一座近代紡織企業——鹿兒島紡織。官和民間人士對事情的看法不太一樣,不太考慮經濟效益,好大喜功。結果近代蒸汽綿紡機不適應日本產的短纖維棉花,導致運行效率低下,鹿兒島紡織慘淡經營。官辦企業總是辦不好的,在這里又體現出來了。

  佐倉常七等人觀察到手工機器比較便宜,平織機約60美元,紋織機110美元,效率也還不錯,日產量有幅6尺長1丈6尺。觀察到這種手動機器比西陣所擁有的空引機使用便利,只要一人操作即可織出圖案。并提議,先購買并傳習這種手動機器,并附錄了如何學習和傳授這種新手動機器的計劃。當然,如果還是堅持購買蒸汽機械,他們等候指示。

  這信寫的通俗易懂,使西陣側沒有見識過的人都能明白。他們完全不懂外語,只經過了一周時間,就知道應該學什么怎么學,并正確的把信息傳遞給故國,有些不可想象。這大概是熟練織工佐倉常七和井上伊兵衛,有豐富的現場經驗,能很快領悟西式機器原理和長處。文化水平雖然不高,由吉田忠七給補足了。這大概可以算最初的兩參一改三結合吧。于是,西陣最后決定購買手動機器。

第五節開壇布道  佐倉常七和井上伊兵衛留在里昂實習了8個月,于1873年12月回國,攜帶了22臺用于絲綢紋織的“若瓜德”機,其中20臺100口,2臺1200口。這里的“口”是指“若瓜德”機上一部件開滿了用于穿絲的孔,孔數越多越能織出復雜精巧的圖案。還有20臺用于絲綢和綿平織的“飛梭”。這些手動機器與山尾庸三原來的設想大相徑庭,但卻是對照西陣的實際情況,取得了比原來預想更好的技術引進效果。吉田忠七則申請延長半年學習西洋染色技術,以機械設計發明為目的出行的他敏銳地觀察到西洋染色技術的重要。但在1874年歸國途中,在伊豆沖附近遭遇風暴,連同收集到的器械資料一同沉沒。后西陣為了紀念他,革新的機器以他的名義提出專利申請。1874年,京都府設置織工場,放置這些從法國購買的機器,佐倉常七和井上伊兵衛現場紡織并傳授技藝。1875年1月,開始全國規模招收傳習生。

  但是,“若瓜德”技術傳播普及花費了10年以上的時間。障礙之一是100口的低檔“若瓜德”用于學習還行,做不到名工操縱空引機的效果。400-600口以上的機器雖然能做出空引機達不到的效果,但價格又太貴。為了促進“若瓜德”的普及,西陣的大工荒木小平開始嘗試仿制“若瓜德”。現在的西陣織物館還保存著一臺荒木小平制作的200口的木制“若瓜德”。其時日本還沒有鐵,也沒有鐵的加工技術,只能用木頭仿制鐵機器。

  用木頭仿制鐵機器談何容易。仿制并不順利,木制機器故障不斷,操作不便,重要的是200口基本到了木制精度的上限。但是,隨著日本制鐵和鐵加工技術的進展,京都府的伏水制作所和鐵工所開始制造鐵制的“若瓜德”部件。鐵推動著土產“若瓜德”質量和性能的改善,推動“若瓜德”的普及。法國長期留學的近藤德太郎,1883年回國后對“若瓜德”的普及起到了很大作用。他負責織工場的傳習,發明了一種簡化的“若瓜德”,雖然不能織復雜圖案,但易于學習使用維護,是很好的“若瓜德”入門機,易于被學員掌握。

  障礙之二是紋織的工藝流程。空引機紋織前的圖案準備需要花很長時間,主要靠織戶的技巧,這些技巧往往是祖傳秘技。而“若瓜德”需要紋紙,類似于現在計算機軟件。有了紋紙任何人都可以用“若瓜德”織出圖案。如果沒有紋紙,即使是名工也不能織出圖案。紋紙的制造技術是“若瓜德”普及的關鍵。1888年設立的龍月社紋工所是西陣最初設立的紋紙制造販賣的機構。紋工所把繪在紙上的原始圖案通過紋雕機等一連串工序生成紋紙,然后把紋紙傳遞給織戶。新的生產力催生了新的社會分工。原始圖案的設計又使絲綢與京都傳統的繪畫美術等產業聯系起來,帶動了這些傳統產業。紋紙業的,反過來又推動“若瓜德”的改良革新。西陣又在“若瓜德”上增加了傳統的“棒刀”,后來又增加了一臺“前機”,土洋結合,使“若瓜德”的圖案精細程度和設計自由度有了飛躍的提高。

  新生產力的引入、傳習、模仿、改良,不是一帆風順的,充滿了挫折和失敗。沒有誰因為失敗而跳樓了,也沒聽說誰因為成功而富貴了,沒有跳摟和富貴的壓力和動力,“若瓜德”的推廣進展非常緩慢。1882年約40臺,1884年約50臺,1886年400臺,1891年800臺。1894年達到7000臺,約占總織機數的一半。隨著新生產力的普及,高的生產效率和圖案設計的快捷自由,使絲綢尤其是紋織絲綢,從上流社會開始走向尋常百姓家。使市場基盤急速擴大。

  相比較而言,用于絲和棉平織的“飛梭”,普及推廣仿制改良就順利得多。1877年的西南戰爭,大量訂購寬幅面的軍用面料,極大推動了“飛梭”的普及。西陣的棉織分社——木棉社,使用洋紗和土紗混織,發揮各自優勢,又與傳統的織布工藝相結合,贏得了市場,相對恢復快,所以只有它還清了政府貸款。

  在新的生產力普及過程中,西陣的也是充滿坎坷。維新以來的銷售額一直在60-70萬元徘徊。1875年開始穩步成長,又由于西南戰爭,政府大量發行貨幣導致通貨膨脹,實質稅率下降,使絲綢織物銷售旺盛。1880年達到頂峰,銷售額達到130萬元。但這期間,面對巨大的市場需求,西陣的織戶們不免賊心大動,他們也是理性經濟人。用進口高級細棉絲與蠶絲混織冒充純正絲綢。用偷工減料的染色法代替冒充藍染。西陣為了防止砸了“西陣”的品牌,制定制度,所有的織物都要檢查,貼上分等標簽和織戶的姓名,但由于人手不夠,這制度實際名存實亡。1881年政局動蕩,1882年松方緊縮財政,使日本經濟急速冷卻,西陣也跟著跌入谷底。大家都沒錢了,自然不會消費絲綢這樣的奢侈品,市場的冷卻使粗制濫造的惡果顯現出來,西陣的銷售直線下降,1885年的銷售額只有25萬左右。從1886年開始,西陣從谷底開始奇跡般的恢復成長,雖然緩慢但持續有力,但直到1894年還沒有恢復到1880年的水平。增長的主力卻是原來屬于假冒偽劣的棉絲混織品種,只是這次西陣實話實說,于是西陣又發明了一種主力新商品。

  這期間西陣也經歷了多次改組。1877年,西陣物產會社被改組為西陣織物會所,18社被整理成8社。從“會社”降格為“會所”。1885年被再次改組,改組成西陣織物業組合,原來的8社改為8部。從“會所”又降格為“組合”。從維新開始,憑維新的熱情組建“會社”,轉了一圈,又回到了松散的近似于原來封建時代的“仲間”制度。生產關系沒有變,但生產力發生了革命的變化,西陣已經鳥槍換炮了,“若瓜德”開始急速普及了。

  西陣的軌跡,非常具有代表性,可以說是日本的各地區各傳統產業的縮影。絲綢的銷售可以說是日本整體經濟情況的指示器,它直接反映了日本經濟的景氣情況。從維新開始的混亂,到洋躍進的瘋狂,再到洋躍進的失敗使日本經濟跌入谷底,然后再緩慢恢復,甲午戰爭前才恢復到1880年的水平。在這期間,由于維新的熱情,嘗試了各種新型的生產關系,最后往往又退回到與原來相似的制度。原來的制度是長期自然選擇的結果,有它的合理性。所謂的先進制度并不能保證經濟增長。

  經過了10余年時間,產值利潤沒有變,生產關系也沒有變,可以說是失去的10年、15年。但在這失去的10年、15年背后,卻是生產力質的提高,人的技術水平和裝備水平都有脫胎換骨的躍進。更重要的是,這些裝備都能自己生產改良,人才都可以自己培養。隨著裝備不斷改進,更有效率,需要更多人手操作的新裝備不斷出現,這些新的生產力使傳統產業逐步從家庭副業,過渡到散工制再到現代的工廠制,生產力推動生產關系的變革。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

  同時期的中國,抓住了甲午戰爭前的寶貴和平機遇,各傳統產業都平穩增長,沒有象日本那樣大起大落,體現了市場經濟的優越性。即便不尊重市場搞洋務運動,但規模小,發現沒有利潤后收手也快,遠沒有達到影響國民經濟的程度。市場經濟雖然促進了產值利潤的增長,但卻沒有帶來生產力的變革,使生產力在低位鎖定,經濟增長卻逐步把中國帶入深淵。

第六節走向深淵和回光返照  從西陣的歷史,就可以知道為什么中國會停滯衰落了。中國歷史上朝代不斷更替,經濟雖然在不斷增長,但生產力都沒有發生實質的變化。一直以來,都認為這是中國封建的傳統窒息了生產力的。于是總是反思是什么劣根性導致中國不能。實際上,這所謂的劣根性實際就是市場經濟。

  想象一下,在當時中國江浙一帶絲綢發達地區的一位技藝精湛,類似佐倉常七的個體織戶,如果想獲得日本那樣的生產力革新,需要克服什么困難。首先中國沒有《西國立志編》,因為中國的精英階層對這種雕蟲小技不感興趣,講究無為而治。那些民主自由的書是好,但解決不了具體的吃飯問題。即便有,自己還不認字。即使聽別人說起,自己還得籌集一大筆差旅費和設備購置費,這其中的風險還深不可測。西陣引進成功了,但日本的多數是引進不成功的,所以才有洋躍進的失敗。就算他能下定決心,排除困難,把洋設備買到手。他也決沒有可能免費開班傳授技藝,這違反了理性人的原則。沒有廣大的用戶群,就不可能仿制改良洋設備,買比造更符合比較利益。同時,仿制改良也超過了他的專業能力。但如果不仿制,洋設備的日常保養維護就會有問題,升級換代更不可能,洋設備是否真能發揮效率是有疑問的。由此引發的配套產業,也遠遠超過了他的能力。

  前面的困難,對于財大氣粗的財主,在成功了富貴失敗了跳樓的市場經濟激勵機制下,或能克服。但后面的技術傳播和仿制改良,則直接違反了理性經濟人的原則,沒有克服的可能。1874年陳啟源在廣東創辦我國第一家機器繅絲廠,算是克服前面困難的例子,但它在時間和空間上都是孤零零的存在,說明后面的困難是克服不了的。這是市場經濟強力約束的結果,而不是什么風水風化的封建壓迫。

  對于個體織戶來說,這些困難他一個都克服不了。他唯一能做的是使自己手腳更麻利些,技藝更精湛些,更起早貪黑些。當然,他會有一段黃金時期,競爭對手日本在搞洋躍進不斷試行錯誤。在黃金時代的,同時也是尾聲的時候,西太后修建花園非常合乎常理。按今天的術語說就是房地產拉動內需,促進經濟增長。如果拿錢訓練擴充艦隊,那只能賠錢,沒有任何拉動經濟的效果,因為中國沒有相關產業。這和日本非常不同,同樣是軍艦訓練開炮,日本能擴大內需,帶動相關產業。賠錢只能導致弱國,無論動機多么高尚,西太后肯定有當代中國學者一樣的認識。

  但隨著競爭對手日本逐步走入正軌,他會越來越感受競爭壓力。他的技術再精湛,也比不過日本專業化的紋紙產業,他積極性再高漲,也比不過“若瓜德”的效率。隨著時間推移,這差距還越來越大,“若瓜德”在不斷改進,逐步裝上了電動機和石油發動機。此時,蒸汽時代已經進入尾聲,代之的是這些小型輕便的動力。在市場經濟中,在不斷發揚積極性的過程中,他必然走向毀滅。

  如果說在“鐵”的競爭中,中國士兵是拿著大刀與日本的大炮對抗。而在這“絲綢”的和平競爭中,一樣是拿著大刀與日本的大炮對抗。無論怎么改變體制,提高積極性,失敗是必然的。當然,有人會說,他競爭不過拿著新式織機的日本同行,但他可以競爭過自己的同胞,兼并成長規模擴大后就有能力進行這生產力的躍進了。但從西陣的經驗看,在手工業時代,大規模的企業效率是不高的,內部組織管理監督的成本要超過市場交易的成本。中國歷史上有大的絲綢商,但沒有出現大的絲織企業,這是市場經濟長期自然選擇的結果,而不是封建壓迫。日本出現大型絲織企業,那是出現大型機器以后的事。

  上游養蠶個體戶在市場經濟中,經歷了與織戶一樣的,用大刀對抗日本大炮的故事。織戶被消滅,使養蠶個體戶更加雪上加霜,因為沒有內需了。于是乎,中國生絲定價權沒有了,無論養蠶的生產要素如何變化,價格由紐約或者里昂的交易所決定,就有了茅盾的短篇小說《春蠶》。中國絲綢業的這下場,有當代中國學者拿來做論據,論述近代中國不是市場經濟,因為沒有按照價格配置生產要素。殊不知,這是市場經濟的必然結果和歸宿。

  當代實行市場經濟的中國,也是一樣的遭遇。大量的商品自己沒有定價權,大量的生產者破產倒閉,失業率激增,大學生也找不到工作。把上面的“絲綢”換成現在的各行各業,都可以看到幾乎一樣的毀滅軌跡。市場經濟高效率配置資源只適合生產力非常緩慢的時代。在生產力急速進步的年代,從長遠眼光看,市場經濟的資源配置雖然得到了局部最優,但導致了生產力的停滯。

  但是,事物又它的另一面。甲午至辛亥間,民間資本即民族資本是歷史上最快的時期,平均年增長率達15.1%。正是這種增長,成為辛亥革命經濟上的動力。辛亥革命的政治成果被袁世凱篡奪,但民氣大開,在工商界正式形成“實業救國”論。自辛亥革命到1920年,外國在華產業投資因歐戰影響進人頹勢,增長率僅有4.5%;官僚資本的增長率更跌為3.8%;唯民族產業資本的增長仍保持兩位數,為10.5%。1927-1937更被稱為黃金十年。農產品的商品化是傳統經濟進步的標志,也是工業化的條件,它為工業提供市場,也給農民提供收益。農村的商品化加速了,近來有學者估計糧食的商品率1840年為10.5%,1894年為15.8%,1920年為21.6%,1931年為31.4%。主要農作物商品值,按不變價格計,其平均年增長率早期不過1.5%,二三十年代為3%強。

  甲午之后,當代中國學者夢寐以求的工場制手工業出現了,機制工廠也出現了,商品化也出現了,中國開始長驅直入資本主義了。如果保持這種增長,現在的中國就是發達國家了,民主自由也都實現了。要知道,同時期日本的工業增長速度只有3、4的水平,固然日本的絲綢等傳統產業優勢很大,但要補貼沒有效益的“鐵”,不比中國輕裝前進。這差不多成了當代中國學者的主流認識。但是,后面就不說了,歷史變化的一塌糊涂,回想起來痛心疾首。

  中國這矛盾的兩面,也反映到當時的文學作品上。讀魯迅、茅盾的作品是一種感受,讀梁實秋的作品又是另一種感受,感覺他們好象不在同一個國家,如果他們不論戰的話。當代中國學者也是完全相反的兩分,好的很和糟的很。這與對當代中國的認識一樣,完全兩分,所以爭論激烈,改革的共識破裂。用比較中性的語言描述,大概就是常說的,宏觀經濟好,微觀不好。現在中國可以拿出很多宏觀數據說明經濟形勢一片大好,GDP的增長率獨占鰲頭,高達10。現在的日本GDP增長只有2、3的水平。同時,又可以拿出很多事例來說明民生艱難,于是說要建立和諧社會。

  為什么會出現這種黑白分明的兩極?

第七節高增長走向崩潰  西方蒸汽驅動的近代工業大生產,是在西方鐵與血的殖民過程中建立起來的,并不適合有高度發達手工業的中國。日本則是完全傳承中國的傳統手工業技術。或者說不能與東方傳統手工業競爭。于是,我們可以看到,鴉片戰爭以后,即使是超低的關稅,西方的工業品并不能有效進入中國市場,1890年代以前西方輸往中國的主力商品一直是鴉片。西方在中國和日本投資近代工業也很少,中國的洋務運動和日本的洋躍進雖然搞了不少近代工廠,但多以失敗為結局。這是什么原因?洋務運動的失敗,中國總結的是制度之殤,官辦是不對的,但不官辦的絲綢產業怎么也沒有成功例子?

  這里從技術的演進,也就是生產力的來說明問題。蒸汽機龐大復雜,操作使用維護不便,其實并不適合做工廠動力,是不得已而為之。現代雖然已經進入原子時代,但原動機依然主要是蒸汽機,只是我們看不到。現代蒸汽機集中在電站,在電站由專業人士使用維護,我們看到使用的是簡單的電動機。但在近代,還沒有發明電力,只有直接利用蒸汽機了。使用維護蒸汽機需要“鐵”的,要有制造使用維護“鐵”的工程師最原始的含意是指軍隊中指揮的將校。西方在堅船利炮殖民過程中,了“鐵”,培養出了。于是,蒸汽機在西方使用有相應的技術基礎,但移植到一直和平的,手工業高度發達的中國和日本,就遇到問題,因為沒有“鐵”的基礎。五代友厚1867年最早引進蒸汽驅動的2000錠近代綿紡織機,后來日本政府又買了幾套2000錠機組,但大多數使用水車動力了。蒸汽機不僅本身使用維護困難,動力傳輸分配機構的使用維護也非常困難。水力雖然需要把工廠設在山區,還有大量的土木工程費用,但總算起來比使用蒸汽機還是合算。釜石制鐵所把蒸汽機改回水車了,使用蒸汽機的即使民營的中小坂制鐵所也沒有效益。是否因為日本的武士與的含意接近,日本的轉型要比中國相對順利些。

  西方的機器并不適合東方的原料。例如,東方的棉花是短纖維的,用于長纖維棉花紡織的西方機械效率低下。這是日本最早洋式紡織機運轉困難的原因。東方的鐵礦石和煤硫黃含量也高,也不適合西方設備。中國人認為洋務運動失敗是因為制度問題,封建等等,于是要改革制度。而日本人認為是技術問題,要不斷改進技術。這大概是因為大煉鋼鐵的經歷改造了日本的文化和認識。

  由于西方沒有經歷過高度發達的手工業時代,征服的殖民地也非常落后,西方的機器大規模生產的整齊劃一的商品,可以有市場銷售。但這些整齊劃一的商品販賣到中國和日本,則檔次太低,不能滿足需要。同樣是棉布,織法有很多種,特性和用途差別很大。利用進口綿紗結合傳統紡織工藝,中國和日本傳統紡織業又創造出不少新的品種。絲綢更是如此,中國日本傳統的技藝非常高。而當時的西方機器,還遠做不到人手的精巧。洋布比土布賣的便宜,還是銷售不暢。日本如此,中國也是如此,市場是公正。

  西方近代工業,不適合東方的風土人情原料。很長的時間,并不構成對中國和日本傳統行業的競爭和壓迫,近來很多研究都表明了這一點。中國和日本搞的洋務運動和洋躍進的失敗,不是因為制度之殤,而是技術原因。但下面的差別就顯示出來了,日本經歷了大煉鋼鐵改造的文化改造了認識,“成せば成る(只要做就能成)”。于是失敗了再爬起來,堅持不懈的努力,一點點改良,使西方先進機器技術與日本國情相結合。于是我們可以看到釜石制鐵所經過曲折的道路復活成功。鹿兒島紡織組經過漫長的16年道路,促成大阪紡的成功。西陣雖然沒有洋躍進,而是從手工機器逐步改良,但也經過了漫長的歲月。

  失敗是很正常的事,日本的體制是失敗了也不跳樓,只要爬起來不斷奮斗,于是它的生產力逐步改進提高,雖然緩慢。俗話說,不怕慢就怕站。中國是失敗了跳樓的市場經濟體制,于是那些為民族奮斗的英雄被市場經濟扼殺了,這是真正的身心具滅。中國斷絕了現代化的道路,不是因為什么封建,而是市場經濟制度,或者更進一步是中國對市場經濟執著信仰的文化。

  甲午后,中國近代工業的大,不是什么民氣大開,中國人一直是思想解放的。而是門檻降低了,日本的入侵,把那些經過本土化改造后的西洋技術——東洋技術帶到了中國,比如西陣的“若瓜德”,甚至還有相配套的紋紙,后來還有豐田織機。中國的市場經濟體制并沒有改變,辛亥革命只趕走了皇帝,沒有觸動市場經濟基礎和文化。東洋技術入侵的結果,由于適合中國的風土人情和原料,那些手工工場和小型機制工廠大,于是宏觀上看形勢喜人。但從微觀上看,這些適合國情的東洋技術使中國傳統的家庭副業大規模破產。實際上,中國自古以來商品化程度非常高,家庭副業并不是自給自足,而是主要在本鄉本土交換,于是也就進入不了商品化的數字統計視野。現在,這些家庭副業競爭不過東洋技術破產了,本鄉的棉花和糧食自己不加工了,把這些農產品賣出本鄉,再從外地購買成品更符合比較優勢,于是從統計數字上看商品化程度提高了。

  如果在本鄉本土交換,從交易者個人角度計算,可能吃虧了。但出產的棉花和糧食都留在本地,物質不滅。而從外部交換,個人的效用是提高了,但交換回的成品棉布和糧食,在數量上遠趕不上原來調出的棉花和糧食。而農業生產力并沒有提高。農業生產力的提高要靠水利、種子、肥料。而在市場經濟環境下,這些都改良不了。農業總出產沒有提高,“統計”商品化進展,其實是抽血的過程,使農村走向破產。

  這與日本不同,日本是靠自力實現技術進步的,雖然也存在一樣的破產過程,但催生了新的產業,大量的人可以轉行從事這些新技術行業。同時,破產的壓力也推動日本對外殖民。中國就不一樣,沒有新產業可以被轉移,破產了雖然也可以象日本一樣“吃糧當兵”。但中國沒有“鐵”,不能對外殖民,就只能內戰了。伴隨中國近代工業和商品的是不斷高漲的內戰。辛亥革命經濟上的動力,實際不是近代產業的,而是經濟的貧困。

  從國際范圍看,更能體現這種物質移動。日本的綿紡先用日本棉花,后來日本不產棉花了,從中國進口。再后來,日本綿紡搬到中國,被稱為“在華紡”,直接利用中國本土的資源。這些都在宏觀上表現出中國的經濟高速增長,但中國大量的農田為日本種棉花,加速了中國農村破產。在日本的在華紡帶動下,中國的民族紡也開始了。“民族紡”雖然與“在華紡”競爭,但也依靠“在華紡”的技術,于是中國的民族資本革命性和妥協性并存。

  東洋技術填補了西洋技術與中國傳統技術之間的空白,封殺了中國由日本從家庭幅業走向現代化的道路。那些看起來增長的民族資本,沒有可能再回頭投資本土技術了,掙到的利潤就只能用于消費,消費在數字上也帶動了中國經濟。于是可以發現上海非常繁華,有東方巴黎之稱。《豐田之路》一書里講了這樣的故事,豐田佐吉帶著侄兒豐田英二,到上海投資辦廠推銷豐田織機,還在讀小學的豐田英二被上海奔跑的汽車所折服,立下了造汽車的志向。這些奢侈消費品需要中國拿更多的物質去交換,在數字的高速增長中,中國更加貧困。

  購買日本的東洋技術,間接促進了日本“鐵”的。日本的絲綢產業,雖然也消耗了大量日本資源,但交換回的不是奢侈的消費品,而是實實在在提升自己“鐵”的技術,日本的“鐵”還不能與西方競爭,還需要漫長艱苦的道路,于是在數字上看不出經濟增長。日本經濟增長率很低,只有3、4的水平,中國則有10以上的增長率。但是,經過高速增長后,918和77,中國完全不能與日本對抗了,甲午戰爭還可以說是勢均力敵。同樣的故事也在當代中國上演,也是高度經濟增長,另一面卻是巨大的社會矛盾。中國的經濟增長并沒有伴隨生產力的提高,而是資源大量流失,環境的大量破壞。大量的失業和不能買房結婚生子是資源大量流失的具體表現。也一樣大量購買日本的裝備。CRH在日本的新干線上貼牌,與當年《林家鋪子》中的“完全國貨”沒有本質區別。只是《林家鋪子》在小商品上貼牌,CRH是大家伙。即將開始的大飛機計劃,也是國際采購,中國已經喪失了技術能力。

  歷史會一樣演進嗎?

第一節洋躍進  幕末曾經大煉鋼鐵,出國留學的青年武士維新后憑著激情移植西方的鐵路、鐵橋、近代化的燈臺、近代化的西式建筑和港口。這些都是鐵的產物。1871年,維新領導者巖倉具視、大久保利通、木戶孝允率遣歐使節團游歷歐美,實見西方文明。他們在《特命全權大使米歐回覽實記》中記述了所看到的西方是“鐵的世界”。他們想把“木的世界”的日本一氣帶入“鐵的時代”。明治時代的一個口號是“鉄は力なり(鐵是力量)”

  1874年2月,工部卿伊藤博文提出了鐵的國產化計劃。在幕末大煉鋼鐵運動中,東北部的南部藩釜石地區建立了10座大島型土高爐,臨近的仙臺藩還有2座,成為日本一大制鐵地帶,這一地區有資源、人才和技術儲備。幕末維新的內戰,南部藩與新政府敵對,維新后成為政府直轄地。于是,工部省計劃在釜石地區建立近代化的制鐵工廠——官營釜石制鐵所,來一次洋躍進。釜石還靠海,生產出的鐵很容易通過海運,運往其它工部省建立的近代工廠。計劃中的官營釜石制鐵所占據了地利和人和有利條件。

  南部藩土高爐的設計者大島高任隨遣歐使節團游歷歐美,并順路到德國的礦山大學留學,延期回國。對于在釜石地區建設新制鐵所,大島高任提出的方案是分散建立5座日產10噸的小高爐,這是在原來大島型高爐基礎上的,原來只有日產1-2噸的水平。此外,用馬車鐵道的方式給高爐運送礦石和燃料。

  聘請的德國專家提出的方案是建設2座日產25噸的大高爐,達到西方先進國家1870年代高爐的水平。不過此時西方制鐵業正發生革命性的變化:使用更大的高爐;然后用轉爐和平爐煉鋼,精確調整鋼中所含碳的比例,形成各種規格的鋼;再然后用鍛壓設備把鋼加工成各種型材。但這種技術還沒有成熟,移植到日本還很困難。但新高爐的設計還是比日本自己的大島型高爐有革命性進展。爐高60英尺,是大島型高爐的3倍高,爐高有利于提高爐溫。更重要的變化是回收高爐頂部排出的一氧化碳CO,作為熱風爐的燃料,并用蒸汽機向高爐送熱風。這是與大島型高爐決定性的差別。大島型高爐使用水車驅動木制風箱送冷風。熱效率低,單位鐵需要的燃料多。爐溫低,不容易維持鐵的熔融狀態,只能連續運行4-5天。運輸方面則使用蒸汽機車牽引的正規鐵路。所有的一切向西方先進國家看齊。

  土法上馬乎,洋法躍進乎?作為當時想一氣跨入“鐵的時代”的政府,對土高爐看不上眼,“只是承襲舊套”,認為大島型高爐只是工業革命前的木炭高爐。外來的和尚好念經,洋專家一句頂一萬句,土專家的意見不受重視,不光中國如此,日本也一樣。德國專家的方案被采用。因為木炭便宜,依然因地制宜使用木炭,而不是焦炭。工部省還很有經濟頭腦。

  在釜石靠近海岸較為平坦的鈴子地區建設了2座大高爐。還建設了鐵的精煉廠和加工鐵板和型材的壓延工廠。在工廠內修建了24.1km的鐵路,算是日本第三條鐵路。還修建了港口,向工部省的長崎造船局訂購了一艘專用的木制貨船小管丸號,1496噸,642馬力。日本當時只有木船制造能力。官營釜石制鐵所1875年起工,1880年竣工。主要設備從英國進口,總的設備投資237萬元,是鐵道和電信之后,工部省最大的投資項目。

  與官營釜石制鐵所平行的,工部省的另一個核心項目是1873年建立工部省大學校。聘請英國人教師,6年學制。1879年底,工部省大學校第一批26名畢業生被派往釜石,他們是日本最早的工學士。同時,工學關系者之間交換信息,和交流感情的日本工學會建立。1881年,工學會的機關志《工學業志》開始出版發行。在人才方面,工部省也考慮得細致周到。現在萬事具備,只欠點火了。

  幾乎在工部省建設釜石制鐵所的同時,或者說稍微早一點。1875年,由英國技師指導,蒸汽機、焙燒爐、小型木炭高爐等設備全部進口,民間士族出資設立的中小坂制鐵所開始運行。群馬県下仁田町的中小坂地區也是幕末大煉鋼鐵中形成的一制鐵地區。武士因為秩祿處分拿到債券,就輕車熟路投資煉鐵了。這是日本第一座近代化的,由蒸汽機驅動熱風送風的高爐。是釜石制鐵所投產前日本最大的近代制鐵工廠。但是,生產的鐵價格無法與進口鐵競爭,身處內陸還運輸不便。日本還沒有近代工業基礎,先進的洋設備運行維護困難。經營無法維持,于1878年被工部省以4萬2千元的價格收購成為官營制鐵所。官營后依然運行不順,赤字嚴重。運行過程中故障不斷,需要不斷停爐檢修。到1882年4月,累計只生產了250天,僅出鐵85噸。中小坂制鐵所1885年又轉成民營,雖然經營者不斷更替,但依然赤字,最后被廢棄,這些是后話了。

  中小坂制鐵所的遭遇,似乎預示著釜石制鐵所的未來并不順利。

第二節挫折  1880年9月10日,官營釜石制鐵所第一號高爐點火。9月13日出第一爐鐵,3噸。很快達到1日7噸,產量逐步上升。12月9日,制炭所發生火災,燒掉了15座倉庫。15日,木炭見底,第一次作業被迫終止。共運行97天,平均日產15.4噸,達到公稱能力的60。第一次作業暴露出的問題點是木炭制造能力不足,其它都還很成功。

  制炭所火災,中國學者可能會上綱上線法,官辦的無法避免低效率和玩忽職守。這是制度之殤,把制炭所承包了,或者私有化問題就解決了。但日本認識不到這一點,認為是制炭能力不足忙中出錯造成的。經測算,高爐及其它輔助設施日木炭消耗量應該有45噸。接下來的一年時間里,現有制炭設備滿負荷運轉,制炭和儲炭。將制鐵所的制炭用2800町步的山林,擴充到4000町步,1町步大約相當于1公頃。建設新的燒炭設施,并為此在全國范圍內招募燒炭夫,移住釜石地區。同時考慮到如果木炭不足,使用焦炭,并新建了12座煉焦爐。比較了高島煤和三池煤,選擇了成績較好的三池煤作為煉焦原料。

  1882年2月28日第二作業開始。此時已經存儲了大約3000噸木炭。但是,按照日消費45噸計算,伐木、運輸、燒炭需要的勞動力大約2000人。但此時制炭所總共只有426人,其中燒炭夫總共只有68人,全國規模的燒炭夫移住計劃顯然沒有實現。增強木炭生產能力的另外辦法是簡化工藝,降低質量,卻可以獲得2倍的生產能力。時值日本經濟危機的頂點,松方緊縮財政使制鐵廠也必須厲行節約。增設新的制木炭和煉焦的設施成為不可能。第二作業在準備不足的情況下急急忙忙開始,很可能是想避免被民營化。日本財政已經很難繼續維持只見投入不見產出的項目。

  看起來,沒有市場經濟傳統的日本人還沒有認識到市場經濟的的巨大威力。如果采用市場經濟模式,制炭所民營化,或者完全不建立什么制炭所,完全從市場上買。需求擴大,會導致木炭價格上漲,會使更多的私人覺得有利可圖投資制炭行業,使制炭能力急速擴張,最后使木炭價格下降。市場經濟能極大促進生產力的,而計劃經濟只能導致短缺,阻礙生產力的。下面我們將看到,計劃經濟是如何導致釜石制鐵所覆沒的。

  第二作業開始還比較順利,3月10日達到日出鐵32噸,超過了設計指標,表現相當好。但是,由于儲備的木炭日見減少,開始使用簡化工藝生產的木炭。簡化工藝生產的木炭逐步暴露出問題,硬度不足還沒有到達爐底時就碎裂了,導致通風不足,使爐底不能維持很高的溫度。爐底溫度下降不僅保障不了出鐵質量,還發生凝固現象。簡化工藝后的制炭能力依舊不足,使存儲的木炭不斷減少。最后決定使用焦炭。使用焦炭的結果,使出鐵能力進一步下降,凝固傾向越來越嚴重。終于在9月12日,凝固塊阻塞了出口,導致不能出鐵,第二次作業被迫終止,總共作業196天,生產生鐵4313噸。

  工部省派遣伊藤彌次郎調查原因。伊藤彌次郎調查的結果是:礦山的鐵礦石儲量只有3萬噸。4000町步的木炭山林只夠2年作業使用。在釜石建立制鐵所是不合理的。工部省12月18日作出廢山決定。1883年2月16日礦山關閉。一個壯大的事業就這么悄無聲息的結束了。

  釜石制鐵所基本完好。一座高爐出故障,但可以修復。另一座高爐則一次都沒有使用過。精煉廠只試生產了411kg的精鐵。壓延、鍛造設備完全沒有使用是全新的。對于貧窮的農業國,極端財政困難的情況下,投下了237萬元的巨資后就這么白白放棄了。很難說是對國民負責。

  釜石制鐵所失敗所造成的損失遠不止如此。工部省的赤羽工作分局,計劃用國產鐵制造日本最初的國產洋式紡織機。大阪炮兵工廠,準備使用釜石鐵作為“軍器素材”。計劃中的敦賀——長濱間的鐵道準備用釜石生產的鐵軌。工部省的長崎造船局計劃用國產鐵制造鐵船,試生產的411kg精鐵就是為長崎造船局準備的。此時世界造船技術正從鐵船向鋼船轉移,可以向日本輸出鐵船制造技術。由于釜石制鐵所失敗,使鐵船技術轉移耽誤了近10年。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長崎造船局高質量建造的釜石制鐵所專用的木制運輸船小管丸,卻是在礦山關閉后才建成。當然,即使釜石制鐵所能正常運行,這些相關產品的性能和質量能否被市場接受也是很令人懷疑。事實上,即便使用物美價廉的進口鐵,它們也毫無市場競爭力,日本的近代工業基礎畢竟和西方相差甚遠。

  近來有研究表明,釜石制鐵所失敗不是技術原因,而是政治斗爭的犧牲品。工部省派遣伊藤彌次郎調查團實際是與第二次作業同時進行的,只調查了正開采的兩個礦地表部分。第二次作業向高爐投放了劣質燃料,甚至直接投放了煤!鐵礦石和石灰石也沒有經過預熱焙燒就直接投入高爐,最后導致凝固堵塞出鐵口。直接操作高爐的是聘請的經驗豐富的外國技師,他不可能不知道這么做的結果。可信的解釋是他奉命而為,巧合的是第二次作業前,工廠的負責人被更換。與其高爐赤字運行,還不如造成一個物理損壞。在第二次作業前,釜石制鐵所的命運已經被注定了。

第三節善后處理  釜石制鐵所關閉之后,其20余公里的鐵路連同鐵軌和車輛一起被處理給了五代友厚,成為阪堺鐵道(現南海電氣鐵道),這是日本最古老的私鐵,其它前面的所謂私鐵是半官半民性質。五代友厚很早就退官從商,成為大阪工商界的中心人物。參與設立了大阪股票交易所(現大阪證券交易所)、大阪商法會議所(現大阪商工會議所、初代會長為五代友厚)、大阪商業講習所(現大阪市立大學、天王寺商業高等學校)、大阪制銅、關西貿易社、共同運輸、神戸棧橋、大阪商船、阪堺鐵道等。現在大阪證券交易所門前還立著他的銅像。五代友厚亦官亦商,被稱為政商。

  大藏卿松方正義是薩摩出身,處理給同是薩摩出身的五代友厚順理成章。更早一點的是導致原大藏卿大隈重信倒臺的北海道官有物民營化事件。1881年,薩摩出身的北海道開拓使黒田清隆,把價值1400萬元的北海道官有設施設備,以38萬元的低價,還分30年無利息支付,處理給五代友厚經營的關西貿易社。這事件導致世論、尤其是當時風起云涌的“自由民權”運動的批判。這與當代中國頗不相同,當代中國的世論和民主自由派迫切希望能瓜分國家財產,還立法保護瓜分到的不義之財。前面說過了,“民主自由民權法制”等近代詞匯是日本創造的,中國逆輸入望文生義使用了,其內涵與日本原詞完全是反的。

  政府內部大隈重信等人也對此批判。7月民營化計劃被報紙披露,懷疑是大隈重信泄露的消息,一時輿論大嘩。在此之前,大隈重信操辦了類似的三菱民營化事件。佐賀出身的大隈重信勾結土佐背景的三菱,對抗薩摩。大隈重信也想借助民間的“自由民權”運動制衡薩長藩閥的力量。事件的結果,天皇做最終裁決,同情“自由民權”的大隈重信倒臺,也被稱做明治14年政變。作為撫慰,北海道官有物民營化也被中止。

  釜石制鐵所剩余的木炭和鐵則處理給了另一個政商田中長兵衛。田中長兵衛幕末經營商號為“鐵屋”的五金店。因為經常與薩摩做生意,維新后薩摩得道,他也跟著升天了,成為“官省御用達商人”,跟陸·海軍商業往來密切,得到了很大的。

  日本維新官僚,借搞洋務發洋財,由此可見一斑。這是制度之殤,不搞市場經濟的必然結果。如果當初釜石制鐵所的制炭所民營化實行市場經濟,釜石制鐵所會失敗嗎?再進一步,如果不計劃設立釜石制鐵所,完全按照市場規律使用物美價廉的進口鐵不是更有經濟效益?更進一步,如果不計劃自己造船修鐵路造紡織機,比較優勢直接使用物美價廉的進口貨豈不更有效益?沒有市場經濟傳統的日本體會不到市場經濟的優越性,忙了一圈后又回到原點,喪失了的寶貴機遇。實際上不止退回到原點,而是產生了嚴重的經濟倒退。洋躍進的結果非但沒有生產力,還使政府的財政破產。后文還將論述,松方緊縮財政還導致傳統產業受到很大打擊,一下使日本經濟倒退了數十年。

  同時期的中國不煉鋼鐵不造船不修鐵路不造紡織機,市場經濟比較優勢,參與國際大循環,經濟迅速。就在當時,即便已經開港,關稅不足5,是世界最低關稅,西方依然沒有能力與中國自由貿易,西方輸往中國的主要還是鴉片,體現了中國市場經濟的制度優越。當然,有些所謂的洋務派搞洋務,但只是個人行為,不是國家計劃,在國民經濟中所占比例非常小。當代中國人痛批洋務派不尊重市場規律,可以想象當時的中國人也是如此猛烈批判洋務派。洋務派雖然不尊重市場規律搞洋務,但還是尊重市場。比如,張之洞創辦的漢陽鐵廠“鋼鐵質量差,價格當然就上不去。光緒二十年,漢陽鐵廠的鋼鐵上市。當時進口鋼鐵每噸售價30余兩白銀,漢陽廠的產品每噸23兩白銀都無人問津。”張之洞也得尊重市場,是市場中平等競爭的主體,不能強買強賣。日本就不一樣了,大阪炮兵工廠留下的記錄:釜石鐵非常頑硬,不適合機械加工,即便是用作很少加工的部件,100磅重的價格2元30錢,而進口鐵只有1元左右。

  尊重市場的中國和不尊重市場的日本,其后的漸行漸遠。

第四節失敗的原因  官營釜石制鐵所失敗的原因是什么?中國人會異口同聲地說這是制度問題。當代中國學者評論漢陽制鐵所失敗時義正詞嚴指出:指導思想錯誤,技術失誤,制度之殤,不尊重市場經濟的必然結果。只要實行市場經濟了,讀了市場經濟的葵花寶典,就能逢兇化吉,遇難呈祥了。我們讀武俠小說就知道這分析方法了,人可以開山辟石,刀槍不入,神乎其神,如果修煉了《葵花寶典》。我想這大概是中國的游俠很早就邊緣化了,知識分子根本不知道游俠有什么能力,于是憑想象,樂得把文章寫的漂亮些,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反正自己又不修煉。

  日本學者就不一樣,耍刀的武士出身,知道人力的界限,無論怎么修煉先進的葵花寶典,無論怎么調動積極性苦練內功,都是克服不了的。釜石制鐵所的大高爐的木炭消費量已經遠超過當地自然經濟所能提供木炭的限度。當初工部省調查出的木炭價格低,是基于當地自然經濟條件。人們在農閑之余燒炭賣點零花錢。傳統制鐵業的木炭消費不多,經過長時間市場經濟高效率配置資源,木炭形成了比較合理的價格。

  現代高爐制鐵法,是從16、17世紀英國的水車送冷風的木炭高爐開始,一般設立在森林和河流邊。隨著產量擴大,森林資源枯竭,嘗試使用煤為燃料。由于煤中硫黃含量高,使生產的鐵較脆。于是用干留的辦法除去煤中的硫黃成為焦炭。為了除去焦炭中殘留的硫黃,通過蒸汽機送熱風提高爐體的溫度。這就形成了現代的焦炭高爐制鐵法。在這技術演進過程中,高爐不斷大型化,生產能力急劇擴大。如果這樣的高爐繼續使用木炭,會使木炭的消費速度巨大。從工部省的高爐作業情況看,如果一年運行300天,一座高爐需要消耗1萬噸以上的木炭。

  這么巨大的木炭消費量,遠超過當地的供應能力,不可能依靠當地的自然經濟基礎。當地人口稀少,即便他們修煉了市場經濟的葵花寶典,苦煉內功,積極性高漲,也沒有那么大的產出能力,導致木炭價格飛漲。高漲的木炭也吸引不了外地的木炭,因為當時運輸技術能力的限制,漲的價格還不夠支付運費。只能設置獨自的制炭所。需要砍伐、運輸、儲存巨大的樹木,要知道當時只能靠人力和畜力。全國規模的調動燒炭工燒炭。這些相關的土木工事費用,人員的移住費用,住房和相關生活設備的費用,這些費用都是原來自然經濟條件下所沒有的。砍伐下的多是巨木,燒炭卻要求用較細的,于是還需要把巨木分解,花工費時,要知道當時只能靠手工。職業伐木和燒炭工還需要支付較高的工資,這與自然經濟不同。這一切導致木炭成本急劇上升。東京帝國大學的教授野呂景義十幾年后現地調查的結果,木炭價格約為1噸4元,測算的釜石制鐵所開業時的木炭價格是1噸/13元。由于成本高,1882年6月釜石鐵的平均市場價格為31.2元,同期外國進口鐵的平均價格為27.5元。這樣還有巨大的赤字,這是導致政府放棄的直接原因。

  鐵礦石的開采運輸也是一樣,雖然有鐵路,但礦山到車站都需要靠手工和畜力搬運,一天很難達到15、6噸,而高爐日消費量40噸。此外,冬季大雪封山,有3個月不能作業。鐵路和高爐所使用的先進的蒸汽機很難使用維護,因為當地沒有近代工業基礎。

  當然,這一切都是可以克服的。但需要政府繼續投入,使采礦、采伐、運輸等近代化,而不是靠傳統的人力畜力。但此時是經濟危機的頂點,松方緊縮財政使政府已經拿不出錢了,這制鐵所的規模已經超出了政府預算的限度。工部省高爐的早期失敗,不幸中的萬幸,避免了周圍山林的破壞。

  此外,釜石鐵是針對機械加工的,而此時日本近代工業剛處于起步階段,消費能力很弱。釜石鐵的質量離機械加工還有距離,工部省的赤羽工作分局和大阪炮兵工廠都反映釜石鐵硬,很難用機械加工。質量差則反映了當時日本人才和技術儲備不足。

  總之,官營釜石制鐵誕生過早了,遠超過了它所處的時代。

第五節土高爐再出發  “官省御用達商人”田中長兵衛低價收購的釜石制鐵所剩余的木炭和鐵,本想運到東京銷售,結果一算運費,虧了。他的女婿橫山久太郎提議在這里設置小高爐,用剩余的木炭和礦石煉鐵,然后再賣鐵的方案。

  1884年,先在工部省大高爐所在的靠海的鈴子地區建了兩座小高爐。然后在山區的大橋又建了兩座。大橋是幕末第一座大島高爐建設的地方。這些小高爐日產大約4噸鐵,使用水車動力送冷風,馬車鐵道運送礦石燃料。洋躍進之后又一氣退回了舊時代,大島高任的方案經過曲折的道路又復活了。

  在礦區分散設置小高爐,就近利用森林和水利資源,減輕了運輸的壓力,用水車和馬車取代蒸汽機則與當時周圍的近代工業基礎相適應。更重要的是,小高爐生產的鐵,有大量傳統的需求。

  傳統制鐵法的爐溫低,約1500度,生產出的鐵是白口鐵。鐵中含有的碳以Fe3C化合形式存在,所以斷面是白色的,且非常堅硬很難進行機械加工。但由于鐵是以這種化合物形式存在,不易生銹,是制造鍋釜的最適材料。白口鐵中含碳量較少,容易在大鍛冶爐中加熱脫碳,所謂的千錘百煉,形成刃物用鋼。是制造刀、農具的好材料。西式高爐制鐵法雖然生產量大,價格便宜,但卻不易實現這兩種傳統用途。在很長時間里,不構成對傳統制鐵法的沖擊。開港后,傳統制鐵依然蓬勃。后面我們還將看到,對西方開放,先進的西方工業并沒有沖擊傳統的產業,而是優勢互補。中國很早就認識到了優勢互補,所以同時期經濟迅速,而不象日本那樣大起大落。

  大島型高爐使用水車送冷風,爐溫低,生產出的是高質量的白口鐵。使釜石田中制鐵所能夠獲得傳統的市場,開始穩步。田中長兵衛不滿足于此,因為陸海軍的關系,想生產能機械加工的西洋鐵——灰口鐵。

  灰口鐵顧名思義,斷面是灰色的,鐵中的碳是以游離態的石墨微結晶形態出現,在切削加工時,石墨可以作為潤滑劑,是可以作為機械加工的鐵。鐵中碳C的含量在2.0-4.5,硅Si的含量在1.0-3.0時容易形成灰口鐵。要實現這一點,需要提高爐體的溫度,達到約2000度,高溫使鐵能充分吸收碳C和硅Si。要實現高溫,需要往高爐里送300度以上的熱風。

  先是聘請原中小坂制鐵所經驗者秋元光愛給鈴子一號爐安裝熱風爐。所謂的熱風爐,是在加熱爐中設置一蛇形通風管。蛇形管進口鼓入冷風,出口就是熱風了。蛇形管的目的是增加熱交換面積,提高出口處氣流的溫度。加熱爐的燃料為高爐排出的一氧化碳CO。給高爐送熱風,能提高爐溫,是與大島型高爐決定性的區別,是生產灰口鐵的必備條件。

  官營中小坂制鐵所可以生產質量優良的灰口鐵,但慘淡經營之后于1882年關閉,也是松方財政的受害者。熱風爐1885年12月安裝完成,其后10個月的苦斗,不能生產出滿足要求的灰口鐵,秋元光愛怕承擔責任連夜逃走。1886年10月16日,經過48次失敗后,終于生產出了“與進口鐵仿佛”的灰口鐵。在這成功的基礎上,1887年2月田中長兵衛向大藏卿松方正義提出收購“官山和諸器械”的意見書。7月釜石田中制鐵所正式設立。

  其后,胡麻特別一號鐵被送往大阪炮兵工廠。“胡麻鐵”是釜石田中制鐵所內對灰口鐵的稱呼。但大阪炮兵工廠對胡麻特別一號鐵的評價是:雖然是灰口鐵,但象白口鐵一樣難加工,鐵的組織還非常粗糙,需要再次精煉才能使用。

  工廠是作為海岸炮的炮彈鑄造材料購買的,品質惡劣,價格又高,還不得不加一道精煉工序,稱為“釜石再制鐵”。但沒有辦法,誰讓田中長兵衛是“官省御用達商人”,與薩摩藩閥有特殊關系呢,不采用市場經濟的必然惡果。經過千辛萬苦,1889年終于成功試射了用“釜石再制鐵”生產的海岸炮彈。其后,“釜石再制鐵”成為大阪炮兵工廠的主要炮彈材料,田中制鐵所也確保了一個大客戶,對制鐵所的有重大意義,算是“雙贏”。它們“雙贏”的結果,卻是老百姓的血汗錢被白白浪費,嚴重阻礙了經濟。直到1893年,也就是甲午戰爭的前一年,大阪炮兵工廠對田中鐵的評價依然是“粗惡”。田中制鐵所自己能生產“釜石再制鐵”則到了1900年。

  田中長兵衛的“官省御用達商人”的身份非常重要,能夠確保大阪炮兵工廠這個大客戶,于是制鐵所可以逐步成長。我們再來比較幾乎同時期的中國。1889年,在山巒起伏的貴州省首先出現了高爐和貝色麻爐,即青驟鐵廠。該廠不用洋技師,日出生鐵20噸;創辦人潘露竟因此積勞致死,該廠也夭折。貴州與釜石的自然環境相似,采用的技術路線也相似,不用洋技師,結果卻非常不同。在中國公平公正的市場經濟環境下,他沒有“官省御用達商人”的身份,他的鐵不可能和進口鐵競爭,產量又太大不可能被傳統經濟吸收,只有死路一條。即使是官辦的漢陽鐵廠,在中國公平公正的市場經濟環境下也得遵守市場規矩,公平交易,質次價高無人問津。

  今天,中國的大飛機計劃重新啟動,也非常時髦組建股份公司,想吸收民間資本參加。但是,如果沒有“官省御用達商人”參加,它一樣會在市場經濟中公正公平的夭折。話說回來,中國也有“官省御用達商人”,但他們對造東西不感興趣,對掙錢謀感興趣,掙錢越多就越快,是硬道理。事情還沒有開始,已經有重要人物提出要國際采購,不要喪失了寶貴的機遇。

  讓我們看看歷史上,中國是如何不斷抓住機遇加速,但最后卻導致衰亡。

第六節復活和毀滅  東京大學和工部省的工部大學校合并成東京帝國大學。1889年從德國留學回國的野呂景義是采礦冶金學科的教授。采礦冶金學科的學生,在最后學年,都必須在暑假期間,到礦山和冶金所實習,并寫實習報告。今天,東京大學工學部的金屬工學科依然保存了九本1892-1900年的學生實習報告。其中,1992年中村恭作的實習報告,記載了釜石田中制鐵所創業初期的詳細作業記錄,非常珍貴。日本大學里珍貴的是這些不能登大雅之堂的雕蟲小技,但還經常感嘆工匠不足,他們能力的界限。同時期中國的大學,好象中國的大學出現要晚一些,產生的思想家一大串,但還感嘆“中國沒有思想家”。

  另一個是釜石田中制鐵所的土專家大島善太郎留下的記錄。大島善太郎與大島高任沒有關系,沒有受過系統的工學訓練。1888年以雜務關系入社,后自學成才成為制鐵所的中堅技術者。看起來,勞動者讀書識字很重要,不知道大島善太郎是否當年武士上山下鄉普及文化的結果。同時期的中國,知識分子一直處于廟堂之上座而論道,勞動者幾乎是文盲,技術進步無從談起,后人也無法通過他們的筆去考證歷史的演進。

  從這些記錄中,可以竊見釜石田中制鐵所的成長過程。大島善太郎剛入社時看到的景色:木制的水渠大量漏水,水車達不到規定的轉速。水車驅動的木制風箱大量漏風。熱風管有豆粒大的鑄造缺陷,還有裂縫,熱風爐不斷漏氣。旁邊還堆滿了替換下來的,四處漏風的熱風管。

  4年后的1892年,中村恭作的實習報告中這景色也沒有很大改善。他估算出水量多時水車有10馬力,枯水期則出力不足。緩慢運行的水車靠木制齒輪增速,有很大的動力損失。木制風箱和熱風管的漏氣大約占總氣量的40。經過系統工學教育的人看問題更細致些,能夠量化估計。

  鐵制的熱風管容易早期破裂。他們觀察到,如果某種原因,高爐的還原反應不充分,會導致高爐產生的CO減少,進而導致熱風爐加熱不足,會進一步使高爐溫度降低,還原反應更加不充分,形成惡性循環。發現問題后,重新加熱熱風爐。于是,熱風爐經常處于一冷一熱,容易出現裂縫。在夜間,作業人員由于磕睡容易疏忽,這種現象更加頻繁。熱風管的壽命大約只有50-60日。

  這樣的設備和生產條件。客戶方大阪炮兵工廠的代表加藤泰久1892年4月調查工廠。釜石鐵質量“粗惡”,客戶當然不滿,調查情況,看如何協作改進。他看到的情況是,爐溫較高時出產的優等品一號鐵只有少量,多是中劣等的二號鐵。

  如何改善?很顯然,這些都是體制問題。整個工廠雖然是私營的,老板有壓力和動力,做事會非常認真。但下面的從業員卻不這么想了,那都是老板的,干我鳥事。又是大鍋飯,沒有積極性。老板的東西壞的就是快,水渠漏水,風箱漏風,熱風管漏氣…。如果承包,責權利相統一,調動積極性,這些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向管理要效益。如果更進一步,競爭上崗,末位淘汰,“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甚至可以不要水車,靠人力就可以把風箱拉得飛轉。只要修煉了市場經濟的葵花寶典,就可以創造人間奇跡。《紅樓夢》里賈探春就是如此搞承包推進賈府的改革,賈府的效益立竿見影得到很大改善。

  但對于沒有市場經濟傳統的日本,想不到提高人的積極性的辦法。沒有積極性,水渠和風箱的問題沒有辦法解決,就想辦法縮短熱風管的長度,降低風阻。懶人也有懶辦法。長度縮短后,為了維持熱交換面積不變,修改管道的截面為橢圓,用幾個口徑較小的管子并聯取代原來的一個大管,這些措施極大縮短了熱風管的長度,減少了風阻,還增加了熱交換面積。修改設計容易,重要的是如何改進鑄造工藝生產出這些新型熱風管。由于熱風管是易損件,工廠需要自己生產。為了減少熱風管的破損,把原來橫置改為縱置,最后成蓄熱式熱風管。現在即便是從業員積極性不高粗心大意,產生的CO波動,也不影響熱風加熱,熱風管也不易破損了。這里的敘述是簡單的,實際這些改進緩慢艱難,沒有積極性嘛,9本實習報告里有7本涉及熱風爐的改進。

  木制風箱容易破損和漏氣的是木制氣門,試驗用橡膠制氣門取代。最后用石川島造船所生產的鐵制鼓風機取代了木制風箱。徹底解決了木制風箱容易破損的問題。這也反映了日本相關的機械制造技術的進步。隨著日本相關企業的技術進步,原來木制齒輪被更換為鐵制齒輪。出力不穩定的水車也逐步被蒸汽機替換,先是用小型蒸汽機作輔助動力與水車并用,逐步完全蒸汽機化。反映了日本蒸汽機制造技術的進步,和工廠對先進裝備的維護保養能力的提高。

  這些改進不是一蹴而就,而是漸進的過程。田中制鐵所從大島高任的土高爐出發,最后全面使用先進的西洋技術了。這與最初的中小坂制鐵所和官營釜石制鐵所的洋躍進不同,在這漸進的過程中,積累了經驗技術人才。也帶動了日本相關產業的。

  在這背景下。1892年,采礦冶金學科教授野呂景義到釜石現地考察。現在木炭價格約為1噸/4元,北海道運煤制焦的價格大約為5.3元。但如果生產規模持續擴大,需要到更加險遠的山里伐木燒炭,價格會急速上升,山路里只能靠手推車和牛運輸。田中制鐵所的1200人的從業員中,直接操作高爐的只有50人,而伐木燒炭運輸的有900人。田中制鐵所與其說是制鐵工廠還不如說是燒炭工廠。他提出兩條腿的經營方案,現有的木炭制鐵繼續,然后修建大高爐用焦炭煉鐵。大高爐焦炭消耗率低,整體是合算的。煉焦過程中產生的可燃氣工廠可以做燃料。焦炭的火力足,可以在煉制過程中多添加石灰石,以利于硫黃含量高的釜石礦脫硫。更重要的是,大高爐不需要新建,工部省的大高爐及附屬設施還非常完好,改造一下就行。

  田中長兵衛接受了野呂景義的建議。1893年聘請野呂景義為制鐵所顧問,著手改造工部省的大高爐。修改爐形,修改熱風爐,修改焙燒爐…,終于在1894年11月用木炭制鐵成功,1895年8月成功轉為用焦炭制鐵。工部省大高爐經過12年的歲月,終于復活了。1894年是日本鐵的歷史上值得紀念的一年,這一年近代高爐制鐵突破1萬噸,達到12735噸,首次超過傳統制鐵法的鐵產量。

  復活的背后卻是毀滅。1894年正值甲午戰爭,中國戰敗了,是中國走向衰亡的又一次轉折。我們指責大清封建,北洋艦隊訓練不力,作戰時攜行的炮彈不夠,彈種不對。道德的譴責是容易廉價的,但大清憑什么訓練艦隊和攜帶充足的彈藥?憑高速增長的GDP和銀子?此時的日本已經能夠制鐵,用自己的鐵生產炮彈,實行市場經濟的中國卻不能。不能自己制造炮彈,如何訓練如何備戰?!甲午戰爭實際是日本優勢的鐵壓倒了中國的銀子。

  1889年,潘露在貴州創辦青驟鐵廠時,中國知識分子大概給他傳授了市場經濟的葵花寶典,給他了一個好制度。成功了大富貴,失敗了跳樓,這樣的大激勵大約束下,干勁足干事認真,沒有干不成的。象野呂景義一樣上山下鄉直接提供知識服務的是沒有的,要有也是建議如何搞承包,提高積極性。但一個人渾身是鐵能打幾顆釘?于是,潘露只能選擇成仁。1894年6月,號稱亞洲最大的漢陽鐵廠建成投產,引進全套的外國設備,全套的外國操作者,只有一個中國技術人員。洋設備適應不了本土的燃料和礦石,生產不出合格的鐵,沒有辦法解決也不想辦法解決。市場經濟看不見的手能自動解決所有的問題,創辦鐵廠本身就是錯誤,違反市場經濟原則,賠錢的企業只能弱國。這是中國知識分子對事物的認識。

  于是,甲午之后中國依然在原來市場經濟的道路上前行。1897年,日本政府獲得中國的戰爭賠款后,引進全套德國設備建立官營八幡制鐵所。1901年建成投產。一樣遇到洋設備適應不了本土燃料和礦石的難題。在釜石成長起來的野呂景義等近代技術者,改造洋設備成功。研制各種鋼材,推進各種鋼材的國產化。沒有任何經濟效益,但卻把日本推向了鐵的時代,邁入世界文明國家的行列。中國繼續實行市場經濟,把沒有經濟效益的漢陽鐵廠最終處理給了日資,大概想以此拖累日本經濟的。中國經過高速經濟增長的黃金十年之后,迎來了幾乎亡國滅種的戰爭。中國士兵需要拿著大刀向裝備先進的鬼子頭上砍去。

  今天,實行市場經濟的中國雖然是世界第一鋼鐵生產國,但大量的特種鋼材需要進口,大量的煉鋼設備需要進口,實際依然沒有制鐵的能力。未來的中國是否會重蹈覆轍?

  文中的釜石制鐵廠,一次世界大戰后經營困難,被三井財閥接管。1934年,與八幡制鐵所等其它鋼鐵企業合并成國營的日本制鐵。1945年,釜石制鐵廠遭到了美艦的毀滅性炮擊。戰后,財閥解體,日本制鐵被分割成八幡制鐵和富士制鐵,釜石制鐵廠是富士制鐵的主力工廠。1970年,八幡制鐵和富士制鐵重新合并成今天的新日鐵。1980年代,釜石的礦山和高爐相繼關閉,現在只加工型材,并加工販賣礦山關閉后流出的優質礦泉水。

第一章鐵是國家  2006年底,CCTV放映了系列專題片《大國崛起》。{手.打/吧}這個據說花費2年多時間拍攝的專題片,講述了歷史上9個大國的興衰的故事,傳達了這樣的理念:制度決定國家,即<B>制度是國家</B>。這反映了CCTV,也是中國精英指導階層對大國興衰的主流認識。

  無獨有偶,2007年2月21日,日本國家電視臺NHK每周三的固定歷史欄目(《その時(那時)》),放映了日本是如何崛起的專題片。專題片題目是:鉄は國なり(<B>鐵是國家</B>)。這是NHK,也是日本精英指導階層對大國崛起的主流認識。

  讓我們比較一下現代中國人和日本人對歷史的不同看法,鐵還是制度決定國家?所謂的歷史實際是當代史,是當代人對歷史的看法。從中可以看出,為什么中日兩國幾乎同時被西方打開大門,會走上不同的軌道,現狀是那么的不同,還可以預見未來的。

  那是一個英國、德國、美國等<B>制鐵</B>國家抬頭挺胸,橫行世界的時代。一開始,NHK的立論就與CCTV不同。是鐵還是制度決定國家,這是中國和日本的世界觀的區別,世界觀則屬于文化。所以,此系列文章的副標題是“鐵·制度·文化”。

  1871年,新成立的明治政府派出了遣歐使節團。作為遣歐使節團的一員久米邦武編的《特命全權大使米歐回覽實記》中,久米邦武回想到“倫敦市天上有車行駛,地下有輪疾馳”,在他的眼里看到的是“鐵”。在他的回憶錄《久米博士九十年回顧錄》里,陪同使節團到英國Newcastle和Sheffield等地訪問的英國外交官HarrySmithParkes,臨行前,對使節團一行說“英國是歐洲邊陲的一塊貧瘠土地,無論怎么勞作都不可能得到豐富的產出。但是,自從產出了鐵,制造機器,借助蒸汽的力量,興起了工業,就成為了富裕國家”。在久米邦武耳中聽到的也是“鐵”。

  我們可以看到當代中國學者的研究中,當年旅歐中國人留下的文獻,中國人所見所聞的是“制度”。可能當時的中國人也看到聽到了“鐵”,但沒有留下歷史的記錄。人會根據自己的世界觀對所見所聞進行取舍,反映了當時中國人的世界觀。或者雖然有記錄,但這些記錄已經淹沒在歷史的洪流中。對歷史記錄進行取舍,則反映了當代中國人的世界觀。所以說,所有的歷史都是當代史。無論中國還是日本都是如此,這當代史的區別就體現了中國日本文化的不同。

  1874年2月15日,伊藤博文,當時的工部卿,甲午戰爭時的日本首相,提出了鐵的國產化計劃。在計劃書中說,“鐵道、船、一切鐵制品都有必要自立制造”。于是工部省開始了建設官營釜石制鐵所。1880年9月,官營釜石制鐵所試生產出鐵成功,但由于各種困難最終失敗。官營釜石制鐵所的失敗后文會有詳細論述。

  日本明治政府封建集權,權利沒有任何制約,完全靠拍腦袋憑行政力量強力推進移植各種西洋工業和工程。政府官僚首先考慮的是政績和形象,成功了自己有利益,還可以名垂青史,確實那些明治官僚后來都名垂青史了,失敗了自己不用承擔責任。這些項目失敗的多,成功的少,經濟效益低下,官營釜石制鐵所則是其中最大的失敗。近代工業項目失敗導致政府財政困難,還導致進出口貿易急劇惡化,因為需要進口大量的鐵做原料。為了轉嫁財政危機,打擊迫害“士”。1877年,士族反抗到了極點,爆發了西南戰爭。戰爭的結果,士族的反抗被鎮壓。內戰使政府的財政更加惡化,只有靠多發紙幣維持,導致劇烈的通貨膨脹,政府處于崩潰破產的邊緣。

  為了挽救危機,1882年松方正義出任大臧卿,施行緊縮財政。對內緊縮開支,抑制通貨膨脹,對外則平衡貿易,削減貿易赤字。工部省推行的鐵路、造船等現代工業需要進口大量的鐵,官營釜石制鐵所生產的鐵不能滿足近代工業的需要,這是官營釜石制鐵所失敗的原因之一。“如果放任今日的風潮,會給國家釀成大害,會遭遇不可挽救的危機!”

  松方正義緊縮財政的結果,使日本經濟遭遇了很大打擊,但1886年開始日本經濟從谷底奇跡般回升恢復。于是,松方正義緊縮財政是好是壞,史學家們現在都沒有定論。推動日本經濟從谷底回升的主要力量是政府很少干預的傳統產業,占總貢獻的95。而政府推動的近代工業則效益低下。市場經濟的高效率在這里可見一斑。

  1894年,日本在甲午戰爭中獲勝,獲得2億多兩白銀的賠款。日本政府突然有錢了,于是1897年決定在福岡縣八幡村創辦官營制鉄所。吸取官營釜石制鐵所失敗的教訓,這次成套引進國外的設備和操作人員,而不是官營釜石制鐵所的土法上馬。1901年,官營八幡制鉄所第一座高爐建立,伊藤博文等日本政府政要出席開業慶典。

  1901年11月30日《東京經濟雜志》這么描述同年11月18日開始作業的情況“熔鐵爐的爐門打不開,熔融的鐵不能流出,失敗,兩院議院、當局大臣等都目瞪口呆。”日本只引進了技術,卻沒有改革官辦體制,失敗是必然的,這是“體制”問題。不改革體制是不會成功的,這是中國人的認識。

  但日本人卻認為是由于使用外國設備和外國技術者,這些技術實際是“盆栽”技術,“盆栽”的意思是不適合環境氣候,也不能自我繁殖生長,不適合日本的礦石和燃料。<B>巨額投資建設的溶鐵爐不能生產鐵,日本就不能進入現代文明國家的行列</B>。這是日本人的世界觀。中國人的看法是不改革體制就不能成為現代文明國家。

  原東京帝國大學的教授野呂景義因為污職辭職,看樣子官僚主義下是必然的。由于官營八幡制鉄所運轉困難,被招回解決技術問題。終于在1904年7月,改造后的第一號高爐重新點火成功。這座高爐經過了60年的歲月,1961年才被拆除。

  官營八幡制鉄所成功制鐵后,并不表示日本已經進入了文明國家的行列。鐵要加工成各種型材,如鐵軌、船板、型鋼等。野呂景義死后,國產鐵軌相繼出現破損事故。野呂景義的弟子們在日本全國調查,收集數據、樣本,戰酷暑斗嚴寒,不斷試驗,改進生產工藝和設備。終于把外國“盆栽”技術轉化成自己的技術。<B>1930年1月,日本終于實現鐵軌的完全國產化。</B>。その時(那時),日本邁入了文明國家的行列!

  日本自認為成了現代文明國家。但對外表現卻一點也不文明,憑借著鋼鐵的力量,918占領中國東北。官營八幡制鉄所的技術人員被大量派遣到滿州,修鐵路建鋼廠,積累了大量的經驗、數據、圖紙。官營八幡制鉄所的體制落后,效益低下,需要大量政府的補貼。政府的補貼實際是國民的稅金,民脂民膏,導致日本國民極端貧困,大量的人移民滿州,現在還有殘留孤兒問題。

  1945年,日本戰敗,一片廢墟。戰后的復興首先從鋼鐵開始,煤鋼傾斜生產。大量的技術人員帶著資料數據圖紙回到日本,研究設計制造了新干線的鐵軌。在鋼鐵的帶動下,造船、建筑、汽車、新干線,這些鐵制品把日本帶入了發達國家的行列。

  節目的末尾展示了野呂景義的名言:“「現代の進歩は表面的なものになってはいないだろうか?鉄というしっかりした幹を持たない産業という樹木が、果たして枝や葉を豊かに繁らせることができるのか。しっかりと考えて頂きたいのです」”

  譯文:現代的進步是表面的東西嗎?產業樹木沒有鐵這樣牢固的根干,能夠枝繁葉茂,果實累累嗎?請好好考慮。

  此節目后不久,陪同中國來的親朋好友從新橋出發,游覽東京灣。新橋是日本第一條鐵路誕生地,有個不起眼的鐵道唱歌紀念碑。一行人對東京灣的景色所折服,這才是現代化的國家。友人說日本還是有錢,還是制度好,中國需要改變制度。看起來,中國從CCTV到普通百姓都是一樣的認識,這是“制度”問題。

  我說,這不是制度的問題,而是文化的問題,無論怎么改變制度都解決不了。同樣的景色,日本人看到的是“鐵”,確實能直接看到大量的鐵,正在施工的高樓大廈是鋼結構,正在填海造地的是鋼鐵機器,已經建成的肯定也是鐵。中國人看到的卻是“錢”,如何改變體制掙錢,然后買這些鐵。錢不過是紙,掙錢不過是從這口袋轉移到那口袋,并沒有創造什么財富。掙錢的結果,是中國需要消耗大量的資源買日本的那些鐵,新近購買的高速列車CRH其實就是一堆鐵,對會造的日本人來說。不會造鐵,中國永遠不會現代化。沒有造鐵的文化意識,無論怎么改變體制都是不行的。

  與日本官營八幡制鉄所近似的是洋務運動時期張之洞創辦的漢陽鐵廠,比八幡制鉄還早7年,曾經是亞洲最大的鋼鐵廠。看樣子大清確實很有錢,八幡制鉄實際也是大清“援助”的。它也是遇到與八幡制鉄一樣的問題,洋設備與中國的礦石煤炭不合,生產出的鐵軌不滿足要求,沒有買主虧損嚴重,最后倒閉。中國也想到過制鐵,但卻中途放棄了,這是為什么?制度問題還是文化問題?這里附錄一篇當代主流經濟學家梁小民對漢陽鐵廠的認識,讀者大概可以想象,當年的中國主流經濟學家肯定也是類似的認識。于是,當時中國現代化的道路被中斷了。現在中國現代化的道路也被中斷了,因為那是主流觀點。

  但問題來了,為什么中國和日本會有這么巨大的認識差距,它的歷史演變是如何的?知道歷史就可以知道現在,知道現在就可以知道未來。下面的章節,主要以日本的近代歷史為線索,探討“鐵·制度·文化”是如何相互影響演進的。鐵·制度·文化的變遷,推動中國日本在不同軌道上。這系列文章會很長,資料數據會很詳實。當然,可能需要讀者具備一定的工學知識,我會力求通俗易懂。

  附錄:

  財經頻道>左右間財經評論>經濟茶座梁小民:張之洞與漢陽鐵廠2007年02月05日16:23[我來說兩句][字號:大中小]來源:商界-中國商業評論梁小民近代工業化只與市場經濟相容,以封建政府推動工業化絕無成功之望。

作者簡介:北京工商大學教授  歐美國家的工業化是由資本家啟動并推進的,走了市場經濟之路,最初的投資主要來自原始資本積累。

  盡管原始資本積累是“火與血”的過程,充滿了罪惡,但歷史證明,由私人推動工業化是正確的。中國的工業化是由官員啟動并推進的,走的是政府親歷親為的計劃經濟之路。

  私人與官員推動工業化的目標是完全不同的:私人投資于工業的目的是為了實現利潤最大化,這就要按經濟規律辦事,精于成本—收益分析,從而實現資源的有效配置。換言之,私人資本家用自己的錢投資,成功了可以大富大貴,失敗了身敗名裂,非跳樓不可。有這種動力與壓力,做起事來不能不認真。官員推動工業化的目標是強國,只要能辦成,花多少錢都在所不惜。況且,花的又不是自己的錢。成功了可以在現時升官,未來名垂青史,賠了也不傷及身家性命,官照當,福照享。這不同的路徑就決定了工業化的不同命運。

  洋務運動的李鴻章、左宗棠、張之洞正是中國早期工業化的推動者。其結果如何呢?張之洞辦漢陽鐵廠就是一個典型的案例。

指導思想錯誤  在晚清官員中,張之洞是開放的,他想通過辦工業來拯救日薄西山的大清王朝。他擔任湖廣總督時籌辦了煉鐵、煉鋼、紡紗、繅絲、鑄造銀元等廠。《清史稿·張之洞傳》說他“蒞官所至,必有共作,務宏大,不問費多寡”。一位飽讀四書五經,對現代科學、技術、工業、經濟知之甚少的人,用政府的錢去辦工業,會有什么結果是可想而知的。

  張之洞想辦鋼鐵業,始于他擔任兩廣總督時。他看到洋鐵之入超,一年達230萬兩白銀,遂寫出《籌設煉鐵廠折》。他委托清政府駐英大臣劉瑞芬與英國諧賽德公司簽訂合約,制造煉鐵大爐兩座,日產生鐵100噸,并隨附煉鐵、煉鋼、壓板、抽條,及制作鋼軌的機器,共83500英鎊。這一計劃中的煉鐵廠原定設在廣州城外的鳳凰崗,而兩廣地區缺乏鐵礦和煤礦,多虧機器運回之前,張之洞調為湖廣總督,繼任的李鴻章以廣東產鐵不多為由不辦,否則失敗是一開始就注定的。這種偶然并沒有改變張之洞辦鐵廠失敗的結局,不過失敗的代價不由兩廣人民承擔,而由湖廣人民承擔。

  張之洞調任湖廣總督之后,煉鐵廠計劃移至湖北,這就有了以后的漢陽鐵廠。張之洞以“務宏大,不問費多寡”的思想來辦漢陽鐵廠,又對鋼鐵業一無所知而自以為是,一切由他決斷,這就使辦漢陽鐵廠從一開始就是一場耗費巨大的鬧劇。錢花得很瀟灑,但結果并不妙。這似乎成了以后一切官辦企業共同的特點。

技術失誤  先來看選址。湖北的鐵礦在大冶,這是光緒元年就由盛宣懷雇的英國工程師勘探出來的,并由盛宣懷賣給了張之洞。張之洞把鐵廠辦在了漢陽,與大冶的運輸距離為120公里,每日產鐵百噸,所需鐵砂的運費就達60多元。而且,漢陽附近無煉鐵所用的焦煤。馬鞍山的煤雖產量大,但所含灰份與磺質太多,無法使用。江西萍鄉的煤是盛宣懷接手漢陽鐵廠后才發現的。這就只能用河北開平或國外進口的焦煤。加上運輸費用,每噸焦煤要白銀16~17兩,而進口鐵在上海的售價才白銀30余兩。

  把煉鐵廠選在漢陽已經錯了,張之洞又堅持將廠建在大別山麓。這里地勢低洼而潮濕,必須先墊高地基才能建廠。共填了一丈多高的土,填土用30余萬兩白銀,相當于包括購買機器及運費在內的建廠經費300萬兩白銀的1/10。手筆是夠大的,用錢也相當可觀,哪一個私人資本家會做這等蠢事?

  建好了廠要買機器。煉鐵煉鋼用什么設備是有技術要求的。鋼的含磷量超過0.2質量就不高,容易斷,因此,要根據所用的鐵礦含磷量來決定采用哪種設備。當張之洞訂設備時,劉瑞芬公使就打來電報,要求把鐵礦的樣本送至英國檢驗,以便確定制造哪種設備。但這時大冶鐵廠尚未開工,張之洞又擔心運去礦石耗費時間,只想早日開工,竟告訴對方,什么爐子方便就制造什么,我們中國什么礦都有。結果英國運來的爐子不適用,漢陽鐵廠產的鋼鐵易脆裂折斷,不能用于鍛制或鑄造,制造的鋼軌也無法使用。鋼鐵質量差,價格當然就上不去。光緒二十年,漢陽鐵廠的鋼鐵上市。當時進口鋼鐵每噸售價30余兩白銀,漢陽廠的產品每噸23兩白銀都無人問津。

制度之殤  官辦的企業就是官場衙門的翻版。中國社會到晚清是官場最的時候。由張之洞辦漢陽鐵廠,自然又是一個衙門。不懂企業的官員當政,專家就沒有發言權。官員任用私人,公款消費,貪污肥己。一位洋人一針見血地指出,中國的洋務是絕對辦不成的,因為“中國的官員不是在辦洋務,而是在發洋財”。無論張之洞個人的品質操守如何,他辦的企業是無法避免低效率和貪污的。有興趣的讀者可以看看唐浩明先生的歷史小說《張之洞》。《張之洞》雖然是小說,還是反映出漢陽鐵廠之混亂和貪污成風的狀況。這樣的企業即使沒有選址、選設備這些技術上的失誤,也注定是要失敗的。漢陽鐵廠開爐生產僅僅4年,累計的虧損已經達到100多萬兩白銀。無論強國的動機多么高尚,賠錢的企業只能誤國。這才有以后將漢陽鐵廠轉給盛宣懷官督商辦。

  官員辦企業賠了錢自然要政府和納稅人“埋單”。湖廣包括今天的湖南、湖北二省,財政收入有限,清政府財政又困難,張之洞就用幣制改革來為自己的錯誤“埋單”。當時流通的制錢重一錢,銅元重二錢七,張之洞接受陳衍的建議改制錢為當十銅元(即1枚銅元等于10枚制錢)。僅此一項就獲利1400萬銀元。這種幣制改革大大增加了貨幣量,致使物價上漲了10余倍。

  張之洞是以“中體西用”的指導思想來從事洋務運動的。這就是要在維護封建體制的條件下由政府推動工業化。近代工業化只與市場經濟相容,以封建政府推動工業化絕無成功之望,這就是張之洞創辦漢陽鐵廠失敗的根本教訓。■

  主人公的財產安全問題應該是目前很多讀者都比較在意的問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我在翻看清朝資料的時候,大體感覺清朝對商人還是比較保護的,蘇州地方志記錄了非常細密的商業糾紛案件目錄,整體來看,商人告地方政府的話,例子不多,可基本都能告贏。

  你不去看資料,你就看起點的小說,就看電視劇,就看官方的歷史政論,你確實會以為清朝非常…反正就是落后愚昧和地獄的代言詞,間接證明今天的中國人就生活在天堂。

  其實,從整體來看,清朝的大商人是非常多的。

  就以晉商、南潯商幫為例,資產過千萬兩白銀的大商人并不是沒有,喬致庸、劉鏞都和主人公生活在同一時代。

  比喬致庸更富的還有一個南洋張弼士,這個人巔峰時期的資產接近八千萬兩白銀,晚年也基本都在晚清的山東和廣東生活。

  我們知道,煙臺張裕葡萄酒廠就是這個人投資300萬兩銀子創辦的。

  這個人都沒有被晚清政府怎么著。

  危險有沒有?

  有!!

  可絕對是能控制的,特別是在左宗棠的出現后,這種危險就變得非常小,除非主人公被盛宣懷和李鴻章陰害了。

  客觀的說,真正讓這些大商人全面消失的問題主要是兩個方面,一個是國家經濟,特別是茶葉、生絲兩大貿易的凋零,另一個則是國民政府時期的混亂。

  民國時期絕對比晚清更亂,再多的錢都經不起軍閥、中央政府官員的訛詐。

  并不是說,主人公現在就像是手里有一個金山的嬰兒,什么人都能欺負的。

  特別是光緒年間,晚清的社會環境還是非常穩定的,比起民國時期基本像是天堂。

  首先,我由衷的感謝大家提的各種建議。

  對于這本書的寫作,我有著很多我個人的一些見解吧,所以,總體上,他和起點現有的大部分的晚清小說不一樣。

  主要的不同點有這幾個。

  1、主人公不想打內戰,要打基本都是外戰,內部主要是依靠左宗棠和湘系、地方派系和淮系、滿人之間的政治斗爭。

  2、主人公早期基本不大規模搞實業,除了軍工業,特別是福州造船工業。

  他的基本邏輯是先賺大錢,和日本人一樣,用生絲貿易的利潤貼補重工業,等市場達到一定水準再進入民族輕工業。

  在1880年這個階段,中國最賺錢的大生意基本就是五種——高利貸、生絲出口、茶葉出口、上海租界地產、鹽,其次還有廣東糖業出口。

  3、財產轉移的問題,這是必然的趨勢。

  4、根據地的問題,爭霸的問題,主人公基本不太會爭霸,他實際上是在走一條胡雪巖的老路,和湘軍、其他的地方巡撫、總督捆綁戰略。隨著他的勢力,他肯定會有自己的派系,而且會是非常有力的派系,可這是四五十萬字的問題,也是至少十年內的問題。

  所以,不著急,咱們先捆著湘軍、左宗棠、何璟、福建水師、梅啟照這些人和地方勢力賺錢。

  5、扶清滅清的問題。

  肯定是要滅清的,但這本書和其他的晚清不一樣,主人公是一個真正的商人,他總體是比較實際的一個人,某種程度上,你可以說他缺乏激情,不在乎名義上的一些東西。

  他在乎的是實在的好處。

  我個人覺得他很可能會采用一種攜天子以令諸侯的方法,什么時候滅清,這個對他來說不是一個很急于解決的問題。

  6、這本書和主流的晚清小說…差別還是蠻大的,定位和定論都不一樣,如果非要用其他晚清小說觀點來評價這本書的路線,我個人覺得他們的觀點相對都要激進了一些。

  總的來說,光緒年間的社會環境還是很穩定的,沒有造反派的立足空間。

  另外,主人公的立足點是非常高的,他確實不需要非去打一場內戰,破壞了整個中國的內部經濟。

  主人公也沒有苦大仇深的感覺,不是很急,不是很慌,不是很迫切的想要推翻什么,建立什么,關鍵是他太有錢了。

  說句不好聽的,就算清朝不待見他,他隨時都可以帶著幾百萬兩銀子前往國外、南洋投資。

  最后,我個人覺得在南洋之類的地方秘密的小說太多,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自己的喜好吧,反正我是缺乏一點點的帶入感。

  所以,我比較喜歡在國內的路線。

  在南洋搞一個國家,長遠來看,并不能解決中國國內的很多問題啊!

  比如說投資教育,投資水利,投資農業,投資政治和實務派官員…特別是在解放和中國經濟的問題,這個蠻難的呢!

  我不太希望主人公親自指揮各種大戰,但是,我希望主人公替中國解決經濟上的各種問題,特別是江南經濟,為中國培養國內市場,培養人才。

  主人公自己也說了,他還是比較自私的人。

  他會賺很多錢,會解決很多問題,會解決滿漢問題,會幫助中國建立一個龐大的軍事體系,會擁有一個很強大的足以自保,甚至是控制朝政和軍事的派系,但他肯定不會將一生都貢獻給革命,更不會是一個革命家。

  我個人覺得他會是一個呂不韋式的愛國商人,甚至也會擔任一段時期的清政府船政大臣、通商大臣、資政大臣、首輔大臣,甚至是首相,應該不會在共和時期還擔任領導職務。

  真的共和了,他應該也就滿足了,該誰操心誰操心去,只要他能夠足以自保,在海外也多的是財產和移居地…那個時候,我覺得他剩下的目標就是賺錢。

  我覺得,那個時候,他還要賺錢,更多的想法就是從根本上扭轉后來的局面,讓中國的工業、金融業成為世界范圍的霸主。

  這些事情真不是一個首相、總統就能做到的,但如果說,首相、總統是他的朋友、舊部,真正的他,以他所持有的巨大財力,那真的是能做到的。

  我覺得,胡楚元死了,他在世界范圍內留下的資產、企業基本應該是整合完畢的,那會是幾家世界級的大財閥,形成一個對整個工業體系的壟斷。

  世界的財富操控在胡家的手里,同樣,也就相當于操控在中國人的手里。

  至于中國的民主、獨裁這些問題,我覺得,主人公應該是不在乎的。

  他肯定沒有那種為中國解決一切問題的準備和心思,在他看來,那些事情該誰做,誰去做,反正不需要他來奔走呼號。

  我覺得,胡楚元還是比較任性的一個人。

  他想哪個城市,他就哪個城市,他想哪個國家,他就哪個國家。

  我覺得,胡楚元應該是會很想和德國結盟,但最終的結果也未必就是他說了算。

  原因很簡單,他是商人,他只管實際的利益。

  德國呢,說實話,未必就能給中國帶來最大的實際利益,從長遠來看,一旦主人公開始大規模投資化工和重工業,中德兩國競爭就大于合作。

  這一點,也基本適用于美國。

  所以,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會是一個什么樣的局面,確實是非常不好說。

  中國究竟站在哪一邊,我基本也沒有想清楚。

  毫無疑問,這是一本中國在十九世紀末和二十世紀初期成為世界列強的YY小說,但是,如果大家真的愿意心平氣和的來看一看,不要急著和其他的晚清小說路線相對照,相參考,特別是不要拿其他作者的理論和想法來評價(寫小說嘛,什么道理都能說得通,關鍵是只選擇利于自己推論的道理)。

  那么,大家應該會覺得在這本小說中,主人公所選擇的路線,包括主人公這種人…還是比較有意思的。

  基本上,大家可以這么看,因為主人公的起點是比較高的,所以,主人公所做的各種選擇和大家看習慣的都不一樣,因為他總是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很多時候也未必就是對中國最有利的選擇。

  最后的最后,還是要謝謝大家的閱讀。

  光緒四年,1878年。

  7月。

  炎熱的仲夏傍晚,斜陽夕照,赤紅色的霞光抹滿了天際云捎,杭州城內元寶街的胡家大院緊閉著森嚴的朱漆大門,門院里不時傳來一陣悲嗆的慘哭聲。

  胡雪巖死了。

  仿佛是擎天柱般的倚仗就此消亡,讓胡家所有人都有一種天將崩塌的感覺,每個人的心里都充滿了害怕,不知道未來在哪里。

  大院東苑是居住區,清雅堂位于東苑的中心,這是七間開闊的雙層樓大宅,一樓是大廳、花廳、側廳等等,二樓才是寢室,住著胡雪巖的三子一女,以及三個不太得寵的姨太太。

  身為胡雪巖長子的胡楚元住在最東側,此時,他就坐在自己的書房里,穿著一身麻衣白孝,心中思緒凌亂。

  他還很年輕,才十八歲,不算太高,但也絕不算矮,和胡雪巖有著六七分的相像,尖長臉頰,眼睛細長,鼻梁高高的,眉梢微微有些上翹,手腳寬大,顯得既精明,又寬厚。

  對他來說,這個時代未免有點陌生。

  他只是在兩年前才突然來到這個世界,那時候,“他”還叫胡楚三,年僅十六歲,剛中了秀才,因為一場大病差點夭折。

  總覺得“胡楚三”這個名字很奇特,和胡漢三只有一字之差,他有點難以接受,就用一個“元”字寓意再獲新生,將名字改成了胡楚元。

  為了避免很多尷尬,他還前往上海英華書院就讀,去年九月才以一份很優異的成績回到家中,開始幫助胡雪巖打理生意。因為他的才學和眼界都很奇特,既精明,又務實,很快就令胡雪巖贊嘆不已,頗為信任和倚重,也將很多事情都交給他辦理。

  可是…胡楚元怎么也沒有想到胡雪巖會死在今年,這真是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

  他原本以為自己至少還有四五年的時間,可以讓他慢慢踏入商場,接掌家業。

  紅頂商人胡雪巖居然會死在光緒四年?

  怎么會這樣?

  胡楚元一萬個想不通!!!

  正因為有胡雪巖的存在,即便是來到了這么坑爹的時代,他也從很少苦大仇深過。

  在他想來,只要在關鍵時刻給胡雪巖一些幫助和提醒,不僅可以避免胡雪巖的破產,還能讓胡雪巖的傳奇繼續延續下去。

  有了胡雪巖的能力和財富,他想要改變中法戰爭的進程和結局并不難,改變中日甲午戰爭更不難。

  如果一切都很順利,在中日甲午戰爭爆發之前,胡家至少能擁有一億英鎊的資產,足可買下285艘鎮遠艦,打那個小日本就像是玩的一樣容易。

  這些倒是其次…胡楚元恰好有一個很特殊的知識結構和背景,所以,他非常清楚晚清經濟的真正死因在哪里,這些恰好又是胡雪巖最擅長的行當——生絲和茶葉。

  從明治維新開始,1868年到1872年之間,日本年均的生絲總產量為1026噸,年均出口量為646噸,也就是晚清的108萬斤,還不足江浙兩省出口總量的1/5,不及晚清全國出口總量的1/7。

  等到了1910年左右,日本每年的生絲出口總量為9462噸,增長了14.6倍,生絲總產量則達到了12460噸,增長了12倍。

  這一時期,日本已經是世界上最大的生絲出口國,出口量占據了全球總出口量的3/4,作為傳統的生絲出口大國,中國的生絲出口已經只能占據不足1/10的市場。

  在這四十年間,日本的生絲質量也在快速提升,在1890年左右,平均的生絲質量就已經超過中國生絲。

  另一方面,自1850年起,英國開始大力扶持印度茶葉,不僅為英國資本家和茶園莊主在印度提供大量廉價的土地,還豁免了印度茶葉的所有農業稅、出口關稅、入關稅,又在國內市場對中國茶葉進行全面的攻擊,再加上中國茶業本身存在諸多問題,逐漸使得印度茶葉起來。

  至1903年,印度茶葉在世界茶葉出口總量中已經超過中國,至1921年,印度、錫蘭、爪哇三地茶葉總出口量占據世界茶葉出口總額的75,而中國從1881年的77.29跌落至8.79。

  從此,中國傳統的生絲、茶葉、瓷器三大產業全面衰落到低谷,既要面對巨額的戰爭賠款,白銀大量流出,又無白銀流入,整個中國經濟也走向了最終的崩潰。

  這是一個真金白銀的貨幣時代,沒有黃金和白銀就沒有貨幣,沒有貨幣哪里有消費,沒有消費哪里有市場,沒有市場,搞什么洋務運動、實業救國都是一場只會徹底走向失敗的悲劇之夢。

  可以說,無法保住生絲和茶葉產業,中國經濟和整個中國都沒有未來可言,未來的中國也只是世界第一等的窮國,連印度、菲律賓、印度尼西亞…都不如,只能任人欺凌。

  這一點不是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更不是搞一點槍炮,搞一點現代工廠,搞一點政治改革就能改變的。

  沒有經濟,沒有錢,什么都是一個屁字。

  可就在這幾年間,胡楚元倒是沒有驚惶,也沒有太多的苦大仇深可言。

  他一直堅信,以胡雪巖的財力、能力、人力和市場號召力為根基,加上他的知識和對未來局勢的判斷,完全有機會扭轉這個局面和趨勢,保住中國經濟的未來,保住整個中國經濟的大盤。

  只要大盤保住了,想辦什么事都容易,打日本和沙俄很容易,如果能夠發動舉國之力,打英國也未必就不可以!

  現在呢?

現在又  陡然失去了胡雪巖這座靠山,胡楚元的心中難免有那么一點憂慮!

  只憑他自己的能力,能夠做到什么呢?

  難道這就是命運嗎?

  他忍不住這樣想,否則,胡雪巖怎么會死在這一年,整整提前了四年?

  “大少爺!”

  胡楚元正這么迷亂的想著,門外悄然走進一個人,四十七八歲的光景,身形矮小,眼神精練,也穿著一身的孝服。

  這個人是胡家的大管家王寶田,胡雪巖剛開始做米市生意的第一個伙計就是他,跟在胡家操勞了二十五年。

  胡楚元微微一抬眼簾,問王寶田:“怎么了?”

  王寶田神色哀卓,道:“大少爺,大夫人讓您過去,家里有些事要商量!”

  胡楚元點了點頭,肅然起身,跟著王寶田一起前往百獅樓。

  胡家大院位于杭州城最繁華的鼓樓一帶,大院后面就是牛羊司街,東側是元寶街,前門是望仙橋和杭州河,因為是宋徽宗晚年住所的舊地遺址,這塊地非常貴,三十萬兩銀子也就買了十畝多的地。

  這十畝地中,西苑是占地四畝的私家花園,東苑是起居生活區。

  中苑是中軸線,前大門、二門、百獅樓、觀戲臺、后正門一線豎排。觀戲臺西側是影連院,東側是冷香院,兩邊對稱。

  百獅樓位于整個大院的中心,住著老太太和大夫人,樓下的大廳、花廳和側廳都是胡雪巖招待客人,商量事情的地方,向東就是東苑的家眷生活區,首先是和樂堂、清雅堂,和樂堂在前,清雅堂在后。

  和樂堂住著主要的七個姨太太,清雅堂住著胡雪巖的子女和不重要的姨太太。

  這兩堂再向東就是鎖春院、怡夏院、冷秋院、融冬院,融冬院的規格最大,最為奢華,專門用于接待顯貴來賓。

  百獅樓的大廳里已經搭上了靈臺,白練掛滿,可是,胡雪巖的靈柩卻不在這里。

  老太太哭暈過去了,至今還沒有完全醒來,被人送上樓躺著,大廳里,大夫人、羅四夫人、七夫人和九夫人,還有胡楚元的兩個弟弟胡品元、胡緘元,小妹胡毓藍也都在廳里坐著,緊依各自的生母身邊。

  胡雪巖三十歲才開始發跡,早年身邊只有大夫人這個糟糠之妻,膝下僅有一個大女兒,早早的也嫁了人,后來因為難產而死。

  等到了三十七歲,二姨太胡彭氏才給他添了一個長子,也就是胡楚元。

  此后,三姨太羅四夫人添了二子胡品元,七姨太胡楊氏添了三子胡緘元,九姨太胡柳氏又添了一個小女兒胡毓藍。

  所謂胡雪巖有十個兒子和十個女兒的說法只是民間謠傳,并不真實,他膝下只有二女三子。

  胡楚元一進門,大夫人胡金氏就讓他坐下來,道:“楚元,父死子承,你爹倉促離開,你的兩個弟弟還小,我和你三娘又都是婦道人家,家里的事情就只能是暫時交給你先辦著。”

  胡家可不是一般的家境。

  如今就在胡雪巖事業最為巔峰的時候,帳下至少有二千萬兩銀子,胡雪巖所涉及到的方方面面也不簡單,來來往往的都是各地的總督巡撫大人,管著湘軍的軍餉錢,負責替湘軍采辦軍火,這些事都不是那么容易處理的。

  萬一出個什么差池,誰都擔待不起。

  可是,胡楚元不能退縮,關鍵時刻,他得撐住了。

  羅四夫人冷冷淡淡的問他道:“楚元,眼下的事情到底該怎么辦,老爺這都走了一整天,總不能一直擱在冰窖里吧?”

  大約是因為自己膝下也有一個兒子,羅四夫人一直不太喜歡胡楚元這個長子,倒是恨不得他早點死了。

  胡楚元靜靜的思慮片刻,道:“還是按照爹臨行的遺言辦事,先等譚掌柜的消息,從杭州租火輪船前往京師,只要速度夠快,來去不過七八天的時間。眼下呢,咱們還是繼續鎖著消息,只說我爹病重,緊閉大門,謝絕客人。”

  羅四夫人恨道:“這是什么道理,哪里有死了人不準辦法事的道理?”

  胡楚元已經開始接觸胡家的生意,他心里倒是明白的,就答道:“爹替湘軍和渣打銀行借了一千二百萬兩的軍餉,他是擔保人,銀行只管和他要錢,他先走一步的消息一旦散布出去,萬一銀行來逼債,咱們拿什么錢還?咱們要是還不起,影響了朝廷和湘軍的聲譽,影響了中堂大人西征,就算我們都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所以,爹臨走之前一直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個事,才讓我們先通知中堂大人。”

  羅四夫人似乎是明白這個道理,可她覺得,自己一個婦道人家犯不著管這些事。

  如今是她丈夫死了,她想要給丈夫操辦靈堂法事,好早日安生下葬,入土為安。

  想了想,她很不高興的和胡楚元追問道:“要是左宗棠不在京師,已經回了新疆,難不成我們要等兩三個月。胡楚元,你可得想清楚了,這個家不那么好當,去京師容易,要想從京師追到新疆,那至少得一個月,來來回回就是兩個月,咱們可等不起,要是你爹的尸身…!”

  “三娘!”

  胡楚元忽然打斷了她的話,冷冷的答道:“我不是七歲小孩,心里有數。譚大掌柜動身之前,我就和他說過,要是中堂大人在京師,他必須得在十天之內回來。如果譚大掌柜不能在十天內返回,那就說明中堂不在京師,譚大掌柜也去了新疆。所以,十天內見不到譚大掌柜,我就會安排人前往江寧,通知兩江總督沈葆楨沈大人。沈大人是中堂大人提拔的舊吏,他心里明白此事的輕重,自然會給我們一個說法!”

  羅四夫人猶豫了片刻,一時也挑不出毛病。

  雖是盛夏,可胡雪巖的身子安置在家中地庫的冰窖里,又鋪滿了鹽砂和香料,半個月內還不會出問題。

  再說了,這是胡雪巖臨終時的吩咐。

  胡雪巖是中風而死,用中醫的說法,這是邪毒熱風,死的很急,臨死的時候就交代了兩件事,第一,他的喪事不能急,要先通知左宗棠;第二,他要是真走了,家里的事交給大夫人做主,家業則由胡楚元打理。

  羅四夫人心里就很生氣,沒有她娘家出力,胡雪巖怎么能有今天?

  這倒好,真的走了,還是大夫人和長子重要,諾大的家業居然沒有她的份!

  胡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如今正是胡雪巖事業最巔峰的光景,至少也有二千萬兩白銀的身家,按黃金價格計算,等同130年后的237億RMB。

  這時,院子里傳來一陣聲響,十幾名家丁簇擁著一位年過半百的消瘦老富紳跑了進來。

  剛進了大廳,看到靈堂和那些白孝布,老富紳就滿臉悲嗆的慘叫一聲“我三哥啊!”,當即昏死過去,眾人匆忙上前搶救。

  胡楚元也跟著大家伙一起過去,將老富紳扶到大廳里坐著。

  過了片刻,老富紳漸漸回過了神,便又慟哭流涕,捶打著自己的胸口,不知道有多悲傷。

  他就是胡雪巖的弟弟胡月喬。

  胡家的老四。

  胡雪巖家中有四個兄弟,他排行老三,老大、老二都不學好,胡雪巖發了點財后,兩人合伙騙了他幾千兩銀子賭個精光,此后就再也沒有往來,又逢戰亂,至今生死不明。

  老四胡月喬早年在一家藥行店里做伙計,為人精明可靠,胡雪巖辦起阜康錢莊后,借一筆錢給他做藥材生意,如今開了家阜昌參行,在杭州一帶是知名的藥材商人。

  兄弟倆人常來常往,關系很好。

  胡月喬比胡雪巖小兩歲,也是五十三歲的人,兩鬢微白,又經歷了太多的風霜,滿臉褶子,花白的胡須也長,看起來比胡雪巖還顯老。

  大家匆忙上來勸說道:“四爺,您可別急壞了身子…這時候還等著您拿個主意呢?”

  胡月喬早已是傷心欲絕,涕淚滿面,原本已經緩了一陣傷心勁的大夫人、羅四夫人…也都跟著大哭起來,整個大廳里哀嚎一片,痛苦、害怕、傷心…種種的情緒糾葛在一起,翻滾在這間掛滿了白布的廳堂里。

  他的心里卻充滿了一種憂慮。

  晚清四大官商是胡雪巖、盛宣懷、唐延樞、徐潤,身家一概不低于千萬兩白銀,子孫卻都沒有好下場,千萬家財不是被清朝官員訛詐一空,就是被民國政府霸占。

  在他們之前還有更璀璨的廣東十三行,死的死,散的散,不是流亡海外,就是避難南洋。

  官商,官商,活著的時候風光,死的時候窮光。

  胡雪巖讓他接管家業,他卻沒有十足的把握保住這份巨大的家業。

  自從“楊乃武和小白菜”一案后,左宗棠留在浙江的湘派官員損失殆盡,整個浙江省都充斥著其他派系的官員,大家對胡家的家業也是虎視眈眈。

  一旦沒有了胡雪巖,這些垂涎欲滴的貪官污吏們必然會露出鋒利的爪牙…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就算逃過了這一劫,又該靠誰拯救中國經濟的大盤?

  靠我自己嗎?

  胡楚元冷靜的思索著,心想,不靠我又靠誰呢,難道還有別的人選嗎?

  他知道,不管他自己怎么想,他在這個家是長子,胡雪巖死了,那就得由他來撐起這個家。

  他必須撐起來。

  只有先保住這個家,他才有機會做更多的事!!!

  (補充)

  最近還是有蠻多的爭論,那么,在大家看書之前,我想提前說一些。

  晚清確實是一個苦大仇深的時代,但是,看這本書的話,大家可以稍微輕松一點。

  主人公的起點是很高的,他真的犯不著做很多危險的事,所以這本書和大部分的晚清小說在路線上有點不一樣。

  因為主人公是比較自私的,他不是一個革命者,他是一個呂不韋式的人物。

  他首先是一個大商人。

  他已經很有錢有勢了,但我們看得出來,他還希望自己變得更有錢有勢。

  所以,他不會躲到一個角落去,頂多是派人去角落…原因很簡單,他在晚清社會中的財力和地位決定了這一點。

  他不可能打內戰,因為他自私啊,他是商人,他是湘軍的財務總管,依靠清政府的政策大賺特賺,他又不是神經病,犯不著打內戰。

  所以,他優先的考慮還是通過自己的辦法去控制世界,在合適的時機留一條暗線,實在不行,他是不會啟動那條暗線的,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以毀滅自己的賺錢渠道來奪取更多權利的。

  正因為主人公是比較自私的,所以,我覺得,這本書會是比較輕松的,不那么苦大仇深的。

  當然,主人公肯定能救國強國,而且是用他的方式強大的一定程度,只不過,問題的根本是他所代表的資本財閥強大了,所以中國才特別強大。

  這本小說其實是一個財閥流,一個中國財閥的史。

  最后,還是那句話,希望大家不要看的太激動,也不要太累,YY而已。

2、左宗棠來了這不僅是改寫現代中國史的時代,也是一個改寫現代經濟史的時代,洛克菲勒、摩根、梅隆、杜邦、三菱、住友…這些世界級財團都是在這個時代奠定了他們的根基。本章節孤獨  首先,胡楚元得感謝胡雪巖留給他的扎實根基。

  和后代的很多富豪不同,胡雪巖的財富是無比真實的,全部都是雪花花的白銀,真正的固定資產只有價值三百萬兩白銀的胡家大院,六十多家店面,一座公館,兩座小園林,以及杭州城外的三千余畝桑田和一千畝余水田。

  在阜康錢莊的總帳里,胡雪巖留有四百二十五萬兩的私賬,雪記絲行里留著二百五十七萬兩白銀,春初給杭州、衢州、湖州等府桑農訂金一百六十二萬兩,公濟典當行留銀七十八萬兩,胡慶余堂留銀七十萬兩整,裕豐米行留銀二十萬兩整,另有湘軍貸賬兩百七十萬兩,數家洋行的貨款五百七十余萬兩未發——這些錢得等洋行陸續將生絲賣給了外國紡織商人,才能逐一補還給胡家。

  在胡家大院的銀窖里還藏著整整三百萬兩的“子孫錢”,子孫沒有錢用,才可以將里面的錢拿出來救急。

  這樣的錢,這個時代的大戶人家都有。

  不計物產,總計資金2152萬兩白銀,手里的流動資金則有850萬兩白銀,那300萬兩白銀的“子孫錢”不易抽動,不能算是流動資金。

  此外,阜康錢莊在全國設有二十七處分號,常年所存銀款兩千余萬,平均每家約有八十萬兩,三成是官員存款,五成是流動性極大的鄉紳行商存款。

  一晃,胡雪巖已經死了近十天。

  昨天,實在是等不到三掌柜譚義云,胡楚元估計左宗棠肯定是回新疆了,就讓二管家胡榮去江寧府找兩江總督沈葆楨。

  沈葆楨雖然不是湖南人,可和左宗棠的關系還不錯,看在左宗棠的面子上,多少也得關照一點。

  至于給胡雪巖發喪的事,那也不能再拖了。

  古人停尸留堂的時間少則三天,多則七天,現在已經是十天了,與情與理都不合適。

  為了防止官員和客戶到各地錢莊提款擠兌,胡楚元已經安排大掌柜陳曉白將絲行里的錢先取出去,當鋪和藥行的生意收一收,資金壓一壓,以免意外。

  生意場上暫時是不怕對手伺機暗算,官場上的事情就說不清了,胡楚元只能等沈葆楨的回信。

  在胡雪巖的書房里,胡楚元和大管家王寶田、大掌柜陳曉白、二掌柜柳成祥、四掌柜沈富榮四個人清賬,父死子承,即便還是一家人,那也等于是換了個東家,以前的帳目都要交待清楚。

  五個人正在盤算家里的資產細數,門房外面就傳來一陣大喊聲。

  “大少爺…老太太!”遠處正門里有人嘶喊著,急切切的往里跑,聲音越來越近。

  胡楚元在家里住了半年,一聽聲音就知道是譚義云回來了。

  他心里一閃,按時間算,三掌柜譚義云肯定沒有去新疆,那么…左宗棠就在京師,這倒是非常幸運。

  他匆匆起身,領著王寶田和三位大掌柜快步沖出去。

  胡楚元五人剛到了花廳的門口,譚義云也跑進門,見到胡楚元,他就匆忙道:“大少爺,中堂大人…左中堂大人親自來了!這就要到了!”

  胡楚元異常驚訝,他沒想到左宗棠會親自前來。

  “快…喊上老太太和四爺出去迎接!”胡楚元匆忙和王寶田吩咐一聲,自己則和陳曉白等人一起先前往胡家大院的正門口。

  十天了,胡家的大門這才重新開啟,遠處已經能聽到兵馬的聲音,還夾雜著老百姓們的喧嘩聲。

  胡楚元快步走出大門,一眼望去,元寶街的路口處排開了兩列長陣,數千名兵勇,或騎或步,居中的是一頂鑲金紅的八抬大轎,領先在前,騎著駿馬的兩名武官且都是千總以上的鑲釘布鎧。

  這樣的氣勢確實是很驚人,連胡楚元也看的有些冷怵。

  很快,兵勇長陣就到了胡府的門前,大轎正停在門口。簾子一掀,一名身穿朝廷正一品官服的富態老人走出來,身材并不算高大魁梧,神態卻是異常的威嚴冷肅,氣勢暗藏于胸,深藏藍的官服前襟繡仙鶴,頂戴是碩大的赤紅寶石,一串朝珠深暗溜光,夾雜五彩。

  “中堂大人!”兩名參將迅速下馬攙扶。

  只看這一身官服,聽著那話,胡楚元也知道是誰來了。

  除了左宗棠,那還能有誰?

  中堂就是大學士,四殿兩閣,最多只有六個,滿漢各三人,能夠獲取這個職位就已經達到了清朝政權中的極限。

  胡楚元上前一步拜道:“中堂大人,晚輩胡楚元,家父正是江西候補道胡光墉!”

  左宗棠表情森嚴的看了胡楚元一眼,頃刻又哀然的嘆道:“先帶老夫去看望你父親最后一眼吧!”

  “是!”

  胡楚元默默點頭,讓大管家王寶田打點左宗棠的隨從,自己領著左宗棠進入胡家的冰窖。

  胡家的冰窖藏在地下六米多深的坑道里,四壁采用厚實的青石,外刷煤灰粉和涂泥,寬長各十六米,高三米,可以藏冰百噸,一年四季都能有冰用。

  胡雪巖的棺柩就停在冰窖中央,停放的時間久了,尸身表面凍了一層冰霜,膚色青白。

  走到棺材前,左宗棠看了看,眼睛一閉,有兩道清淚悄然滑落。

  唏噓哀嘆了幾聲,左宗棠重嘆道:“雪巖,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就連你身故之后還要再受這樣的委屈。老夫…老夫對不起你啊!”

  胡楚元匆忙道:“中堂大人,都是楚元不孝,實在不知道此事影響多大,遲遲不敢發喪…!”

  “不…!!!”

  左宗棠冷然的一抬手,不讓胡楚元再自責下去,道:“你做的很對,眼下新疆軍務已經欠餉六百余萬兩,大多都是以你爹的名義擔保,老夫正在和朝廷商議籌借。這個節骨眼上,你爹撒手西去,實在是…影響茲大。”

  頓了頓,他又道:“不過,既然老夫已經回鎮兩江,身在此處,你就可以發喪了。你年紀還小,家中又沒有其他可以依賴的人,就由老夫替你主持喪事吧。”

  胡楚元道:“多謝中堂大人!”

  左宗棠卻默默無語,思緒翻涌,過了好一會才道:“唉…你爹究竟是怎么死的?”

  胡楚元道:“邪毒入侵,熱暑中風,頭昏眼脹,目有紅血,肺咳不止,以至于四肢僵麻…!”

  不等他說完,左宗棠冷然道:“你記得,你爹是因為朝廷軍餉遲遲未能發足,他替老夫背債過多,以致經營困難,思慮甚憂,血咳不止而亡。臨行之前,我已保奏朝廷,追晉你爹補銜安徽布政使,領一品頂戴,授世職云騎尉,賞黃馬褂,另賜錢一千兩白銀用于治喪。朝服已經帶來,你家出錢,俱都使用珍品寶石珠飾,就用來做壽衣吧。”

  胡楚元是個聰明人,知道這兩者死因的差別很大,答道:“多謝中堂,侄兒感激不盡,也牢記于心!”

  左宗棠頷著首,嘆息一聲,不再說話,揮手示意胡楚元出去辦事。

  等胡楚元離開了,他一個人留在冰窖里,默默的看著胡雪巖的尸身,仿佛是又回想到兩人剛見面的時候。

  那一年,他整五十歲,剛出任浙江巡撫,胡雪巖三十九歲。

  十六年的時間就這樣一晃而過,這些年間,自從有了胡雪巖的相助和打理,他用兵從未缺過錢糧軍餉,想要置辦洋人火器彈藥,要多少,胡雪巖就替他買多少,想要置辦洋務機局,胡雪巖就替他買機械,招攬工匠。

  福州船政、蘭州制造局,甘肅織呢局…凡此總總都是胡雪巖替他置辦。

  不客氣的說,他這十六年里的所有功績,有一半都要歸功于胡雪巖。

3、胡雪巖的喪事和最賺錢的買賣  有左宗棠坐鎮,皇帝的喪都敢發,何況一個胡雪巖?

  胡家終于將消息放出去…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家丁們也不是省油的燈,消息早就在杭州城里蔓延開,只是未能得到證實。{手.打/吧}

  次日,《申報》發行增刊號外——天下首富胡光墉病逝!消息一瞬間傳到了江南各地、天津、廣州,舉國震驚。

  幾天之間,浙江、江蘇、安徽各地的大小官員、商人紛紛前來至喪,連閩浙總督何璟、安徽巡撫裕祿都派了幕僚前來哀悼,浙江巡撫梅啟照和江蘇巡撫吳元炳更是親自前來。

  不管是在哪個時代,中國人辦喪都要講究陣勢,講究一個風光大辦。

  左宗棠親自從北京回來,坐鎮在胡家大院里舉喪就是要給胡雪巖最后一個面子,附近各地官員只看左宗棠的臉面和地位都得來給胡雪巖致哀。

  清朝廷的旨令幾乎是跟著左宗棠來的,只晚一天,下旨由東閣大學士兼兩江總督左宗棠禮辦喪事,并在杭州錢塘縣和徽州績溪縣建兩個功德祠,其余的賞賜都一律準了左宗棠的奏折。

  諸多封賞中以云騎尉的世職最特殊,商人能夠在死后獲封世職的,這還是第一次,雖然只是最低階的世職。

  墓的位置是左宗棠親自選的,因為胡雪巖崇信佛教,經常給浙江各地的寺廟捐贈,就取報國之意,將墓地選在報國寺,寺中建“錢塘居士胡光墉功德祠”。

  為了方便胡氏子弟守陵,墓地前臨時搭建了一個守孝廬,下葬當天,胡楚元就和兩個弟弟守在那里。

  按照胡氏績溪堂的傳統規矩,守孝是三年不出遠門,不成親,不出仕,還得在墓前守陵三個月。

  如果家里有幾個兒子,家中又有事情要辦理,過了頭七就可以指派一個兒子穿著素服出去辦事,這叫外孝。

  等到第八天,胡楚元就以外孝的名義穿著一身素服返回胡家大院。

  左宗棠還在府上住著,回到家先拜見了老太太,胡楚元才去拜見左宗棠,看看左宗棠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他剛進了左宗棠所住的融冬院,左宗棠的幕僚楊昌浚就匆匆走出來,兩人碰個正著。

  楊昌浚原任浙江巡撫,后因“楊乃武與小白菜”案被朝廷革職查辦,只能留在左宗棠麾下做幕僚。

  看到胡楚元,楊昌浚笑道:“算算時間差不多,你可以回來辦事了,中堂大人就差我去喊你,你卻自己送上門來。好啊,跟我去見中堂吧!”

  “好!”

  胡楚元點著頭,心想,就知道是有事情要吩咐的。

  這些天,胡楚元就一直在琢磨,新疆的事情還沒有完,雖然除伊犁之外的土地都收復了,可和俄國人仍有開戰的可能,左宗棠卻在這個時候緊急回任兩江總督,里面肯定有玄機。

  進了融冬院的一樓花廳,胡楚元就看到左宗棠和幕僚胡瑞瀾正在商量事情,另外還有一位面黃消瘦的半百老人,衣衫樸素,看似一個飽讀詩書的窮酸老秀才,神色冷淡寂寥,不知道是誰。

  他一進門,左宗棠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在兩排的席位上,道:“楚元,我這些天看你辦事有理有度,臨危不亂,還算是機敏,不如就暫留在我身邊辦事!”

  “多謝中堂大人提攜!”

  胡楚元抱拳低首,隨即就坐到了胡瑞瀾的身邊,心里卻有著另一番的計較。胡雪巖的病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也打亂了他以前的計劃。

  可有一點是不變的——在這個時代要想振興中國,振興中國的經濟,那就不能急著搞工業,反而是要集中全力搞好農業,尤其是絲業和茶業。

  中國經濟在同治年以前還是很不錯的,瓷器、生絲和茶葉三大出口資源都是獨一無二,目前呢,瓷器產業的衰落已經很明顯,茶葉產業也開始走下坡路,如果生絲和茶葉同時跌入谷底,中國經濟就完了。

  那個時候,搞什么紡織廠、面粉廠、鋼鐵廠都沒有用。

  洋務救國、實業救國沒有錯,問題是大的基本盤面不能雪崩。大的基本盤如果崩潰了,那搞什么都救不了國,只能等GCD…因為四萬萬同胞都成了窮人中的窮人,根本沒有市場可言,國家窮的一塌糊涂,沒有出口,只有進口,那還搞什么工業,搞什么資本主義?

  胡雪巖不在,只有胡楚元還有機會穩住中國經濟的基本盤。

  只要他保住中國經濟的大盤,全心全意的做好自己的生意,在中日甲午戰爭爆發之前,他至少可以拿出一億英鎊,足可買下285艘鎮遠艦,打日本就像是玩的一樣容易。

  所以…胡楚元一不想出仕,二不想參軍,三不想沖在政治和革命最前線,只想做生意,賺錢。

  因為這是最簡單的救國之路,至少以他目前的基礎而言,沒有比這更簡單的事情了。

  給左宗棠出任幕僚不僅算是踏入了出仕的第一步,也能算是參軍,還沖在政壇的最前線…這實在不明智,可惜,胡楚元沒的選。

  等他坐下來,左宗棠就說道:“你有父親留下的功績,出仕是很容易的事,但我希望你能先替我打理一些糧稅上的雜務!”

  官商?

  胡楚元松了口氣,這倒是很好的選擇,只要他做了官商,胡家的產業至少是能保住的。

  他就和左宗棠問道:“不知道中堂大人有什么樣的糧餉事務要屬下打理!”

  左宗棠起身嘆息,道:“你父親一死,已經無人能幫我在江南一帶籌集軍餉,連軍餉都籌不到,那還打什么仗?我這么急著返回兩江重任總督就是要為湘軍籌備糧草軍餉。至于新疆的戰事,依我所見,俄國人應該也不覺得有勝算,否則,他們早和我們在伊犁開戰了。眼下只要死守,慢慢用錢糧耗下去,他們應該會議和。”

  胡楚元好奇的問道:“那新疆的事務交給誰打理?”

  左宗棠道:“我已經和朝廷秉奏,以養病為由暫離軍務,眼下的局勢,硯莊之才足以堪任,何況劉錦堂、徐占彪和張曜都在那里,只要糧草軍餉充足就不會出事。”

  劉坤一,字硯莊,如今在湘派能算是第三大佬,正擔任兩廣總督。

  胡楚元默默點頭,道:“中堂大人,我對湘軍糧餉軍務的事情沒有了解,能不能將眼下的局勢和我說一說?”

  左宗棠微微頷首,重新坐下來,自己點了一袋水煙,而他的幕僚,因為“楊乃武與小白菜”案被裁撤的前任浙江學政胡瑞瀾則和胡楚元細細說起。

  左宗棠自光緒元年起兵赴新疆,至今四年,耗銀兩千七百余萬兩白銀,山西、浙江、江蘇、陜西、安徽五省共擔軍餉八百余萬兩,另和渣打銀行借外債四次,累計一千兩百余萬兩白銀。

  眼下,新疆的湘軍已經拖欠喬致庸名下大德豐票號以及各貨棧、米行總債二百四十四萬兩白銀,另欠著德國禮信洋行、禪臣洋行的軍火費四百八十萬兩。

  等胡瑞瀾說完,左宗棠神色冷峻的將水煙壺放下,和胡楚元道:“洋行的債務,老夫本來是讓沈葆楨用兩江的鹽稅替我擔保著,沈葆楨也同意了,可李合肥卻從中橫插一杠,非要用鹽稅擔保北洋軍餉。老夫當時還在新疆,沒有辦法和他細細計較,只能讓你父親以私人的名義做擔保,替湘軍向洋人借債支付軍餉。如今你父親已走,洋行必然要來收款,江淮鹽稅又不在老夫的控制中,老夫哪里有錢還?”

  聽到這番話,胡楚元才明白過來。

  難怪左宗棠放下軍務就趕回來重任兩江總督之職,不為別的,就為了江淮的鹽稅,也是要和李鴻章爭一筆巨款,將這些錢留在湘軍的帳房里。

  如果沒有這筆錢,湘軍恐怕也是打不下去了,只能讓俄國人占領伊犁。

  如此一來,李鴻章乘機安插的江蘇巡撫吳元炳就得走人,沈葆楨調任京師兵部尚書,劉坤一則從兩廣總督平調至陜甘總督,總轄新疆軍務,曾國荃坐鎮山西巡撫,替湘軍籌運物資糧餉。

  這盤棋下的…如今的晚清政局中,也就是左宗棠和李鴻章有這個本事下得起。

  左宗棠續和胡楚元道:“鹽務的事情,老夫還需要一點時間來整頓。在此之前,你先去上海和渣打銀行和兩家洋行談一談,繼續用你的名義擔保…但愿有用。不僅如此,你還得繼續籌集五百四十四萬兩的白銀,先還掉喬家的債務,再給劉坤一三百萬兩銀子用于軍武開銷。喬老爺子也算是一個急公好義的晉商巨賈,可畢竟是外人,人家也是要做生意的,這筆錢得先還,你家的債倒不急。如果你能有你爹一半的能耐,老夫就打算將江淮的鹽業都交給你來打理!”

  胡楚元倒吸一口冷氣。

  江淮的鹽業…如果都交給胡家來打理,一年的營收絕對不低于五百萬兩白銀。

  按金價計算,如今的100萬兩銀子就等于130年后的11.85億RMB,若是平均購買力來算,那至少也能算是5億RMB。

  一年60億RMB,或者是25億RMB。

  這顯然不是一筆小買賣,而是清朝最賺錢的買賣。

4、八個壇子七個蓋  左宗棠是把丑話說在前面,看在胡雪巖的功績和他的交情上,他愿意將江淮的鹽業交給胡家打理,前提是胡楚元至少得有胡雪巖一半的能耐,別是個扶不起的阿斗。

  胡楚元是個長耳朵的人,左宗棠說的不是很透亮,但也給他透露了一些苗跡——喬家也搭上的湘軍的船,如果胡家真的不行,那就只能都讓喬家來經辦。

  無奈啊。

  局勢逼著胡楚元要做一個官商,而且得做天下最厲害的官商。

  短短的一會兒,胡楚元就在心里盤算了很多次。

  沉吟了片刻,他和左宗棠道:“中堂,我倒有另外一個辦法可以解決眼下的難事!”

  “哦?”左宗棠悄然睜開眼簾,問道:“什么辦法?”

  胡楚元道:“發行兩江公債,以兩江的財稅為抵押,發行一千萬兩庫平銀的公債,每股十兩,為期五年,總計一百萬股,年計利息七厘。這些公債所籌集的款項專門由兩江總督差調,用于新疆、兩江的軍餉和內政建設!”

  “這…那由誰來賣,誰來擔保?”左宗棠問道。

  胡楚元道:“由阜康錢莊專營這些公債,銷售給江浙百姓和各地富商。誰賣誰擔保,但要從中抽息三厘,如果賣不掉,一概由錢莊承擔。如此一來,兩江所承擔的債務利息也可以降低一半”

  左宗棠微微點頭,卻道:“你能想出這樣的好辦法,足以說明你是個聰明人,可惜,這個辦法好歸好,卻也要三四個月才能籌集到足夠的款項,不能救急。何況,此法治標不治本。老夫臨行之前已經和恭親王商談過,若是你家還有余力,不妨就將債務承擔下來,老夫以江淮鹽務為擔保,統一交由你家來打理鹽務專營。”

  頓了頓,他又道:“楚元,想要謀大事,必然就有風險,可沒有風險,你也謀不了大事。你家為了幫朝廷平定內亂,背了這么多的債務,朝廷當然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們傾家蕩產,否則,朝廷的臉面何存,以后還有哪家商賈敢為朝廷辦事?”

  一聽這話,胡楚元也就明白了。

  原來,左宗棠是早就想好,索性將債務都集中在胡家,造成胡家即將破產的局面,而朝廷也沒有錢還給胡家,又不能坐視不理——對于清朝廷厚顏無恥的程度,胡楚元是知道的,可至少在左宗棠還活著的時候,朝廷不可能坐視不理,那就只能將江淮鹽務交給胡家經營。

  如此一來,不僅打擊了李鴻章,左宗棠也將江淮鹽政收在手中,所有錢稅都可以用來支撐新疆的軍務,等新疆戰事結束,他就能繼續用這筆收入償還債務。

  既然如此,胡楚元也只能點點頭,決定硬吞下所有債務。

  左宗棠則問道:“你家里還有能力承擔嗎?”

  胡楚元答道:“應該是可以的。春絲已經賣給各家洋行,可還有一大筆余款沒有到賬,得要等到秋冬時節才能和洋行算清。國事第一,我先想辦法籌集244萬兩銀子給喬家,禪臣、禮信洋行的軍火欠款呢,我可以用其他洋行拖欠我家的絲債相互抵銷。至于要給劉大人的那筆三百萬兩銀子的款項,我只能先挪借夏絲收購款。”

  左宗棠微微頷首,似乎是很滿意,但又道:“你家是做生絲生意起家的,江南的生絲買賣無非是主做春絲和夏絲,眼下再過半個月就該收購夏絲了,你把收購夏絲的錢挪用了,今年不收夏絲,不留訂金給桑農,明年還怎么收春絲?”

  胡楚元苦笑,道:“做生意就是八個壇子七個蓋,誰都有債,誰都有貸,何況我手里還有錢莊和當鋪。只要我能把資金轉活,即便資金少一點,我也能轉得動整個買賣,只是風險比較高。另外,我爹一走,江南的生絲業必定會風起云涌,人人都想取而代之。如果大家競爭的太厲害,我就想稍微退讓一些,坐觀局勢。”

  左宗棠知道胡家有能力背債,畢竟有一個遍及全國十三省的阜康錢莊,完全可以將這些債務當作錢莊的貸款,不管怎么說,就算他和朝廷沒有能力先還錢,貸款的利息總還是年年都要給的。

  當然,左宗棠并不知道,胡雪巖后來就是死在這個貸款的利息上…可也要怪胡雪巖自己將所用錢抽調到了極限,一筆幾十萬兩的貸款利息就成了壓死他的那根稻草。

  左宗棠擔心什么呢?

  他怕胡楚元年輕氣盛,一邊背著巨額債務,一邊和其他商人炒賣生絲。

  如果胡楚元真像自己說的這樣,能夠拿得起,放得下,左宗棠就不那么擔心了。

  他道:“那行,為了國家大事,你先去上海辦理這些事情,讓你兩個弟弟留家守墓!”

  胡楚元想了一下,道:“中堂,我畢竟年輕,沒有名氣和人脈,真要我出面張羅,一來沒有經驗,二來容易被商場上的老手和洋行欺生。我不如留在家中,差遣各位熟悉行市的掌柜們各司其職,我居中調應!”

  左宗棠沉吟片刻,道:“那也好,可這些事情都得辦妥當,不要有疏漏!”

  胡楚元默默點頭,這就起身告辭。

  等他一走,胡瑞瀾就和左宗棠笑道:“中堂,他倒是個合適的人才!”

  左宗棠沒有發話,等了會兒才和楊昌浚問道:“你覺得呢?”

  楊昌浚起初也不說話,過了片刻才道:“聰明是不假,也確實是個人才,可畢竟是太年輕了,能說不代表能做。中堂,事關茲大,咱們還是先看看,實在不行,那就讓喬致庸南下。”

  他畢竟是前任的浙江巡撫,雖然棋差一招,被江浙派官員的大佬夏同善算計了,輸的血本無歸,可終究是在政壇的腥風血雨里拼殺過,比起擅做文章的胡瑞瀾穩重精悍一些,眼界也長遠。

  他這番話讓左宗棠聽的深有同感。

  隨即,左宗棠終于開口問花廳中的第四個人——那個略顯落魄的半百老人,道:“士璋,你覺得呢?”

  老人清咳一聲,嘆道:“中堂,您太高抬胡三爺了!”

  左宗棠神情不滿,眼襝收縮,隱隱有股殺氣。

  老人道:“是啊,我倒覺得這個年輕人不僅有胡三爺的能耐,恐怕還能勝過三爺,只是稍需磨礪。中堂,我這些年漂泊無依,窮困潦倒,您不妨給我富貴點的差事吧!”

  左宗棠冷冷的一抬眼簾,哼道:“我哪里能有什么富貴的差事可以搭給你?”

  老人道:“有啊,您讓我留在胡爺家里做個師爺,那不就是很富貴嗎?我也老了,還能活幾年吧,希望中堂容我賺點錢留給子孫。”

  “哼哼,你想的倒是很美!”

  左宗棠冷笑著,卻又道:“你這些年確實受了不少苦,咱們心知肚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老九知。既然你想留在胡家討份差事,本中堂就成全你。楚元這個孩子是故人之后,也確實有點聰慧才干,若是有你在身邊出謀劃策,本中堂倒也是更放心了。”

  老人一抱拳,道:“多謝中堂的賞賜!”

  左宗棠默默點頭,卻又滿腹心事的繼續灌了一袋子煙,啪茲啪茲的抽起來,。

5、蛋疼的晚清政客和商人  左宗棠的心事真不少。

  中國的政治素來都是世界上最血腥和殘酷的爭斗,一招錯而滿盤皆輸,一失足而千古恨,甚至連國家大事、百姓興亡都不如政敵之間的殊死搏斗重要。

  以左宗棠和李鴻章之爭為例,左宗棠認為新疆之事關系國家社稷,李鴻章則認為海防才是國家第一要務,最終是左宗棠的意見占據上風,朝廷也同意左宗棠出兵,并確定由江蘇、浙江、江西和山西四省主要承擔軍餉,安徽和陜西為輔。

  只等左宗棠一出兵,李鴻章就借“楊乃武與小白菜”一案暗中推波助瀾,挑撥江浙派系和湘系的官員明爭暗斗,將左宗棠留在浙江的嫡系官員查抄殆盡,隨即推薦清流派的吳元炳、梅啟照出任江蘇巡撫和浙江巡撫,再讓清流派官員領頭修筑捍海石塘,將浙江的賦稅抽干,又以增資海防為由,將江蘇鹽稅抽干。

  如此一來,左宗棠哪里還有軍餉,既然沒有軍餉,左宗棠只能認輸。

  屆時只等左宗棠大敗,李鴻章就能借勢發力,從此將左宗棠徹底擊潰,所有左系官員一律清洗殆盡。

  左宗棠也不是那么就容易被暗算的人,沒有軍餉,他就讓胡雪巖和洋人借高利貸。

  兩人就賭這一口氣。

  如今是左宗棠大勝,收復失地無數,也讓他在朝廷中占據了上風。

  胡雪巖一死,難以再借貸款,再加上北方重荒,山西、山東、河北、河南和陜西受災最為嚴重,山西已經到了顆粒無收的地步,糧餉無法籌集。

  左宗棠只能見好就收,返回兩江收拾殘局,先要將兩江的稅收和米糧全部拿住,不給李鴻章一分一毫,看李鴻章又拿什么款子購買軍艦。

  此時此刻,吳元炳、梅啟照都是左宗棠要清算的人,偏偏這兩個人也不是李鴻章的人,只不過是被李鴻章暗中利用,用完就扔的棋子。

  只要朝廷還有科舉制度,這樣的棋子對左宗棠和李鴻章而言,那是要多少有多少!

  這就是晚清的政治,幾千年來的中國政治也一直都是這樣。

  所以,胡楚元才不想涉入左李之爭,太殘酷,一不留神就會成為兩人棋子炮灰,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犯不著啊,好好一個富可敵國的公子爺,何必去趟這股渾水呢?

  可他沒得選。

  至少目前沒得選。

  從融冬院出來,胡楚元回到正廳的書房,王寶田、陳曉白、柳成祥、譚義云四個人都在。

  陳曉白隨口問道:“中堂大人有什么吩咐?”

  胡楚元想了想,就將書房的門關嚴,再將整件事情和自己的對策說了一遍,又和三人低聲道:“雖然不知道爹是怎么想的,可我實在是不想卷入兩位中堂的朝爭里…偏偏沒有辦法,爹卷入的太深,即便輪到我來做主,我也休想退出去!”

  四人之中,陳曉白是真正有能耐的厲害角色,經營錢莊的能力連胡雪巖都自嘆不如,王寶田、柳成祥和譚義云都是老臣子,忠厚勤奮。

  陳曉白道:“東家,老爺也不是不知道,只是這里的利潤實在太大,左宗棠左大人更是個能給予重利的人。別的不說,經老爺和渣打銀行借的款子有一千兩百余萬,為期六年,利息高達六百余萬,老爺從中一次收取擔保費兩百七十萬兩。如果沒有左中堂的授意和點頭,老爺怎么敢拿這筆錢?”

  胡楚元想了想,道:“那倒不是我爹有能耐賺這筆錢,而是左宗棠精擅馭人之道,拿住了別人的七寸。”

  陳曉白問道:“那現在怎么辦?”

  胡楚元一時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沉吟片刻,他和四人問道:“各位叔叔,我們胡家待你們怎么樣?”

  只聽這話,四人匆忙答道:“東家,老爺待我們親如兄弟,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胡楚元若有所感,王寶田、柳成祥和譚義云是胡雪巖最早的心腹,也可以說是二十年的患難之交,陳曉白早年是胡雪巖在錢莊生意上的主要對手,年輕時候還一起在錢莊做過伙計,后來被胡雪巖起救于危難之中,相知相交十多年。

  他們都是胡家完全可以信賴的人。

  雖然,他和這些人還沒有真正的建立起信得過的深厚情誼,他們也只是看在胡雪巖的情面上為他辦事。

  想到這里,胡楚元嘆道:“四位叔伯,那我就在這里說一些不能傳出去的話,廣東伍家的前車之鑒,咱們是萬萬不能忘。正所謂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咱們終究會有不再有用的那么一天。”

  陳曉白四人各自倒吸一口冷氣,王寶田更是問道:“東家,那您的意思…?”

  不等胡楚元回答,柳成祥道:“就算不做這個打算,咱們也該防著一手,買雞蛋也不能都放在一個籃子里!”

  胡楚元微微點頭,道:“確實如此,可眼下還不著急。話又說回來,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湘派和淮派說不準就死在咱們前面。”

  陳曉白幽然一嘆,道:“天下事,誰能說得清,道得明,有道是五德輪回,各掌天下三百年,依我看啊,連大清朝的氣數都不好說。中國不興,小鬼跳梁,如今的洋人是越來越囂張,只怕外寇入主中原的舊事又要重演,只不過是從清八旗變成了海外洋子國!”

  王寶田驚呼道:“陳爺,這話可不能亂說,要是給外人聽到,那是要砍腦袋的!”

  陳曉白嗯了嗯,道:“這里都是自家人,我也就是隨口一說!”

  胡楚元也是一聲苦笑,沒有繼續說著這個話題,而是將他和左宗棠商議的事情說出來,和幾位掌柜再商議一番。

  王寶田是管家,不太參與生意上的事,陳曉白就先說道:“這個事情能做,咱們先把英法洋行拖欠咱們的春絲款子抵給德國的那兩家洋行,再從錢莊里抽調244萬兩銀子給喬家。剩下來的事情嘛,想辦法將當鋪和米行里的錢抽一抽,錢莊的存款挪一挪,調出三百萬兩白銀給湘軍,如果還能有五百萬兩銀子,今年的夏絲也可以繼續收。”

  生絲買賣和普通生意不同,這里面是一訂一炒,一收一賣,收春絲的時候給絲農一筆定金預購夏絲,等夏絲收完,再將那筆定金留到明年開春,繼續用來收明年春絲。

  江浙一帶,春絲的收購價格一般是每斤3.7兩,賣給洋行是每斤4.6兩,夏絲是九月收,收購價是每斤3兩,賣價是每斤3.8兩。

  每一年,江浙的春絲產量至少是四百萬斤,夏絲產量則不少于兩百萬斤,百斤為一擔,總產量就在六萬擔至七萬擔之間。

  春絲收完,洋行不能結帳,本地絲商要繼續投入錢收購夏絲,小商人抬不動,胡雪巖的資本則是一年比一年多,去年幾乎壟斷了江浙春夏兩絲的半壁江山。

  江浙的賦稅高,一擔絲從湖州運出浙江要加收稅厘、正厘、兩江軍餉、塘工提防費、浚湖經費、善后費、賑捐費、湖州本地善舉費,總計18.7兩銀子,進入上海,在上海道臺那里又要再征收類似的雜稅18兩銀子。

  所謂清朝永不加賦,稅收低廉純屬扯蛋的屁話。

  平均下來,每斤生絲要加稅0.36兩,再扣去運費,商人每斤生絲只能賺0.4兩銀子。

  另一方面,這么多的生絲并不是全部出口到英美,約有一半會在上海的洋人繅絲廠繅絲精煉成熟絲,再返銷給國內,而價格則漲到了每斤7兩銀子。

  為此,胡雪巖每年都要和洋行抬價,每斤生絲多抬一錢的價,他就能多賺30萬兩。

  胡雪巖心中也明白,不管他怎么賺,真正最賺錢的還是洋人,所以,他想要仗著財力和勢力壟斷整個江浙絲市,洋人想要買絲都得來和他商量。

  可不管是洋人,還是江浙一帶的其他絲商,大家都不愿讓他這么做。

  后來胡雪巖資金周轉不靈,想和其他商人拆借,各大絲商都不借錢,盼著他倒閉關門,盼著他破產。

  結果,他就真的破產了。

  可笑的是,胡雪巖的破產直接導致整個生絲產業的議價權都落入洋人手中,以前還能依靠胡雪巖抬價的絲商們從此風光不再,淪為洋行的附庸。

  胡楚元越發看的清楚和明白,包括胡雪巖、左宗棠在內的晚清商人和政客都他娘的蛋疼,活該被洋人欺負。

  和三位大掌柜的商議一番,他就先把事情吩咐下來,陳曉白回上海和洋行談債務的抵押問題,譚義云負責籌集款子,柳成祥繼續負責收購夏絲和調運。

  說實話,如果沒有胡雪巖留下的這些大掌柜幫忙打理,胡楚元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

  吩咐一聲很容易,可真要去辦理那些事,沒有十幾年的歷練和經驗,沒有各自積累的人脈、關系、聲望和門路…誰能把事情辦的妥妥當當?稍微出一點紕漏就能把胡楚元折騰死。

  不過,左宗棠在這個時候來到胡家大院,倒真是給胡楚元幫了不小的忙。

  沒有他的坐鎮,胡楚元想要順順利利的執掌胡家的家業,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沒有左宗棠,胡雪巖哪里會有這么大的家業?

  何況,左宗棠還是清朝廷的體仁閣大學士,兩江總督兼南洋通商大臣,更是繼曾國藩之后的湘軍魁首。

  只要胡楚元和他搭上話,搭上關系,胡楚元在胡家的地位就已經是牢不可破了。

6、落魄進士顏士璋  將事情都吩咐好,胡楚元就準備再去守墓,這剛要走,門外就有人說是李宗棠的幕僚前來求見。

  胡楚元匆匆走出去一看,發現是那個窮酸的老秀才,心里納悶,左宗棠剛才不是都吩咐完了嗎,怎么又有事情要商量。

  他上前一步,和老秀才抱拳道:“晚輩見過先生,到現在還不知道先生高姓大名,真是得罪啊!”

  老秀才也抖抖袖子抱拳,道:“客氣了,我的名字呢,說出來怕是會嚇著你,所以啊,中堂大人就沒有給你介紹一下。這是中堂大人給你的推薦信,關于我的來歷和平生諸事,中堂應該也寫了。”

  說著,他就從袖子里取出一封信函。

  剛寫好,墨跡還沒干。

  胡楚元哦了一聲,心里也沒有在意,一邊邀請老秀才進屋坐著,順手就將信拆開。

  信里也沒有多少字,只說這個人叫顏士璋,字聘卿,山東曲阜人,咸豐九年進士及第,履任刑部官員,朝廷兩次官考都被評為“吏畏民懷”的一等官員。

  如今呢,這個人已經不能出仕了,左宗棠希望胡楚元留他做個幕僚。

  看完信,胡楚元就納悶了,如果左宗棠說的一切都屬實,顏士璋這樣的人若是沒有在朝廷內斗中遭受重創,現在怎么也是個巡撫啦!

  他立刻和顏士璋抱拳道:“多有得罪,原來是顏進士顏大人!”

  顏士璋深有感觸的唏噓一聲,道:“胡少爺,大人這個詞,我就不敢再用了。您要覺得我還有點用,留我在身邊做個文書謀士,那就稱我顏先生吧。”

  胡楚元微微點頭,道:“那好,顏先生,不知道您需要多少月薪才肯在我這里屈就啊?”

  “不多!”顏士璋伸出五根手指頭。

  胡楚元呵呵一笑,道:“五兩銀子太少了吧?”

  現在這個時代里,做那種重苦力的人,月收入也就是三兩銀子,還得找到好差事,尋常人就是月薪五千錢,折算起來不到二兩銀子。

  如果是識字的讀書人做個文書帳房,月薪四兩、五兩差不多。

  顏士璋搖了搖頭,道:“怎么能只值五兩呢?”

  胡楚元笑道:“五十兩啊,那也可以!”

  他想,沒有關系,我有的是錢!

  顏士璋再搖了搖頭,道:“月薪五百兩,若是胡少爺覺得我值這個價,那我就留下。”

  胡楚元倒吸一口冷氣,月薪五百兩,年薪豈不是六千兩,收入比王保田這個大管家還高啊!

  不知道為什么,他又覺得顏士璋這個人應該會有點意思,或許真值這些錢。

  想到這里,他就答應下來,道:“那行,咱們就先按這個價碼支付月薪。你在杭州如果沒有別的住處,我現在就讓人給你在大院里安排一個小庭院住下來。”

  顏士璋抱拳道:“多謝胡少爺了,我這么些年窮困潦倒,沒有往家里匯錢,家中老母和妻女只靠幾十畝薄田的租金度日,也很艱難。如果胡少爺方便的話,能不能請您先將本月的薪水提前預支,匯給我家!”

  聽聽這么一說,胡楚元不免心生同情,覺得這個人的遭遇挺慘,一定是在官場上被人算計了。

  他嘆息一聲,道:“這沒有問題,不過,最近也沒有什么大事,你這么久沒有回家了,我給你一千兩的薪俸,你先回家看一看吧?或者,你也可以將家中老母和妻女一起帶來,房子肯定是夠住的。”

  顏士璋苦笑搖頭,道:“老朽命苦,既不能回家,家中母女也不能來,只能謝過東家的好意了!”

  胡楚元愈發有些好奇,不知道顏士璋究竟在官場得罪了誰,被整的這么慘。

  想到這里,胡楚元對這個人就更加同情,讓大管家王寶田騰出一間東苑的庭院給他住,還取了一千兩白銀,讓柳成祥派個可靠的老伙計送顏士璋家中。

  等胡楚元很快就將事情辦妥,顏士璋誠服的和胡楚元感嘆道:“東家,胡家人辦事處事確實是有過人之處,難怪能有今日。既然是謀士,東家,那就讓我給你出兩個策子吧。”

  “哦?”胡楚元有點好奇,很想知道這位年過半百的落魄老進士到底有什么能耐,道:“那您說說看吧!”

  顏士璋道:“我看過胡四爺幾眼,應該是個值得信賴的人。為了以后著想,您要盡快和胡四爺商量商量,將已經分開的兩家重新合并,但凡生意上的事情都由他掛名,兩家的股份具體怎么分,那只有你們知道。”

  胡楚元笑了笑,問道:“為什么?”

  顏士璋道:“商人不能出仕,頂多也就是官商,可商人的子弟、侄子就不同,朝廷對此沒有嚴禁的明文條款。就以徽商為例,歷經乾隆、嘉慶、道光三朝的曹振鏞是當時漢人三中堂之首,歷任工、戶、吏三部尚書,官居武英殿大學士,他的祖父、叔伯、堂兄、子侄都是當時很著名的大鹽商。您要出仕,那就不能經商,至少不能明著出面,讓四叔胡月喬和兩個弟弟出面是最好的選擇。”

  胡楚元倒是沒有想過這種事情,和顏士璋問道:“第二個策子呢?”

  顏士璋道:“老朽以為,您要想出仕,首先就得搶到江南制造局督辦一職。您在這個位置上怕是最容易出彩的,因為前面那幾任督辦都做的太差了。這個位置向上走一步就是正四品官銜的上海道臺,再上一步就是正三品的布政使,也有直接從上海道臺升巡撫和總督的特例,就看您怎么辦事,怎么打理了。”

  胡楚元無語,顏士璋說的簡單明了,替他找一個最容易攀爬的官路。

  這個人確實是有點特長的!

  他很佩服的笑了笑,道:“多謝顏先生指點,如果真是這樣,那我一定會重金答謝先生。”

  真的要出仕嗎?

  胡楚元不置可否,他心里也并沒有想清楚。

  顏士璋則笑道:“既然東家您同意,和胡四爺合家的事情就要抓緊辦理,不要等鹽務的事情敲定之后再談,免得給人落下把柄和口風。”

  胡楚元默默點頭,心里卻還在猶豫。

  做官,不做官?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顏士璋的建議讓胡楚元徹夜難眠,或者說,胡雪巖之死打亂了他原先的所有規劃,他不得不重新盤算,重新計劃自己的人生。

  胡楚元。

  究竟要走哪一條路?

  顏士璋的建議確實很不錯,可顏士璋本身的遭遇就向胡楚元展示了一個事實——晚清的政局過于殘酷,一不留神就會滿盤皆輸。

  如果他在官場里輸了,革職查辦還是小事,甚至有可能操家充公。

  其次,胡楚元在想,他究竟是要做左宗棠的一枚棋子,還是也來做一個下棋的人,將別人做為棋子?

  在床上思索了一整夜,第二天,天剛蒙蒙亮,他就去顏士璋所住的小庭院。

  很奇怪,顏士璋也沒有睡,點了一盞煤油燈,光澤昏暗。

  胡楚元敲了敲門,正要問話,顏士璋就在屋里笑道:“要是東家的話,您就請進吧!”

  胡楚元推開門,發現顏士璋正坐在桌前看書,床上被褥整齊,似乎也是一夜沒睡。

  他好奇的問道:“顏先生,你怎么沒有睡呢?”

  顏士璋將書合起來,道:“顏某知道東家心中一定有著很多疑問,說不定,半夜里就會來找我問清楚,就這么一直等著。可沒有想到東家很講究禮數,到了天亮才來找我。”

  胡楚元笑了聲,坐在書桌側的椅子上,和顏士璋道:“那我就直說了,顏先生,恕我冒昧,以您的學才,怎么沒有繼續做官,還落到今天這個局面?”

  顏士璋回想往事,頗是不堪回首,他長嘆一聲的站起來,和“東家,你可聽說過兩江總督馬新貽的遇刺案,俗稱‘刺馬案’。”

  胡楚元道:“誰沒有聽說過這樣的大案呢?此案的爭執由來已久,民間傳聞很多,真相是什么樣子,怕是極少有人能知道。”

  顏士璋唉了一聲,道:“很不幸,我就是那極少數的人之一。時過境遷,知道所有真相,也還活著的人恐怕只有三個人,偏偏我又是其中一個。此事的具體真相,我不能和您說,我只能說,從那以后,我就朝廷從刑部郎中補發蘭州知府,可是蘭州知府根本沒有空缺,朝廷不是要用我做知府,根本就是變相的流放邊疆。流放邊疆也就罷了,偏偏又被遠征新疆的左中堂給找到了,名義上是調用軍務幫辦,不如說是暗中監管。”

  聽他這么一說,胡楚元徹底放棄了做官的打算。

  別開玩笑了,他也算是很聰明的男人,和藏在“刺馬案”背后那些人相比,玩內斗的水平絕對是業余級,左宗棠或許是職業九段,曾國藩、李鴻章則至少是大師九段。

  陪著這些人下了十幾年的棋,慈禧的水準至少也能鍛煉到職業八段了。

  晚清的官場,不容易,不容易啊。

  胡楚元想了想,嘿嘿苦笑道:“顏先生,官場如此兇險,您這不是把我向火坑上推嗎?”

  顏士璋道:“這盤棋確實不是一般人能下的,有了兵權,你就可以下了,在此之前,你我都是別人的棋子。人都是會成長的,你的水準不可能永遠停在這個階段。我看你年紀輕輕,卻已經有臨危不亂,奇謀異思的能耐,再加上你爹留給你的資產和人脈,假以時日,必定會成為這盤棋局中的一個掌勢之人!”

  胡楚元道:“我已經有了別的計劃,所以,不打算遵照先生的建議合家。”

  顏士璋道:“我知道,東家還是更偏向于走令尊的路。這些天,我也研究過令尊,他確實是一個很難得的商人,舉世罕見,但他的機遇也非常好,同樣的機遇給了你四叔,成就也不會差很多。至于令尊,他還有兩個缺點,一個是驕縱奢靡,另一個是急躁求大,你要小心。”

  胡楚元內心里并不喜歡別人這么直接的批評胡雪巖,不管怎么說,胡雪巖對他真的非常好,也在這個亂世給了他一個家。

  他很認真的和顏士璋說道:“人無完人,一個人能取得多大的成就往往不決定于他的缺點,而是他的優點,而一個人會因什么而失敗,則肯定取決于他的缺點。”

  這番話讓顏士璋思量了片刻,過了一會,他才答道:“確實是這樣的,對于東家要再走令尊的路,我還是比較的,只是,您就算做的再好,令尊也已經是一個極限了!亦或者說,他是朝廷對商人所能容忍的極限。”

  胡楚元果斷的說道:“不,還有很遠的路可走,我爹只是剛開始,未來還會有更厲害的官商。”

  顏士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想了想,問道:“那您還只是一枚棋子啊,我已說過,手無兵權是不可能有機會主要大清國這盤棋局的。”

  胡楚元更有信心,道:“在我手里,錢就是兵權。沒有我家的錢,左宗棠也得退回兩江籌集軍餉,這就是錢的作用。也許有一天,很多下棋的人會發現,沒有我的撐腰,他們誰也別想繼續下棋。”

  顏士璋恍然醒悟,道:“原來如此,那我就不再勸說東家了,也會盡力幫您提防著。即便咱們暫時沒有能耐主導棋局,也不能像吳元炳那樣被人用成一枚廢棋。”

  胡楚元忍不住問道:“吳元炳和梅啟照算是朝廷中的哪一派?”

  顏士璋道:“吳元炳和毛昶熙的關系密切,毛昶熙是主掌翰林院掌院學士十五年,近十五年的天下所有進士都是他的門生。其中的厲害關系,中堂大人很清楚,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將他調任江西巡撫。如此一來,江蘇巡撫就會留下一個空缺,淮系、清流都不敢爭,最終還是湘系的囊中之物。縱觀湘系,眼下能出任此職的只剩下譚鐘麟和楊岳斌兩人。”

  譚鐘麟?

  胡楚元聽說過,楊岳斌是誰?他就不知道了,反正也不在乎。

  他又問道:“梅啟照呢?”

  顏士璋道:“梅啟照可惜了。他略通洋務西學,在朝廷百官中算是比較少的人才,重于實務,辦事扎實,可惜他既不屬于淮系,也不能容于清流。這一次,他是徹底被人利用,得罪湘系很深,恐怕連巡撫這個職務都保不住,多半是會調任到一個廢職上!”

  聽顏士璋這么一說,胡楚元心中立刻閃過一個念頭,覺得自己可以和梅啟照聯手。

官場永遠是成功者占少數,失敗者占多數  成功,不僅出要能力和運氣,也更需要機遇,胡雪巖就是一個鮮明的例子。

  胡楚元很想救一救梅啟照,給自己在浙江拉攏一個真正的盟友,可他不懂政治,不知道怎么辦,就和顏士璋問道:“顏先生,如果我想乘機拉攏梅巡撫,救一救他,那要怎么做?”

  顏士璋笑道:“別人要這么做,那是一點機會都沒有,可如果是東家要這么做,機會還是不小的。梅啟照之所以會倒霉,關鍵是他奉命將浙江的稅賦調用在悍海石塘上,如今石塘是修建好了,他的官運也到頭了,因為他得罪了左宗棠和整個湘系官員。

  要知道,閩浙總督何璟和左宗棠的交情匪淺,何璟何嘗不知道里面的深淺?所以,不用左宗棠暗示的太厲害,何璟就會保奏梅啟照修塘有功,精通水務,宜當升任漕運總督,或者是東河、西河總督,這都是幾個廢職,早已無權無利可圖。”

  胡楚元大體明白了,道:“朝廷恐怕也清楚,廢掉一個巡撫,保一時局勢的平安,這還是很劃算的。”

  顏士璋道:“不錯,朝廷心知肚明。對何璟來說,既給左宗棠出了口氣,保住了他和左宗棠的官誼,也能推卸掉募集軍餉不利的責任。如果東家想要保一保梅啟照,關鍵就要在左宗棠和何璟身上做文章。一時半刻,我也拿不出什么好對策,不過,在鹽業這個事上做文章,應該是一個最合適的破局之法。#本章節隨風#”

  胡楚元默默點頭,和顏士璋問道:“你說梅啟照心中是否清楚自己的困局?”

  顏士璋冷笑道:“他怎么能不清楚,這些天,他以前來胡家大院三次了。他倒是想給中堂送禮陪罪,可惜他也算是清官,拿出來的東西分量太輕,更不是中堂真正想要的鹽業軍餉之事。東家,你不如去會一會他,如果他有意聯手,那再幫忙不遲!”

  胡楚元想想也是,雖然保住一個好官是很重要的事,但也得有利可圖啊,白做雷鋒的事情,他可不干。

  做了決定,胡楚元就讓王寶田從家中選了一對宋代的官窯鈞瓷瓶,包裝好,自己拿著拜帖前往浙江巡撫衙門。

  浙江巡撫衙門就在杭州城內,來去方便,胡雪巖也曾去拜見過幾次,送了點薄禮。

  胡楚元的轎子在衙門外停下來,拜帖則由老管家王寶田送過去,他眼下沒有任何補官職務,只有一個云騎尉的世職,還是清朝廷禮外開恩。

  擱在北京城,這樣的世職就是個屁,滿大街跑的都是,可在杭州,這就很稀罕。

  何況,他姓“胡”。

  胡雪巖的胡!

  不過是眨眨眼的時間,衙門里就匆匆跑出來幾個身穿不入流官服的幕僚,為首的人二十六七歲,面目俊秀,身材修長。

  這個人一走出來就和王寶田道:“官爺請胡公子快快進府!”

  聽了這話,轎夫們就將轎子抬入衙門轎廳,胡楚元這才走出來,遠處的花廊里已經傳來一陣笑聲,一位身穿巡撫二品官服的大官員匆匆走出來,清瘦體健,看起來約有四十五六歲。

  “胡公子,別來無恙啊!”

  那位二品大官看到胡楚元就拱手長笑,聲音爽快。

  胡楚元上前幾步,參見道:“見過巡撫大人!”

  胡雪巖舉喪的時候,梅啟照親自去拜見過,胡楚元對他還有很深的映像,看一眼就知道是他。

  梅啟照是南昌人,咸豐二年中進士,后來授吏部主事,辦事認真。

  正因為他辦事認真,一絲不茍,所以才被人安插在這個位置上來擠兌左宗棠。

  梅啟照笑呵呵的顯得很親近,道:“楚元啊,你爹幾次和我提過你,我是早有耳聞,只是忙于海塘公務,一直沒有機會找你來聊聊。”

  胡楚元客套的笑道:“何德何能,敢勞巡撫大人惦記?”

  梅啟照笑道:“選時不如撞日,難得你今天來了,我們也好好聊一聊。你們胡家在浙江頗有影響,不僅富家一方,還樂善好施,熱心公善,為百姓所稱贊,本官在浙江的很多政務公事也都需要你的啊!”

  胡楚元續道:“大人客氣了!”

  梅啟照依舊很熱情,將那個出門迎接的年輕人拉過來,和胡楚元道:“楚元,本官替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家犬子梅謙,和你也算是同年中舉,只不過,你是浙江的舉子,他是江西舉子。”

  胡楚元匆忙和面目俊秀的梅謙道:“梅兄,久仰!”

  “胡公子,久仰!”梅謙笑了笑,又道:“不如進廳再慢慢細聊吧!”

  “楚元,那就請吧!”梅啟照顯然是很想拉攏胡楚元,竟邀請胡楚元和他一同并肩而行。

  浙江巡撫至少相當于浙江省委書記,被一個省委書記如此拉攏抬舉,不僅看得出胡楚元的價值,更看得出省委書記自身的窘迫。

  進入巡撫衙門的花廳里,梅啟照就將梅謙支開,讓他去準備酒席,中午要好好招待胡楚元。

  等梅謙一走,胡楚元就將禮物送上,笑道:“初次來拜見大人,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梅啟照則道:“楚元,你和我太客氣了。我談不上自負清高,卻也有一個小規矩,收禮可以,太名貴的東西就算了。”

  胡楚元道:“一對鈞瓷而已,不值錢,只是我爹以前很喜歡。大人和我爹來往甚密,我就將這一對鈞瓷送給大人,睹物思人,時而想一想我爹這個人!”

  梅啟照哦了一聲,知道東西肯定名貴,可又不好推卻。

  他笑了笑,和胡楚元道:“那真是多謝了,這一次就破個例!”

  胡楚元笑瞇瞇的點著頭,索性不繞圈子,和梅啟照道:“大人,我這一次來既可以說是有事相求,也可以說是有事相幫。求人之前,我想冒昧的問問大人,此番左中堂南歸的這么早,是不是有些超出了大人的預計?”

  聽他說著這番話,梅啟照只能尷尬的苦笑著,道:“是啊,左中堂勝勢如驚雷,頃刻收復新疆,旋即就返回兩江,實在是令本官所料不及。”

  其實,大家心里都清楚,左宗棠這一次是回來收拾殘局的。

  頓了頓,梅啟照又和胡楚元道:“聽聞楚元已經在中堂大人那里出仕了,不知道你有沒有什么內幕可以知會本官,讓本官也好做個準備啊!”

  胡楚元道:“說起來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可我聽人說,大人的海塘修的很好,但凡用料都是良石,花錢辦了一件利于杭州的大好事呢!”

  梅啟照神色尷尬,道:“這是朝廷的旨意,本官也只是聽旨辦事,沒有其他的法子呀。楚元,你務必要和中堂大人明說,本官雖然不在兩江統調之內,可若是中堂大人在兩江政務上有需要本官協助之處,本官必當義不容辭。此外,海塘之事已經漸進尾聲,年底就可完工。如此一來,浙江賦稅多有余餉,可按朝廷的原意,陸續撥調給遠在新疆的軍士們。”

  胡楚元想了想,此人已經去融冬院三次,怕是能說的好話也都說盡,仍然如此堪憂,說明左宗棠仍然沒有原諒他。

  或許左宗棠也不怪他,只是不得不咔嚓他。

  否則,以后遇到類似的事情,豈不是誰都有膽子給他左宗棠穿小鞋,那他以后還怎么在朝廷里辦理大事?

  犧牲你一個,為了全中國,這歷來是很多大人物的心聲!

  胡楚元仔細再想,道:“大人,這樣的話,這樣的事,如今換了誰坐到浙江巡撫這個位置上不都得這么說,都得這么做呢?”

  梅啟照似乎是有所頓悟。

  感覺胡楚元真可能是左宗棠派過來敲打他的,梅啟照思量片刻,又問道:“楚元,中堂大人是否有其他的說詞?”

  胡楚元道:“中堂大人沒有和我說過您的事,我也只是觀風望局,想想您的局勢不太妙,可您為我們浙江人辦了這么好的事,又是難得的好官,我實在是不忍心。雖然我沒有什么能耐,但如果大人有什么事想要吩咐我,我會盡力相助!”

  剎那間,梅啟照有點失望,又有點高興,忽然覺得自己沒有白得罪左宗棠,至少浙江的百姓看到了他的誠心。

  為官一任,造福一方。

  他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雖然他也知道自己被夏同善給利用了,可他愿意,至少夏同善給了他一個機會造福浙江的百姓。

  沉默良久,梅啟照欣慰的苦笑一聲,道:“楚元啊,能聽到你這番話,本官就心滿意足啦,以后究竟要調任何處,本官不是太在意。”

  胡楚元笑道:“大人何必這樣喪氣呢,別的不說,浙江的百姓就很需要你,我也很需要您啊。”

  “哦?”

  梅啟照好奇的問道:“此話怎么說?”

  胡楚元笑道:“大人,你我皆凡人,辛苦為他人,不如相連理,辛苦為自己!”

  “啊…好詩,好詩,正說到本官的心底里啊!”梅啟照對這首歪詩大加贊賞,又道:“楚元,本官也正想和你說一說啊。朝廷之中,左李之爭,湘淮之爭,古今之爭,中外之爭,清流地域之爭多如牛毛,宛如無數的漩渦,你我不過是兩條小獨木舟,稍有不慎就將船毀人亡。如今之計也只有仿效曹丞相,將所有小船聯合一起,俱都用鐵鏈拴上,否則怎么能抗住大風浪?”

  梅啟照是一介巡撫,朝廷二品大員,封疆一方,胡楚元算什么呢?

  胡楚元唯一的優勢是有錢,而且是非常…非常的有錢。

  這一刻,也只有胡楚元能夠解救梅啟照,這一點,梅啟照心中很清楚——其實他以前是很不喜歡胡雪巖的,總覺得胡雪巖是個奸商。

  假如他早點和奸商聯手,哪里會有今天?

  胡楚元不得不嘆道:“確實如此。但我們身在此地,在左李之爭和湘淮之爭都肯定是要表態的,既然表態了,那就不能再顧忌,索性和李淮之勢拼了。至于古今之爭,中外之爭,也不過是保守、清流和洋務三派的爭斗,這一點嘛,我倒是另有看法,我們也不用表態。民務要辦理,洋務也辦理,都要有所成就。”

  梅啟照心中暗暗稱奇,心想,這個胡楚元不過十歲,對朝廷目前的爭斗看得是如此清晰了然,真不簡單啊。

  稍作思量,他道:“不錯,眼下只能委身于湘李之勢,無論民務洋務,但凡與民有利,我們就做。至于地域之爭,咱們不如大而化之,有益則近之,無益則遠之!”

  胡楚元呵呵的笑著,道:“是啊,關于民務和洋務,其實我也有一些想法。我倒覺得,洋務多半還是敗家玩意,偏偏得做,可要看怎么個辦法才能利國多于賠錢。”

  這些話,他和左宗棠都沒有說,可和梅啟照聊著聊著,順口也就說了。

  “呀呀…!”梅啟照一陣驚嘆,道:“楚元,你我所謀完全相同啊,我也深有同感,只是朝廷中諸派相爭,彼此惡斗,我有心成就一番大業,卻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胡楚元悄然一挑眉,有點邪惡的笑道:“我幫你啊!”

  他此前聽了一個事,說是李鴻章想在上海辦一家上海招商輪船局,江浙一帶官員大多不同意,認為又將和江南制造局一樣大賠特賠,還要是用江浙的賦稅來填平,最終只有兩江總督沈葆楨和浙江巡撫梅啟照同意籌建。

  梅啟照說,若為身家計,此事宜止,若為國家計,此事宜辦。

  在晚清的政局中,能夠說這種話,能夠辦這種事的人其實沒有幾個,也大多都能升任一地總督,他卻折損在左李內斗中。

  聽說胡楚元愿意幫助自己辦理民務和洋務,梅啟照是很開心的,旋即,他又有點難過,因為他知道自己怕是沒有機會辦理這些事了。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和胡楚元說道:“楚元,既然你我推心置腹的談到了這里,我不妨將我知道的一些事情也告訴你吧,你可知道自己的云騎尉世職是怎么得來的嗎?”

  “這個呀?還真不知道!”胡楚元搖著頭,其實,他也知道這里面有點蹊蹺。

  據他所知,清朝的官商中根本沒有一個人能得到如此大的殊榮,這個世職就相當于清朝的基礎勛爵,沒有戰功是拿不到的。

  他的唯一解釋就是左宗棠仗著功績討要的。

  梅啟照道:“據我所知,左中堂聽說你爹病逝后是大發雷霆,氣憤不已,當夜緊急面見太后,說你爹是為了籌集湘軍西征軍餉過多,錢莊債務深重難緩,家業瀕危,以至急憤交加而死。借此,他就把我們幾個省的巡撫都批奏了一頓,還說事情都是李中堂在后面壞事。”

  胡楚元這才大體明白,道:“原來是這樣啊!”

  梅啟照嘆道:“是啊。太后當然不能治李中堂的罪,本來嘛,她其實也更偏袒李中堂和夏同善,否則也不會有后來的很多事。為了平息此事,也算是給你們胡家一個交代,太后懿旨賜你爹云騎尉,也同意左中堂在兩江對你們家多加照管。”

  聽著這番話,胡楚元不知道是喜是憂。

  他應該是高興,可他知道,他們胡家是拿了個世職,五省巡撫可要倒霉了,如此一來,說不定就有哪幾個巡撫暗中恨著他呢。

  梅啟照則又道:“如此一來,我們幾個巡撫就倒霉了。五省巡撫中,安徽巡撫榮祿是旗人,背后關系牽連甚廣,又是太后用來肘制淮軍的人,當然不會有事;山西巡撫曾國荃雖然也沒有籌集到多少糧食軍餉,可山西的情況人所共知,那里已經成了人間地獄…我和江蘇巡撫吳元炳算是最倒霉的,本來嘛,我們兩省的賦稅是最多,可受制于清流和淮派,撥調的軍餉反而最少,如今是想不死也難!”

  胡楚元默默無語,說來說去,梅啟照和吳元炳都是替死鬼,被人家當成廢棋使用,用完扔了也不可惜。

  他又在心底想了想,就和梅啟照道:“事情到了這一步,大人索性來個先下手為強。其實,左中堂說的并不為過,我家至今已經借了湘軍整一千萬兩白銀的軍餉…!”

  沒有等他說完,梅啟照就大驚失色,道:“一千萬兩白銀…楚元,你們胡家果然不愧是天下首富啊?”

  胡楚元哀嘆道:“那又能怎么樣,一千萬兩白銀可不是小數目,即便是我家也被抽調一空,除了我爹暗藏的子孫錢,我現在也是無錢可用了。”

  梅啟照正色道:“確實如此,效國事至死,令尊足以配享世職,依我看啊,這云騎尉的世職還是小了。別的不說,如果沒有令尊舉債支援,西征之事怎么可能有今天的成績?可我不知道,眼下你的余錢都被封死在債務中,以后要怎么辦?”

  胡楚元道:“所以,我就打起了江浙鹽業的主意,中堂大人其實也是這樣想的。眼下能夠解救局面,解救我家的只有江浙鹽業。”

  梅啟照誠然點頭,道:“確實如此,可鹽業的事情也不好辦理。否則,中堂大人早就上奏改議了,你可知道目前的鹽票法是誰定的!”

  胡楚元既然要打鹽業的主意,對于目前鹽業的局勢肯定要收集情報和資料,他道:“我知道,鹽票法是陶澍陶老總督所定,他和左中堂還是兒女親家。”

  梅啟照道:“是啊,陶老總督的聲望高如山岳,所有政績中以鹽票法最為著名,雖然里面還有很多弊病,可我們這些晚輩哪里敢有非議?”

  胡楚元稍加思索,道:“關鍵是看你怎么說。陶老總督是沒有錯的,錯的是下面的貪官污吏,還有炒賣鹽業的奸商。梅大人,你現在沒有別的路可走,索性去寧波、嘉興和臺州稽查鹽務,扣查本地鹽商,但凡有不法的地方,亦或者有哄抬鹽價的商人一律查抄,再從他們身上打開破口,追查鹽運使。”

  梅啟照神色凝重,他不太想這么做,因為他很清楚,別說浙江的鹽業有貪污腐賄問題,全國都有,這個問題自從鹽業官營以來就從來沒有斷絕過。

  可他知道自己必須這么做,哪怕違心也得做,并且要堂而皇之的將鹽價居高不下的罪名都掛在這些人身上。

  如此一來,左宗棠就有了整理江浙鹽業的理由,而他則可以借著這件事撈一個不太漂亮的清譽,保住自己的巡撫一職。

  拿定了主意,他就起身道:“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去理辦這個事情,此外,我怕是還得給閩浙總督何大人和吏部尚書萬青藜萬大人送些禮,他是我同鄉…楚元,你這兩個花瓶,我能不能借花獻佛…只可惜是你爹最愛之物,但我確實是身無余財啊!”

  胡楚元不以為然的笑了笑,擺手道:“我爹教訓過我,他說要么不送禮,要送就要嚇人一跳。這兩個花瓶加起來也頂多是三千兩銀子,對您來說,這是禮輕情意重,對何大人和萬大人來說,那就是地道的禮輕。”

  梅啟照不敢肯定,他倒是想多送點,可他本身不是大戶出身,上任之后又以清廉自居,全部身家加起來也不過萬兩。

  看得出他的意思,胡楚元道:“梅大人,您就放心吧,等我回去就讓管家王叔再過來,保證能嚇住那兩位大人。”

  “賢侄,我感激不盡啊,大恩不言謝!”梅啟照愧然,恨自己早前誤解了胡家父子,以為一個是奸商,一個是惡少,不值得信任來往。

  事到危難的時刻,真正敢于雪中送炭的卻就是胡家。

  梅啟照深深的吟思片刻,又和胡楚元道:“楚元賢侄,你的品德和才能實在是很不簡單,我至今未能見到第二個。”

  胡楚元笑道:“梅大人過獎了,咱們先不急著說這些,辦正事要緊…!”

  “不,等一等!”梅啟照忽然拉住胡楚元,道:“楚元,我聽說你至今沒有婚娶,我家中有一個小女,芳齡十六,相貌平凡,棋琴書畫也學的簡陋,不如…!”

  胡楚元冷不丁的打個寒顫,像是被人丟到了西伯利亞,他匆忙道:“大人,我還在守孝,暫時沒有娶妻的打算…正事第一,我立刻就回去替您打點雜事,另外還要和中堂大人談一件事!”

  梅啟照本想用“借孝”這個理由,急事急辦,將女兒許配給胡楚元,因為他看得出來,胡楚元日后絕非池中之物。

  用他的話說,楚元才冠蘇杭,若可爭者,余未嘗所見。

  最重要的是他一直以清廉自居,現在迫不得已要借助胡楚元的財力,最少也得十幾萬兩,身無余財的他,除了嫁女求榮這一招,他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

  既然胡楚元暫時沒有娶妻生子的想法,梅啟照也不好再說,只能讓胡楚元離開。

  過了好久,他還是未能回過神來。

  他想,冥冥之中仿佛有種定數,左宗棠五十歲的時候遇到了胡雪巖,從此,左宗棠平步青云,無事不順,他今年也是五十歲,遇到了胡楚元。

  最巧合的是左宗棠在那時候是浙江巡撫,而他也是。

  這種巧合給梅啟照一個很奇特的鼓勵,讓頹然無力了很久的他也看到了希望的光線。

  他抖擻精神,讓人準備前往寧波的行程。

  另一邊,胡楚元回到了家中就讓王寶田在家中找幾個真正能拿得出手的好東西,被梅啟照那么一“嚇”,他都忘了問一問梅啟照,不知道何總督和萬尚書最偏愛什么樣的好東西。

  他就去問顏士璋。

  聽胡楚元將大概的經過說了說,顏士璋不免有些譏笑,道:“堂堂一個巡撫居然連幾萬兩的東西都拿不出來,擱在咱們大清朝,他算是白做了三年巡撫。與其說他清廉,不說他太想往上攀爬,結果適得其反,他要知道,咱們大清朝是養不了清官的。沒有錢打理京師的官員,活該他會被派到這么個位置上。”

  胡楚元道:“沒有關系,我倒是很贊成他這么清廉,左宗棠不就很清廉,照樣做到了中堂。”

  顏士璋道:“中堂大人是生得逢時,又有陶澍和林則徐推波助瀾,此外,你可以說他廉,但不能說他清。中堂大人要是濁起來,你是摸不到底的,不要掉以輕心!”

  胡楚元默默點頭,又問道:“那你說說,到底要給萬尚書和何總督送什么樣的禮物?”

  顏士璋嘆道:“萬青藜是當世的書法大家,尤好董其昌的作品。他是四朝元老,吏部尚書,更是兩朝帝師,多的話我不敢說,只要有一件董其昌的作品送過去,梅啟照就算被摘了浙江巡撫的位置,也能補個窮省的巡撫,還有繼續奮斗的機會。”

  頓了頓,他又道:“何璟嘛…他祖籍香山,近年有意遷居,只是家中族人眾多,要買田地家宅,耗費巨大。你不妨在杭州府替他買一棟大宅和幾千畝田地,暗中低價賣給他,花費幾十萬兩也不要嫌貴。只要他暗中一撥,幾十萬兩的利潤,你隨手可得。”

  胡楚元笑道:“好辦,我家在杭州府西湖東北有一棟園林,那是我爹乘湘軍攻入杭州時,從一個太平軍高官手中低價購買的,花費不過千兩,現在想要脫手的話,最低也得十萬。在杭州府,這樣的屋產地價已經登天了…當然,我家這個胡家大院例外。”

  顏士璋道:“那就可以啦,何璟這個人是出了名的會混事,只要他收了錢,事情就肯定給你辦到位了。也不怕他不收,他這些年在京師打理的數額不小,就等著在閩浙多撈幾筆橫財呢。”

  胡楚元笑了笑,將王寶田又找了過來,問他家中有沒有董其昌的書法作品。

  王寶田想了想,道:“有一本《金沙帖》,那是老爺從東洋高價回購的,當時可花了六萬洋圓。”

  顏士璋微微一喜,又笑道:“那你先拿過來給我看看真假!”

  王寶田不滿了,道:“高價回購的國寶怎么會是假作?當時跟著老爺一起去東洋國的還有沈四爺和杭州城東幾名賞寶大師,個個都說是真品佳作呢!”

  沈四爺就是胡家排號第四的大掌柜沈富榮,負責經營當鋪,早年在杭州開設富寶齋古董店,在杭州古玩界很有名望,后來遭人訛詐而破產,受胡雪巖的接濟和邀請而成了胡家當鋪的掌柜。

  胡家購買古董,歷來都是由沈富榮負責,當鋪生意更是他獨力主持。

  王寶田可是很不服氣的,自打顏士璋這個窮書生進了大院做幕僚,他就沒有服氣過。

  這次可算是給他找著機會了,就匆匆返回胡雪巖的書房,將那幅從日本回購的字畫拿出來,展開給顏士璋過目。

  顏士璋本身就是少有的丹青高手,對于這樣的墨寶,一看就知道是珍品,神色喜笑,可他仔細看了幾刻,笑容又隨之漸減。

  過了整整一盞茶的時間,他才和胡楚元道:“可惜了,六萬洋圓買了一幅代筆之作。這可能是趙文度的代筆作品,也可能是沈士充的,算是董其昌代筆之作中的精品,湊活著也能送,只是要和老尚書說清楚。”

  “不可能吧?”

  胡楚元心里涼了一截,問道:“怎么會是假的,難道日本人故意蒙騙我們?”

  顏士璋搖了搖頭,道:“東洋人也就這水平,是他們先被我們的古董商蒙騙了,他們則當成真品高價賣給我們。東家有所不知,董其昌的字畫成名很早,很年輕的時候就被世人贊為天下第一,索求字畫的人非常多,他自己應付不了,就經常請水平同樣很高的朋友代筆。別說是老東家和古董商,就算是我們這些精研書法的人也容易判斷錯。我之所以說他是代筆之作,關鍵就是董其昌的落款和整個行文的風格有些許的不統一,或者也可能是真品。”

  “那誰能判斷出到底是代筆之作,還是真品真作?”

  顏士璋道:“唯有兩個人,一個是毛昶熙,另一個就是萬青藜老尚書,他們都是摹仿董其昌書法的大家,研究最深。這樣吧,這幅字就由我親自去送給老尚書,對老尚書來說,這幅《金沙帖》即便是代筆之作,那也是精品中的精品,甚至有可能算是趙文度的巔峰之作。由我去送,只要我將話說的恰到好處,一樣能保住梅啟照的巡撫之職…。”

  停頓片刻,似乎是有所遐思,他又嘆道:“我在京師曾拜老尚書為師修習書法,前幾年偶爾還有書信往來,正好去探望他。”

  胡楚元想了想,確信這是一條捷徑,就吩咐王寶田去取十萬兩的銀票,和顏士璋道:“既然顏先生要去京城,不妨在京師替我買一件更好的珍品送過去。梅啟照的事情歸梅啟照,我以后恐怕也有很多事情要老尚書多多關照!”

  顏士璋很驚訝,他是不會貪污這些銀子,可他不明白胡楚元憑什么就能斷定這一點呢?

  胡楚元不是斷定他不會貪污,而是沒有把十萬兩銀子當回事,只要事情能辦成,讓顏士璋從中私扣幾萬兩也無所謂。

  略加思索,顏士璋道:“多謝東家信賴,我必定將這件事情辦的很漂亮。在京師,董其昌的書法作品即便是真品中的精品,價格也不過三萬兩,這已經算是古人書畫中的天價了。”

  清朝,絕大多數的老百姓幸苦一輩子也苦不到一千兩銀子。

  江浙蘇杭因為有上等的茶田和絲田,本地水田也是兩季收糧,一季春麥一季夏稻,情況還好一些。

  如果江浙絲農相當于月收入B的正常家庭,其他地區的農戶則只當相當于月收入不足B的低保家庭,而這樣的低保人口約占整個晚清社會的80,也就是3.2億人左右。

  雖然說明清兩代的書法風格都是屬于董其昌的時代,但他的每一幅真跡能在晚清這個階段炒到幾萬兩,價格還是過高,不是一般人能買得起和送得起的。

  和顏士璋談妥了送禮的事情,胡楚元就忍不住尋思起另外一件事…北方荒年。

  從1876年開始,山東出現嚴重災荒,隨后開始蔓延,至1877年,災荒開始在山西集中爆發。

  今年,災情不僅沒有減退,反而變得更加嚴重,僅山西一省就有百余萬人慘遭餓死,地方大戶被搶劫一空。

  顏士璋剛從北方回來,對此的了解是很深的。

  他直言,這兩年確實是大旱,可真正導致大災的原因是山西省所有的良田都在種植鴉片。

  鴉片戰爭之后,清王朝無法禁煙,只好在國內種植鴉片,且頒布了《征收土藥稅厘條例》,半公開的鼓勵各地種植鴉片,換取大量的賦稅,同時減少白銀外流。

  如今的山西省、山東省就是中國最大的鴉片種植地,兩省的所有良田都在種植鴉片,只有那些劣等田地才種植麥子、高粱和玉米,而且是疏于管理,產量極低。

  鴉片賦稅高,獲利高,地方官員、富紳和百姓都熱衷于種植鴉片,這種情況已經維持了近二十年,使得全國各地的糧食儲備量都非常低。

  前些年風調雨順還看不出問題,近兩年間稍稍一遇到旱災,山東、山西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饑荒,各家各戶都沒有存糧,各地大戶富紳也是如此,流民萬里,餓孚遍野。

  聽顏士璋說著這些事,胡楚元心中不免有些感嘆。

  他道:“顏先生,我家其實還有點余力,可以振濟山西、山東的災民,你此次去北方的時候,我再派幾個人,不妨將這個事情也辦妥。”

  顏士璋哼哼的冷笑,道:“東家,我剛和您說過,中堂大人濁起來也是深不見底的。他何嘗不知道你還有余力振濟山西,但你要明白,他眼下只想報復李鴻章,奪下鹽政,重掌兩江。他和朝廷申奏你家幾近破產,就是為了辦這些事,你現在忽然拿出那么多銀子救濟災民,豈不是和他作對,明擺著告訴別人中堂大人撒謊嗎?”

  胡楚元一時無語。

  他默默地閉上雙眼,心里有很多話,卻實在是說不出一個字。

  他算是明白了。

  是的,左宗棠濁起來也是深不見底的。

  本土鴉片戰勝了進口鴉片,每年給清王朝帶來近千萬兩白銀的稅厘,這是多么偉大的勝利啊!

  見他不語,顏士璋卻道:“東家,您還年輕,可您既然是生意人,那就得像一個真正的生意人,暫時不要操心這些事。您想,清王朝自己都不在乎,您還在乎什么樣?”

  說到這里,他稍加停頓,忽然又壓低嗓音道:“東家,您就相信我要說的這番話吧,以我所觀,五德輪回的時候怕是已經要到了,您得乘早多做別的打算。等到了最后的那些年里,戰亂一開,萬里腐尸,您再想著救人吧。現在能救得了一時,您就救不了一世啦!”

  胡楚元不甘心,可他不得不承認顏士璋的判斷。

  他也明白了,顏士璋這個人的心里是非常清醒的,多年的困苦和歷練,還有曾經的那些遭遇讓他愈發清楚,這個時代的中國已經病入膏肓,清王朝也早已不是立國之初的清王朝。

  他決定暫時不管外面的那些事,先把自己的事情經營好,只有這樣,在更大的災難降臨之前,他才能穩住腳跟。

  沒有了胡雪巖,他一個人來支撐著這樣的局面,這本來就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如此有錢的他,卻像是一尊泥菩薩。

  北方早已亂的一塌糊涂,流民四擾,賊寇橫行,雖然從天津到京師的官道還有淮軍和綠營保護,勉強能算是安全,胡楚元也不敢大意。

  他讓王寶田多挑幾個身手最好的護院家丁,一路跟著顏士璋前往京師活動,還寫了封信轉給阜康錢莊京師分鋪的掌柜,讓他配合顏士璋辦事,如果錢財不夠,可以再從京師分鋪抽調三萬兩銀子。

  等他將信寫好,顏士璋感嘆道:“東家,十萬兩太多了,五萬兩就差不多了。”

  胡楚元道:“你此次去京師,如果有什么老朋友的,也都可以去看看,將門路跑通。等我真的有空了,自己也會親自去京師活通門路,想辦大事,就不能怕花錢。至于送禮嘛,你們這些當官的人有當官的規矩,可我們生意人也有生意人的規矩,要么不送禮,要送就要讓人嚇一跳,只有這樣才能把關系打得和鐵一樣牢靠。”

  顏士璋心里很感激胡楚元的信任,道:“那好,只是我離開朝政多年,還有大案在身,不能到處走動。如今我去京師替東家疏通,只能找兩個人,一個是恩師萬尚書,另一個是同年及第的狀元孫家鼐,他如今和翁同龢同任帝師,京師顯貴都想和他們結交。我和孫家鼐是同年及第,早年在翰林院編修時的私交還不錯。”

  胡楚元道:“這些事都交給你了,具體該怎么做,我不如你知道的更仔細。杭州到上海每日都有幾艘貨輪,你可以先到上海,再乘輪船轉往京師,我會吩咐人沿路替你打點!”

  顏士璋拱手道:“多謝東家,那我現在就收拾一下行李!”

  胡楚元默默點頭,這就起身離開。

  回到自己的房間,他立刻將譚義云請過來,和譚義云詢問米市的問題。

  他是個很清醒的人,知道什么是自己能做的,什么是不能做的。既然無力拯救,那就索性做個奸商,好好做一筆生意吧。

  等他更有錢了,再談論以后的事!

  北方大災,米價已經比往年貴了四五倍也不止,裕豐米行當然大賺了一筆,一直都在將米運送到天津,可更多的地方就不敢去了。

  各地流民成群結隊的到處搶米,土匪流寇更多如牛毛,運米的車隊只要一出城門就肯定被搶,別說是運米,就算是運石頭的車隊都得被搶。

  胡楚元挺冷靜的琢磨了片刻,和譚義云問道:“你估計咱們能從江浙買到多少米?”

  譚義云道:“北方種鴉片,南方養絲茶,江浙歷年的產米量也不是很大。要真想買米,那得去湖廣,如今也就是湖廣有足夠的米市,九江和蕪湖米市也應該還有不小的余量,價格都不低,比起往年至少漲了三成,問題是沒有辦法運啊。天津和北京的米市倒是沒有漲太高,因為大家都在往天津送米,從天津到北京的官道也有淮軍保護,其他地方就不行,運米的車隊根本不敢出城門,一出就被搶。”

  胡楚元咬著牙盤算著,他知道,自己是不能直接做這個買賣的。

  如果他做了,那就證明了他家還有很多錢,沒有被債務壓死,等于是給左宗棠扇了一個耳光。

  就算他換一條途徑做這筆買賣,也得考慮安全問題。

  清朝廷的綠營已經無力鎮壓流寇,也盡力躲著流寇,避免“無謂的犧牲”,萬一流寇占領縣鎮鬧大事,那就得指望湘淮兩軍出手了。

  清朝廷前一段時間讓左宗棠回京敘職,又一直留在京師,就是想在關鍵時刻抽回左宗棠的湘軍鎮壓有可能出現的“山西起義”。

  只要不變成真正的起義,清朝廷也就不管了,搶就搶吧,不搶朝廷就行。

  在心里琢磨了一番,胡楚元悄然一發狠,和譚義云道:“譚大掌柜,我估計今年的夏絲生意肯定是非常不好做,大家都會來搶地盤,收購價會被擠兌的非常高,賣給洋人又未必能賺到多少。”

  譚義云不乏擔憂的說道:“東家高見,其實我和柳大掌柜也有這個看法,別的不說,湖州一帶的生絲就得炒破天價。今年還有一個問題,江南一帶的旱情雖然不嚴重,可對桑葉的生長是有影響的,江浙兩省的生絲產量比往年小跌了一成左右。大家估計都會看漲,這可就更麻煩了。”

  胡楚元道:“譚大掌柜,我倒覺得做生意要靈活,咱們今年只保杭州和金衢的絲,如果能保住湖州,那當然是最好了,其他的地方就算了。咱們呀,集中手上能湊集的財力做一筆米市買賣,先賺一筆再說,后面就坐山觀虎斗,看其他人爭奪地盤,要是他們賠了,咱們明年再來。”

  譚義云嘿嘿笑道:“東家精明啊,可有一個問題,天津和京師的米價并沒有炒的太高,其他地方的米價雖然高,可咱們也不敢去啊!”

  胡楚元道:“你暫時別急,先讓人去湖廣和九江洽談購米,再和輪船公司洽談租船運米。可以先付訂金,如果搞不起來,咱們就算小賠一筆,如果搞起來了,咱們今天就能大賺一票!”

  譚義云稍加深思。

  做為一個老生意人,他當然明白做生意總是有風險的,可風險越高,利潤當然也就越高。

  想了片刻,他覺得是可以賭一賭,就同意了胡楚元的想法。

  胡楚元眼下對裕豐米行根本沒有什么控制力,但只要譚義云同意,米行就能按照他的想法去辦事。

  晚上用完晚膳,胡楚元一個人在花園里轉悠,琢磨該如何和左宗棠說事。

  暫時不說北方的災情,他心里還有另外一本賬。

  除了渣打銀行,湘軍還拖欠了其他洋行和國內商人一大筆款項,這部分林林總總的全部壓到胡家,再加上新近要貸給劉坤一的三百萬兩銀子,湘軍欠胡家的債務也高達1294萬兩銀子。

  這筆債的利息是年息12,朝廷按月支付利息。

  扛下這么一大筆的債務,即便是胡家也有種舉步維艱的感覺。

  胡楚元很想通過改革錢莊業務來募集更多的資金,可這種事情是想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傳統錢莊主要有五個利潤源,即平稱、貸息、兌水、匯水和兌票。平稱是各地的銀子庫平標準不同,在錢莊兌換之后收取一定的手續費;貸息是發貸的利息;兌水是銅錢兌銀子,或者是不足色的銀子兌足色銀要交的手續費;匯水是異地匯款的手續費;兌票則是銀票換成銀子要收的手續費。

  此時的錢莊也是有“存款”的概念的,稱之為“貼票”,但從山西人開創票號生意以來,各家錢莊都不做小戶人家的貼票,所有貼票都是在年前商量好的,一律要在年關后的一個月內入庫,就如同入了固定期限的股份,到了第二年的年關才準抽出。

  山西人給票號設置了非常多的規矩,這些規矩也逐漸蔓延到整個錢莊生意場中,譬如說,東家不得親自經辦錢莊生意,大小權利都得交由大掌柜掌管,即便是在錢莊查賬,東家也一概不得留宿。

  胡楚元很想對阜康錢莊的業務進行改革,可和裕豐米行一樣,沒有大掌柜的同意,他也休想控制住錢莊。

  如果陳曉白等人不同意改革,反而會惹出新的矛盾。

  權衡一番利弊,胡楚元決定暫時不對阜康錢莊有所調整,就從官商的角度去考慮,選擇另外一套辦法來經營。

  在心里琢磨出新的名堂后,他就讓人將顏士璋、柳成祥和王寶田都喊過來,商量一番。

  正說著,四掌柜沈富榮就匆匆闖了進來,一進門就和胡楚元長跪不起,嚎啕痛哭道:“東家,我罪該萬死啊!”

  胡家一個大管家,四個大掌柜,王寶田、譚義云的年紀最輕,可也四十五六歲了,陳曉白和胡雪巖年紀相當,柳成祥和沈富榮則都是五十歲左右。

  胡楚元詫異的將他拽拉起來,問道:“您這是怎么了?”

  沈富榮苦痛萬分,哭道:“我剛才聽人說,我上次陪老東家去東洋國買的國寶居然是個代筆的偽作,白賠了東家六萬洋圓。我蒙老東家救于危難,一心想要報恩,沒想到居然辦出這么個敗家事,我想死啊!”

  胡楚元心里就納悶了,這個事情只有他、顏士璋、王寶田三個人知道,他根本不打算說出去,顏士璋不是個多嘴多舌的人,那就只有王寶田泄露消息了!

  他埋怨的撇了王寶田一眼,隨即和沈富榮呵呵一笑道:“沒事,能讓沈爺您也看走眼的貨色,本身就很不簡單。顏先生說了,那是沈士充的精品,價位不低!”

  沈富榮恨道:“東家,別說是沈士充的,就算是趙左的,代筆就是代筆,價格差了老大一截,頂多三千兩銀子。我恨那幫東洋小矮子啊,恨啊,我對不住老東家啊,我對不住您啊!”

  胡楚元哈哈笑出聲,道:“沈爺啊,您就別恨這個,恨那個了。誰都不是故意的,就讓他過去吧,只當個嗑磣事說說算了。您心里要是真過意不去啊,就先打個欠條,咱們對半分損失,您欠我一萬兩銀子,等以后賺著錢了,您再還我!”

  沈富榮急急切切的想要彌補過錯,當即就道:“東家,我現在就賠。”

  胡楚元更笑了,道:“和您說笑的,做生意哪有不賠的,只當是漲見識了,以后遇到董其昌的墨寶要更加小心。您別著急,我以后還要有很多事要拜托您打理,只要咱們一條心辦事,別說是六萬洋圓,就算是一千萬洋圓也能撈回來!”

  “多謝東家體諒海涵!”沈富榮忽然又變得沉默很多,似乎在心中咬著牙發著誓。

  站在一旁的顏士璋立刻感嘆道:“東家仁義,父子相傳,世業更勝一籌指日可待啊!”

  沈富榮則道:“顏先生,以后當鋪押購字畫,還要請您多多關照,我是玩古董出身,瓷器玉石略有粗通,把玩字畫墨寶的能耐實在是不值一提。”

  顏士璋拱手道:“相互指點,相互提攜!”

胡楚元在旁邊笑著,他本來就在乎這幾萬洋圓的損失,以后用當鋪和古董行做掩護,他肯定能低價買入大量的珍貴古董  如果有機會,他完全可以將現在都不值錢的元青花買下來。

  如果有機會去歐洲,他還想將梵高的畫都買下來,一百年后,每一幅的價值都是一億美元。

  將這些東西藏在家里留給子孫,比埋300萬兩銀子有用多了,還能不斷增值呢!

  次日,胡楚元送顏士璋到了河港口,等船已經開走,他才返回胡家大院。

  昨天已經和幾個掌柜商量了,他們也都表態,如果左宗棠大人和胡楚元的想法一樣,那就按胡楚元的意思去辦。

  所以,胡楚元回到胡家大院就直接前往融冬院。

  左宗棠有早睡早起的習慣,正在園中練拳,打的很慢,形似太極,鼻架上戴著一副金絲水晶眼鏡,這是他的老花眼鏡。

  左宗棠年輕的時候視力很好,近年來卻是越來越差,除了上年紀的問題,也和他愈到晚年愈加喜歡讀書有關系。

  此次回任兩江總督,他一直留在胡家大院不走的理由就是要在杭州養病——眼疾深重,難理政務。

  胡楚元在花園邊等了好一會兒,左宗棠打完一整套拳,才停下來收住氣,問胡楚元道:“洋人的軍資債務辦妥了嗎?”

  胡楚元答道:“回稟中堂,我家掌柜已經派人來通報了,洋行那邊愿意相互抵押債務,具體辦理妥當還需要幾天的時間。”

  左宗棠從服侍他的蕭參將那里拿了一份濕熱的毛巾,擦了擦汗水,讓胡楚元和他一同在走廊里坐下來,道:“這么說來,湘軍拖欠你家的軍餉已逾一千三百萬兩銀子,你不擔心湘軍還不了嗎?”

  胡楚元微微的笑著,道:“為什么要擔心呢?就算兩江衙門眼下沒有錢,以后終究是會有錢的!”

  左宗棠意味深遠的看了胡楚元一眼,隱藏著一絲不屑,道:“錢不是那么容易賺的,就說兩江鹽務這個事,我已經暗中花費了不少精力,取得的進展也很有限。再說你爹的生絲業,如今做的這么大,占據了江浙生絲出口的小半壁江山,每年盈利也不過兩百萬兩銀子,還抵不上我六萬大軍半年的消耗。”

  頓了頓,他又感嘆道:“錢這個東西,歷來是賺起來如抽絲,花起來如流水,你爹的賺錢能耐天下第一也養不住我的軍馬,到處舉債,度日如年。”

  胡楚元嗯一聲,沒有過多的附和。

  左宗棠又問他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么多的債務都壓在你家中,你沒有辦法籌錢收購生絲,萬一又未能將江淮鹽業拿到手中,你以后靠什么賺錢立業啊,湘軍的軍餉又怎么籌集調度?”

  胡楚元道:“其實我也盤算過了,我爹一死,江南一帶的絲商肯定會和我爭奪收絲的地盤,其他人不說,僅是杭州城里就有宋、黃兩個傳統絲商大戶,黃家還兼營鹽業,家財豐厚。再加上湖州的四象八牛,蘇錫常的嚴、萬、程、錢、吳五家都不可小窺,至于上海的唐延樞、徐潤,寧波商幫、紹興商幫,誰不是虎視眈眈?今年的夏絲收購肯定會出現搶絲戰,明年春絲恐怕還要更激烈,可大家未必就能都賺錢!”

  左宗棠沉吟難決,過了片刻才道:“你爹曾和我說,當初他為了搶下杭州絲的市場,和宋家苦斗了兩年,后來為了收購湖州絲和無錫絲,那也是花費了不少精力,兩三年都沒有賺到多少錢。你爹打江山不宜,你不要輕言放棄。古人云,至孝者三年不改父轍,這是你自家的產業,我不方便多說,也只能說這些供你參考!”

  胡楚元心里苦笑,暗道:你讓我背了這么多債,還要我秉承父業,繼續收購生絲,這開哪門子的玩笑啊?

  他只能答道:“不破則不立。我目前除了杭絲,其他各府的生絲收購都會放棄,我這樣做是有原因,也有目標的,因為我做生絲的辦法和我爹不一樣。我想乘著別人搶購生絲的時候,暗中籌建一家商行,經營茶絲米煙糖布鹽,統一在上海分貨,行銷江南,各府各縣都設有分鋪。等我的商行站穩了腳跟,我再籌建繅絲廠,規模不用大,專門做內銷,然后再穩步向外開拓。”

  左宗棠眼睛里微微一亮,道:“這倒是可以,那你確定能賺錢嗎?”

  胡楚元一口咬定,道:“能。商場如戰場,講究的是正奇相和。論正道,我的進貨量大,跑貨量也大,可以押低運費貨價;我的伙計一個抵五個,只要是大宗貨物都做,別的伙計只懂絲,我的伙計樣樣都要精通,就等于降低了人工費和薪酬。如此一來,我的貨既好又便宜,等我將生意做穩,就會向上游擴展,我要在福建、浙南、徽州做紅茶,杭州、湖州做絲,江淮種棉,臺灣種甘蔗,海南種橡膠樹,產銷量越大,成本越低,價格越便宜,別人怎么和我爭?”

  左宗棠不由得贊賞道:“兩軍對壘,量者易勝,果然是正道。那你的奇道呢?”

  胡楚元道:“官辦。兩江總督衙門投股兩成,但凡純利轉給中堂兩成做為軍餉,另抽純利五厘用于公益慈善,開學堂,辦國學館和農學館,只是商行在各地的厘金雜稅,還請中堂大人銷撤。這樣一來,商行比別人的稅低利厚,至于其他的奇招,我就不再詳說。”

  左宗棠不免有些疑慮,豁免雜稅事關重大,不是輕易就能決定的,但也不是不可以,上海輪船招商局就被免去了很多雜稅。

  如果胡楚元真能將這家商行辦大,每年的純利分紅是會很驚人的,兩江總督衙門所能抽調的紅利也不少,到時候,湘軍的軍餉就更不成問題了。

  沉吟良久,左宗棠問道:“那你這家商行的商號想好了沒有?”

  胡楚元一聽就知道左宗棠同意了,至少愿意他辦一段時間看看效果,他當即道:“想好了,就叫江南商行。等商行收益很豐厚了,我就開江南農學館,招募人才研究桑茶棉畜之學,在江南一帶廣為推廣。再開江南國學館,請大儒開堂講學,續開江南西學館研究西洋學術,開江南醫學館糅合中西醫學,相佐相成,后開江南工學館,聘請西洋技師教授洋人技藝,培養工匠。”

  左宗棠用力擊掌,道:“好,好,好。你這個法子非常之好。好,本中堂就你籌建這家江南商行,日后能否和洋人的洋行一爭高低,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胡楚元欣喜的笑道:“多謝中堂大人,屬下必定會全力辦理!”

  左宗棠卻又道:“你這個法子最妙的地方就是讓本中堂找到了一條破解鹽業迷局的辦法,我們就建起這家江南商行,官股商辦,統銷鹽業,這豈不是就比鹽票法又高明一籌嗎?既然如此,朝廷怎么能不同意?”

  胡楚元想想也覺得是這個道理。

  在洋務運動所開設的各種企業中,官股商辦是最容易成功的,只要官方不予管理,并給予政策上的利好,而商人本身又有能力,那就肯定能辦好。

  另外,一旦左宗棠和朝廷決定江南商行的,這就將逐漸成為一家龐大的財閥。

  可以說,胡楚元要走的路就是日本第一財閥三井家族的道路。

  這一時期的日本四大財閥家族都已經從德川幕府的特權商人過渡為資本家財閥,正是他們的倒戈,使得效忠日本天皇的政府軍最終戰勝了幕府軍,而他們也在日本的新經濟中獲取了更多的特權。

  見時機成熟,胡楚元抓住機會和左宗棠道:“中堂,其實眼下就還有另外一個事情可以開拓商行的銷路!”

  發現胡楚元還很厲害,左宗棠不免有些興趣的問道:“那你就說說看吧!”

  胡楚元道:“北方大荒,就算明年的氣候有所改善,田地荒廢了這么久,百姓連種糧都沒有,這場饑荒很可能還會蔓延到明年。屬下就想先啟用江南商行的招牌,在湖廣、江西、安徽一帶沿江購米,一路運送到煙臺、天津兩地,再想辦法押運到江西、河北、陜西和新疆,商行既能賺一些錢,也可以解決地方的饑荒。”

  左宗棠悄然皺起了眉頭,嘆道:“你雖然是有些能耐和想法,可畢竟還是沒有真正的經商經驗。楚元,你仔細想想,真正有錢買米的人,他也不缺米,想要買米的那些饑民又哪里有錢呢?其實,北方早已大亂,各地根本難以通行,若非如此,老夫也不會朝廷招回京師,更不會暫停新疆的戰事返回兩江。”

  胡楚元早有對策,當即道:“我是有辦法的,如果我能將米運送各縣鎮,在地方讓饑民用地契換米,用合同約定,三年之內不收田租,十年之內不換租戶,但租戶只能種糧食,且只能賣給商行。當然,我購換地契的價格絕對不會低于往年地價。”

  唔…!

  左宗棠沉吟了很久,一直都在心中權衡著。

  他知道胡楚元這個辦法不錯,可是,風險也很大,當然不是運送的危險,只要他和朝廷奏報一聲,大可派湘軍一路護送。

  問題在于這么購換下去,商行所能掌握的土地數量是非常驚人的,朝廷能不能容忍?

  萬一占據了半個山西省,朝廷怕是寢食難安。

  左宗棠默默的思量很久,才和胡楚元道:“方法是不錯,足以證明你的生意經不比你爹差,問題是…萬一購換的數量太大,恐要遭人猜忌。

  胡楚元道:“那我還有辦法,我在地方購換到一定數量的土地就開辦糧社,選擇那些略通文字,又精擅莊戶活的農戶,讓他們合股經辦糧社,究竟有多少糧社歸商行所有,知道的人就很少了,即便你知道其中一家,也未必知道另外一家。此外,我化整為零,商行負責運到縣鎮,在地方選富紳合作,由他們負責換購。”

  左宗棠聽的不免有種驚悚感。

  他也算是遇到了不少厲害的生意人,胡雪巖、喬致庸、徐潤、葉文瀾…他誰沒有見識過,可還真沒有一個比胡楚元的頭腦更靈活,想法更新穎,膽子更大。

  沉思片刻,左宗棠總算是點了點頭,道:“行,那就這么辦吧,湘軍有三十二個營,老夫手中有二十一個,其中大半都在新疆。眼下,老夫只能抽調出三個營,兵分三路,一路走,一路賣。老夫再和朝廷奏報,以運糧到地方平抑災荒為由,讓各地綠營協防。”

  胡楚元欣喜的笑道:“多謝中堂大人,屬下這就回去札辦細節,一邊辦運米的事,一邊在這幾個月里將各地的門面和伙計招攬齊全!”

  左宗棠沉穩如松的微微頷首,道:“可以。可惜你家的生絲基業在這兩年里要毀去大半,這都是你爹辛苦打拼所得,多年至交,看到這個局面,老夫心中實在是不忍。世事難料,你以后能否靠這家江南商行重新收復江浙絲業的失地,那還是未知數,你心中要有準備。”

  胡楚元默默點頭,這就和左宗棠告辭,回去籌辦江南商行。

  有了左宗棠的,胡楚元漸漸覺得生活又重新變得美好起來,身上的壓力也小了很多。

  雖然不可避免的,他必須參與到晚清的政局斗爭中,可是呢…風險大了,他的機會也就更多了,不僅有機會救國強國,也有機會完成自己的所有愿望。

  譬如,和李鴻章扳一扳手腕,和盛宣懷斗一斗商戰的玄機。

  譬如,掐死日本,擊潰沙俄。

  胡楚元當然不是一個純粹的十八歲少年,他也有過自己的經歷,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過去的一切都是他的經驗和閱歷。

  “江南商行”這個想法在他的腦海中也醞釀了很久,并不是真的突然冒出來。

  他的想法是以胡家目前的產業為根基,將胡家的絲行、米行合并,讓柳成祥負責,盡量在江浙的每一府、每一縣都要選擇最好的鋪位,更要選好倉庫,倉庫一定要夠大,夠方便,利于運輸。

  另一邊,他讓譚義云先將江南商行的招牌掛起來,經辦米市,準備向北方運米。

  因為只有三條路,山西的災情最重,必然要去一條路,剩下兩條路,在和譚義云商量,胡楚元將兩條線路都集中在山東,一條從煙臺入港,在煙臺和威海一帶,另一條從青島、日照入港,向萊蕪、濰坊。

  他也讓人在各地其他商號的茶莊、鹽肆中挖人,并編寫一些很簡易的茶業、鹽業、米業、絲業手冊,但凡是識字的伙計每人一套。

  就在他籌辦這些事情的時候,浙江鹽業忽然傳來一個驚人的消息——浙江巡撫梅啟照徹查鹽務,一次抓出了四十多名鹽政貪吏,違法賄賂的鹽商則有十多家,臺州、溫州、寧波、嘉興四地被查封的鹽肆有六十多家,大小商號倒閉無數。

  左宗棠也聽到了這個消息,事實上,在消息傳遍浙江之前,他就已經知道。

  這件事既出乎他的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

  他想動用鹽業稅收來彌補湘軍軍餉的事,在整個江浙的官場中流傳了好一會兒,江淮鹽運使黃立彬是李鴻章的同鄉,江蘇巡撫吳元炳不敢擅動,可吳元炳畢竟是有派系的,左宗棠輕易也不愿動他。

  這恰恰就是左宗棠難辦的地方,他遲遲留在杭州,就是想讓吳元炳自己識相的挪個位置,給他空間來操辦此事。

  左宗棠沒有想到,浙江巡撫梅啟照倒是先動手了,給了他一個非常好的機會。

  就在得知消息的這天晚上,左宗棠就親自寫了封奏折,首先稱贊梅啟照這個事情做的非常好,其次,他要求全面徹查兩江鹽務。

  政治上的事情從來沒有一件是能一蹴而就的,想要操盤整個江浙的鹽政,即便是左宗棠也得一步步的走。

  等到了八月中旬,朝廷經過幾輪朝議,決定將吳元炳平調至江西巡撫補缺,平調陜西巡撫譚鐘麟任江蘇巡撫,協欽差大臣吏部侍郎錫淳共同查辦江蘇鹽政。

  譚鐘麟是湖南人,更因為有了左宗棠的推薦才受到重用。

  欽差大臣吏部侍郎錫淳是個滿人,“巧合”的是他和譚鐘麟都是咸豐六年二甲進士出身,兩人不僅有同年之誼,在翰林院同任修編時的私交也不錯。

  兩人到了揚州就開始稽查鹽政,淮北淮南的鹽官死傷一地,查的比梅啟照還要狠,安徽籍的江淮鹽運使黃立彬疏于政務,收受賄賂,就地革職查辦。

  九月,譚鐘麟上書表奏,提議改用統銷限價法取代現有的鹽票法,各地總督等的就是這個機會,紛紛上奏贊同,巡撫們敢怒不敢言。

  鹽票法雖好,卻一直控制在巡撫和鹽運使的手中,總督們掌管兩三省的軍政,唯獨拿不到鹽政實權,當然著急。

  到了光緒四年,十月初,朝廷議政結束,同意先在兩江、閩浙五省實施統銷法,兩地總督自行決議監察。

  此時,江南商行早已正式開辦,大量從湖廣、安徽、江西、江浙運米北上,在日照、青島、煙臺一帶售糧,沒有錢則拿地契換糧。

  換到地契之后,商行通過在地方尋找的合股富紳發放種糧,谷子、高粱是肯定來不及了,只能發放玉米,要不然就直接種春小麥。

  其實,災荒并不可怕,怕的是農民將來年的種糧都吃光了,那明年也沒有糧食種,即便氣候轉好還是一片荒蕪。

  這筆生意的風險是極大的,山東一帶的情況都還不錯,算是賺了一大筆錢…錢沒有,田地則是以百萬畝計算。

  商行在各縣都派了一名掌柜,因為人手不足,基本都是臨時從地方聘用,由這些熟悉地方情況的掌柜挑選人丁興旺的中小富農,和他們合股辦糧社、米莊。

  山西那邊的情況就很糟糕,到處都是逃荒流亡的饑民,六百萬斤的糧食運到晉中縣城之后,湘軍和綠營兵都不敢出城…外面都是等著搶糧食的饑民,出去就是大亂。

  米行的生意或許還能算是賺了,胡楚元在夏絲收購上則是不折不扣的摔了一跤。

  由于各地炒生絲的人太多,價格離譜,胡楚元又將手里的資金拿出去大半做米市生意,只是很勉強的在杭州和金衢盆地收購了21萬斤夏絲,還不到江浙夏絲總產量的1/10。

  一時之間,整個江浙都在談論此事,坊間流言,都說胡家怕是要家道中落了,長子胡楚元怯弱無能,能耐比胡雪巖差了太多。

  流言四起,胡楚元也不解釋。

  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各家洋行和內地絲商們遲遲未能達成一致,夏絲收購戰極其慘烈,很多絲商的平均收價高達一斤7兩銀子,加上運費和苛捐雜稅,洋行的收購價至少不能低于8.5兩銀子。

  然而,各家洋行仍然只愿意按照去年的價格購買,并且采取逐個擊破的方法,只單獨和每一家絲商談判。

  隨他們去吧,胡楚元懶得管這些事,他的夏絲平均收購價是每斤5.8兩銀子,撐死也就是121萬兩銀子,他就積壓在杭州城的庫房里,等洋行和絲商公所的談判結果。

  因為他的量不多,又都是二等貨色的杭絲,洋行不來找他談判,唐延樞那些大絲商也不找他聯合,故意淡化胡家在浙江生絲業中的地位。

  在胡家大院住了三個月,左宗棠準備動身離開,返回江寧府正式出任兩江總督兼南洋通商大臣。

  這天晚上,他將胡楚元喊了過去,還特意讓楊昌浚吩咐胡楚元換一身干凈利落的好行頭。

  行頭就是衣服、玩飾,比如佩玉、扳指之類的。

  這些東西,胡楚元多的是。

  挑了身素凈的白紗絲綢馬褂,找了一個翡翠扳指帶上,胡楚元就起身去融冬院,楊昌浚還一路陪著他,臉上洋溢的壞笑讓胡楚元心里發虛。

  進了花廳,胡楚元一抬頭就嚇了一怔,一眼看過去,他覺得自己至少見到了兩個總督、兩個巡撫。

  兩個總督外加兩個巡撫,談什么大事需要這樣的陣容…想要造反啊?

清朝廷對于無相互管轄權限的總督、巡撫私下會晤是很忌諱的。本章節孤獨  事情總有例外,左宗棠在杭州養病,兩江總督暫時由安徽巡撫榮祿署理——當然,榮祿一直就沒有去,那個位置很容易死人的,尤其是對非湘軍的人來說。

  左宗棠在杭州養病,閩浙總督何璟和浙江巡撫梅啟照過來探視,這都是很合理的…至于另外一位身穿二品官服的大員是誰,胡楚元就不知道了,瘦瘦高高,臉頰干癟,年紀也約有五十開外,花白的胡須飄然,很有些仙風道骨的神采。

  他剛一進來,左宗棠就和那個道骨大員道:“文卿,他就是胡雪巖家中的長子,如今世襲云騎尉,我正有意讓他來出任江南商行的總辦,負責梳理兩江和浙江的鹽務。”

  “哦,很年輕啊?”道骨大員很有點質疑。

  不管他們是不是要謀反了,胡楚元先上前道:“屬下見過中堂大人,各位大人!”

  左宗棠知道他對這幾個人都不是很熟,就指著身穿二品官服的道骨大員道:“這位是朝廷剛調任江蘇巡撫之職的譚鐘麟譚大人,至于另外兩位,你爹發喪的時候,他們也都來過…一位是閩浙總督何大人,一位是浙江巡撫梅大人。”

  胡楚元默默點頭,和另三人道:“卑職見過總督何大人和兩位巡撫大人!”

  何璟是道光年間進士,早年曾在入曾國藩幕,已經年滿六十,須發白多黑少,膚色微黑,臉色暗紅,不算高,略顯清瘦。

  這個人眼下在閩浙一帶的實權極大,因為他還直接兼福建巡撫一職,領福州將軍,督掌福州艦隊和閩浙海防。

  他先笑道:“賢侄客氣了,這里本來就是你家,不用多禮,先坐下來吧!”

  胡楚元不說話,心里怪笑:我哪里敢坐啊,你們這些都是吃人不吐皮的總督巡撫,都是掌控兵權和財政大權的老男人。

  梅啟照則裝作不是很熟,和胡楚元道:“胡騎尉,何大人讓你坐,你就坐吧。”

  都是客氣話,怎么能坐呢?

  至少要升到從三品才有資格在這里找個板凳,而且還得靠著門坐。

  左宗棠就不是很虛偽,他直接和胡楚元道:“江南商行的事情,我已經和各位大人都談論過,大家都是很。我與何大人相商,此次稽查鹽政,查抄多家不法鹽商,江蘇扣臟款82萬兩,浙江扣臟款54萬兩,這些錢就用來計股算入江南商行,不足的地方,你另行招商人私股。至于商行具體如何置辦,你今天不妨和何大人也說一說。”

  “是!”胡楚元領命,又和何璟、梅啟照、譚鐘麟道:“我要辦的江南商行,總部設在上海,大部分貨物都以上海為中轉港口,輻射到整個江南五省。總部設有總辦一人,副總辦兩人,總帳一人,總工一人。各省設分行,設一名會辦,一名副會辦,一名會帳。等生意逐漸穩固,利潤豐厚的時候,我就直接越過各家洋行,在海外開設分行代理處,繞過洋行,將我國的貨物遠銷到歐美各國。隨后,我還要在國內開設洋務工廠,開礦建局。”

  聽他說完,何璟等人都是沉思不語。

  這樣的事情前所未有,可以說是直接和各大洋行為敵,如果能夠戰勝那些洋行,將國物貿易控制在商行手中,無疑是一件大功。

  可是,此事的風險也似乎是非常大。

  此事如果想要辦成,胡楚元的能力是一方面,兩個總督衙門和五省巡撫都要暗中相助,當然,大家也肯定會各有收益。

  梅啟照和胡楚元早已經暗中結盟,他第一個表態道:“左老中堂,何大人,本朝自開洋務運動以來,所辦事務幾乎是例例重虧,每年僅江南制造局和福州船政的虧空損耗就高達百余萬兩,江南各省財稅不堪重負。下官以為,若是依照胡騎尉所說的去謀劃,我等合力相助,所辦的洋務就算有些虧損,也不至于虧損到本省財政。”

  他是當官的,而且是從二品的浙江巡撫,對于左宗棠和何璟到底想要什么樣的益處,那是一清二楚,說的話不多,卻是點中了要害。

  只聽他這么一說,何璟就冷不丁的一抬長眉,道:“好啊,這個辦法好。左中堂,這就是靠行商賺錢貼補洋務,只等江南商行一成,你我身上的負擔都要小很多。”

  左宗棠默默點頭,又補充道:“若似乎還有余錢,也可以投于民務和國學,另開西學館為朝廷培養人才,實在是很不錯!”

  說到這里,他就問一直沉默不語的譚鐘麟道:“文卿,你覺得怎么樣啊?”

  譚鐘麟稍加沉吟,道:“中堂,人才難得!”

  何璟也很滿意的大聲笑道:“不錯,確實是難得的人才…左中堂,我很滿意,您說的事情就這么定了吧!”

  左宗棠微微頷首,和胡楚元道:“楚元,這個事情就這么定,等我回江寧之后,就正式下文讓你著手理辦江南商行的事情!”

  胡楚元當即道:“多謝中堂大人!”

  此刻,他心里是很興奮的,五省鹽政交給江南商行來打理,每年售鹽四億斤是很正常的,哪怕每斤售價只有60文錢,那也有800萬兩的收入。要知道鹽業是20/23的純利,每年就有700萬白銀收益。

  這比賣生絲賺錢多啦!

  何璟則道:“老中堂,這個事情就不用再說了,我們都已經同意了,我是說你中午和我說的事情。”

  “哦!”

  左宗棠微微頷首,又和胡楚元道:“楚元,我曾聽你爹和老夫說過,說是這兩年都想給你定門好親事,可你都是一概推辭了。如今你年紀也不小了,更是德才兼備的良才,可惜你爹又不在了,而老夫和你爹也是十五年的至交,不如就由老夫這個世伯替你定門親事?”

  “啊?”

  胡楚元一下子又跌入了冰窖中,冷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下意識間,他看了梅啟照一眼,可梅啟照卻用眼神努力看似他——不要同意,不要同意!

  胡楚元徹底不解了,既然不是梅啟照要嫁女,那還會有誰呢?

  他很帥嗎,怎么都看上他了?

  見他一直不說話,左宗棠難免有些不滿的問道:“怎么,你另有喜歡的人選?”

  胡楚元匆忙道:“暫時沒有,只是屬下正在守孝,三年之內都不能成婚,所以也一直沒有想過這件事。”

  何璟朗聲笑道:“賢侄不用過慮,我家小女今年才十三歲,等得起!”

  “呃…!”

  胡楚元簡直無法相信,心里忍不住罵道:有沒有搞錯,十三歲的幼女都舍得拿出來給我糟蹋蹂躪,你是不是人啊?

  左宗棠則和胡楚元寬慰道:“小媚這個孩子,我前些年在京師見過一次,確實是很聰明的小才女,和你恰是般配!”

  胡楚元如雷貫頂,心想,有咩搞錯,幾年看到的就是個十歲小屁孩,還小才女…你忽悠誰呢?

  何璟分明一副誓死拿下的神情,得意洋洋的和胡楚元笑道:“賢侄啊,難道本總督的家世不能和你家相提并論?”

  胡楚元想了一下,道:“總督大人錯怪晚輩了,晚輩雖然暫時沒有合適的人選,可對于自己的終生大事歷來是很重視的。我爹曾和我談過此事,答應讓我自行挑選,先等我相中了,他再請人上門提親!”

  胡雪巖是真的這么同意的,他當然也不是鼓勵胡楚元自由戀愛,他的意思很簡單——兒子,只要你看中了,不管哪家的閨女,爹都有辦法讓你娶了她!

  左宗棠隱隱有些恨意,道:“胡鬧,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若非你自己胡鬧,你爹至少還能看到你成家立業。”

  胡楚元不打算退讓,管他什么幼女蘿莉,他一概不要。

  他這輩子就沒打算娶幾個老婆,他只想挑一個最好的,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嗎的,人不就是一輩子嘛!

  要找就要一個最好的,那才叫一輩子都沒有白活。

  光緒的老婆是挺多的,可看看那些后妃們的素質水平,光看照片,胡楚元就覺得他要是光緒,基本可以自殺上吊了。

  老婆多,沒用,得要最好的一個。

  他咬定牙關,立刻答道:“中堂教訓的是,晚輩也很后悔,可這世上沒有后悔藥!正所謂孝者三年不改父轍,既然家父讓我自己挑選,我就當為我挑一個最好的女人,也為家父挑一個最好的能掌家業的大兒媳婦,傳宗接代,相夫教子,使得祖業永存,世代煌煌。”

  “好!”

  何璟忍不住的夸贊一聲,贊道:“有志向啊,果然是古之大才必有奇稟之處!”

  梅啟照也還抱著希望呢,當即道:“中堂大人,此事我看就暫時擱一擱吧,既然胡三爺當年已經有了這個話在,咱們還當是尊重三爺的想法。”

  左宗棠微微皺眉,只能道:“那好吧,老夫本想將此事一并辦了再回江寧,看來,終究是要留有遺憾了。”

  胡楚元匆忙答謝道:“多謝中堂大人成全。”

  “慢著,你別急著謝老夫!”左宗棠忽然一抬手,續道:“老夫南下之時就已經立了誓言,要代令尊禮辦此事。老夫自猜并非高壽之人,怕是等不了多少年,三年之內,你就得老夫挑選妥當,不宜久拖。”

  胡楚元抱拳道:“中堂大人請放心,晚輩心里明白。”

  何璟卻和胡楚元呵呵笑道:“賢侄,那你和本官說說,到底想要找個什么樣的妻子,本官膝下有兩個女兒未嫁,若是有空去福州,你可到總督衙門坐一坐,咱們慢慢商議!”

  胡楚元的心里一陣刺寒,心想,何璟這個老家伙太陰險,或許一開始是要嫁大女兒給他,一聽說他要等三年,立刻就推薦小女兒。

  還好前面咬牙拒絕了。

  他也不好說的太細致,就道:“投緣最重要。”

  何璟也笑道:“不錯,有緣分還是最重要的。”

  左宗棠卻是一聲苦嘆,道:“楚元,老夫一心想要替你操辦好此事再回江寧赴任,如今看來,怕是要留下遺憾了。人生果然是不如意者十之,奈何有如是哉!”

  聽著這番真心的話,想到左宗棠是為了他的婚事才拖留到現在,胡楚元也感到一種奇特的暖意,溫暖中夾雜著一點慶幸。

  雖然左宗棠表面上不說,可確實是在關照著胡楚元,希望胡楚元能夠有所成就。

  這一點,胡楚元切實的感覺到了,他覺得自己像是聽到了左宗棠的心聲,冰冷的官威中,他也是一個普通的人,普通的長者。

  此事談到這里就算是告一段落,大家原本都還想吃一杯喜酒,眼看也是吃不成了,只有梅啟照心里暗暗竊喜。

  大事談了,大好的婚事沒有談成,浙江巡撫梅啟照和江蘇巡撫譚鐘麟只好先行離去,何璟離的遠,當夜就留下來,可也早早的去休息了。

  很快,融冬院的花廳里就剩下左宗棠和胡楚元兩個人,胡楚元也要起身告辭,左宗棠卻讓他稍微等一下。

  左宗棠點了一壺水煙,沉默的抽著。

  過了片刻,他和胡楚元道:“老夫想替你操辦婚事是其一,另外也想再找個人關照你。何璟雖不堪負大任,畢竟也是閩浙總督,有他幫忙,你家的生意才能做的更大。老夫年歲已高,關照你家的時間不可能太久了,本以為替你定了此樁婚事,日后有他在,老夫便可安心西去。豈料,天不隨人愿啊!”

  胡楚元再次的在心里唏噓,默默的感謝著,可也很慶幸。

  他還不清楚何璟這個人嗎?

  福州艦隊之所以會在馬尾海戰中全軍覆沒,這個人的“功勞”占了50,最可惡的是他臨陣脫逃,直接從閩浙總督的位置上跑回家,被朝廷革職查辦,永不敘用。

  真要是攤上這種岳父,胡楚元還不知道是哭是笑呢!

  左宗棠則又問他:“老夫明天就要正式啟程返回江寧府,赴任兩江總督一職,臨走之前,你還有什么不放心的事情嗎?”

  胡楚元心里感激。

  身居高位的左宗棠看起來威嚴冷漠,內心里卻很細膩,考慮著每一件事,對胡楚元更是在不經意間就給予了非常多的照顧,讓胡楚元不知道該如何報答?

  想了想,胡楚元和左宗棠問道:“中堂,我只想問問您這一生有什么遺憾?”

  “呵…!”

  左宗棠苦笑一聲,嘆道:“沒有別的遺憾,唯有國勢日下,老夫竭盡所能也無力阻止。年輕的時候覺得自己可比諸葛孔明,如今才知道孔明晚年的心境…鞠躬盡瘁而不能立國大事,死不瞑目啊!”

  “哦!”

  胡楚元心中默默唏噓。

  不管這話是真是假,左宗棠對他確實是非常不錯的。

  稍加思索,他決定說幾句真心話,雖然他估計左宗棠十之是不會接受,甚至還會大加訓斥。

  他道:“晚輩覺得,當今天下之弊病無外乎‘加稅亡,不加稅亦亡’,朝廷需要更多的賦稅來維持軍餉和開支,不加稅則亡,只能加稅,加稅卻傷害國力根本,長年日久,民不聊生,亦亡。這是一個死圈,不管是哪一個朝代,只要繞進這個圈子都難免一亡,幾乎沒有任何解脫辦法!”

  左宗棠聽到這話,臉色陡然一寒,怒氣暗發。

  胡楚元的話固然有道理,卻是不能說出來的,即便這里只有他們兩個人。

  出乎胡楚元的意料,左宗棠并沒有因為他口出狂言而訓斥他。{手.打/吧}

  過了片刻,左宗棠竟然漸漸平息心中的怒意,非常平靜的和“你有沒有好辦法呢?”

  胡楚元道:“那就要解決問題的根本。”

  “哦?”左宗棠不免有些好奇,問道:“那你覺得該怎么解決?”

  胡楚元道:“說起來很簡單,只是做起來難。當今天下有四萬萬人,種地的農民至少有三億五千萬,余下的才是商販工匠和官吏兵丁,要想提升國勢,那就要讓這三億五千萬農民都變富。譬如說,引進良種,推廣新棉,推廣新桑新茶,修水庫,開渠道。等他們變富有了,商販自然更富,朝廷無需加稅,賦稅也充足可用。”

  左宗棠難免有些不屑,因為類似的話,他已經聽說了幾千遍,便道:“果然是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

  胡楚元卻道:“其實也未必就真的有那么難,我原先已經和中堂說過了,等江南商行的利潤穩定了,我就會建農學館大量培養精通農桑之才,再在江南五省圍繞著茶絲兩業籌建一家江南農業合作社,向五省農戶提供小額的低息貸款,鼓勵他們買新種,勤耕種。朝廷無錢投資地方,那就由江南商行貸款給各府衙門興辦水利,修渠修路,再修水庫,旱時放水,澇時蓄水,短則三四年,長則十年,江南五省必定會變一番模樣,賦稅之強,勝過往年一倍有余,那時候還用額外加稅嗎?”

  這番話,左宗棠確實是大略的聽過一次,可他當時認為胡楚元不過是一時的念頭,即便有所投入,那也會是很有限的一些錢,杯水車薪。

  現在再聽一次,他才知道胡楚元早已是胸有成竹,江南商行不過是救國圖強的第一步,此后還有更多的計劃。

  想到此處,左宗棠也忍不住拍掌贊嘆道:“原來如此…奇才焉可輕出,此乃天下之大幸也!”

  奇才焉可輕出,此乃天下之大幸也!

  能夠得到左宗棠如此程度的夸贊,任何人都會很興奮。

  胡楚元也很開心,他笑一聲,和左宗棠續道:“中堂,我這個計劃雖然好,卻只能救江南五省,此外還需要中堂和何大人的鼎力。”

  左宗棠頷首輕笑道:“此事不用你來擔心,只要你真心圖強國力,老夫可以逐漸讓江南商行的影響力擴展到其他省。以你之才,只是經營生意就太可惜了。眼下你先努力經營好江南商號,做你承諾的這些事,待你的丁憂之期一過,老夫必當鼎力向朝廷保薦你。”

  胡楚元拱手笑道:“多謝中堂!”

  左宗棠則道:“老夫觀你所學,遠非經史之識,你不妨和我說說,你是從哪里學來的這些想法,這些念頭,等老夫回到江寧,閑暇之時也可以自己研習。”

  胡楚元想了想,道:“一半是看書學來的,另一半則是自己想的。若是中堂也要看幾本奇書,那我就推薦兩本!”

  左宗棠好奇的問道:“哪兩本?”

  胡楚元道:“英國人亞當斯密的《富國論》,德國人克勞塞維斯的《戰爭論》。這兩本書在國內都沒有譯本,只有原文,或者都是英文版,中堂可以找幾個精通英德文的人翻譯成漢文。”

  左宗棠半信半疑,問道:“你覺得這兩本書比之《論語》可有長處?”

  胡楚元想了想,道:“不能這樣比,我推薦的這兩本雖然是洋書,卻很實用,說的道理更簡單。再者,《論語》出時哪里有洋人,又哪里有蒸汽機?時代總是在不停變化的,如果守著經史就能強國,朝廷何至于有今日?”

  左宗棠啞然。

  想了想,他道:“老夫明日就要走了,難得今夜習習,也沒有什么事情,你就和老夫隨便說一說那兩本書里的道理,免得老夫回去苦看不懂,偏偏無人可問!”

  “也好!”

  胡楚元點了點頭,就從《富國論》說起。

  他在上海讀英華書院的時候實在是太閑,還真的將這兩本書的英文版拿出來讀了幾遍,既鍛煉了英語閱讀能力,也漲一漲知識。

  他就挑出《富國論》中的一些基本經濟原理和左宗談閑聊,時常也會超出《富國論》的范疇。

  他的這套經濟理論是很簡單的,想要國家變富,首先就要有資本的增長和流入,茶葉和生絲出口就是中國目前最應該力保的事業,不僅不該收重稅,反而要收低稅,因為保住它們就是保證了源源不斷的白銀流入。

  胡楚元的思路很清晰,瓷器、茶葉、生絲是中國人最擅長的三項世界級產業,如果連擅長的事情都做不好,不擅長的事情又怎么能做好,即便做出一點成績也沒有多大的用處。

  所以,想要真正的挽救中國,首先還是要在這三大產業上用足功夫。

  持續穩定住目前的白銀流入規模,國內資金就會更加充裕,市場擴大,自然有條件投資機械工業。

  中國目前的情況不太一樣,其次要考慮的問題還不是投資洋務,而是如何將不斷流入的白銀轉化為國家賦稅和收入,國家賦稅不能直接都給朝廷,盡力留在各地總督手中,用于購買軍火,訓練軍隊。

  解決了這兩個問題,中國才有空間來考慮民族工業的問題。

  即便是開始考慮民族工業,也不該優先考慮輕工業,中國的情況還是太獨特,得先有步驟的軍工業。

  繅絲廠、染絲廠、茶廠、棉紗廠、紡織廠、面粉廠、糖廠、造紙廠…這些可以搞,但不能急。

  民族工業不是那么好的,中國有4億人口,可這里面的3.5億人口都是無購買力的低保戶,剩下的5千萬人口的購買力也很有限。

  所以,培育市場仍然是任重道遠的事情。

  軍工業反而有著很充足的市場空間,軍工業也要比輕工業容易,關鍵是怎么搞…究竟要如何搞,他心里也有充足的想法和辦法。

  聽胡楚元這么細致的說完,左宗棠心中忽然像是找了一個答案,他忍不住的和胡楚元感嘆道:“很多時候,老夫也是灰心無奈的,眼下只想穩固好湘軍的這盤棋,其他的就不多想了。現在看來,其實一切都還有救。”

  頓了頓,他又和胡楚元道:“西學為用,中學為體…怕是一句謬論!”

  胡楚元倒是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就他來說,單方面的完全推崇西學是不合適的,中國人畢竟是中國人,幾千年傳統都丟光了,中國人還算什么呢?

  他想了想,和左宗棠道:“西方有一個人說過,使一切非理性的東西服從自己,自由的按照自己的規則去駕馭一切非理性的東西,這就是人類的最終目的。我以為,這句話不僅適用于所有人,也適合于國家和種族。所謂理性和非理性,本身只存在于我們根深蒂固的認識中,正如我們認為洋人是非理性的,而洋人則認為我們是非理性的。我們想讓洋人服從我們,洋人則想讓我們服從他們。”

  “你的意思是…?”左宗棠一時無法接受這樣的話,受制于時代,即便是他這樣的人也未能完全聽明白這番話。

  胡楚元隨興的答道:“其實,我們所堅持的‘中學’就是我們不肯包容其他學說的原因,所謂‘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本身就是一種固執的劃分,是一種對其他民族的歧視。我倒覺得,洋人和咱們長的雖然不一樣,可也是人嘛,和以前的匈奴人不就是一樣的。”

  “嗯…!”左宗棠并不愿意承認。

  略加思索,他和“那你以為,當今的治國之學應該是什么樣子?”

  胡楚元想了一下,道:“賺錢總是硬道理,有了錢,咱們至少能保家安國。此外,有用的東西就拿出來用,無用的東西就暫時擱在一邊,不去爭論!”

  左宗棠恍然有所頓悟。

  前面那一句,大家心知肚明,只做不說。

  后面這一句,似乎就值得推敲了。

  左宗棠在心中默默重復著后半句,左右思量,隨后才低聲道:“暫擱爭議,盡取有用者而用之!”

  胡楚元道:“是的,就是這樣呢!”

  “是啊,暫擱爭執,盡取有用者而用之!”

  左宗棠忍不住又重復了一番,到了這一刻,他總算是在胡楚元這里找到了救國圖強的答案,他心中也再次感嘆:奇才焉可輕出,此乃天下之大幸也!

  他想,胡楚元這個孩子只用來經營生意,為湘軍籌集糧草軍餉,為兩江籌辦洋務…只怕是浪費了,治國之才就在眼前,能繼承老夫事業的人也不就在眼前嗎?昔日林則徐已老,想平定西疆而無光陰,故而將西疆之事托付于我,今日老夫也老,想救國圖強亦無光陰,正可將國事托付于他。

  這番話,他沒有說,他還需要再看一看。

  國事茲重,焉可兒戲。

  能說的人未必就是能做的人,能做到人也未必就是能說的人。

  他得再看一看。

  兩人談了一夜,天色已經漸漸明亮。

  左宗棠已經是六十六歲的老人,久經戰場,痼疾纏身,熬不住這深夜的困倦,可在這時候,他卻不知道從哪里涌出無盡的熱情和精力,支撐著他,讓他再也不知道疲倦。

  等胡楚元不再說了,他的內心里也早就一片透亮。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門口,將門打開,讓陽光照入房間里,照在他的身上,肩膀上。

  看了看門外的景色,他這才回過身和胡楚元道:“楚元,你的才能勝老夫十倍,而你也生的恰得其時,未來不可限量。”

  胡楚元道:“中堂過贊了!”

  左宗棠莊重的搖著頭,道:“不,老夫說的句句屬實,可惜老夫終究是老了,撐不了多久,但老夫再也不感到難過和孤獨,因為老夫知道舉國之中還有你這樣的奇才。老夫時日不多,在這所剩無幾的時間里,老夫還是會竭盡所能多辦幾件大事,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

  胡楚元道:“中堂大人必定長壽百歲,不用擔心。我只希望中堂不要太憂慮,凡事都會順其自然,國家不可能永遠昌盛,也不可能永遠垂敗,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氣數使然。”

  左宗棠默默頷首,道:“此乃天命,然…吾等亦當盡人力。你想要說的,老夫都聽到了,也記得了。現在,老夫就可以毫無顧慮的離開,以你的才能,老夫根本不用多操心。”

  胡楚元沒有說話,現在想想,他又覺得自己挺無聊的。

  就算他和左宗棠說了這些,又有多少的意義呢?

  即便左宗棠愿意接受其中的一些想法,或者說是不得不接受,別人呢?

  連鴉片都要大面積的種,搞國貨鴉片精神的國家還有什么意思嘛?

  左宗棠確實是一個不錯的人,現在也說的很漂亮。

  可他并不是一個偉人。

  他只是這個時代中最為厲害的幾個封疆大吏之一。

  對左宗棠也好,對整個清王朝的所有官員和封疆大吏們,胡楚元都不抱有任何希望。

  賺錢總是硬道理!

  他只想賺錢,保住中國的絲業和茶業,穩固著中國經濟的兩個基本盤,再想辦法擊潰日本,那等到革命軍來了,得到的也不是一個窮困潦倒的中國。

  他想,如果他能做到這一步,他就贏了。

  他這一生就贏了。

  他就是一個很普通的人,不想做,也犯不著去做一個偉人。

  開國總統,世界首富?

  他無比偏愛于選擇后者,當然,前提是“革命軍來了,得到的也不是一個窮困潦倒的中國”,更不用受到日本的威脅和侵略。

  如果沒有偉人,那就培養一個偉人吧!

  胡楚元想,如果他有一億英鎊,培養一個偉人還很困難嗎?

  左宗棠真的要走了,在胡家大院里住了三個月后,他才帶著自己的湘勇營啟程返回江寧。胡楚元和胡家的人都出來送行,閩浙總督何璟更是帶著人送行到錢塘江碼頭。

  漸漸看不到大隊人馬的身影,胡楚元轉身回自己的寢室休息。

  他知道,他只是給左宗棠開了一劑安慰性的治癌藥…等他從清朝廷獲取了足夠資本和利益,他也會毫不猶豫的親手推翻這個朝廷。

  他要走的路幾乎和日本四大財閥完全一致,不久,他也會和日本四大財閥在商場、戰場上相遇,幸好,目前的日本四大財閥的實力和他大致相當。

  等他睡醒已經是下午時分,這剛起來,就有人來請他去鎖春院,說是何璟請他去聊一聊。

  和這個人有什么好聊的呢?

  可也不能不去,胡楚元就換身得體的衣衫,前往鎖春院。

  進了花廳,他便看到何璟正坐在矮榻上看書。

  聽到動靜,何璟一抬頭,見胡楚元已經來了,便很客氣的招呼他坐下來,隨即問道:“楚元啊,本官和令尊也算是深交多年,未想令尊正直壯年而駕仙西去,令本官心中唏噓不已啊。從今以后,這諾大的家業就要落在你的肩上,份量可不輕啊!”

  胡楚元拱手道:“多謝總督大人,還望大人日后多加關照本號的生意,晚輩感激不盡!”

  何璟呵呵一笑,道:“此事簡單,倒也不在話下。本官今日留下來,另外有一事和你商量!”

  胡楚元恭謹的答道:“總督大人如果有事吩咐,還請直言。”

  何璟道:“本官祖籍浙江余杭縣人,因為家祖前往廣東香山出仕,才舉家喬遷到廣東,近些年,本官一直有意重歸故里,只是家中人口眾多,杭州府里地價又高,所以想請你幫幫忙。”

  胡楚元笑道:“這個事情還不簡單嘛,晚輩這就去辦,在杭州府里替您置辦一棟大宅,另在余杭縣購良田三千畝,杭州城里再置辦二十余家店鋪。”

  何璟呵呵一笑,道:“說出來怕你笑話,本官為官多年,豪宅見得多了,也還是第一見到如此雅致的大院,心里喜歡啊。若是可以,楚元,你就替本官按你家這棟大院的規格在西湖一帶置辦一棟宅邸,錢財方面,你大可放心…!”

  不等他說完,胡楚元便道:“總督大人放心,錢財是小事,我會辦妥當的!”

  何璟朗笑一聲,道:“那好,有你這話在,本官就放心了。本官倒不用置辦的太急,眼下就以你家的名義來辦,五六年間能修好即可,另外,院中得多修一棟石塔,用于安置本官多年私藏的古籍…當然,本官不會虧待你,商行日后若在閩浙經辦事務,有不妥當之處,你都可以來找本官。”

  胡楚元微微點頭,道:“行。”

  何璟心里愈加高興,他知道胡楚元應該是個明白,他沒有說具體的造價,只說是按照胡家大院的規格,怎么盤算也不能低于二百萬兩銀子。

  當然,他也是個明白人,這一點,胡楚元已經明白了,只要這份禮真正切切的到位了,日后少不了他胡楚元的好處。

  他早就想好了這個事情,原本是要借取聘禮的名義,正大光明的將那棟豪宅取下來,現在卻有點棘手了。

  仔細一琢磨,何璟忽然又問道:“賢侄,你家兩個弟弟可有婚嫁?”

  胡楚元答道:“我家二弟已經有了訂親,老三原本是想和徽州人家張氏訂親,只是家父走的急,此事還沒有談妥當。”

  何璟一時欣喜,笑道:“那正好啊,世伯家中長女年華十四,貌佳品良,正所謂長兄為父,你不妨就和世伯一起將這等的好事定下來?”

  胡楚元為之一怔,道:“這…老三生母還在呢,我也不敢擅自做主,我這就去問問吧。”

  何璟更加高興,他明白自己的身位,做他閩浙總督的女婿得有多大的好處,人人皆知,不過,他也看出來了,胡楚元不是一般人,想法很獨特。

  他不怕一個女流之輩會拒絕,還就怕胡楚元來決斷。

  他當即笑道:“那好,此事就拜托你去傳個話了!”

  胡楚元不敢怠慢,立刻起身去找大夫人和羅四夫人商議,隨即就再找來老三胡緘元的生母七夫人,胡楚元心里其實是不贊成的,不想惹禍上身,可三位夫人都是異口同聲的要同意。

  胡楚元一琢磨,就說先再問問胡緘元的想法,就差人將三弟胡緘元喊回來。

  可惜,他這個三弟又不是傻子,當即就同意了。

  胡楚元總不能說閩浙總督何璟遲早要垮,大家都得跟著受牽連吧,他也無奈,只能是騎驢看唱本,走著瞧了。

  就這時候,何璟已經坐不住了,親自過來,兩家長輩一見面,一個要財,一個要勢,一拍即合,哪里還有胡楚元什么事啊?

  只不過,一聽何璟說了聘禮的事情,幾位夫人都傻眼了。

  好家伙,這見過提親的,沒見過心這么黑的。

  這不擺明就是訛詐嗎?

  可在這個事情上,胡楚元倒是拿定了主意,讓三位姨娘都不用過問,他會置辦好,對得起胡家的身家和地位,不會讓老三寒酸的。

  有左宗棠給他撐腰,這個家就是他在當,他同意了,幾位夫人也不好再說什么。

  將事情談妥后,乘著老三胡緘元沒有急著回去守孝,胡楚元就將他拉到一邊,悄悄問他:“你真的同意?”

  胡楚元有兩個弟弟,差別挺大。

  老二胡品元是個很健談的人,能說會道,真像是長了三張嘴,和誰都談的來,老夫子談的來,閑夫走販也談的來。

  老三胡緘元不是這樣,他比較內斂,不怎么愛說話,眼簾子一抬,里面就有閃爍的精光,心思挺多。

  胡緘元的身材外貌都和胡楚元相似,不高不矮,不瘦不胖,年紀也只相差兩歲,神情容貌中都留有胡雪巖的影子,長臉尖頜,眼睛細長,濃眉的尾梢微微上挑。

  細說起來,胡緘元更像胡雪巖那個人。

  聽胡楚元問了,胡緘元便道:“哥哥放心,我看得出來,幾位母親大人都是極力贊成,哥哥既不反對,也未必就很贊成,多半還是想著我到底喜歡不。可我也琢磨了,娶誰不是娶啊?她若嫁了我,總也好過嫁于他人,我至少知道疼她,借著爹爹的光,更不會讓她受苦,她丑也罷,美也罷,既然訂了親,她便是我家妻子。”

  胡楚元一時無語,心想,沒有辦法,這個時代的人就是這樣。

  不過,他倒是挺佩服這些人的。

  他這個三弟更像個男人,似乎是個能做大事的料子。

  想到這里,胡楚元便道:“老三,那我就不多說了,這個事情我認了。其實,我總覺得何璟這個總督不穩妥,閩浙又是多災多難的地方,擔心他遲早會有閃失,咱們兄弟心里得小心點。若是哪一天,他一不小心栽在官場上,你也別輕辱了他女兒。可若是他家女兒仗勢欺你,你也別任勞任怨。”

  胡緘元默默點頭,道:“我也覺得這個人不妥當,哪有道理要我家出這么大的一筆聘禮,分明是乘爹爹走了,大哥又沒有站穩腳跟的時候訛詐我們。”

  胡楚元無奈的苦笑,道:“官家不就是這樣嘛,歷來都是仗勢欺人的東西。我看你倒是心思很正派的人,不妨用功苦讀,哥哥替你暗中作保,保你一個舉人功名,日后再想辦法薦你為官。”

  胡緘元想了想,道:“哥哥說到我心里去了,我正有這個意思,我若在朝,必當替百姓著想,絕不像他那樣,只顧著自己撈錢。再不濟,我也要做梅巡撫那樣的官,多多少少得辦點實事!”

  胡楚元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我心里明白了,會暗中妥善辦理,你這就去上廬,別耽誤了給爹守孝,也替我多撒燒些火紙。這里的事情是一出又一出,我怕再也去不了。”

  胡緘元道:“哥,你寬心著吧,我和二哥都替你多燒著呢!以后這個家就咱們三了,咱們一定要好好撐著,不能讓別人欺負到咱們胡家的頭上,更不能讓別人笑話咱們。”

  胡楚元聽的挺感動的,默默的想,有兄弟就是好啊。

  獨生子女,獨的人情味都沒有了。

  他點著頭,慢慢將胡緘元送到了大門外,等到胡緘元的轎子都消失在視線里,這才返身回了大院。

  沒過多久,大夫人和羅四夫人就匆匆忙忙的又將他喊過去,一家人在和樂堂里商議,當然還是說聘禮的事情。

  何璟說了,不用那么麻煩,一切都照搬胡家大院的框框辦事。

  這還叫不麻煩,整個江浙五省,哪里還有比胡家大院更奢華的園林?

  別的不說,只說羅四太太住的楠木廳,四百多個平方全部用了上等的金絲楠木,僅是木材就耗銀十七萬兩,只有皇家才能有這樣的氣度。

  羅四夫人是又氣又恨,卻不知道該怎么辦。

  胡楚元呢,他還是那個話,就按胡家大院的規格操辦,在西湖外重新建一棟新的給何家。

  有時候,胡楚元自己也想一想,住在這樣的大院里,那才明明白白的說明這輩子算是沒有白活。

  既然胡楚元還是這個氣派,幾位夫人就不好再說什么。隨后,她們又說了說搬遷的事,胡楚元如今是一家的脊柱了,不能再和弟弟妹妹們擠在清雅堂,也不方便和外人談事。

  大夫人的意思是她搬到和樂堂,和羅四夫人、七夫人、九夫人住在一棟大院里,胡楚元搬到百獅樓跟老太太住在一棟,有什么公事、家事就在百獅樓里和大掌柜們商議。

  這是最起碼的規矩,沒有什么好商議的余地。

  胡家大院是奢華第一。

  大院的很多家什都是極其名貴的上等紅木,以紅酸枝、黑酸枝和花梨木為主,紫檀木、香枝木、雞枝木、紋烏木也有不少,每一件都是能用幾百年的傳世家具,時代越久越堅硬厚實,楠木廳里的金絲楠木更是千年不壞。

  影連院有一棟完全用雞翅紅木修建的紅木廳,僅僅木料就耗銀十四萬兩,也不比楠木廳的造價便宜。

  百獅樓那里雕了一百只獅子,每只獅子的眼睛都是用一對指甲大小的黃金球,根本就是兩百個金豆,加起來也值三萬多兩銀子。

  和樂堂門前水池中央有一塊兩人高的靈璧石,號稱是浙江第一靈璧,也是胡家的鎮家之寶,當初從揚州富商手中買來的時候花了胡雪巖整整十萬兩銀子。

  胡家大院的這塊地更值得講究,尤其是西花園的格局,那是南宋時期就留下來的,當初就是南宋宰相府的后花園,里面一塊兩人高的太湖石還是宋徽宗時代留傳至今的。

  想一想吧,何璟開了多大的價碼。

  胡楚元似乎天生就是一個做大生意的人,他答應了,也想看看何璟到底能出多少力,能不能對得起這份賄賂和聘禮。

  和幾位夫人談完了一些雜七雜八的小事,胡楚元估摸時間差不多了,這就準備起身告辭,七夫人忽然輕咳了一聲,嬌滴滴的笑道:“哎呦,幾位姐姐,楚元啊,你們這也都在呢,咱們就說說分家的事吧…!”

  胡楚元冷不丁的一抬眼簾,問道:“怎么,七姨娘感覺現在有底氣談這種事了?”

  羅四夫人也是一聲冷笑,道:“楚元,既然有人說了,咱們就談談吧。你是當家的人,你就先說說你的想法吧?”

  胡楚元稍加思索,道:“物業地產不算,爹的實際家產差不多就是二千一百余兩銀子。我琢磨,小妹出嫁的時候,聘禮嫁妝都由我出,品元和緘元成家立業的時候,也可以從我這里領走八百萬兩銀子,他們要是想自立門戶,我,他們要是想和我一起辦事,我更。至于小妹,我會為她在錢莊里存著兩百萬兩銀子,她需要的時候再給,免得她婆家訛她的錢。”

  七姨太一聽就樂了,她原本以為胡楚元這個精明鬼不會那么客氣,可居然能分到八百萬兩銀子,。

  羅四太太卻是搖頭。

  大夫人是胡雪巖的糟糠之妻,地位雖高,卻沒有實權,胡雪巖早年能夠發財,羅四太太和羅家出了不少力,所以,她在家里才是真正的“大夫人”。

  她道:“楚元,你爹留下的資產呢,扣除這個大宅,宅邸房產和商號折銀,差不多也只能折400萬兩銀子,另有300萬兩的子孫錢、800萬兩銀子的活錢和1000萬兩銀子的湘軍債務。身為長子,你要拿宅邸田產和商號,兩個弟弟各分400萬兩銀子。子孫錢留在我和大夫人手里,一是用來備急,二是用作兩個弟弟和小妹的婚嫁。至于湘軍的債務,如果能還,兄弟三人,每人330萬兩均分,不能還,那大家認倒霉,總不能和朝廷計較,否則連最后的一點身家都保不住!”

  胡楚元默默點頭,道:“三姨母說的是。”

  羅四太太又道:“要是大姐和七妹也沒有意見,家就這樣分,但也不急著分,等品元和緘元成家立業再說。家里的產業和外面的事情都歸楚元管,兩個弟弟的錢就算是拆借給楚元,楚元要是賺著錢,那就按每年5厘的利息計算,要是沒有賺到,那就別在算什么利息了。不過,楚元,你在外面當你的家,這個大院里面的事情卻都得由我和大姐處理,尤其是那些女人家的事情,楚元你更不要多問。”

  胡楚元嗯了一聲。

  這個分家方案可以算是目前最好的辦法了。

  在胡楚元已經執掌大局的情況下,這位羅四太太就在盡量公平,也盡力不和他翻臉的提前下,為自己的兒子爭取了足夠好的分家條件,同時也不讓七姨太借著自家兒子的婚事訛詐一筆。

  她的計較之處就在于將子孫錢拿出來置辦幾個兒子的聘禮和婚事,就算給緘元二百萬兩,那還能剩下一百萬兩,也繼續攥在她手里,和七姨太沒有任何關系。

  分家立業了,該給老三的錢,也差不多能給老三了,要不然就留在胡楚元手里做貼息股,仍然和七姨太沒關系。

  七姨太固然不爽,可也拗不過羅四夫人,再加上胡楚元和大夫人已經同意,她只能忍下這口氣,心想,等我兒子娶了總督的閨女再和你們細細計較。

  胡楚元不是那么有耐心參與到她們幾位夫人的爭斗里,既然已經達成了分家的協議,且維持暫不分家的局面后,他就起身告辭,回去和王寶田商量在西湖邊買地皮的事情。

  讓胡楚元感到意外,第二天,羅四太太就迫不及待地開始驅趕家中的那些小妾。

  如果不是九姨太還有個小女兒,她肯定連九姨太都要趕走。

  平日里最囂張的十四姨太最倒霉,其他姨太太還能帶走自己的首飾和私房錢,唯有她是直接被趕走,只給了幾十兩銀子的盤纏費。

  十四姨太倒是很早就想轉走這些首飾和私房錢,可羅四太太是什么人,早就在盯著她,連個金耳環都被克扣下來。

  這就是所謂的豪門,所謂的榮華富貴。

  胡楚元旁觀著這一切,但也無法開口說話。

  這就是這個時代,對男人來說,三妻四妾很正常,對女人來說,那就不正常,尤其是沒有子嗣的小妾,簡直不是人。

  老爺一死,小妾遭殃。

  這話真是從來都沒有錯過呢!

  等十四姨太離家之后,胡楚元讓二管家胡榮悄悄給了她六百兩銀子,又在杭州城外的郊區買了一棟院子,讓幾個既不能回娘家,又找不到其他依靠的姨太太暫時住下。

  對她們來說,愛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遠遠不如財富和榮華富貴來的實際。

  或者,她們本來就沒有選擇。

  至于今天所要面臨的局面,從做妾的那一天起,她們就已經知道,因為無數例子都是這樣。

  隨著她們的離開,胡家分家的消息也迅速傳開。

  人們說著,笑著,揶揄著,繼續等待胡家上演豪門衰落的好戲。

  人們很有預見的說,暴發戶都是這樣消亡的,還是那些讀圣賢書的書香門第才能久傳不歇,生意人家不長久啊!

  在胡家大院住了幾天,何璟總是旁若無人的四處閑逛,心里也想看清楚,號稱花費了三百萬銀子的豪宅到底是怎么個奢華法。

  越這么看仔細了,他就越發忍不住的喜愛起來,他想,人生若是能在這樣的宅邸里養老送葬,那也真是平生一大幸事,算是沒有白活一趟呢。

  可惜,這里再好,那也不是他的,他還不敢逼著胡家將這棟大院讓給他。

  身為閩浙總督,他兼任福建巡撫、福州船政大臣和福州將軍,又要管臺灣島和東南海防,實際職權異常強悍,基本是三省一艦隊,比李鴻章還彪悍。

  比起左宗棠,他要忙的多。

  在胡家游玩了近半個月后,何璟終于依依不舍的離開了,回到福州繼續做他的閩浙總督兼福建巡撫。

  差不多就是同一天的晚上,顏士璋總算是從京城回來了,風塵仆仆的就回清雅堂去找胡楚元,這才知道胡楚元已經搬到了百獅樓。

  百獅樓是胡家真正的大廳堂,位于胡家大院的正中央,從大院的二門到百獅樓之間鋪設著一條三十多米長,六米余寬的道路,純用漢白石。

  百獅樓的一樓只有三間房,中間是會客廳,東側是書房,西側是花廳,也就是傳統的“東書房、西花廳”布局。

  胡楚元這些天一般都是在東書房里,各位掌柜有事來找他,也直接到書房里說話。

  胡楚元有的是錢,犯不著和自己過不去,更不會虛偽到假惺惺過著節儉樸素的生活。

  他所使用的這間東書房大的離譜,兩百多個平方,本身就有藏書閣和一間午寢室,正中間放著一張大紅木的書桌,桌面近兩米半寬、五米長,用的是一塊整板的上等烏枝紅木。

  烏枝生長的非常慢,一整板就能用來打造這么大的書桌,那至少有一千年的壽齡。

  這樣的書桌在整個江浙目前還只有胡家有,其他大戶人家也有烏枝紅木家具,但都要小很多,而像這樣的一個桌子僅是木材就要花費三萬兩銀子,絕對能傳世五百年。

  保護的好,經常上蠟,千年都不會壞,幾百年后還能和新的一樣。

  顏士璋匆匆跑進來,看到胡楚元正坐在這張書桌前看書,書桌上還攤開幾張練字的紙。

  胡楚元一抬頭,也看到了顏士璋,當即笑道:“顏先生,您可總算是回來了,我還以為您拿著銀票跑了呢!”

  知道他是開玩笑,顏士璋呵呵一笑,這就準備在書桌旁的側席上坐下,卻一眼看到胡楚元身前的木桌是用了一整塊的紅木烏枝板材,心中不由得暗暗乍舌,心想,胡雪巖的奢靡之風可見一斑。

  像這樣的桌子,兩江總督衙門都沒有,也就是北京城的那些鐵帽子親王家里能看到。

  奢靡啊!

  胡楚元則和顏士璋問道:“京城里的事情疏通的怎么樣?”

  顏士璋道:“因為萬老尚書非要我留在他家多住一段時日,共同研究一下那幅墨寶,所以耽擱了半個多月。不過呢,我們總算是查出了那幅墨寶的代筆者,不是別人,就是趙左。所以啊,差不多也能值當個三千五百兩銀子,萬老尚書很喜歡,也就收下來了。”

  胡楚元微微皺眉,道:“我不是讓你重新買一幅真跡嗎?”

  顏士璋道:“我確實是另外買了一幅,可萬老尚書不想要,他以為我想重新出仕,覺得其中難度太大,不敢收。我說是替您疏通一下,他則說是心意領了,也愿意幫忙,只是他年歲已高,不久就要辭官回鄉,所以讓我將墨寶送給了孫家鼐。孫狀元是當今皇上的帝師,深得兩宮太后的喜愛,日后前途無量。”

  話是可以這么說,可孫家鼐想要爬出頭,那還有得等呢!

  等他爬出來了,黃花菜都涼了。

  胡楚元猶豫了片刻,問道:“孫家鼐收了嗎?”

  顏士璋笑道:“董其昌的墨寶,哪個不想要啊,老尚書那是已經有了幾幅真跡,雖然喜歡,卻不以為貴。孫家鼐那里倒還沒有,當然很高興。”

  “那就好!”胡楚元笑了笑,心里并不是很高興,總覺得錢沒有花在刀刃上。

  孫家鼐至少還要再等幾年才能掌握實權,什么時候疏通他都來得及。

  顏士璋則道:“東家,我這些天在京城其實還見了一些人,原先是不想見,可都是萬老尚書暗中引薦,不得不見。多是一些湖南湖北的進士,也有江西、江浙籍的,目前都在翰林院做修編,少數幾個已經混了各部主事的閑差。”

  “哦?”胡楚元有些好奇,問道:“見他們做什么?”

  顏士璋道:“東家有所不知,朝廷每三年舉行一次會試,但凡遇到皇帝即位、新婚,太后大壽,這都要增加一次恩科會試。每一次會試都會選出三百多名進士,可天下哪有那么多的空缺,近乎有一半的進士都找不到實缺,只能在京城里等著。如果家里有些錢,疏通賄賂各部官員,或許能撈一個京官職務,疏通地方大員則能撈一個知縣。老尚書替我引薦的這些人大多都是正值青壯,頗有志向和才干,只是暫時還沒有輪到空缺。”

  胡楚元默默點頭,大體明白了萬青藜的意思。

  他隨即和顏士璋問道:“是不是要幫這些人找個實差?”

  顏士璋微微頷首,道:“雪中送炭,替人謀事,此恩勝于再造。我將這些人的資料都整理了一番,也暗中做了觀察,有兩個浙江籍的進士,我已經出錢替他們疏通到戶部。另外還有兩湖籍的進士十二人,江西籍的進士四人,江浙籍的進士七人,這些人就只能安排到江南各省,資歷高的可任知府,資歷低的可從知縣做起。”

  聽他這么一說,胡楚元心里就更明白了。

  浙江籍和他是同鄉,兩湖籍屬于湘系,江西籍屬于萬青藜和梅啟照的同鄉。

  在清朝做官做事,同鄉必然就是最重要的力量,相互支援,相互扶持,共稱一黨。

  胡楚元點了點頭,讓顏士璋將名單交上來,仔細瀏覽每個人都資料。

  他大略數了一下,總計二十三人,被顏士璋列為一等人才的有七人,分別是湖南人霍鴻機、張百熙、屠仁守,廣東人戴鴻慈,江蘇人廖仲山,廣西人唐景嵩,江西人劉鴻熙。

  此外還有十六人,胡楚元赫然從中發現了江西人羅大佑和湖南人黃家駒。

  這一刻,他顫抖了。

  重生?

  仔細一看資料,兩個人還都是同治十年辛未科進士及第,黃家駒是二甲第七十一名,羅大佑是三甲及第。(確實是真的,這個羅大佑后來還在臺灣任臺南知府,死于任上,當地建有一座羅公亭紀念他!)

  乃們顫抖吧!

  胡楚元當即一揮手,將顏士璋招過來問道:“這兩個人的能耐如何?”

  顏士璋道:“任道臺有余,任巡撫則不足,我所列一等七人,才能都可出任巡撫。這些人中,霍鴻機的才干又更高一籌,東家一定要推薦給左宗棠左大人。這樣的人才留于京師,那就是糟蹋了。”

  胡楚元默默點頭,道:“好,你替我寫幾封推薦書函,兩湖籍推薦給中堂大人,霍鴻機、戴鴻慈和江蘇籍、江西籍的一起推薦給梅啟照大人。”

  “好!”顏士璋立刻取來筆墨,又道:“其實,我還有另外一個人要推薦,此人山東煙臺籍,自幼生活在京師,如今在戶部補缺任主事一職,祖父王兆琛曾任山西巡撫,父親王祖源現任四川成綿龍茂道臺。”

  “叫什么,有什么特長?”

  顏士璋道:“王懿榮,自幼勤學,經學淵博,有過目不忘之能,極其擅長鑒定古玩文物,書法和金石學的造詣在京師頗有盛譽。那幅董其昌代筆之作的具體出處連萬老尚書都未能鑒定出來,就讓人請他來判斷,年紀不過三十三歲,卻能一眼看出趙左和沈士充的書法差異,實在是難能可貴的奇才!”

  胡楚元一聽到王懿榮的名字就樂了。

  這個人啊,他知道,甲骨文的發現者和最早的研究者嘛,可以說中國甲骨文研究的根基就是這個人建立的,據說在國學界的地位很高很高。

  他又不解了,問道:“這個人沒有考中進士?”

  顏士璋道:“考進士也有運氣問題,他已經是兩次落第,可我看他的才能遠非一般進士可比。也是他太過博學,樣樣都學,其實是很聰明厲害的人,只是鉆研錯了方向。沒有辦法,官宦子弟,玩的就是這些東西嘛!”

  胡楚元笑了,道:“那你讓他來,我這里要籌辦一個江南國學館,可以聘請他來。只要他愿意,薪俸好說…他恐怕也不缺錢。”

  顏士璋苦笑,道:“錢…誰不缺呢,您不也缺錢嗎?他也談不上很缺,但有一份高薪總是好事,關鍵還是有沒有他覺得合適的位置!”

  胡楚元想了又想,這樣的人才肯定是要招攬的。

  別的不說,就請這樣的人才幫忙鑒定文物古董,但凡是能傳世的東西都收藏下來,日積月累,等他走了,留給子孫的寶庫足可開一家故宮博物館。

  這樣的人,一定要用個好東西誘惑他。

  “他人在哪呢?”

  顏士璋道:“還在京城戶部就職,我和他父親是同科舉人,又是同鄉,關系很不錯,就問他想不想來杭州玩幾個月,經費我出,他說是很想到江南玩一玩,可是請不到假期。我就說,盡管辭職來玩,以后再考進士不就行了。他倒是同意了,可要辭職也得花點時間,大概再過半個月才能到!”

  胡楚元高興極了,仿佛已經看到自己家里即將能收藏幾百件元青花,道:“好,那你去替我辦個事…算了,我親自去辦,你留在這里幫我寫推薦信!”

  “好,好說!”

  顏士璋很高興,順手摸了摸眼前的這張紅木桌,贊嘆道:“紅木之中,天竺紫檀乃是極品之王,可惜十檀九空,不適合做大家具。除此之外,又有烏枝、紅枝和白枝,另有云南雞翅、海南黃花梨,五種之中,烏枝最為名貴,價格堪比紫檀,此桌用了一整塊烏枝木,怕是要用一千年期的老原木所做。千年生,精華所化,只有這么一張桌子。東家,我羨慕啊,若是能在這樣的桌子上書法繪畫,人生何其幸福呦!”

  胡楚元想了想,還是覺得這張書桌不能送,也得留著傳世。

  他以前參觀過胡家大院,胡家的很多家具都被子孫賣了,只有兩個紅木桌保存了下來,一個是在胡家和樂堂里的大桌子,那是一家人吃飯的圓型紅木桌,直徑兩米,另外就是眼前這個書桌。

  這兩個桌子直到21世紀,在整個江浙一帶仍然是最大的老紅木桌,無論用料、漆料和手工都堪稱是皇家御用級別。

  就談漆和漆藝,漆是福建的閩紅漆,漆藝是從京師請來的高手,所用的技術叫“老深漆”,前后刷了四十多層,效果宛如歐美的鋼琴烤漆,但即便是經過幾百年也不會掉漆掉色。

  那個紅木餐桌是傳統清風格,而這個書桌則因為胡雪巖常年和洋人打交道,里面就柔和了洋人的風格,中西合璧,胡楚元也非常喜歡。

  如果他沒有記錯,后來這個桌子就用來盛放江總書記、等人的題詞。

  說實話,這種桌子不是他有錢就能得到的,更不是有錢就能打造的,要看運氣。

  千年烏枝樹,即便是在目前的菲律賓也很難找到,以后更難有。

  所以,他也是想要留下來傳世的。

  什么叫傳世,美國總統的那張紅木辦公桌是從華盛頓總統就留下來的,只有歷代美國總統能用,別人免談。

  想了想,他就和顏士璋道:“難得你這么喜歡,可惜我也舍不得送人,還想留著傳世…!”

  不等他說完,顏士璋慌道:“東家,您別誤解我啊,我是很喜歡,可就算您送給我了,這個東西也無法在我家里保存幾年。別說我想要,就算是皇上太后看到都想要,各地總督巡撫誰不想要,稀世珍寶,越來越少啊。大概也就是您家里能留得住,能有機會沾沾光,在上面寫幾封信函,畫幾幅字畫,我就很開心啦…真的。”

  胡楚元默默點頭,他知道顏士璋說的是真話。

  千萬別小看這個桌子,識貨的人一眼就知道價值多少錢。

  他道:“那就這樣吧,我給你按大小尺寸和式樣,用海南的黃花梨木給你重新訂做一個,漆料和工藝都是同樣的,可這得到京城里訂做,找的是宮里御用的大匠,得偷偷做,兩年之后才能交貨。”

  “多謝東家啊!”顏士璋欣喜異常,又感慨良多的笑道:“當初我和中堂大人說要在您這里找個富貴差事,您看,這不就找到了。就您給我訂做的這張桌子怎么也值五千兩銀子,光是手工費就不止六百兩。”

  胡楚元笑了笑,道:“你滿意就行,那我先去辦事,你留下來,要是有人來找我,你就讓他等等我,我即刻就回!”

  “唉,東家,您就放心吧!”

  顏士璋高興不已,又忍不住的摸了摸這張書桌,心里感嘆:傳世之作,稀世之寶啊!

  胡楚元立刻就走了,他要去胡慶余堂找一味藥材——龍骨。

  胡家的胡慶余堂在杭州城里開設了四個店,最近的店面就在元寶街上,從胡家大院里出來向東走幾百步就到,胡楚元就沒有讓人準備轎子,只有一位護院武師和兩個家丁跟著他。

  干什么?

  保護主子啊!

  誰不知道胡家富可敵國,萬一來伙不要命的劫匪綁了他,贖金低于三百萬兩銀子,劫匪都不好意思開口。

  走在路上,胡楚元就在心里琢磨,進士都能招攬,他憑什么不能招攬一兩個精明厲害的家丁,不要多,兩個人就夠,熟通文字,武藝精湛,為人精明,還得年輕耐用。

  另外再買一輛西洋馬車,還得是進口的高大洋馬,坐轎子的速度太慢,晃晃悠悠的能把人都哄睡著了。

  什么叫行頭?

  這就叫行頭,開桑塔納出去談生意,和開奧迪、賓利比起來總有差別。

  不用說話,人的財力和地位就擺在那里。

  快步走進胡慶余堂,胡楚元迎面差點就撞上一個人,那人卻道:“咦,楚元!”

  胡楚元抬頭一看,見是四叔胡月喬,就請好問道:“四叔,您也在啊?”

  胡月喬呵呵笑道:“是啊,是啊,大嫂子讓我打理藥行生意,我這怎么能不常來看看,這個好事也得多虧你,沒有你同意,我也拿不到這藥鋪啊。說實在話,經營藥鋪一直是我的夙愿,可惜你爹爹藥鋪一投股就是上百萬兩白花花銀子,我出不了這個錢!”

  胡楚元笑了笑,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眼下家里確實沒有合適的人打理,總不能讓這個藥行關門。那就不用多想,還是得請四叔您來打理!”

  大夫人胡金氏建議讓胡月喬來接管胡慶余堂,胡楚元沒有反對,就讓胡月喬出資六十萬兩銀子買了藥行的四成股份。

  難得見到胡楚元,胡月喬就順口問道:“楚元,商行的事情置辦妥當了嗎?”

  胡楚元道:“江蘇那里的行鋪都已經開始營業了,浙江和安徽的行鋪再過幾天也能運轉。”

  胡月喬將他拉到一邊,悄悄問道:“錢上面周轉還靈活嗎,你們這一分家,我估計你手里已經沒有流動資金了吧,這做生意總要留著活錢買貨進貨,別把賬面給撐死了!”

  胡楚元笑道:“還能周轉著,湘軍欠我的債務也是給利息的,每月支付一次,我將債都壓在錢莊,所有的利息都給錢莊,再從錢莊借錢周轉。”

  胡月喬道:“那就好,可錢莊不就不能借貸了嗎,這筆債,我聽說可是有上千萬呢!”

  胡楚元道:“暫時就不能借貸了,可錢莊的毛利多,賺錢的方法也多,不一定非要放貸,眼下只要撐住就行。熬過這半年,我的資金就活套了!”

  胡月喬聽的很滿意,笑道:“就知道你小子頑劣歸頑劣,做生意的能耐卻不會差的。今個怎么想起來到藥鋪走動,是不是家里有人要抓藥?”

  胡楚元笑道:“不是,我在家里讀書,無意中讀到一味藥草名為龍骨,書上說的神乎其神,就過來看看。”

  胡月喬心里納悶,心想,這小子還有心思看書?

  他道:“龍骨就是古骨,有細紋似甲者為雌,無紋似石者為雄,我讓抓藥的師傅拿給你看看!”

  胡楚元點了點頭。

  很快,胡月喬就將藥行鋪里的龍骨藥拿了出來。

  這種藥用的很少,主要是用來收斂神氣鎮驚,藥行里也只有幾十片完整的龍骨。

胡楚元一看,卻發現不是刻著甲骨文的龜腹殼,還是一些化石,而且是很明顯的腿骨,說不定還是恐龍的呢。本章節孤獨  恐龍化石暫時不急著琢磨。

  “有沒有像是龜殼的,上面有細紋的?”

  胡月喬道:“哦,那是雌龍骨,恐怕也是有的,主治體虛力乏之癥。”

  等了一會,抓藥的師傅就重新找了幾片龍骨,這一回,胡楚元才滿意了,確實是刻著甲骨文的龜殼。

  拿著龜殼玩了玩,他和抓藥的師傅問道:“這樣的雌龍骨在哪里出產?”

  抓藥的師傅道:“稟少東家,這東西只有河南安陽一帶有,都是農民在自家田地里挖出來的,時有時無,產量很少,用的更少!”

  胡楚元繼續把玩了片刻,和胡月喬道:“四叔,我倒覺得這個東西不是書上說的蛟龍遺骨,就是龜殼,只不過是年代久遠。玩一玩倒是很有意思,您替我打聽一下,具體是安陽什么地方出產,派人去那里多收購一些,有多少要多少。另外,江浙一帶各家藥行都看一看,但凡是有這種的,一律都給我盤下來。尤其是要看細紋,這上面的細紋越有意思,我就越要留著玩!”

  胡月喬心里更納悶,不知道這東西有什么可收藏的價值,又不是文物古玩,可既然胡楚元開了“金口”,那他就照辦吧。

  什么叫“金口”,嘴一張,吐出來都是真金白銀,這就是“金口”。

  在杭州老百姓的心中,胡楚元就算是吐口唾沫,那也是白花花的銀子做的。

  拿了幾十片“雌龍骨”,胡楚元隨即就返回胡家大院,可等他回到東書房,卻看見顏士璋還對著那張紅木書桌上摸下摸,摸得不亦樂乎。

  呃哼。

  胡楚元輕咳一聲。

  “啊呀!”抬頭看見胡楚元進來了,顏士璋一臉驚訝的問道:“東家,這么快就回來了啊?”

  “推薦信寫好了沒有?”

  顏士璋神色尷尬,道:“正在醞釀…現在就寫!”

  胡楚元讓家丁將那些龍骨放在另一邊的桌案上,和顏士璋道:“暫時別寫了,顏先生,您不放來看看這些東西,我是覺得很有趣呢!”

  “哦!”顏士璋匆忙的走過來,拿起幾片龜腹板觀摩片刻,道:“這是醫書中說的雌龍骨,產于河南。”

  胡楚元默默點頭,指著龜板上面的那些刻紋問顏士璋道:“你覺不覺得這更像是一些文字?”

  顏士璋仔仔細細的看了看,點頭道:“確實是像小篆,但又有很大的差別。”

  胡楚元很努力的在里面找著幾個相對容易辨認的字形,和顏士璋指了指,道:“我覺得這個就是水字,這個是雨字。你看,這個像是麥字,這個更像是土字。”

  “嗯…!”顏士璋不敢立刻回答。

  他想了想,就回胡家的藏書閣里找到一本《古篆注解》,對照著書籍翻查,慢慢也能找出一些痕跡。

  越發覺得這像是一種文字,顏士璋更加不敢大意。

  這樣的文人士大夫對金石學都有些研究,顏士璋雖然不算是其中的高手,可也小有造詣。

  他仔仔細細的將幾十面龜板都琢磨一番,和胡楚元道:“東家,我還不敢肯定這些刻紋也是文字,但恐怕是不離十,您容我將這些龍骨帶回去再細細琢磨幾天。如果藥行里還有其他類似的龍骨,那也都先拿過來,材料越多,研究起來也越容易。”

  胡楚元微微點頭,道:“行,可你別只顧著這些事,先把推薦信寫好!”

  顏士璋笑道:“腹稿已經打好,提筆即刻寫完!”

  話音未落…。

  大管家王寶田匆匆忙忙的快步走進來,見到胡楚元就請好道:“東家,杭州知府曹景文曹大人來拜訪您!”

  “哦,人呢?”

  王寶田道:“已經進來了,您快點出去迎接吧!”

  胡楚元點著頭,這就走出中廳,他剛到中廳門口,一位身形高胖,約有四十余歲,身穿正五品官服的官老爺就很有氣度的走上前,和他拱手道:“胡騎尉,近來可好啊?”

  來人就是杭州知府曹景文,胡雪巖舉喪的時候,他曾來過。

  按照清朝廷的禮度,就算胡楚元再有錢,見到這樣的人也得長跪拜見,可如今不同了,胡楚元有正五品的云騎尉世職。

  胡楚元也只是一拱手,道:“托曹大人的洪福,我過的還不錯,不知道曹大人前來鄙府有何貴干?”

  曹景文哈哈一笑,道:“胡騎尉,您就不請我進去坐著說說!”

  嗎的。

  什么意思?

  上來就給下馬威?

  雖然曹景文笑臉璀璨,可說的那句話卻不客套,按理,他該說“并無大事,只是前來敘舊”,胡楚元這才可以說“那曹大人請屋里坐”,曹景文偏偏搶先一句,分明是責怪胡楚元不請他進去。

  嗎的。

  總督巡撫都見了一大堆,胡楚元還怕一個知府,感覺曹景文是要故意給他一點顏色,胡楚元就冷著臉道:“曹大人,請吧!”

  兩人并肩進了中廳,一進門,胡楚元還是繼續保持一點風度,請曹景文坐上座,也就是主人家的位置,可這個曹景文居然還真的就坐了,很不給胡楚元面子。

  胡楚元的臉色更不好看,只能在堂桌右側的客座上坐著,再讓王寶田給曹景文準備熱茶。

  曹景文仔細的觀看著這間正廳,不由得幽幽感嘆一聲,道:“胡騎尉,每次來貴府,本官都有一種身在紫禁城之感啊,貴府所用的工材器料,件件都非凡品,按例也就是當今皇上能用啊!”

  訛詐。

  這個爛貨想要訛詐!

  胡楚元一眼看穿,心中冷笑,道:“曹大人怕是看錯了吧?”

  曹景文發現胡楚元氣勢居然更傲慢了,心里也在冷哼,道:“怎么會看錯呢,本官昔日也在翰林院出任編修,往來幾年風雨,看得清清楚楚。”

  胡楚元笑道:“曹大人,工料雖然講究,可朝廷并無明文規定,說是百姓人家就不能用上等紅木。”

  曹景文哼道:“胡騎尉,你以為我不知道,這間中廳所用的都是金絲楠木,這可是皇上的御用木料…胡騎尉,你膽子好大,就不怕本官上個折子奏你家一本?”

  胡楚元哈哈大笑,咯噔一聲就將手中的茶盞丟在桌子上,道:“那好,曹大人盡管上奏,可我勸你還是等三年再上奏!”

  “等三年?”曹景文感覺有點玄虛,又問道:“胡騎尉,你好像是話中有話,不要以為你們胡家深得朝廷器重,你又認識一些達官顯貴,就敢不將朝廷官員放在眼中。本官履任以來,凡事公正,歷來都將朝廷的法度視為天下根基。哼,你這個折子,我是上定了!”

  他越說越狠,氣勢凌然。

  胡楚元呵呵道:“曹大人息怒,聽我慢慢說。前些日子,中堂大人給我家老三保了媒,娶的是閩浙總督何大人家的大千金,孝期一滿,三年之后成親。我們胡家好歹也是江浙巨商,總是要些臉面的,就和總督大人說了,以這棟大院為聘禮。曹大人不妨等到三年之后,好好參奏總督大人一本,那才顯得您公正敢言嘛!”

  “啊…?”曹景文陡然一驚,這才發現自己捅了個馬蜂窩。

  他又驚又怕,額頭登時就沁出一層冷汗,急忙用袖子抹了抹,又笑道:“胡騎尉,誤會,誤會啊,純屬誤會。我也就是隨便說說,您千萬不要放在心上,咱們就當剛才我什么都沒有說,您也什么都沒有聽到!”

  得饒人處且饒人。

  古語說,縣官不如現管,真把這個曹景文得罪了,大事沒有,小麻煩卻是無窮無盡。

  胡楚元微微點頭,沉著臉正要說話,另有一個管事匆匆跑進來,和他稟告道:“東家,浙江巡撫梅大人來了,正在轎廳里!”

  “啊!”曹景文又嚇了一跳。

  胡楚元則和大管家王寶田道:“我們去迎客!”

  他立刻起身,曹景文也跟著他一起走出去。

  幾個人到了半道上,梅啟照就和梅謙一同走出轎廳,正面走過來。

  見到胡楚元,梅啟照就拱手笑道:“楚元,近來可好啊?”

  胡楚元笑道:“托梅大人的福,諸事順利,梅大人,咱們請里面坐!”

  梅啟照微微含笑的點著頭,順口和曹景文問道:“曹知府,你怎么也在這里啊?”

  “回稟巡撫大人,下官在這里和胡騎尉閑聊,純粹是閑聊!”曹景文又驚又怕,背脊上又濕了,越發明白自己到底捅了多大的馬蜂窩。

  曹景文心里就納悶了,胡雪巖這不都死了嗎,胡家不都分家了嗎,左宗棠不是走了嗎?各位大人,你們還怕什么啊,想敲就敲,想詐就詐啊,多大的肥水啊…你們別介么客氣,你們一介么客氣,我可怎么活啊?

  進了中廳,胡楚元邀請梅啟照坐上席,梅啟照當然沒有坐,畢竟受了胡楚元那么大的恩惠,等同再造。

  他前推萬讓,最終還是坐在客席,請胡楚元坐在主家席位上,又笑道:“楚元,你以后不用和我這么客氣,我們的交情還用說嗎?”

  胡楚元笑了笑,道:“當然是不用說了。”

  梅啟照也笑,他是那種不太會拐彎抹角的人,不能說的話,他一概不說,能說的,他就直接說出來。

  他又再看向曹景文,好奇的問道:“曹大人,你不是來閑聊的吧,有什么事就和我也談談吧!”

  曹景文急忙又從座位上站起來,稟告道:“回稟巡撫大人,下官是來和胡騎尉商量籌集疏渠經費的事情,并無大事!”

  “哦!”

  梅啟照笑了笑,和胡楚元道:“楚元,我也是來和你商量這件事的。”

  胡楚元道:“大人請說!”

  梅啟照微微頷首,道:“毛匪剿滅之后,因受戰火影響,杭州府、嚴州府、金華府和衢州府四地的水渠多有淤泥堵塞,情況嚴重,已經危及各地春秋兩稻的種植。恰好悍海石塘已經修筑完工,民工都在,仍有幾萬兩的余款沒有用完,我就想將這些人和錢用來疏通四府水渠,額外可能還要籌款十二萬兩。”

  胡楚元大體知道梅啟照的意思了,就道:“那行,我家身為浙江巨富,本地鄉紳之首,應該為浙江百姓做點事,如果巡撫大人想要讓本地鄉紳募捐,我家先捐兩萬兩,最后還有不足的地方,我再另外想辦法!”

  曹景文抓住機會,立刻諂笑道:“胡騎尉果然名不虛傳,有乃父之家風,急公好義,非常人可比,曹某深感佩服…。”

  不等他說完,梅啟照就冷冷的白了他一眼。

  曹景文一縮頸,重新退了回去,心想,有咩搞錯,居然不得上意?

  梅啟照則重新和胡楚元商議道:“你剛分過家,生意又大,周轉上恐怕不是很靈活。{手.打/吧}這筆款子呢,我先和你支借,三年之內還清,年息按12厘算。我也想過了,如果四府的水渠都能疏通,很多旱田就能變成水田,明年的丁稅就能漲一些,三年之內是可以還清的,也不用給百姓加賦派厘。”

  胡楚元道:“那好,朝廷借貸,只要是三四年間還清,利息算作10厘就可以了,也算是我們胡家對朝廷和浙江的一點貢獻!”

  梅啟照笑道:“那好,我們就這么說定了。”

  胡楚元點著頭,道:“絕無異議!”

  這時,梅啟照和曹景文道:“曹大人,我這個事辦的怎么樣?”

  曹景文立刻贊道:“好啊,好啊!大人,您果然不愧是浙江第一名臣,此事利民利國,且不傷國力,更與民養息,實乃是百姓之福祉,天下之大幸啊!”

  梅啟照笑吟吟的點著頭,道:“那好,我和胡騎尉還有點私事要談,你先回去吧!”

  “是,是!”

  曹景文立刻領命,客客氣氣的和胡楚元、梅謙告辭,這才離開胡家大院。

  等他走遠,梅啟照和胡楚元道:“我此次前來,另外還有兩件事。”

  胡楚元道:“大人請說。”

  梅啟照道:“第二件就是杭州知府的事,這個曹知府呢,你也看到了,我是很不滿意,可他是閩浙總督何大人的同鄉晚輩,我早就想動他,只是不愿得罪何大人!”

  梅謙則恨道:“這個狗官,我見他一次煩一次。爹,既然楚元賢弟和何大人也是聯姻之親,不妨就讓他寫個信給何大人吧!”

  “唉…!”梅啟照冷然的抬手示意這個辦法不妥,又和胡楚元道:“恐怕是要你幫忙,但不能由你出面,更不能和何大人說。人人都是護短的,這個曹景文是他親自提拔的,也是他親自塞到杭州知府這個肥差上來的,若是咱們明說,那豈不是證明何大人沒有識人之能,只知道任用親信?”

  胡楚元想了又想,道:“這世界上沒有錢擺不平的事情,這個人留在這里就是個害蟲,既然不能查辦他,那就只能調走!”

  梅啟照道:“這個事情,我已經盤算了很久,舉薦他去京師回任京官,那倒是不難,難的是此人萬一在任上錯,朝廷還要追究我的責任。(本章節請登陸)他如今坐著的位置已經是等同小半個巡撫的杭州知府,平調到其他省,哪里也沒有這種肥差,我非要動手,何大人和他都知道我在玩鬼,日后怕是要給我穿小鞋!”

  官場…!

  胡楚元聽的無語,想了想,道:“我請教一個人。”

  梅啟照問道:“是不是請教顏士璋先生?”

  胡楚元好奇的問道:“你怎么知道?”

  梅啟照呵呵一笑,道:“我此次來找你的第三件事情就是要好好謝他,萬老尚書是我同鄉,他已經回信給我,將顏士璋先生在京替我疏通的事情說了說。”

  胡楚元笑道:“那好,我這就去請他出來。”

  他立刻起身去東書房,將顏士璋請了出來,梅啟照上前就拜謝道:“多謝顏兄相救之恩啊!”

  顏士璋汗顏道:“梅大人多禮了,唉,空是虛長幾歲,卻是咸豐九年才及第,比梅大人晚了七年。”

  梅啟照笑道:“這又有什么差異呢,不知道顏兄是幾甲幾名?”

  顏士璋更加汗顏,道:“學術不精,三甲二十九名,賜同進士出身!”

  梅啟照哦了一聲,道:“小弟略有所長,二甲第二十八名,賜進士出身!”

  顏士璋不由得再次感嘆,道:“除了虛長幾歲,哪里有資格稱兄啊。”

  聽他們這么比啊比的,胡楚元實在是覺得很無聊,可這種事情只要是在清朝官場上都很容易出現。

  梅啟照和顏士璋謝了謝,兩人才重新坐下來,繼續洽談杭州知府曹景文的事情。

  聽他們說完,顏士璋笑道:“這又有什么難辦的啊,京城里貪官污吏多的是!隨便找個理由和曹景文熟絡一番,就以何璟何大人為緣由嘛,然后替他出錢疏通京師,請別人保薦,送他去四川做布政使。那里是丁寶楨的地盤,我保證他吃不了兜著走。丁寶楨呢,既不是湘系,又不是浙江系,資歷更老,何璟是一點脾氣都沒有,活該認倒霉!”

  只聽這話,梅啟照就忍不住拍掌叫好,道:“實在是妙啊,妙啊,可憐這個曹景文,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顏士璋笑道:“還有更絕的呢,既然他喜歡訛詐別人,那肯定是很有錢!咱們連錢都不用掏,就說我們在京師有關系,可以保他一個布政使的差事,讓他自己出錢。”

  “哈哈!”大家笑的更加開心。

  梅啟照忍不住和顏士璋道:“顏兄,我實在是虛做了幾年的巡撫。”

  顏士璋道:“非也,不是虛做,而是性格使然。梅大人,勾心斗角,暗算別人都不是你擅長的地方,想要坐穩官位,還是要盡量做好本地的政績,占據民聲和政績,你的位置才穩妥。和你差不多的人,恰好就是丁寶楨丁大人。”

  梅啟照默默頷首,道:“顏兄說的是啊,只不過,這政績民聲的事情還要勞煩胡騎尉多多相助!”

  胡楚元拱手道:“大人放心,我肯定會盡力相助的!”

  不管是做生意,還是投資政治,他都有一個原則——要么不投資,要么就一投到底。別說是幾十萬兩銀子,就算是幾百萬兩銀子,只要梅啟照開口,他都會想辦法拆借出來。

  對于他決定推薦的那些人,霍鴻機等等,他既然關照了,更一定要關照到底,個個都得抬到一個新層次。

  這是他以前吃到的一個教訓,既然決定要照顧,就得用心,半途而廢只會讓自己難過。

  顏士璋則道:“等將這個曹景文弄走了,我倒是另外有一個很厲害的人才推薦給梅大人!”

  梅啟照很有興趣的問道:“誰?”

  顏士璋道:“霍鴻機,湖南長沙府人,同治十年進士,如今任侍講學士。他是萬老尚書推薦的,我和他細細聊過,確實是一個值得重用的人才。萬老尚書原意是讓我回江浙后,和左宗棠左大人談一談,讓中堂招去重用,可我覺得,不如先任用于浙江,再看功績轉調到江蘇。對梅大人來說,任用他也能緩和您和中堂之間的那些事。”

  梅啟照默默點頭,道:“那行,臺州知府自鹽務案被撤職查辦后,吏部推薦了幾個人,我尚未回奏,不如就先將他調入浙江。只等曹景文一走,我就將他再平調為杭州知府。算起來,他從翰林院侍講學士的位置調任浙江地方的知府,有點吃虧,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顏士璋道:“我和他談過,如今他已經是翰林院侍講學士,這在翰林院中算是熬出頭了,可真正想要熬出頭,那怕是還要再等十年,人老珠黃,黃花菜都涼了,不如到地方做點實事,為官一任,造福一方。他自己也是同意的,只要有合適的位置,他就愿意調任!”

  梅啟照道:“那行,就這么辦吧!”

  一般來說,翰林院侍講學士調往地方就是擔任一省的學政,隨后就能提升按察使、布政使,最后是巡撫、總督。

  關鍵在于從學政到按察使這一步是很艱難的,機會極少。

  另外就是從侍講學士平調到內閣侍讀學士,向著內閣學士的道路擠,這就更難了,僅屬于狀元、榜眼和探花專用通道。

  可霍鴻機有一個特殊利好——他是湖南人,這意味著他在湘系掌權的地方出任官員,遠比在京城苦熬來的痛快,很快就能被提升上去。

  譚鐘麟就是這樣的例子,幾十年間無人知道,經過左宗棠那么一拽,幾年間就出任陜西巡撫,現在又調任更為肥缺的江蘇巡撫。

談好疏渠貸款和曹景文的事情,梅啟照父子就離開了胡家大院。吧會員  隨后的幾天,胡楚元繼續忙著江南商行的事情,顏士璋寫幾封推薦信,繼續琢磨他的龜板。

  江南商行的總辦是胡楚元,副總辦是譚義云和柳成祥,總帳是阜康錢莊上海公租界分鋪的掌柜鄭錫泰,這是陳曉白推薦的人選。

  商行目前只在江南五省做生意,設有五個分行的會辦,也都是胡雪巖留下的老臣子,坐鎮一方,疏通打理各地的關系和運營。

  有兩位總督的暗中關照,商行在鹽業、米業和茶葉生意上開拓的非常快,幾乎沒有什么事情需要胡楚元操心,他的任務就是在家里數錢,而且是近兩萬兩銀子的純利。

  這樣的賺錢速度,怕是胡雪巖都沒有想到。

  說來奇怪,即便如此,江浙一帶的商人仍然是看不起他,都覺得江南商行就是左宗棠送給胡家的禮物,沒有左宗棠,胡楚元那個白癡惡少能搞什么。

  或者說,江浙的商人是很不服氣的,同樣的差事交給他們來做,那能辦的更漂亮,那個胡楚元何德何能,不就是沾了左宗棠的仙氣嗎?

  就在人們議論紛紛的時候,王懿榮來了,而且來的很突然。

  他持有顏士璋留下的邀請信,舉止言談又頗為不凡,負責守著胡家大門的管事胡榮立刻將他請入百獅樓。

  這時候,胡楚元正在和柳成祥商量著舉辦江南商學館的事情,顏士璋則在東書房里繼續擺弄那些龜板。

  “東家,這位姓王的貴客是從京城來的,持著顏先生的拜帖。”胡榮上前稟告。

  胡楚元抬頭一看,看到一位富家公子,看起來約有二十七八歲,又像是三十歲,略顯富態,白皙清雅,一身素白色的馬褂長衫雖不算是很高貴的料子,卻也很講究。

  富家公子上前一步,和胡楚元抱拳道:“胡騎尉,在下是京城王懿榮…!”

  不等他說完,胡楚元就高興的笑出聲,立刻上前迎接道:“久仰大名,在下胡楚元,王兄請上座!”

  說完這話,他就又讓管事胡榮去將顏士璋也請出來。

  “不敢當!”王懿榮拱手一笑,就在兩側的席位上坐下來。

  感覺胡楚元對這個王懿榮很有興趣,柳成祥估計今天是沒有辦法談正經事了,就起身和胡楚元告辭,先回江南商行打理事務,胡楚元則讓他順便將四掌柜沈富榮也喊過來。

  柳成祥前腳離開,顏士璋后腳就從東書房里走出來,一見到王懿榮就笑道:“啊呀,你可總算是來了,快,快來跟我一起看看這些個好東西!”

  王懿榮畢竟是官宦子弟,剛到胡家做客,按禮數,他總該和胡楚元先客套一番。

  胡楚元卻笑道:“走吧,王兄,我和顏先生真的有幾個問題要請教您呢!”

  “不敢當!”王懿榮繼續客氣著,心里卻愈發有點好奇,就又道:“各位爺,那就讓我也漲一漲眼界?”

  他的京腔很重!

  “走。”

  胡楚元真不和他客氣,立刻就領著他進入東書房。

  書房里,除了書桌之外還有一張堆放書籍的長案,如今都用來擺放龜板了,加上最近從江浙各藥行收購來的雌龍骨,字跡更加清晰的龜板已經多達數百塊。

  在這些新收購的雌龍骨中,大部分的龜板都被砸碎了,顏士璋這幾天一直在用面膠粘合,有一些則是完整的,研究起來很方便。

  甲骨文存在著時間上的差別,大多數都是早期的武丁時代,在整個書法風格上已經趨于統一,有了刻板書法的雛形,有了基礎的書法審美觀,字形相對也較為統一。

  只要龜板足夠大,很容易判斷是文字——前提是要突破對文字現有的僵化認識。

  顏士璋立刻就找了幾塊最清晰的龜板給王懿榮過目,道:“正孺,你仔細給我看看,這些是不是文字?我這些天一直在琢磨,總覺得這很可能是比大篆更早的文字,甚至可能比石鼓文和西周金文更早。”

  王懿榮似乎是被顏士璋的話嚇了一驚,他也更為仔細的看著,思索著顏士璋的話。

  過了片刻,他是越看越興奮,一話不說,就像是發瘋似的將其他龜板也拿起來,逐一的仔細研磨。

  顏士璋這些天已經研究出一些成果,他取出數十張紙稿,上面謄寫著數百個甲骨文,并和小篆對應,再從小篆簡化為漢書。

  如此一來,整個漢字的演化過程就顯得一目了然。

  說良心話,能幫助他們更早的發現甲骨文,研究甲骨文,胡楚元覺得很高興,可對于這些文字,他并沒有特殊的興趣,就坐回書桌前。

  他承認,那兩個人已經瘋了,根本當他不存在。

  他索性繼續昨天的工作,翻譯英文版的《會計學》,他和柳成祥商量了,江南商行眼下最大的問題就是缺人,由于店鋪攤開的太多太廣,連胡雪巖留下來的人才都不夠用。

  最讓胡楚元擔憂的問題是主要的負責人年紀都太大,四大掌柜中,除了譚義云是剛滿五十,其余三個都接近五十五歲了。

  這樣的老胳膊老腿還能折騰幾年?

  所以,他要在籌辦浙江書院的同時,將江南商學館也辦起來,最初的條件先簡陋一些,就臨時租了一家私塾館——最麻煩的問題是教材,為此,他已經讓人去福州船政借人,借幾個精通英法語的翻譯員,在江南商學館內負責編譯商業教材。

  胡楚元又翻譯了兩章,當鋪的大掌柜沈富榮也進來了,一進門就和顏士璋笑道:“顏先生,您這是忙什么,呦,還有貴客!”

  顏士璋匆忙替他介紹一番,隨即也拿了幾塊龜板讓他琢磨。

  沈富榮拿到龜板敲了敲,刮了刮,道:“看這個包漿,怎么也得是西周以前的老東西了,從哪里挖來的?”

  “西周?”

  王懿榮忽然驚醒,和顏士璋笑道:“不錯,這是商代的文字,西周的金文就是從這里出來的…那就叫它為商文吧?”

  胡楚元終于忍不住了,道:“叫甲骨文吧,金文是刻在鼎上的,石鼓文是刻在石頭上的,這東西刻在龜板上,那就叫甲骨文!”

  “好…好一個甲骨文!”

  顏士璋和王懿榮齊聲叫好,紛紛和胡楚元道:“恭喜啊,胡爺,您可是發現甲骨文的第一人啊,從今以后,您也算是金石學的學術泰斗啊!”

  就憑胡楚元對金石學和書法的那點微弱了解,哪里敢稱學術泰斗啊。

  他匆忙放下筆,和顏士璋、王懿榮道:“這個事情和我無關,我也就是隨口幫你們起個名字,我不是一個貪慕虛榮的人,這樣的名聲,我不要為好。”

  王懿榮頗是感嘆,和胡楚元行躬身大禮道:“胡爺,您的德操行舉天下無兩,堪有圣人古士之風,王某甘拜下風,心服口服。胡爺,從今個起,但凡您有用得著王某的地方,您盡管說。”

  胡楚元嘿嘿暗笑,道:“王兄客氣了,要說起來,眼下還真就有一個事!”

  王懿榮道:“您盡管說!”

  胡楚元笑道:“我和左宗棠左大人商量過,以后要籌辦一家江南國學館,專門研究國學和祖宗們留下來的寶貝,我呢,就琢磨想請你來。眼下這個國學館是還沒有成立,可甲骨文的研究得先籌辦起來,顏先生是我的幕僚,平時要管很多事,可此事關系甚大,我就想請你先負責研究甲骨文,經費全部由江南商行出。”

  “好啊!”王懿榮高興不已,笑道:“王某求之不得啊,就不知道這些龜板都出產在什么地方,能不能多挖一點?”

  胡楚元道:“這些龜板是一味名為龍骨的中藥材,出產于河南安陽一帶。想要繼續收購龍骨還是很容易的,因為這味藥材的應用很少,損耗不大,所以才能保留至今。咱們不要吱聲,調撥一筆錢暗中操辦,將能收集的龜板都收集起來,免得宵小之輩一哄而搶。”

  沈富榮笑道:“東家,這個事情不妨就由我來協助王先生和顏先生吧,保證辦的妥當!”

  胡楚元又慎重的想了想,和沈富榮、顏士璋道:“這個事情確實是非常重要,我們要辦好,也要辦的細微妥當,收購龜板的事情還是交給胡慶余堂藥行來置辦。我寫一封信,你們轉交給我四叔,讓他拍我堂兄胡世源全權負責收購龜板,沈掌柜負責調錢,王懿榮先生,就請你負責研究和整理。”

  “好,還是東家想的周到!”沈富榮等人立刻稱好。

  甲骨文的事情確實不能草辦,如果消息透露的太早,肯定會引起哄搶,不如在安陽設置一個藥鋪店,專門負責挖掘和收購龜板。

  表面上,胡慶余堂是要壟斷雌龍骨這味并不是很重要的藥材,實際則是暗中將所有龜板都收集起來,運到杭州進行妥善的保管和研究。

  中午,胡楚元在胡家大院操辦了一桌盛筵,給王懿榮接風洗塵,隨后按排他和顏士璋一起住在冷秋院。

  在十四姨太離開后,胡楚元就將這里重新改裝,專門留給幕僚居住,以后,所有從藥行運過來的龜板也都保存在這里。

  胡楚元要操心的事情更多,可在眼前,他還是要分出很多精力操辦甲骨文的事情,他是不太感興趣,可這畢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

  為此,他也放下手上的一些事,和王懿榮、顏士璋、沈富榮一起奔波于藥行和胡家大院。

  這天,四個人剛將藥行從河南收購的一批新龜板運回來,王寶田就匆忙和胡楚元稟告,說是有個倭子要見他。

  倭子是杭州一帶的壞話,專指日本人。

  自從發現胡家從日本買了一件偽作墨寶,王寶田對日本人就恨得牙癢,根本沒有讓那個日本人進二門,就留在轎廳里等候著。

  胡楚元已經和王懿榮三人進了百獅樓,聽了王寶田的稟告,他就讓王寶田將日本人請進來,心里想,這些人怎么找到他了?

  日本。

  胡楚元并不是一個苦大仇深型的愛國者,對他來說,享受人生和救國強國一樣重要,畢竟人只能活一輩子,犯不著和自己過不去。

  可即便是他,對日本也有著很殘忍的想法。

  對于日本經濟的特點和歷史,胡楚元是了若指掌。

  正因為非常熟悉,他才有一個財閥救國的辦法,而日本的經濟就是以中國經濟的急劇衰退為基礎。

  從明治維新開始,日本就開始主抓生絲和茶葉出口,并在1890年左右取得了非常好的成效,平均的生絲質量就超過中國生絲,茶業也全面采用機器化,逐步成為世界上第二大生絲出口國和第五大茶葉出口國。

  等到了1910年,日本已經是世界上最大的生絲出口國,每年的生絲總產量達到了12460噸,出口總量為9462噸,占據了全球出口總量的75。

  日本四大財閥在當時幾乎都是靠生絲出口所賺取的利潤來維持自己的其他工業,扶持重工業,慢慢過渡為一個工業強國。

  戰爭為政治服務,政治則永遠為經濟服務,對日本來說,只有擊敗中國,占領中國,日本經濟才能得到真正的。

  可以說,日本整個政治界和經濟界的共識就是——只有踩著中國的尸骨,日本才能在這個時代成為真正的強者。

  同樣的,胡楚元也非常的堅信——只有保住中國的絲業和茶業,中國才有未來可言,只有踩著日本的尸骨,中國才能獲得長遠的安全。

  很快,王寶田領著一個身穿西服的青年人進來,略矮略瘦,但很精神,眼睛里閃耀著犀利不屈的光芒,似乎根本沒有將胡家大院的奢華和富貴放在眼里。

  他不卑不亢的走進來,從手中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封信函,用半生不熟的漢語問道:“請問,哪一位是胡雪巖先生的長子,胡楚元先生?”

  “我!”胡楚元應答一聲,仔細的打量那人一眼。

  “您好,我是由東京東藝會社的社長武田龍一先生派遣的使者澀澤平東,專程前來杭州邀請胡府參加第二次的中國古董公開拍賣會。在此之前,首先由我轉達武田龍一先生和日本工商界對胡雪巖先生逝世的哀悼之情,并希望貴府能夠節哀順變。”

  青年人冷冷靜靜的說著,有條不紊,將邀請函送給胡楚元。

  胡楚元打開邀請函瀏覽一番,和澀澤平東問道:“有沒有更為詳細的資料?”

  澀澤平東立刻又從公文包里取出一份精致的印刷書,交給胡楚元道:“我們已經將主要的一百二十二件拍品的資料都整理在這里,請胡公子過目!”

  胡楚元則又將這份資料書打開,日本人做事歷來是很細致的,一點細節都不放過,為了招攬中國商人前往日本參與競拍,他們的工作更做到了滴水不漏的程度。

  所有拍品的黑白照片、資料、來歷、起拍價位,在北京古玩市場的大致估價,以及一些京師著名古玩商的鑒定結果都很詳細的記錄在資料書中。

  大致看完整本資料書,胡楚元和澀澤平東道:“你遠道而來,一路辛苦,我總是要盡地主之誼,就請你先在胡府住一夜,是否要參加此次競拍,我明天再給你答復!”

  “非常感謝您的款待,那我就靜等您的好消息!”澀澤平東頓首致謝。

  不知道為什么,胡楚元總覺得這個人身上有一種軍人的氣息。

  雖然他很想讓日本人住在胡家大院中下人專用的茅坑里,可他畢竟是胡楚元,這里畢竟是胡府,一個有規矩、有禮度的地方。

  他和王寶田吩咐道:“安排澀澤先生在鎖春院住下,招待的妥善點。”

  王寶田也恨啊,上次可就賠了好幾萬洋圓呢,可胡楚元已經吩咐了,他只能照辦。

  等王寶田領著澀澤平東離開,胡楚元就將資料書交給王懿榮他們,讓他們仔細斟酌一下。

  那本資料書在王懿榮、沈富榮和顏士璋三人手中都流轉了一遍,幾個細細的推敲著。{手.打/吧}

  大約過了一刻鐘的時間,沈富榮才和胡楚元道:“東家,里面確實有幾十件難得的精品。這些東洋人的古董主要來源于三個渠道,一是自唐朝時期就建立的朝貢貿易,二是明朝的倭寇掠奪,三是圓明園被毀的時候,他們從英法聯軍那里低價買了不少好東西。這一次,他們是一股腦的拿出來,很想從咱們手里撈一大筆錢呢!”

  胡楚元默默的不說話,心里在琢磨著。

  他不知道澀澤平東在日本工商界的超然地位,也不知道這個青年會成為怎么樣的人,可他又那種預感,總覺得這個人不太平凡。

  至于日本的中國古董拍賣會,他還是清楚的。

  日本和美國一樣,目前都深陷在缺乏資金的難題上,他們需要大量的白銀、黃金才能繼續印發日元、美元,推動本國的經濟增長。

  在出口力不足的情況下,尚還很弱小的日本財閥就打起了中國的主意,不僅想要占領朝鮮、臺灣做為殖民地,還想要從中國獲取大量的白銀。

  所以,他們才愿意將藏在日本民間的古董收集起來,賣回給華商,盡力籌集工業所需要的資本。

  很多人會以為這是一個很可笑的舉動,很幼稚的行為,靠賣古董能收回多少資金?可惜,事實就擺在眼前,僅僅是在兩年前的那一次拍賣會中,日本的銀行家們就籌集了近百萬兩的白銀。

  這一次,他們的胃口更大了。

  當然不能滿足他們,不能將白花花的銀子送給他們置辦工廠,置辦軍工。

  胡楚元將那本資料重新拿過來再看,此次拍賣會有兩千多件拍品,分為一周進行,主要的精品是一百二十多件。

  這些古董中,字畫以明朝為主,宋朝時期的畫作有六幅,其中的極品是宋徽宗的一幅墨寶、一幅丹青,都是圓明園的藏品。

  玉器古玩以康乾盛世時期為主,真正的幾件珍品也同樣來自圓明園。

  這些都是英國人和法國人不太懂的,他們不要,廉價處理給了日本人。

  瓷器是類別最大的拍品,精品數量占了拍賣的半壁江山,最珍貴的幾件依然出自康乾盛世的皇家御制御藏珍品。

  除此之外就是雜相類,包括一些漆器、木雕、印章。

  無意中,胡楚元翻到了一件很特殊的大器形的青花瓷,因為是黑白照片,看不出具體的色澤和釉料,可文字說明是深藍色,日本的瓷器專家確認為明青花中的孤絕品。

  仔細看了看,胡楚元將這一頁打開給其他三人看,問道:“這件瓷器值多少錢?”

  沈富榮道:“東家,說真話,明青花中歷來就沒有這種例子。我以前在蘇州一位古董家的家中看到類似的一款,上面還有繪有孟母三遷的典故。那個青花瓷器和這一個的特點大致相同,從風格上看,它們都不太像是明青花。至于我看過的那一個,技術似乎比明青花早期和中期都要精致,分明是明后期才有的水準…可惜,從胎料上看和新舊程度來看,似乎又是明初,甚至是更早的時候。”

  王懿榮道:“聽沈掌柜這么一說,我倒是也想起來了,恭親王就曾經請我去鑒賞過一個新出土的老瓷,和沈掌柜說的一樣,和日本人在資料中所寫的也差不多。我倒覺得,瓷器胎料是元朝的式樣,底釉鈷料是進口的,工藝倒不好說,不能說非是晚明時期,說是元朝時期也可以。”

  沈富榮爭辯道:“元朝并無青花,他們連鈷料都買不到,怎么可能有青花呢。再說了,元朝這么多年的老瓷中,就沒有青花這個說法!”

  王懿榮笑道:“沈掌柜說的是啊,反正是很難說清楚。目前在京城有個說法,就是有人用元朝的陶器刷青花的料,重新在爐子里烤的,然后再做舊…說都是這么說,但我從來沒有見過。”

  沈富榮道:“除此之外,其實沒有別的解釋。要說起作舊造假,那我也算是行家里手,可這種法子呢,我還真做不到,大概是京師一帶另有高人!”

  聽他們這么說啊,說啊,胡楚元心里反而是更清楚了,這些就是元青花。

  或者說,這些就是中國瓷器收藏中最為璀璨珍貴的一頁,每一件都是足以傳世的精品,價值要用億來衡量。

  雖然不想給日本人送銀子,可在這一刻,胡楚元決定將這個元青花買回來。

  他想了一下,和沈富榮道:“你上次看到的那個青花瓷能買回來嗎,我們研究一下,看看具體是怎么回事!”

  沈富榮道:“那倒是好辦,我現在就去,那個瓶子不值錢,可惜都是收藏古董的老手,大家只換不賣。我隨便從當鋪里找個價值幾百兩銀子東西和他換一換就成。”

  胡楚元道:“好,你速去速回,如果時間來得及,咱們一起去東洋看看。你經過商行的時候,順便將這個事情告訴柳大掌柜,讓他打聽一下,看看還有誰被邀請了。”

  沈富榮答應一聲,立刻離開胡家大院去辦理這些事。

  杭州到蘇州之間有小火輪,來去很快,沈富榮是包了一艘火輪連夜辦理,第二天早上,他就帶著那個青花瓷回來了。

  器形果然很大,和腌菜缸差不多,擱在桌上顯得沉甸甸的。

  胡楚元、王懿榮和顏士璋三人一起過來觀賞,第一眼看過去,胡楚元就喜歡上這個青花瓷缸了,雖然一半是因為它潛在的價值,另一半是因為它的大氣和精美。

  或許正是因為它的工藝太過精美成熟,使得人們無法相信在元朝時期,中國就已經能夠生產這么精美的青花瓷,而它的歸類一直是在明青花中。

  明青花的整體價格都偏低,遠不如康乾青花,加上元青花的身世成疑,這種青花瓷在國內的價格就被壓的特別低,還未必有人要。

  王懿榮已經是第二次鑒賞這樣的瓷器,仔細看一看,他就感嘆道:“還是看不明白,論工藝水準和瓷工的丹青素養,這絕對是青花官窯,那就不可能有造假的可能。可是,它的特點既不是清瓷,更不是明瓷,晚明的青花瓷倒是勉強能有這樣的水準,但在風格上差異很大。最奇特的是它的胎既厚實,又精細,分明是元代的胎,連胎色和工藝都完全相同。真是奇怪!”

  沈富榮點著頭,道:“是啊,所以才不可能是真器,只可能是晚明某個時期的官窯仿造的,用了元朝的胎土和工藝。”

  胡楚元在心里琢磨著,問道:“有沒有這樣的一種可能,我們都知道蒙古帝國疆域極其遼闊,那有沒有可能是從陸地的絲綢之路獲取了進口的鈷料,亦或者,元朝時期就已經從南洋獲取了鈷料,只是在明初海禁政策中,這個鈷料的來源被中斷了。到了鄭和下西洋時期,這種鈷料的進口渠道又重新建立起來。”

  王懿榮倒吸一口涼氣,道:“是啊,完全有這種可能。也只有這個推斷是正確的,這件青花瓷的各種疑問才能有一個合理的答案。”

  沈富榮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爭辯。

  顏士璋對瓷器的了解不多,他一直不說話,可在這個時刻,他也忍不住點頭,道:“東家所做的推測恐怕是可能的,宋時,中國和南洋的貿易就已經很發達,在元代,更是有一個叫馬可波羅的外國人進入元朝任官。或許,元朝就已經有能力燒制青花瓷,直接承襲了南宋工藝的他們,御用工匠在丹青和造型的素養上,也確實比明中期都要高明。”

  王懿榮道:“如此說來,這個瓷器更應該稱之為元青花!”

  胡楚元也道:“是啊。”

  他又想了想,和沈富榮吩咐道:“你以后多收一些這樣的瓷器,不妨去京城看看,但凡是有,那就收下來。咱們慢慢多積攢一些做進一步的研究。不過,大家不能把消息傳出去,我非常喜歡這樣的大件精瓷,想要多收集一些。假如真是元青花,價格肯定會暴漲,我就不好再收了!”

  沈富榮道:“行,我都聽東家的安排。”

  王懿榮和顏士璋也道:“我們也不會說的。”

  沈富榮則又問道:“東家,日本的那件青花還收嗎?”

  胡楚元點了點頭,道:“收,派人去找一找,看看有沒有精通日語,以及經常來往日本的人,此次去日本,我們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沈富榮道:“那好辦,早年廣東十三行逐一凋零后,盧觀恒的兒子盧文錦移居日本,目前住在橫須賀,經營一家商行和絲貿行,家業不小。老爺上一次去日本回購國寶就住在他們家里,行程也都是他安排的。”

  “哦?”

  防人之心不可無。

  胡楚元想了想,問道:“還有沒有其他的門路?”

  沈富榮道:“廣東和閩南的商人在那一帶挺多,到時候可以再重新聯系。”

  胡楚元再加思量,道:“你去柳大掌柜喊來。”

  沈富榮答應一聲,立刻起身去江南商行。

  這時候,澀澤平東也過來了,被家丁們攔在門外,胡楚元讓人先將桌子上的元青花搬回書房,這才讓澀澤平東進來。

  澀澤平東一進門就很有禮貌的和胡楚元深躬行禮,問道:“多謝胡先生的盛情款待,但我還有去邀請其他的富商,希望在臨行之前能問一問胡先生,關于參加拍賣會的事情,您是否已經做出決定。”

  胡楚元點了點頭,道:“我會去的。”

  澀澤平東聲色不動,道:“我社非常榮幸能有機會接待您的來訪,必定會做出最為合適的安排。”

  胡楚元道:“那就多謝了。”

  澀澤平東道:“那么,我社已經和美國旗昌洋行在上海預訂了一艘專門赴日的客輪,請您在本月十五日準備啟程。”

  胡楚元道:“這不用你們操心了,既然距離拍賣會還有二十多天的時間,我不用提前五天去。屆時,我會另行安排船只和行程,準時參加第一場拍賣!”

  澀澤平東垂首道:“那我社就在本土恭迎您的大駕光臨。”

  胡楚元點了點頭,讓管家王寶田送澀澤平東離開。

  除了那件很可能是元青花的青花瓷,胡楚元想要從拍賣會里買下來的東西還有很多,比如宋徽宗的墨寶丹青,這都是清朝廷在圓明園中的鎮園之寶。

  同樣,這兩件國寶的標價也很驚人,單件的起拍價都高達二十萬兩白銀。

  這在國內的古董市場上都是極限的天價,幾乎就沒有聽說過。

  胡楚元想要買回來,但他不會出錢,他寧愿花費更多的錢靠武力奪回來,也不會出幾十萬兩銀子給日本人投資鋼鐵工業。

  柳成祥很快就來到百獅樓的中廳,胡楚元和商量一下,才知道盛宣懷、唐延樞、徐潤、南潯四象和寧波方家都在被邀請的行列,除此之外,蘇州、杭州的一些知名富商也接到了邀請。

  差不多,中國最有錢的人都收到了日本人的邀請,可真正赴約的人并沒有多少。

  歷史有點變化,江南一帶的富商大多陷入生絲的炒價戰中,難以抽調出資金,別說是和日本人買古董,將家里的古董賣給日本人的想法都有了。

  除了胡楚元外,只有南潯四象中的張頌賢和上海的唐延樞決定赴約。

  唐延樞是李鴻章重用的晚清四大官商之一,和他之間,胡楚元沒有什么話可說,大家陣營不同。

  張頌賢也不好說話,雖然都是客居浙江的徽州人,湖州絲的收購戰中,他也不費吹灰之力就聯合南潯商人將胡楚元擊潰,可他自身又是一個大鹽商,統銷法實施以來,他和胡楚元就成了勢不兩立的對手。

  既然如此,胡楚元也就放棄了和國內商人協商回購國寶的打算。

  日本人在上海和天津包了兩艘客輪,都是在十月十五號啟航,三天之后抵達日本東京,開始為期一周的連續拍賣。

  胡楚元不打算乘坐這艘船,讓家中的管事胡榮提前去日本打點行程,但不是去橫須賀,而是長崎。

距離東京拍賣會還有十多天的時間,胡楚元就和沈富榮、王懿榮等人悄悄前往上海,又很隱秘的搭乘貨船前往長崎。吧會員  日本。

  對胡楚元來說,這是他繞不過去的一個難題。

  要對付日本…說難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

  至于日本要和中國開戰,那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日本金融體制的先天缺陷。

  日本在1875年開始發行日圓,規定每一日圓兌換黃金1500毫克,按照現行的黃金和白銀兌換率,一日圓就等于30克白銀,約等于0.8兩白銀。

  隨著日本經濟的快速,日本政府很快就無法兌現這一匯價,日圓在1885年開始大幅貶值,隨后的貶值速度是越來越快。

  在甲午戰爭爆發之前,每一日圓在市場上已經只能兌換到0.02兩白銀,十年間貶值了40倍…日本經濟徹底走向了崩潰。

  他們沒有選擇,窮兵黷武的他們只剩下最后一個選擇…侵略中國,換取巨額的戰爭賠償,用中國人的真金白銀來維持日圓的匯率,并盡力占領朝鮮和臺灣。

  以礦產資源而言,日本是一個痛苦的國家,如果以港口資源而言,日本又是一個極其幸運的國家。

  日本的東側海岸上幾乎云集著世界上條件最好的優良海港,長崎、廣島、神戶、大阪、名古屋、靜岡、橫濱、千葉、橫須賀…這些港口的天然條件足以世界上的任何海洋貿易大國為之嫉妒。

  事實上,這也是日本經濟能夠不斷的關鍵因素。

  位于日本西端的長崎海灣是一個環形封閉港,對于海嘯和大風浪的抵御能力非常強,自古就是中日貿易的主要港口。

  在長崎住著數以千計的福建人,其中又以福州人為主,他們以鄉宗關系聚集在長崎做生意。

胡楚元是秘密抵達的,所乘坐的就是一艘從福州前往日本的貨輪,在船抵達長崎港口后,胡楚元就帶著一行七八個人從船上離開  他們剛上岸,遠處就有人喊道:“少爺,大少爺!”

  胡楚元望過去,見是管事胡榮。

  胡榮是胡家在徽州老家的遠親…反正是遠的不能再遠了,因為家里窮的揭不開鍋,就跑到胡家做家丁,慢慢成了管事。

  因為胡雪巖上一次來日本就是胡榮陪同,這一次,胡楚元也派他先過來打點。

  接到了胡楚元等人,胡榮就在前面帶路,帶著眾人進入新地町的唐街,這里住著約有數千人的華人,大多數都是在當地做生意。

  新地町距離港口很近,接待條件最好的地方是福州會館,位于新地町和出島町的交接地,是一棟兩層樓的南方建筑群,特點像是雙層樓的四合大院。

  這樣的建筑在南方廣東一帶很常見。

  看見有貴客上門,年紀約有三十六七歲的白胖老板就匆忙迎上來,邀請胡楚元道:“這位公子爺,您是要住店,還是要吃飯啊?”

  胡榮一拱手,道:“潘老板,這是我家少爺,我不是在您這里已經訂了六間上房和四間二等房嗎?”

  潘老板恍然驚醒的哦了一聲,急忙親自帶路,領著胡楚元上了二樓,住進一間臨海的房間里,推開窗戶就能看到整個長崎的海景。

  胡楚元隨口問潘老板道:“老板在這里生活了多少年啊?”

  潘老板嘆道:“一不留神就是二十多年啊,剛來的時候才十五六歲!”

  胡楚元道:“那真是很長的時間呢。”

  很快,潘老板出去招呼其他的客人。

  等了片刻,大家就重新聚回到胡楚元的房間,胡榮上前稟告道:“東家,我已經派人打點了,找了兩個精通日語的翻譯。想要參觀他們廠房的事情也很簡單,我說是要大量購買他們的貨品,前提要看看他們的產量多少。”

  胡楚元則問他:“本地華商以誰為主?”

  胡榮想了想,道:“也就是福州會館的這個潘容老板,他以前是做絲綢生意的,從福州買絲綢和生絲給日本。這幾年的生意不好做了,可來來往往的人多,他就在日本開了幾家福州會館。”

  胡楚元覺得這樣的人倒是不錯。

  吃過晚飯,胡楚元就讓胡榮將潘老板請他房中。

  等潘容進門,胡楚元拱手道:“在下姓金,聽說潘老板在日本有些能耐和關系,所以想托您幫點忙,報酬方面肯定不會虧待。”

  潘容呵呵笑道:“金公子,您這就見外了,大家都是漂泊在外的華人同宗,您要是有什么事情,那請盡管吩咐,只要能辦到的,我一定替您辦理!”

  胡楚元默默點頭,邀請潘容先坐下來,又讓胡榮替他們斟上從杭州帶來的頂級龍井,名為“獅峰蓮心”,因為產量稀少,大多數都是直接由杭州知府采購,上貢給朝廷。

  剛聞著香,看著淡青色的茶湯,潘容就忍不住贊嘆道:“極品好茶,好茶啊!”

  胡楚元笑道:“不瞞您說,我是浙江人,家中有親戚經營御用的茶園,這些最好的龍井名為獅峰蓮心,歷來都是要進貢給皇上,我們也只私底下留幾兩用于招待貴客!”

  “啊呀!”潘容欣喜不已,繼續品香道:“果然不愧是大內御貢的珍品,那我也不瞞您說,潘某這輩子還真是第一次喝到這么好的龍井茶。”

  胡楚元笑了一聲,道:“請!”

  兩個人各自端著茶盞押了一口,確實是回味無窮,幽香涌入心扉。

  潘容忍不住再贊道:“真是頂級的龍井啊,金公子,我這是沾您的光,也做了回咱們大清國的皇上啊!”

  胡楚元很客氣的笑道:“既然潘爺這么抬愛,我這里還有不少,就先送給潘爺六兩,希望潘爺別嫌少。”

  “啊呀,這樣的頂級龍井,一錢都堪抵黃金一兩,太珍貴了,我說什么也不能收,能在金公子這里喝一杯,我就算是沒有白活這一遭啦!”潘容急忙謝絕,又道:“金公子,您可別折殺我,真得受不起啊!”

  胡楚元不動聲色,道:“潘爺,您就當是朝廷的賞賜吧!”

  潘容恍然醒悟,猜想胡楚元應該是清朝廷的官員,就算不是官員,那也是哪位高官家的兒子,此次來日本必有大事要辦。

  覺得對方是官,潘容立刻改了稱謂,和胡楚元道:“金公子,那小民就謝過了,只是不知道金公子要小民辦理什么事情?”

  胡楚元道:“我受人所托,來暗中查看日本的工業和絲業狀況,想請你替我安排一下行程,但不要暴露。”

  潘容當即答應,道:“行,小民必定會辦理的非常妥當。

  胡楚元點了點頭,取出一張法蘭西銀行的一千洋圓匯票,從桌子上推到潘容面前,道:“這是此次行程所需的雜項費用,等事情辦好之后,我會另有答謝。”

  “這…那真是要謝謝金公子了!”潘容將匯票收了下來,心里暗暗驚訝,越發覺得胡楚元的來歷絕不簡單。

  一千洋圓,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他在日本開了三家福州會館,每個季度的收益也不過如此。

  胡楚元又道:“如果你對日本的工業和絲業狀況有點了解,不妨先和我說一說概況!”

  “好的!”潘容的神情愈發嚴肅,道:“小民畢竟在日本居住了十幾年,這些事情,小民是知道一些的。自從明治維新以來,日本這些年的桑絲很迅速,前些年,福建的絲還算是暢銷貨,如今是賣不動的。再過十年,怕是江南的湖州南潯絲也賣不動啦。日本人現在都搞洋廠子,機礦廠、造船廠、紡織廠層出不窮,可真正賺錢的還是采礦。”

  頓了頓,他又和胡楚元道:“金公子,您要是真正想看一看日本的生絲業,就得去京都,想要看看日本的船廠、紡織廠,那就得去東京和橫須賀。您穿著這身衣服太顯眼,我們明天換一套洋服,您不用說話,一路都有我打理,我帶您去京都私下參觀。”

  “好!”

  胡楚元一口答應下來。

  在長崎參觀了一些廠房后,胡楚元很快就潘容一起前往京都。

  他們的第一站就是大阪,號稱日本“水之都”的地方,不僅是日本關西地區最為繁華的城市,也曾是日本的古都。四年前,這里就已經開通了鐵路,可以很方便的通往京都、東京,前往廣島的鐵路還正在修筑中。

  在胡楚元的眼中,大阪依然是貧窮的地方,還不如杭州府,可在沿岸的海港上,已經能夠看到大量的碼頭和船塢,黑色的煤停在船艙和火車廂中,一片片的,像是無數個黑色的方格。

  碼頭西南的工業區里林立著大量的煙囪,燒出滾滾的黑煙。

  胡楚元已經換上了洋服,帶著寬松的帽子,而潘容則更像是一個新興的日本富商,穿著西裝,他還邀請了兩個本地的日本朋友濫竽充數。

  胡楚元很清楚自己的對手是誰,他的第一站就選擇了三菱商會,此時,三菱財閥的創始者——巖崎彌太郎也剛43歲,已經成了明治時代的紅頂商人,獨家經營日本的海運業。

  三年前,他還只有三艘海船,現在則已經有了三十七艘大型的貨輪,三百余艘中小型貨輪。

  明治7年,日本企圖占領臺灣,正是他的三菱商會負責輸送軍事物資,去年爆發的西南戰爭,依靠向政府出售軍火的他又大賺一筆。

  大阪。

  就是這個人挖到第一桶金的地方。

  這個人和胡雪巖的相似性不是一點兩點,而是幾乎就一樣,只不過,胡雪巖垮了,家業未能成為影響國家命運的財閥,而這個人的家業傳承了下去,并成為日本的軍工之魂。

  幸好,胡楚元有機會改變這一切,他也堅信自己會比巖崎彌太郎做的更好,甚至是好非常多。

  隱藏著身份,胡楚元參觀了三菱商會在大阪西區堀江的碼頭,雖然不是那么先進,整體水平和他在上海碼頭看到的情形差不多一致,可關鍵在于這個商會壟斷了整個日本的海運業,連旗昌、怡和這些雄霸亞洲的洋行也無法插足到日本的海運業中。

  因為借口和對方商談生意的理由刺探情報,通過潘容翻譯的消息,胡楚元大致做了個計算,結果讓他心驚——三菱商會每年在航運業上的收益幾乎和他做江南五省總鹽商的收益差不多。

  要知道,三菱商會本身也有銀行、房地產、生絲出口和其他各種產業,最終一舉奠定其地位的還是造船業,以及隨之延伸出來的鋼鐵工業和軍工產業。

  可怕嗎?

  可怕。

  雖然眼下還能算是同一個級別,胡楚元卻真的很擔心自己能否追上三菱的腳步,除了三菱,他還要對付更可惡的三井、住友,那都不是省油的燈。

  富士財閥或許好對付,眼下只能算是一間小銀行,以后呢…?

  總之,努力吧!

  胡楚元也很清楚,只要使用一些奇招,在軍事上擊敗日本并不難,可如果不能擊敗這些財閥,使日本經濟徹底崩潰,那么…即便是在軍事上擊敗日本政府,本身也不能算是一場真正的勝利,無法抑制日本的。

  想要徹底的鏟除這個毒瘤,關鍵是要對付日本經濟,要擊潰日本的經濟,首先就要擊潰它的財閥。

  胡楚元希望他能做到。

  參觀了三菱的船運碼頭后,胡楚元找了借口繼續去看一看三菱大阪船廠,依靠壟斷航運所獲取的利潤,三菱商會已經決定在大阪建造日本最大的造船廠——后來,他們又收購了國營的長崎造船所,加上在橫須賀建立的新三菱造船所,可并沒有因此盈利,因為造船業從一開始就需要極大的資金投入,要承受得起虧損。

  總之,依靠大財閥集團在其他方面的巨額利潤,三菱最終是堅持了下來,等到了春天。

  可在很長的時間內,三菱財閥并不是日本最大的造船企業,因為資格更老的三井財團牢牢占據著這把交椅。

  “就是這樣了,對手就在這里,真正的勝利…那就是要踩著對手的尸骨成為強者!”

  在大阪參觀了兩天后,胡楚元就帶著這樣的心情,匆匆前往他的下一站——京都。

  這一次,他要零距離的觀察日本生絲業究竟是怎么起來的。

  其實這并不算是什么秘密,日本的報紙總是在不斷報道著這些事。

  日本的生絲業能夠逐漸起來,并擊敗中國生絲業,甲午戰爭的功勞占據了一半,另一半則屬于日本京都府。

  十年前,也就是日本的明治二年(1868年),京都府設立了西陣物產會社,負責救濟貧困的絲農和織戶。明治三年,設立舍密局和授產所,相當于化學研究所和技術推廣所。

  明治四年,設立養蠶場,推廣新蠶種和新技術;明治五年,設置畜牧場,推廣新牛種和綿羊,派人前往法國學習新織絲工藝和西洋染色工藝,購買新機器…七年,設置織工場,推廣新型手工織絲機器和工藝。

  這些“場”全部將技術收集、研究、改良、推廣等工作集中于一身,迅速使京都的絲業由衰轉盛,并將成功的經驗推廣到整個日本。

  京都府也走了很多彎路,可和清朝廷各地政府的“無為就是無錯”政策相比,實在是積極很多。

  進入京都平原,沿路看著風景,胡楚元就已經看到了大片的桑樹林。

  即便是在這里,山地仍然隨處可見,為了絲業,他們砍伐了大量樹木,種植桑林。

  由于太平洋暖流和西亞利亞寒流在這里交匯,雨水充沛,使得日本的桑葉資源異常豐富。

  這是日本生絲業能夠崛起的關鍵。

  隨著京都絲業的,日本較有實力的財閥都迅速以此為模板,利用政府的和自身的財力在整個日本推廣開。

  1878年,日本生絲出口量為726噸,總產量為1226噸(清制205萬斤),尚不足江浙兩省一年產量的1/3。

  1883年,日本生絲出口量為1347噸,總產量為1682噸。

  1903年,短短的十五年間,日本生絲出口總量達到6750噸,無論是數量和平均質量方面都正式超過中國。

  1910年,日本生絲出口量為10462噸,達到了世界生絲出口總額的3/4,為中國的六倍,而這就是日本經濟最為關鍵的出口物資,為日本換取了大量外匯和黃金。

  事實上,生絲決定了中日兩國的生和死。

  中日之間的決戰,首先就要從生絲開始!

  假如是在140年后來到京都,你會看到一個幽美典雅的古都之城,干凈的就像是清水洗過,一塵不染。

  可在今天,胡楚元看到更多的還是貧困。

  京都有一個規模很小的唐街,位于市區東南,向西走兩百余米有一個很繁華的雜貨市場,名為“室町通”。

  潘容在京都沒有設有福州會館,因為這里的華人非常少,只有像他這樣在日本生活了十幾年,作風早已日化的人,才會有機會來京都留下產業。

  他在日本的家就在這里,位于室町通的附近,是一棟傳統的日式風格庭院。

  庭院里種滿了櫻花樹,在那屋檐下的木質臺階上,兩位身穿和服的女子正在低聲私語的談論著什么,一位是二十六七歲的溫柔少婦,另一位則是個笑容甜美親切的漂亮少女,有兩個可愛的小酒窩兒,充滿了鮮活靈動的氣韻,披肩的秀發烏黑亮麗,肌膚白皙瑩潤的更似乎是能掐出水來。

  美女總是很養眼的,看到她們,只要是男人,心情都會不知不覺的愉快起來。

  看到潘容回來,少婦和女孩就溫順乖巧的站起身,謹慎小心的和潘容、胡楚元問好。

  這時,潘容也迫不及待為胡楚元介紹他的妻子福山奈子,他的女兒潘麗美,又名福山麗美。

  在日本生活了二十年,潘容已經習慣這里的一切,有了自己的家宅,有了個日本人的名字——福山容田,還續娶了一個很漂亮的日本女人做妻子。

  生活在附近的日本人,也大多稱他們家為“福山家”

  不知道為什么,胡楚元忍不住多看了福山麗美幾眼,越看越覺得漂亮,又溫順柔嫩,就像是小羔羊一般的值得疼愛。

  據說和服是一整塊絲綢制作而成,因為貼身的位置都很緊,女人穿和服是不能穿內衣的,這也能將女人的身材完全展現出來,使人一眼即可判斷出高低。

  總之,潘麗美小姐有著能令所有男人為之心動的魔力。

  胡楚元忍不住的有點喜歡。

  既然貴客已經到了,母女倆就要回去和仆人一起準備午膳,再次陪著小心且很溫順的告辭離開。

  直到這時,胡楚元才忍不住笑出聲,覺得潘容這個人還是很有福氣的。

  因為沒有和胡楚元一起參觀大阪,王懿榮、沈富榮等人提前兩天就到了這里。

  和潘容一起進入客廳,胡楚元就看到王懿榮和沈富榮正圍著一個白底黑紋的大瓷瓶議論紛紛。

  一見到胡楚元,沈富榮立即笑道:“東家,我今天挖了個寶貝,您也來看看!”

  “哦?”胡楚元好奇的走過去瞧了瞧,看不出什么名堂,就直接和沈富榮問道:“這個瓷瓶是什么來歷?”

  沈富榮笑道:“我們在室町通的一個地攤上花兩個洋圓買的,如果我沒有看錯,這應該是宋代的磁州窯。雖然是民窯,可這也算是磁州民窯中的精品之作。這樣的瓷瓶送回國內,多的不敢說,一百洋圓是肯定有人收。”

  王懿榮也微微點頭,道:“在京城里能值八十兩銀子左右,說來有趣,這樣的瓷器在室町通一帶還有不少,我們逛了半天就挖出來十多件,就以這一件最為精致。”

  胡楚元倒是沒有想到,居然可以在日本的地攤上淘到真正的古董,就和潘容問道:“咱們的老瓷器在日本就這么不值錢?”

  潘容笑道:“這種事嘛,我還真不清楚,也不懂里面的竅門。我只是聽一個朋友說過,日本在宋朝時期就和山東、河北一帶有海貿,倭寇時期更是經常洗劫沿海一帶。他們的瓷器得來不易,保存的都比較好,近些年,因為傳統武士和低階貴族的沒落,很多珍藏的瓷器都流入雜貨市場。”

  王懿榮道:“我看是差不多,我這還沒有仔細看呢,也就是磁州窯容易辨認,一眼就能看到,而且數量很多,所以才和沈老板一起買了十幾個。”

  沈富榮則和胡楚元道:“東家,這個生意能做,我以后派幾個人,長期在日本民間收購這些民窯精瓷。兩個洋圓收,幾十個洋圓賣,獲利也不少呢!要是能遇到這樣的精品,咱們就留著,只換不賣。”

  胡楚元微微點頭,和潘容問道:“潘老板,你想不想參一股啊?你在日本生活多年,關系網比較多,有你幫忙,這生意才好做嘛!”

  潘容微微一喜,又有些尷尬的陪著笑道:“可惜我不懂啊!”

  沈富榮笑道:“沒有關系,我派幾個真正懂老瓷器的高手過來坐鎮,您只要幫忙打理一下關系。”

  潘容笑道:“那好,我就出一股吧,多謝金公子和沈老板!”

  大家笑了笑。

  這個生意的回報率確實不錯,但總利潤對胡楚元來說,那真是杯水車薪,他不太在意,只是隨手給潘容一點好處。

  真正想要參觀日本西陣會社還得等潘容安排妥當,恐怕要等到明天,胡楚元就和沈富榮、王懿榮道:“那咱們下午就去室町通轉一轉!”

  “好啊!”沈富榮一臉高興,似乎是又覺得自己要碰個好運。

  潘容則和胡楚元道:“那行,您先四處轉轉。我在這里認識幾個搞絲業貿易的日本朋友,下午去見見他們,替您安排一下明天的行程!”

  胡楚元拱了拱手,道:“那就有勞潘老板了!”

  吃過中飯,潘容就要出去辦事,胡楚元則和沈富榮他們一起去室町通。

  走到庭院的走廊里,恰好那對母女又走過去,潘容就匆忙喊住兩人,讓她們陪同胡楚元去室町通,又特別叮囑道:“金公子可是從浙江來的貴客,初來日本,你們可別讓他被室町通的那些小騙子可誆騙了!”

  福山奈子盈盈的微笑著,用半生不熟的漢語答道:“請您放心,我會照顧的很好!”

  雖然福山奈子這么說了,可潘容還是不放心,畢竟室町通那個地方有很多落魄的武士,一言不合就會拔刀相向,他又特意找了幾個年輕健碩的精通日語的華人朋友陪同,這才先行離開。

  此時,京都的經濟還沒有完全恢復,明治初期的戰亂和皇族、首都的遷移讓京都府的經濟倍受打擊,雜貨街上出售大量雜貨的人非常多,很多日本人都將家里的存貨拿出來低價出售,以換取一些生活費用。

  1878年的日本也很普通,可怕的只是那些正在急速擴張的財閥。

  約有三里路長的細長街道上密布著數千家小雜貨鋪,到處都有擺地攤的人,看起來更像是跳騷市場,這里是什么都賣,大到床墊家具,小到牙簽針線。

  沈富榮和王懿榮都是玩古董的行家,正好有幾個會日語的華人陪同,兩人就決定分頭行動,沈富榮和一個華人朋友留在原地翻查瓷器里的精品,胡楚元等人則繼續向前走,看看其他的雜貨。

  一起向前走了數百米,兩邊地攤上的那些擺攤人總是不停的用“奈子”、“福山夫人”的名字招呼福山奈子看起來是很熟絡。

  胡楚元好奇的問一問,才知道這一帶有好多店鋪都是潘容的,日常收租的事情就由福山奈子負責,而在此前,福山奈子也曾在這里開過一家舊貨店。

  這里的雜貨主要是以生活用品為主,舊貨占了絕大多數,托福山奈子的福,王懿榮很快就從中淘到了十幾件東西,價格還都很低。

  雖然王懿榮也不和胡楚元解釋,神色上也看不出來,可胡楚元猜得到,以他的眼力,能讓他出手的東西都肯定有點價值。

  幾個人漸漸走到有幾十家老書店的地方,主要是賣舊書,日本文的為主,但只要是漢文書籍,那基本就是老東西,這一點,連胡楚元都看得出來,那些印款幾乎都是明代和明代以前的。

  書店外還有幾百個地攤,賣的漢文書就更多了,連宋代的印本也有,甚至還能看見晚唐五代時期的印本。

  這個發現讓胡楚元感到驚訝,王懿榮昨天就知道了,并不驚訝,還和胡楚元解釋道:“日本這個地方比較特殊,他們的戰亂也很多,可規模都很小,對古物的保護就比較有利。另一方面,他們的書籍、瓷器、漆器都屬于特殊階層才能使用的奢侈品,很容易讓古玩留存下來。至于這些古書,我看了,有好多都是我們本國絕傳的孤善本,多是他們早期從我國買走。”

  胡楚元沒有繼續問下去,他心里清楚,這些書在國內的賣價是絕對不低。

  福山奈子的中文水準一般,語速一快就聽不太明白,可潘麗美卻是一清二楚的聽的很明白,可她也不作聲,只是忽然很狡詰的看了胡楚元一眼,甜美溫柔的笑容里也藏著一點…像是抓住你把柄的那種意思,反正是有趣的笑容和眼神。

  她對這里看起來是非常熟悉,和胡楚元道:“金先生,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可以帶你去幾家更大的舊書店,價格也都不貴,非常適合您!”

  一聽這話,胡楚元就道:“好。”

  越來越熟悉了,這對美麗的“母”女不在是簡單的做個翻譯工作,經常也幫著胡楚元他們砍價,大約是本地人的關系,她們很輕易就能將原本已經不算貴的價格砍掉一半。

  開價十日圓的東西,她們總能只用三兩個日圓就買下來。

  等到天色漸黑,各家店鋪都要關門,胡楚元和王懿榮已經買了六百多本古籍善本,特別雇了一個日本的黃包車夫跟在后面拖書。

  胡楚元這才想起來,就和潘麗美母女道:“今天真是麻煩兩位,恰好還有點時間,兩位也在這里選一點有趣的東西吧,權當是我的一點謝禮和心意。”

  見他似乎是格外有錢,福山奈子夫人高興的正要答應,潘麗美卻道:“公子不用這么客氣,這本來就是我們母女應盡的地主之誼!”

  胡楚元見她說的很認真,并不是虛假的客套一番,便點了點頭。

  對他來說,只要他想答謝一個人,機會總多得是。

  回到潘家,福山奈子和潘麗美去后院準備晚膳,潘容的華人朋友和那個日本車夫負責將書籍搬入府中。

  王懿榮一直沒有多說話,等身邊沒有別人,這才和胡楚元道:“恭喜胡騎尉,此次所買的書籍六百二十七本,總計發費不過九百余日圓,不足六百兩銀子,本本都至少能翻三十倍的價。其中一半還是很罕見的珍本,甚至是孤本,價格更為不菲。”

  胡楚元微微有些驚奇,和王懿榮道:“等賣了書,你就分一半的利吧!”

  王懿榮匆忙道:“胡騎尉,在下要說的恰恰是不能賣。這些書都有很大的歷史價值,在下建議胡騎尉回杭州之后籌建一家藏書閣,仿效天一閣,專門用于收藏這些善本。天下之大,如今有財力做這件事的也只有胡騎尉了!”

  胡楚元默默點頭,這些書就算是能翻一百倍的利,他也不缺這點錢。

  他微微頷首,和王懿榮道:“好,此事就交給你來辦理,所需要的錢財都有我來支付。”

  王懿榮喜上眉梢,和胡楚元贊道:“胡騎尉,這真是天大的功績,在下替天下讀書人謝過您了!”

  胡楚元倒不沒有將這些事情放在心上。

  這些東西,在晚清的讀書人心中或許算是天下第一大事,可對他來說則只能算是很小的事。

  要他說啊,甲骨文的研究和保護、敦煌莫高窟的研究和保護都比這件事情重要,因為這兩者都還沒有人做,很快就將遭遇破壞性的盜取。

  書,中國的書夠多了,不差這幾百本,幾千本。

  中國現在差的是錢、人才和實力。

  歷史總是有很多一不留神就會劃過的機遇,目前的日本全面崇洋,往日備受推崇的中國文化則瞬間跌落到谷底,另一方面,傳統武士階層和日本貴族也在快速的破產,被學者階層和財閥階層所取代。

  正是在這種前提下,以前大量積存在日本富庶人家里的中國文物迅速流出,如果不是罕見的精品,大多數都積壓在日本各地的雜貨街里,無人問津。

  在日本,它們已經成了廢物,可在大清國,這些東西仍然是老祖宗們留下的寶貝,價值不菲。

  這是一個很短暫的機會,在甲午戰爭之后,日本人找回了強者的尊嚴,經濟開始迅速走向富庶,大量的富人和權貴又開始重新審視傳統文化的價值,流失在民間的古董又逐漸被收攏回去。

  胡楚元就恰好抓到了這個小小的機會,讓他能為保存中國文化做出一點貢獻。

  在潘家,沈富榮已經提前回來,買了十幾件造型古樸的青色瓷器,尤其是將一件八葉荷花造型的瓷碗擱在桌子上欣賞,自己也在玩味。

  瓷碗半尺見方,挺大,釉色光滑圓潤,灰青呈暗,猶若梅子。

  看了那個大瓷碗一眼,王懿榮就拱手和沈富榮笑道:“恭喜沈掌柜,您又淘了件好東西啊!”

  沈富榮卻不是很斷定,和王懿榮道:“你也幫我琢磨一下!”

  “好!”

  其實,王懿榮也不是很確定,只是覺得以沈富榮的眼力不可能買個假貨。

  他抬起瓷碗仔細觀摩,又是摸又是捏,過了好一會兒才和沈富榮道:“沈掌柜,您這個寶貝花了多少錢?”

  沈富榮道:“不多,兩個洋圓!”

  王懿榮感嘆一聲,道:“真是恭喜啊,賺太多了,這是地道的南宋龍泉官窯中的精品,胎和釉料都沒有半點瑕疵。最難得的是有款,在京城里,這樣的好瓷至少得值這個數!”

  說著,他豎起一根手指。

  沈富榮微微點頭,道:“一萬兩,不錯,而且是只換不賣的好東西!”

  聽他們這么說著,胡楚元心里愈加感嘆,雖然這樣的好機會不可能太多,但也值得他在京都設一家分鋪,專門負責采購文物。

  沈富榮則咂了咂嘴,和胡楚元道:“要我說啊,根本不用去那個拍賣會,除了墨寶字畫不好找,這個室町通里到處都有機會,就是要靠眼力淘。日本人常年仿制咱們的瓷器,真假難辨,像這樣瓷碗,我一眼就看到十幾個,唯有這一個保存最好,而且是真品,其他不是龍泉一帶的民窯仿品,就是日本人自己的古仿品。”

  他又指了指身旁類似的一些瓷器,道:“這些呢,雖然也是真品,可都有點殘缺了,主要是裂紋過多,細碎,沒有辦法,保存的不是很細致啊。可能保存到今天也不容易,在國內,每一件還是能賣個七八百兩銀子,反正是賺翻了。”

  胡楚元笑道:“那行,等拍賣會的事情結束了,你就留在這里負責回購。當鋪的生意讓別人負責打理,等咱們屯的貨足夠了,就回京城開一家古董齋,用這里收購的東西去換那些真正的精品。”

  沈富榮笑道:“東家,這可真就是個無本的買賣了,我怎么也得附一股!”

  胡楚元笑道:“別附一股了,怪寒磣的。既然有利可圖,我一次給你劃過來三十萬兩銀子,你不用出一分一厘,占股三成,就是要你東奔西跑的,經常回國和我說說事!”

  沈富榮呵呵一笑道:“錢這個東西賺不完,東家仁義,我拿兩成股就足夠了,再給潘老板讓一成股。只是,具體什么樣的東西是東家一定要留下來的,您得說一說,免得我一不留神就給換了。”

  胡楚元想了片刻,道:“說實話,我對瓷器古玩的了解不多,可我要留著存在家里做個壓寨的東西。說白了,我也就是玩個顯擺,圖個講究。你說吧,該留什么樣的玩意?”

  沈富榮道:“百貴莫如瓷,可最值錢的瓷還數南宋瓷、明晚期的宮廷畫瓷,以及康乾時期的精品貢瓷,可惜這些東西在室町通是看不到的,咱們就在這里收購一些還湊活的瓷器古玩,慢慢搗騰,一點點的換貢瓷。”

  中國的瓷器很多很多,可真正能稱之為貢瓷、御瓷的數量卻很稀少,即便是官窯出品,也未必就是進貢給皇室。

  元青花之所以件件都價值連城,關鍵就在于——每一件都是貢瓷,民間根本沒有,有也是偶然流傳出來的。

  發財的機會無所不在,就看每個人能否把握住它。

  沈富榮是有能力的人,他要是想發財,自己淘幾個小玩意,左賺幾百兩,右賺幾百兩,這都是很容易的事情。

  他愿意留在胡家效力,講究的就是個仁義。

  胡楚元也知道,這兩成股未必就能賺很多,等生意盤活了,他還是要再給沈富榮一筆很豐厚的獎勵。

  幾個人將瓷器古籍收一收,用完晚餐,潘容才回來,還給胡楚元帶來一個本地的日本人。

  那個人瘦瘦的,不高,穿著傳統的和服,留著又黑又濃的八字胡,年紀和潘容相仿,三十五六歲左右,正值壯年,精神內斂而明亮。

  一進門,潘容就替胡楚元介紹道:“金公子,這位是京都西陣會社木棉分社的社長中村浩司先生,以前曾和我一起從事生絲的進出口生意,那時候,我們還是賺了些錢的!”

  說完,他又替中村浩司和胡楚元介紹一番。

  胡楚元最近幾天已經和幾個日本人打了交道,對他們的特點有所了解,別的也不多說,先請他們坐下來喝茶。

  京都是日本茶道和花道的發源地,也被稱作“真正的日本”和“日本的心靈”。

  在這里,只要稍微富庶一些的人都精通茶道,對好茶有著奇特的憧憬心里。

  胡楚元就用京都的茶具使用茶禮,用的茶葉還是他帶來的孤品獅峰蓮心。

  果然和以前一樣,中村浩司對這種茶葉也贊不絕口,道:“果然還是貴國物產淵博,我國絕對無法產出如此絕倫的天國之茶,令人羨慕!”

  龍井有四峰產地,分別是獅峰、龍峰、云峰和虎峰,其中以獅峰最佳。

  所謂獅峰蓮心就是清明前所采摘的茶芽,小若蓮子芯,故稱蓮心龍井,而獅峰蓮心就是龍井中的貢茶,歷來只貢給朝廷,當然值得夸贊。

  胡楚元也謝過中村浩司的贊美,又和他問了問西陣物產會社的情況。

  中村浩司大致的回答了幾句,就直接的問道:“我聽潘容先生說,您有意投資我們西陣物產會社的絲織業,恰好我們目前正缺乏資金購買新的機械,如果您愿意投資的話,我們將非常歡迎。對于投資會社的回報問題,請您放心,我們西陣會社在日本的絲織業中一直享有盛譽,銷量很好,絕對不會讓您吃虧的!”

  關于在日本投資的問題,這不過是胡楚元參觀各行各業的一個借口,他當然沒有這個念頭。

  他笑了笑,道:“我確實是很有意在日本投資,可具體要投資在哪一個行業,目前還沒有決定。關于你們想要購買的新機械問題,你能不能為我多講一講。”

  “好的!”中村浩司誠懇的點頭,道:“明治二年的時候,我們派人前往法國考察他們的絲織業,并在那里學習了他們的西洋染色工藝,其中的部分染料,我們日本目前已經能夠生產,價格低廉。起初,我們想要購買他們的蒸汽機械,但經過考察,這些機械的價格過于昂貴,且未必能織出完美的絲綢。所以,我們最終引進的是一種過渡型的手工機械,音譯名為‘若瓜德’。”

  “哦?”胡楚元不置可否,示意中村浩司繼續說下去。

  中村浩司道:“和蒸汽機械相比,若瓜德的可操控性更為便捷,掌握起來的難度也較低,和傳統的空引機相比,只需要一個人就能操作,效率還更高,熟練工可以日產絹絲一丈六尺。此外,空引機雖然可以織紋,但所有紋案準備起來異常復雜,很多都是傳統絲織家庭的祖傳技術。若瓜德不同,只要有紋紙,所有熟練工都能織出很好看的紋織圖案。”

  “哦?”

  胡楚元有些好奇了,日本和中國目前手工織絲所用的機器都是從明朝就已經成熟的空引機,需要兩個人操作,每日產絲綢六尺左右。

  相比之下,若瓜德的效率確實高。

  他想了想,問道:“紋紙從哪里來?”

  中村浩司道:“我們目前的紋紙都是從法國買回來的,大約有六十多種,至少暫時是夠用了。我們也派人去法國學習設計紋紙的工藝了,半年之后,他就將回國。”

  “那你現在還需要什么…這么說吧,如果我給你二十萬日元,你打算怎么用?”

  中村浩司非常驚訝,二十萬日元可不是一筆小數目,整個西陣會社的資本家起來也不值這個數。

  停滯了片刻,又異常謹慎的思索片刻,中村浩司道:“如果您愿意投資二十萬日元,我首先要購買高檔的一百臺若瓜德,每一臺的價格為80美元,組織熟練的織工進行訓練。其次,我想花錢直接將會社的繅絲廠和染絲廠都買下來,獨立經營。第三,我會在現有若瓜德的基礎上,結合我們的傳統工藝進行重新的改造,增加前機和刀棒…雖然這還是一個很難的問題,但我們一定會克服的。到時候,我們的工藝將會更精湛,效率也更高,每年都能產上等絹絲六萬丈。”

  胡楚元也默默的思索片刻,道:“我暫時不便做出決定,請您回去之后做一下安排,我想參觀整個會社的生產設施,以及你們的產品。”

  中村浩司敬重的答道:“是的,這可是非常重要的生意,值得您深思熟慮。那么,我就不再打攪您了,明天上午,我會親自來接您前往本社實地參觀!”

  胡楚元點著頭,起身相送道:“那我們明天見了,中村先生!”

  “是的!”

  中村浩司慢慢退出房間,這才轉身離去,而潘容則一路送他出府。

  等了一會兒,潘容回來和胡楚元道:“金公子,您可是把中村浩司嚇壞了,我們以前一起合伙做生絲的進口生意,最厲害的那幾年,每年利潤也不過幾千日元。”

  頓了頓,他又道:“我那些年累積了一些錢,生意不好做就轉行開會館,租店鋪,他則投入到西陣會社中,幾年下來,其實賠了不少錢,我建議您還是別投資。”

  胡楚元卻不這么覺得,他原先是沒有這個打算,現在卻有想法了。

  他考慮了幾個問題。

  第一,如果能夠控股西陣會社,他就可以利用會社做為技術吸收、改良的緩沖地,直接將更為成熟的技術引回杭州;第二,西陣會社即便做的再強,本身并沒有產生直接的出口,而是從日本的內部市場吸收資金;第三,他可以利用西陣會社,為自己培養一些人。

  幾經盤算,他和潘容道:“不,我覺得是可以投資的,而且,你也應該投資!”

  “我?”潘容驚訝的張開嘴,隨即有些尷尬的笑道:“不行,這個投資太大,不適合我!”

  胡楚元道:“沒有關系,我可以替你出錢。不瞞你說,我的名字在日本使用起來恐怕會成為一種障礙。所以,我想用你來做掩護。我出錢,你只用出一個名字,賠本算我的,賺錢則分你一半!”

  “一半?”潘容比中村浩司更加驚訝,幾乎說不出第三個字。

  那不等于白借十萬日元做投資?

  潘容能不驚訝嗎,他這些年兩地亂跑,總計積攢的家底也不過十萬日元多一點,這倒好,別人隨便一開口就愿意送十萬日元。

  他忍不住想,天上掉餡餅了嗎?

  中村浩司走了,潘容也走了,沈富榮和王懿榮還在他們的房間里研究那些古籍、瓷器,胡楚元一個人在房間里盤膝而坐,自斟自飲,悄然在心里盤算著整個局勢。

  就他這些天的觀察,日本雖然在整個經濟局勢上沒有明顯的好轉,甚至因為前十年的洋躍進,導致政府欠債累累,可有一點,日本政府做的非常好,也為日后的飛速做好了準備。

  1872年,日本頒布新的《學制令》,開始向西方的教育制度轉變。

  日本早期在外留學的那些人已經陸續回國,并在各地興辦起私塾和義塾,情況雖然混亂,各所學校都使用不同版本的自譯教材,但已經能夠為日本培養新的人才。

  森有禮、中村正直、福澤諭吉、六木喬任、近藤真琴、新島襄…分別為日本奠定了大學教育的根基,這些人后來也被稱作明治六大教育家。

  中國也有留學生,大約在1881年開始回國,卻留在各部府衙門做吏員,而不是利用自己的所學興辦教育,這大概是兩者的第一個差別。

  福州在日本經商的華人大約有六千余人,也有一些像潘麗美這樣的年輕人在日本義塾就讀,可他們大體是不會回國的。

  幾年后,十幾年后,他們就會在日本生活下來,娶妻生子,成為僑民…直到日本侵華戰爭的全面爆發。

  日本確實是一個很重要的對手。

  不僅要擊敗日本,還要踩著日本的尸骨向上攀登,只有這樣才能成為真正的世界列強。

  這就是胡楚元這些日子來的領悟,他決定,就算資金再緊張,他也要拿出一筆錢在唐街興辦一所唐人義塾,為中國培養西學人才。

  他所要考慮的問題是這個義塾建在哪里?

  胡楚元正在琢磨著這些事,就忽然有人悄悄的移開門,潘麗美沒有進來,在外面低聲詢問道:“金先生,家父問您是出去一起吃,還是單獨在房間里享用晚宴。”

  胡楚元心里有很多事,想想就不出去湊熱鬧了,道:“我就在屋里一個人吃點,不想出去了!”

  “知道了,請您稍等!”

  說完這話,潘麗美又在外面準備了一小會兒,隨即就端著一個矮方桌進來,上面有一些日式的小碟菜肴和傳統壽司,另有其他女仆端著酒具和暖水壺爐進來,爐盆里盛著兩瓶清酒。

  女仆很快就告辭離去,只有潘麗美陪著胡楚元,為他斟酒,自己也喝一兩杯。

  她不勝酒力,臉頰上很快就現出了醉人的桃紅粉暈,一直羞到頸部,更顯的嬌羞可愛。

  胡楚元心里還在想著學校的事情,就和她問道:“你在日本讀過書嗎?”

  潘麗美微微點頭,道:“回稟您,我曾在京都的上京女子私塾讀過書。”

  胡楚元哦了一聲,問道:“都讀的什么?”

  潘麗美道:“有傳統的文學歌賦,茶道禮儀,也有英語和西洋的自然學科和數學。”

  “這樣啊!”胡楚元不僅有點好奇,又問道:“那據你所知,旅居日本的華人中有多少年輕人是在學校讀書的?”

  潘麗美道:“大多數都是在華人自辦的私塾讀書,以經史為主,也隨著日本這些年的變化教授一些西洋科學。”

  聽到這個答案,胡楚元暗暗高興,決定就在這些年輕人招募一部分。

  當然,如果是僅談西洋學科,上海、廣東的一些教會學校有更多的選擇,但在日本生活的這些人大多又精通日語,這就有了更多的空間。

  隨后,胡楚元就隨便的和她談一談自然科學,結果還不錯。

  日本正在形成的準現代教育仍然是有實力的。

  這一點毋庸置疑。

  用完晚膳,潘麗美就很得體的告辭離去,繼續讓胡楚元一個人清清靜靜的在心里尋思。

  第二天,中村浩司很早就帶了一群人來接待胡楚元,潘容則親自擔任翻譯。

  西陣是一個街道,位于京都上京區的黑門上長者町,又名黑門町,這里云集著大量的絲綢紡織工,早年以為皇室和貴族御織而聞名。

  隨著京都的東遷,京都的絲綢手工業迅速衰落,至少在目前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繁華和熱鬧。

  為了拯救京都西陣的絲織業,京都府在這里聯合了幾百家小織戶坊成立西陣會社,共同投資興建新的西洋繅絲廠和染色廠,一起購買新的機械。

  中村家族屬于較為衰敗的武士家族,在德川幕府中后期,家族就在這里經營絲織業,歷經三代人,小有聞名,中村浩司則被推舉為西陣會社木棉分社的分社長。

  第一站,他們就到木棉分社去參觀若瓜德。

  若瓜德事實上是法國從手動機械向大工業機械過渡的一種產物,全部由生鐵制成,重量較大,占地面積也不小,卻可以由一個人來操作。

  由于在法國也經過了漫長的,按照織造的精度,若瓜德存在著多種級別,即“100口”、“200口”、“300口”…最高是1200口。

  所謂“口”就是機器上的絲孔,數量多少直接決定織絲的精度,包括花紋的數量、種類、圖案等等,達到600口的若瓜德就已經能超過空引機的效果。

  若瓜德和空引機的主要差別在于效率,其次是推廣難易程度,只要是經過幾個月的培訓,大多數的織工都能熟練掌握400口到600口的若瓜德,再加上合適的繪紙,這些織工的織造成果就能和少部分的名匠相提并論。

  有了一到兩年的操作經驗后,一旦織工開始能熟練的使用1200口的若瓜德,其織造工藝就比空引機、蒸汽機器織絲更加精美,尤其是紋織的圖案、色彩將更加復雜絢麗,效率則又比空引機高出幾倍。

  也就是說,若瓜德比空引機更適合在手工作坊中推廣使用,并可以很好的過渡到大工業織絲時代。

  當然,若瓜德織機也有很多缺點,首先是貴,單臺的最低價都至少是80美元;其次是上手難度大,需要很長時間的培訓;最后是需要紋紙,而目前的日本并沒有能設計紋紙的人。

  在木棉社的手工作坊中參觀了幾臺若瓜德后,胡楚元心中大致已經清楚。

  他和木村浩司問道:“日本現在有沒有能力將這種機器進行本地化的生產?”

  木村浩司搖了搖頭,道:“也不是完全不可以,而是它的產銷量很低,愿意做的企業沒有產鋼能力,有能力做的企業不愿意浪費時間。就算是我們自己生產,似乎也不會比法國人的價格低多少。”

  這意味著,日本的鋼鐵工業也很困難,至少在技術層面上并沒有質的變化!

  胡楚元默默點頭,和木村浩司又繼續詢問著各種規格若瓜德的價格,以及一個數量工所需要的培訓時間。

  邊問邊走,胡楚元意外的又看到幾臺木質的若瓜德,相比法國原產的機械,這些木機械要縮小了一些,大概是因為木機械的強度不夠。

  他大略的數了一下,發現是200孔左右的規格,就和木村浩司問道:“這是你們自己仿制的嗎?”

  木村浩司道:“是的,我們請了京都的木匠進行仿制,因為我們沒有鐵,只能用木料來仿制。這個仿造機雖然簡陋,卻已經花了我們一年多的努力才制作出來。目前來說,200孔的木機規格算是最高了,還有很多機械上的故障和毛病。”

  胡楚元和他問道:“這種200孔的木機有實際價值嗎?”

  木村浩司道:“沒有多少意義,在織絲的工藝上,200孔的木機還不如空引機,只是效率比較高。我們目前主要用它來培訓新的織工。”

  胡楚元繼續在心里推敲了一番,道:“走,去看看你們的繅絲廠和染絲廠!”

  西陣物產會社的繅絲廠和染絲廠就開設在附近,是由京都府借錢給會社購買的,可由于新的工藝遲遲無法掌握和推廣,這筆錢一直都不能歸還。

  設備倒是很好,經過幾年的,已經有了很多數量工,還有幾個從法國學習回來的技工。

  日本目前已經開設了好幾家繅絲廠,但主要都集中在東京,京都一帶則只有這一家,還欠著政府的債務。

  胡楚元順道和木村浩司算過,買下繅絲廠和染絲廠大約需要四萬日元,其實并不算貴,畢竟它們的規模都不大,雇工加起來也不過五十個人。

  對西陣物產會社來說,胡楚元所預計的二十萬日元簡直是筆超級巨款。

  想一想,三菱商會在幾年前剛開始起步的時候也不過就是三條舊船,現在卻已經是日本最龐大的海運公司,擁有幾百條船。

  胡楚元就覺得,眼下這個小廠完全可以做大。

  他大概的估算了一下,以增加一百臺600孔、一百臺1200孔的若瓜德來計算,大體需要3萬美元,買下兩個小廠又要4萬日元。

  6萬洋圓。

  不算很多。

  胡楚元并沒有立刻說出自己的決定,而是和潘容一起先去中村浩司家里。

  大約是這些年真花了不少錢投資到西陣會社,中村浩司的家宅雖然更為大氣,里面的布置和裝飾卻不如潘容家里那么精致。

  胡楚元剛一坐下來,中村浩司就將一件細長方形的黑色漆盒捧上來,送給胡楚元道:“上次見面太過草率,未能準備禮物,深感歉意,這是家祖在德川家族效力時所蒙賜的名刀第三代和泉守兼定,希望您能笑納!”

  胡楚元打開漆盒一看,見是一柄東洋武士刀,裝飾樸實精細。

  名刀在日本是非常珍貴的,胡楚元又不需要,就想退回,潘容卻急忙提醒道:“金公子,武士送刀給您是非常特別的禮數…不宜拒絕。雖然是落寞的武士家族,可畢竟還是武士啊!”

  胡楚元稍作思量,將刀抽出來觀摩,見劍柄銘文刻著“臨兵斗者皆陣烈在前”九字,估計應該是一柄真正的名刀,就和中村浩司道:“那我就謝謝您的好意,來的時候很匆忙,并沒有料到會參觀貴社,所以也沒有準備一件合適的禮物。如果你有機會去中國,請一定要到我的府中做客,我會回送你一份薄禮略表謝意!”

  中村浩司自作卑微的匍匐在前,道:“多謝您的盛情邀請,如果余生尚在,我必當應您的邀請前往貴府。”

  他這話很簡單,只要他不死,他就一定會去,約好的事情不會變。

  胡楚元這才放心的將對方的族器收下來,讓中村浩司起來說話,又和中村浩司問道:“能不能和我大略解說一下這柄名刀的來歷?”

  “好的!”中村浩司慢慢的敘述道:“這是我家曾祖獲賜的第三代和泉兼守定,屬于九字兼定之列,有村正之風,屬于最為出色的打刀之一。前些年非常出名的新撰組武士土方歲三所使用的也是第三代和泉兼守定。據說,目前還流傳在世的第三代和泉兼守定并不多,近乎一半都收藏在澀澤家族。”

  “澀澤?”胡楚元忽然想到了一個人,問道:“澀澤家族是什么來歷?”

  中村浩司道:“澀澤家族自豐臣時代開始出現,期間一直立足在關東,可也并不出名,直到澀澤榮一的出現,作為目前最為著名的經濟財閥之一,他不僅擁有豐厚的財富,還在政府擔任經濟部的重要官員,為日本制定經濟制度!”

  “哦?”胡楚元繼續問道:“澀澤平東這個人,你聽說過嗎?”

  中村浩司道:“聽說過,據說是被澀澤榮一稱為真正可以繼承澀澤家族的男人,也是澀澤榮一的第三子。”

  “這樣啊,難怪…!”胡楚元心里冷笑,這才想起來,澀澤榮一恐怕就是那個被稱之為日本經濟之父的人,正是他奠定了“敬天愛人”的思想,并在日本經濟界廣為傳頌。

  所謂的“敬天愛人”,就是要尊重社會和自然的法則,要愛護社會中的每一個人。

  胡楚元又和中村浩司道:“看得出來,你確實是非常想辦好西陣會社,不管這件事本身是否有利可圖,但只要你有這樣的精神,我就相信你能做好。”

  中村浩司高興不已,道:“請您務必放心,為了木棉會社的同仁,為了不辜負大家對我的期待和信任,也不辜負您的信任,我必將竭盡全力的經營會社,永遠不會讓您失望的!”

  胡楚元只是笑著,沒有立刻回答什么。

  他的財力到底是什么樣子,中村浩司和潘容都不清楚,可他們也是商人,看得出一些苗跡——能用得起沈富榮、王懿榮那種人的人絕對不是一般人。

  在心里沉思了好一會兒,胡楚元才道:“中村先生,我愿意先投資十萬日元,并保留二十萬日元到三十萬日元的后期投資,但我有一個條件!”

  中村浩司不為振奮,道:“請您說吧!”

  胡楚元相信,如果他開口要中村浩司把老婆送給他玩一個月,中村浩司絕對不會猶豫,當然,也可能會毫不猶豫的拔刀砍了他。(本章節請登陸)

  那個…如果中村浩司的夫人和潘麗美一樣年輕漂亮,似乎是可以提一下吧?

  至于他真正要說的事,那還不一定有把握。

  沉吟著,胡楚元道:“中村先生,我手中所持有的資金數量可能是很驚人的,所以,我不僅想在日本投資,也想在我的家鄉杭州投資一個類似的絲織社,這一方面可能需要你的幫助。”

  中村浩司果然猶豫了,過了一會兒才道:“這完全沒有問題的,可我們的技術人員也很少,如果再分一半到貴國,我們的會社怕是就要面臨一些不好克服的困境!”

  胡楚元暗中噓了口氣。

  很幸運,目前的日本還沒有大規模鼓動起侵略中國的意圖,絕大多數人對中國還沒有明顯的敵意,更重要的是普遍缺乏保密觀念,洋人對中國的技術保密,與其說是技術壟斷,更不如說是種族歧視。

  胡楚元和中村浩司道:“我明白你的擔心,但你放心,我有另外的計劃。首先,你只需要派一兩個人短期前往中國負責教授若瓜德的使用技術;其次,我需要木質和鐵質若瓜德的圖紙、原型機,帶回國內派人研究復制;其三我會邀請潘容先生一起投資,在唐街招募一些精通日語的華人前往貴社實習,另外,我會再派其他人前往法國實習,幾條路同時走,爭取在最短時間做最多的事情!”

  中村浩司這才放心,和胡楚元道:“您確實是一個做生意的高手,那么,就讓我們簽訂合同吧!”

  胡楚元笑了笑,道:“不著急,我先借你兩萬日元用于收購兩家小廠,余款等正式簽署合同的時候再給。w/w/w/.小shuoyd/.c/o/m我的計劃是希望你能將西陣會社私有化,我通過潘先生代理持股三成左右,潘先生本人另持股一成。如果你無法做到,在私有化兩家小廠后,你可以獨立出來,我會另行增款!”

  中村浩司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

  和中村浩司的這個合同并不難簽,胡楚元只是不想暴露,另外…如果是一個騙局,這種事情還是要提防的,他要等幾天,等其他方面的消息證實后再簽合同,眼下只用兩萬日元試探。

  暫時和中村浩司簽了一個借貸協議后,胡楚元就先返回潘府。

  回途之中,胡楚元和潘容談了談在唐人街招募幾個織工實習技師的事,又談了要參加東京拍賣會的事,希望讓潘麗美臨時擔任他的翻譯。

  這段時間,日本的新聞媒體已經開始聚焦在拍賣會這件事上,尤其是兩件帝寶將要成了人們最為關注的懸疑。

  即便胡楚元不懂日語假字,可一翻開報紙都能看到相關的新聞、照片。

  炒的這么熱火,胡楚元就感覺這兩件國寶不易拿下,就算是強行拍得,付出的代價也將是很驚人的。

  除了中國商人,三井會社和住友會社也都有意參加競拍,在《朝日新聞》的報道中,似乎能和日本人競爭的中國商人只有盛宣懷、胡楚元兩人。

  乘坐火車抵達橫濱后,胡楚元一行人前往唐人街。

  和長崎的唐人街不同,橫濱唐人街是廣東人的天下,盧文錦就住在那里,也建有一家更為氣派的廣東會館。

  胡楚元乘坐日本人的人力車抵達廣東會館時,門前已經是一片熱鬧,原來是唐延樞、張頌賢兩批人一同抵達,盧文錦就帶著人在門口迎接。

  唐延樞,晚清四大官商,屬于淮系,但又一直未能進入淮系的嫡系陣營中。

  張頌賢,徽州人,早年前往湖州經營太湖絲生意,逐漸在湖州做大,買了大量的桑田,成為湖州最大的生絲地主和商人。

  這兩人都已經是六十余歲,辮發白若銀霜,卻還沒有顯露出老態,身體也很康健。

  盧文錦要年輕一些,不過四十余歲,繼承了父親家業的他在日本華人中算是首富。

  幾批人熱熱鬧鬧的打著招呼,沒有人注意到胡楚元。

  這個時候是不宜低調的,做生意的人講究排場,一是要留著一份臉面,二也是要證明自己的實力,這才好和別人談買賣。

  來過一次,和這些人都見過面的沈富榮立刻上前,和盧文錦等人抱拳笑道:“盧老板,唐老板,張老板,各位好啊!”

  “啊呀…沈老弟,你可總算是來了,胡大少爺呢?”唐延樞半冷半生的笑著,眼睛卻瞄向了胡楚元。

  胡楚元身邊有不少人,可誰是主,誰是仆,一眼還看不清嗎?

  好小子。

  唐延樞心里冷笑著,想,年紀倒不大,居然吃下了整個江浙的鹽業…我怕是你有能力吃,沒能力吐,撐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胡大少爺,這可總算是見著一面啦,老朽唐延樞,上海絲行總會的會長!”心里惡毒嫉恨的想著,唐延樞嘴上卻很熱情的喊起來。

  “唐老爺子,久仰!”胡楚元不平不淡的抱著拳。

  “胡大賢侄!”張頌賢也走了上來,他和胡楚元在生絲業上的競爭更為劇烈,可都是徽州人,怎么算,他都是胡楚元的同鄉老伯。

  “張老爺子,久仰!”

  胡楚元沒有半點熱情可言,卻很穩重,也不失禮的繼續打照面。

  就在這時候,會館里忽然傳來一陣爽朗的大笑聲,又走出一群華商,領頭的卻是身穿四品官服的青中年人,三十四五歲左右,略顯富態,小眼寬鼻,額頭飽滿,精氣神十足的抖擻。

  “唐老板,張老板,胡大少爺,幾位晚來了啊!”那人哈哈大笑,又道:“盛某已經準備了酒菜,大家賞個臉,一起來喝一杯!”

  盛宣懷啊!

  胡楚元忍不住仔細的打量他一眼,就是這個人啊…能讓胡雪巖破產的人,本領絕對不一般,可他死后,還不是沒有好下場。

  “好,盛官爺,那就蒙您的光,一起喝一杯?”

  唐延樞熱情的呵呵笑著,眼睛里卻閃著毒光,他和盛宣懷那也是老對手了,自從上海輪船招商局置辦起來,兩人就會了總辦的位置爭斗不休。

  盛宣懷也是冷笑著。

  就算是唐延樞和張頌賢之間,那也談不上朋友,今年的生絲收購戰,兩家打的異常兇悍,誰也不肯退讓一步。

  冷不丁的,從盛宣懷身后又走出來一個青年人,二十七八歲,身高體健,似乎是個天生的冷臉,神情嚴肅。見到了大家,他又笑了,和在場的人抱拳道:“景儼見過各位長輩!”

  “啊呀,原來是喬景儼啊,怎么喬老爺子還是沒有來?”唐延樞笑呵呵的問著。

  喬景儼苦笑,道:“我爹不愿坐輪船,只好派我來。”

  喬老爺子,當然就是那位輕易見不著的喬致庸。

  胡楚元真的沒有想到,他有一天會和這些晚清經濟界的大佬齊聚一堂,可不知道為什么,胡楚元并不想和他們廢話羅嗦。

  這個飯局是要參加的,可他不說話。

  不管是張頌賢,還是唐延樞,他也一杯酒沒有敬,自己桌前的那一杯,從開始到結束就沒有動過。

  他只是吃菜,吃飽之后就起身告辭離開,謝謝盛宣懷和盧文錦的招待。

  等他一走,唐延樞就迫不及待的譏諷道:“和他爹還真是不能比啊,小家子氣,還真當自己是來吃閑飯的嗎?”

  聽他說完,這些雄霸一方的商界大佬們紛紛的哈哈大笑起來。

  盛宣懷又道:“眼下他是吃的挺飽了,可沒有關系,咱們會讓他都吐出來。江浙五省的鹽業,他以為就那么好吃嗎?”

  雖然身為徽州人,張頌賢也不由得感嘆道:“可惜了,雪巖倒是個難得的大器之才,那些家當怕是經不起這小子的折騰啊!”

  盧文錦卻道:“各位,咱們不說這個了,眼下最關鍵的是將那兩件帝寶收回來,我有個提議,要是價格過高,咱們這些人不妨聯手競拍,各占一點股份?”

  大家說不出第二個字來。

  從酒席的包間里走出來,胡楚元的神情是冷漠的,心里卻燃燒著一團怒火。

  在這桌酒席,他能吃到的,聽到的,看到的只有勾心斗角,只有相互的斗氣和不滿,這些人也都該是響當當的人物,可和日本經濟界的巖崎彌太郎、三井高平、澀澤榮一相比,實在不值得一提。

  這些人最終的失敗,也是毫無疑問的事情。

  所以,胡楚元不屑和這些人繼續虛談交情,反正所謂的交情也都是虛假的。

  第二天,胡楚元就讓潘麗美陪著他,到東京的大書市去購買書籍,主要是購買日本現有的一些西學教材,一些介紹西方社會的書籍,以及現階段的一些日本名士的言論合刊。

  等他回來的時候,時間已經是晚上,剛到了會館門外,胡榮和沈富榮就匆匆走上來,和他稟告道:“東家,澀澤平東那個人又來找您了!”

  “哦?”

  胡楚元有點好奇,當即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間。

  一進門,他就看到了正在和王懿榮下圍棋的澀澤平東,年紀青青的他,身上依然有種軍人的特質,這一點,胡楚元不再會有懷疑,因為澀澤平東確實畢業于英國皇家陸軍學校。

  “您好,胡先生!”澀澤平東得體的起身問好,微微頓首。

  胡楚元點了點頭,和他問道:“您有什么事嗎,澀澤先生?”

  澀澤平東道:“家父澀澤榮一很想邀請您前往鄙府居住,而不是和一群庸人住在一起,也算是對您邀請我在貴府居住的回禮。”

  胡楚元不免有些奇怪,心想,我的名聲有那么響亮嗎?

  胡雪巖的名聲是夠響亮的,可喬致庸也不差,喬致庸的三子喬景儼不就在這里嗎,盛宣懷、唐延樞…這都是足以能和胡雪巖相提并論的人物。

  胡楚元其實也很想親眼去看一看澀澤榮一這個傳說中的日本經濟之父,可他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去。

  沒有意思。

  如果他愿意,他也可以是中國經濟之父,世界經濟之父。

  胡楚元想了一下,和澀澤平東道:“很抱歉,我在日本已經走動了兩天,很不適應貴國的習慣和生活方式,所以,我還是留在這里吧。”

  澀澤平東微微有些意外,又道:“上一次,令尊來的時候曾說要參觀日本的絲織廠和船廠,因為行程所限,未能做合理的安排。這一次,我們已經提前做好安排,不知道胡先生有沒有這個興趣?”

  胡楚元笑了笑,道:“我已經在長崎參觀過了幾家工廠,不是獲利較低就是幾近虧損,算了,我暫時不想在這些方面進行投資!如果有別人愿意投資,那我很,可我更愿意開礦。”

  澀澤平東也笑了,道:“是啊,相比開設工廠,開礦不僅投資小,收益還非常穩定,胡先生確實是有經商的頭腦和眼界。既然胡先生不想前往鄙府居住,那我就先行告辭了。”

  胡楚元也不想多說什么,隨即就讓王懿榮送客,自己則安靜的思考一會兒。

  他原本是想和盧文錦聯系起來,一起在日本建立一家新學堂,可身為廣東人的盧文錦明顯和唐延樞關系密切,和盛宣懷的來往也不少。

  這就讓他起了疑慮。

  胡楚元知道,自己的遠期對手是三菱等日本財閥,近期的對手就是唐延樞和盛宣懷,防人之心不可無,他決定暫時不提此事。

  等到了晚上,胡榮和沈富榮兩人也回來了,他們在橫濱唐人街里尋找了一些華人,對潘容和中村浩司的背景進行調查,情況基本屬實。

  這時,胡楚元就做了決定,寧可讓實力較弱的潘容負責籌建一所華人西學堂,就開設在長崎,以福州人為主。

  另一方面,他也可以從浙江一帶派人來求學。

  做出決定后,他就讓沈富榮先返回京都,和潘容商量這件事,并談一談合股經營西陣會社和古董行的事情。

  事實上,大體的事情都已經在京都時談妥了,沈富榮這一次前去只是將錢帶過去,正式投資西陣會社。

  東京拍賣會正式開始了。

  第一天,胡楚元就缺席了,當然,盛宣懷等人也沒有去,大家都只是派個管事的人,外加一個精通古玩的高手幫忙鑒定物品。

  難得相遇一次,盛宣懷和唐延樞、喬景儼等內地巨商聚集在一起,賭一賭錢,順便談一談商場上的合作。

  毫無疑問,胡楚元被他們孤立了,落單了。

  胡楚元也不在意,就留在自己的房中和潘麗美談論日本的這些西洋譯書,他看不懂,都是潘麗美幫他看,口譯給他聽。

  因為潘麗美小姐一直穿著和服,遇到別人說的也都是日語,長的又格外誘人,盧文錦等人都以為胡楚元剛到日本就勾搭了一個東洋小妞,既羨慕,又譏諷。

  可就在這些天里,胡楚元越發感覺潘麗美不僅姿色誘人之極,還很聰穎,又精通日語,確實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助手,對他想要從事的大業很有幫助。

  于是,他就打起了潘麗美的主意,原先只是臨時帶過來做翻譯,現在卻想將她帶回國內使用。

  第三天,胡楚元看中的“元青花”進入拍品的行列,他才和王懿榮一起出場。

  在目前的亞洲,藝術品拍賣還沒有正規化,東京東藝會社也只是簡單的仿效西方。

  沒有正規的拍賣會場,他們就在租用一間位于東京文京區的傳統神道堂,可以容納上百人。

  事先沒有人能想到胡楚元這么重量級的人物會出現今天,胡楚元一進場,全場都開始議論起來,東藝會社的職員迅速在前面開道,讓兩側的人給他讓路,并安排他坐在第一排的席位上。

  負責拍賣的人是澀澤東平,他也沒有想到胡楚元會親自現身,而且是在這一天。

  他仔細的看了看胡楚元,心中不斷的猜測著,不知道胡楚元究竟看中哪一件東西。

  等了大約二十多分鐘,澀澤東平見全場已經坐滿,便開始舉行拍賣。

  現在,整個文物界對“元青花”都沒有確切的認識,東藝會社對這件藏品的關注度也不高,將它放在今天的第三序位拍賣,純粹只起一個暖場的作用。

  “本次拍賣的第三件藏品是唐國明朝青花海水白龍紋八方梅瓶,根據該瓶上的龍紋為五爪,我方所聘請的行家認為該瓷品為朝廷貢品,胎質渾厚均勻,釉彩畫工精美,為明代青花瓷器中的罕見精品,競拍價僅為一千墨西哥洋圓,每次競拍將最低增價五十洋圓!”

  澀澤平東用日語對這個青花瓷品做了簡單的介紹,場內的漢語翻譯隨后再說一遍,這時,澀澤平東才連續用漢語和日語道:“請問誰愿意競拍,請出價!”

  “中村先生,出價兩千洋圓。”很快就有人開始競拍。

  聽到“中村”這個姓氏,胡楚元還以為是中村浩司來了呢。

  日本目前已經全面使用新的日圓,但在民間還保留著大量的墨西哥洋圓,考慮中方商人也習慣使用洋圓,此次拍賣的通用貨幣就設定為洋圓。

  “渡部先生,出價兩千零五十圓。”

  “喬先生,出價兩千一百圓!”

  中國和日本的商人輪番叫價,價格很快就達到了三千洋圓,到達這個位置后,全場只剩下最初就開始參與競拍的中村先生和喬先生。

  聽著身后的人議論紛紛,胡楚元大略知道是日本明六社成員,曾擔任幕府儒教官的中村正直在和喬景儼競爭,在財力上,毫無疑問是喬景儼占據絕對優勢,可這種類型的藏品在國內雖然少見,價格卻不會超過三百兩銀子,也就是450余枚洋圓。

  三千洋圓肯定是大虧。

  所以,喬景儼也沒有一口氣壓死對方,希望是盡量少花點錢。

  兩人繼續糾纏了幾個回頭,喬景儼終于忍不住了,一次報價3500洋圓。

  這個價位似乎是遠高過中村正直的預估,等澀澤平東連續問了兩次,他還是沒有再舉牌,不等澀澤平東問第三次,胡楚元親自舉牌,道:“3550洋圓!”

  他的耐心大的很,50洋圓一次,他可以叫到明天早上。

  王懿榮昨天已經近距離的鑒賞過,確認比他們上次在蘇州收的那一個“元青花”完全屬于同一年代,工藝素質也差不多,只不過這個“元青花”更加精美,即便在御用貢瓷中也算是難得的精品。

  報價之所以不高,主要還是在年代和風格的斷定上存在疑問,很難讓人相信是明代的瓷器。

  不過,對于目前國際上的瓷器收藏價格而言,3550洋圓這個價格還是很高了。

  胡楚元剛說完,很快就有人道:“盛先生,4000洋圓!”

  胡楚元在心里冷笑,他犯不著和盛宣懷的一個下人過手,和王懿榮低聲耳語了幾句。

  隨即,王懿榮舉牌道:“胡楚元,5000洋圓!”

  “盛…先生,5500洋圓。”舉牌的人有點猶豫了。

  王懿榮再次舉牌道:“胡楚元,6000洋圓。”

  “…!”有人舉牌,等了很久才道:“盛先生,6100洋圓!”

  “胡楚元,7000洋圓!”

  “不是吧,這個瓶子不值得這么多錢吧?”

  “當然不值得,就算這真是明晚期的御用官窯瓷,那也就是個一千兩銀子,犯得著嗎,兩位爺在斗氣呢!”

  “盛宣懷不在,他派來的人怕是沒有膽子再報了!”

  拍賣場里議論紛紛,不管是日本人,還是華商,大家都感到不可思議。

  胡楚元很淡定,他現在總管江南五省的鹽業,進賬都不止一萬兩銀子,盛宣懷拿什么和他斗。

  最重要的就是他在現場。

  事發突然,即便盛宣懷事先和下手交代過,但凡是胡楚元看中的東西都要搶,可這么個破瓶子搶到7000洋圓的價格,萬一胡楚元是逗你完,抬到一萬洋圓收手不報了,那怎么辦?

  “7000洋圓一次…兩次,還有沒有人出價…三次,成交,恭喜您,胡楚元先生!”

  澀澤平東很開心的恭喜著胡楚元,他也覺得胡楚元是純粹在和華商內斗,這個瓷器永遠不值這么多錢。

  買下自己唯一想要的東西,胡楚元立刻起身離開,只留下王懿榮負責接收驗貨。

  他又不傻,這里的便宜文物都能在日本、歐美的各種舊貨市場里淘到,昂貴的文物只要真心想買,那就絕對是市場價的兩倍,甚至更多。

  何必呢!

  泡妞都好過在這里傻等。

  胡楚元剛走到會堂出口,身后就有人快步跟上來,用半生不熟的漢語詢問道:“胡先生,請問您對剛才購買的明青花有什么樣的特殊研究?”

  這個話讓胡楚元有點驚異,他回過頭一看,見是一位年近五旬的日本貴族,穿著仿歐式的華族特權禮服(日本貴族的稱謂,所以,日本人不愿意用中華來稱呼中國人,并改用一個具有歧視意義的詞匯),帶著眼鏡,恰恰是那位中村正直。#本章節隨風#

  胡楚元微微一笑,道:“原來是中村先生,我不否認,我很喜歡這件瓷器,但之所以能報出這么高的價位,主要的因素還是想和別人競爭一下而已!”

  “這樣啊…我倒是對它有一點研究!”中村正直很有禮貌的半躬身,又道:“據我在鐮倉幕府時代的一些資料,我相信,這件瓷器很可能是元代出產的,而不是人們懷疑的明代!”

  “真的嗎?”胡楚元笑了笑,道:“可惜,我并不是很在乎。非常感謝您的指點,我的朋友王懿榮先生很喜歡研究瓷器,有空的話,我可以讓他和你交流一下…!”

  說著,胡楚元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情。

  不錯,中村正直就是日本目前最優秀的教育家之一。

  胡楚元想了一下,和中村正直問道:“您想要那件瓷器嗎?”

  中村正直笑道:“確實很想要,可惜價格太高,其實我手中還有一件很類似的瓷器。”

  胡楚元立刻道:“那我買你那個,您愿意多少錢讓我給呢,或者,我可以用其他中國古董和你更換!”

  中村正直無語。#本章節隨風#

  等了片刻,中村正直平淡的笑了笑,道:“胡先生,我想你肯定也知道一些特殊的資料,能夠證明這些瓷器的來歷。”

  胡楚元很認真的答道:“確實沒有,但我不認為它們是后人的仿制品,只是在斷代上存在一些奇怪的疑問。有疑問才有趣,所以我想搜集它們,聚集在一起,集合更多的學者和專家一起研究,一起探討!”

  “啊…這可真是個好辦法!”中村正直笑道:“如果您愿意邀請我一起參加研究的話,我就將我手中的那一個轉賣給你,價格好說!”

  “咦…?”胡楚元有點納悶。

  有錢不賺是白癡,雖然這錢未免也太好賺了!

  胡楚元立刻答應下來,道:“好的。那我們就成交了,我相信,我們總有一天能夠找出真相,還給歷史一個答案!”

  中村正直默默點頭,道:“雖然這里有很多熱愛貴國文物的朋友,但我認為,真正能夠理解文物之價值的人并不多,你就是其中一位。胡先生,可否去我的府上做客,順便看一看那個瓷器?”

  胡楚元還怕這個日本貴族玩綁票嗎?

  再說了,他好壞還是帶了幾個護院家丁的。

  奇怪的是,中村正直并沒有馬車,只是帶著胡楚元出門向右拐,直接進了拍賣場隔壁的一棟私家府邸。

  原來,人家就住在隔壁。

  在中村正直的府邸中,胡楚元看到了那個類似的“元青花”,這是一個花紋同樣繁瑣細膩的執壺,專用于飲酒。

  中村正直對這件執壺已經有了很深入的研究,此瓶本為鐮倉幕府所持有,后歸北條司家族,南北朝結束后轉入德川家族。

  前面的持有記錄都是可以查明的,但由于南北朝時期的日本動亂,中間這段時間就消失了,直到德川幕府建立之后,這件執壺才忽然重新出現。

  究竟是不是同一件瓷器,中村正直也缺乏直接的證據,如果是同一件,這件青花執壺將毫無疑問被確定為元青花。

  可在胡楚元看來,除了在土耳其王室的記錄,這恐怕是“元青花”最為可靠的證據了。

  “那么,我就用一千日圓的價格買下來…這個價格應該還過得去!”胡楚元狡詰的笑出聲,藏不住內心的喜愛之情。

  他確實是越來越喜歡“元青花”了。

  中村正直笑呵呵的點著頭,請胡楚元坐下來陪他一起喝一杯。

  用一千日圓買下一件價值一億RMB的古董,難道陪別人喝一杯酒都不可以嗎?

  胡楚元當即同意,兩個人在案前坐下來,喝幾杯暖好的清酒。

  過了一會,中村正直才道:“這一次請胡先生來,我是另外有一件事情想請教!”

  胡楚元道:“請說!”

  中村正直問道:“以胡先生在貴國的權勢和對政府高層人員的了解,您認為貴國有多大的幾率實施類似于我國的維新改革?”

  “這樣的事情啊…?胡楚元仔細的打量了中村正直一眼,腦海中對于這個人的記憶漸漸是越來越清晰。

  不錯,就是這個人寫了一篇名為《支那不可侮,亦不能侮》的文章,暫時撇開中村正直使用“支那”這個詞究竟是隨波逐流,還是有歧視的心理,這篇文章,潘麗美口譯過,胡楚元也聽過。

  整篇文都是在勸說日本的政治高層不要輕視中國,也不要歧視目前的中國,他認為“如果中國學習歐美,則必將能超越歐美”。

  這是因為中國的內涵過于磅礴,一旦開始全面效仿歐洲,必當出現無數英杰豪雄,再加上豐富的資源和遼闊的幅員,很快就能超越亞洲其他國家,和歐美相提并論。

  教育家就是教育家,他的推論中首先出現的就是會出現“無數英杰豪雄”,是的,胡楚元也這樣認為,人才永遠是最重要的。

  想到這里,胡楚元就答道:“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我也不想回答,我倒是想知道您為什么要這樣問?”

  中村正直道:“我認為若是貴國再不圖強,恐怕遲早要被歐美列強瓜分。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總有一天,貴國還是會統一,可只怕是一百年,甚至是兩百年后的事情,恰恰如同五代十國之事重演。”

  胡楚元默默的苦笑,說不出半個字。

  這個人啊…!

  胡楚元并不覺得這個人如何高明,類似的判斷,左宗棠等人也大體都有,只是不能承認。

  他覺得遺憾…目前的中國為什么沒有這種具有政治家視野的教育家?

  或許有吧!

  胡楚元默默的在心里尋思,他想到了第一個耶魯大學的華人法學博士容閎…湊活吧!

  他也想過,自有史以來,中國最杰出的教育家只怕就是孔子,很多年后有個蔡元培,其余人都一般,仿佛中國最不擅長涌現的就是教育家。

  革命家、軍事家、政治家,這倒是出來一大堆,其實,只要多出幾個教育家還會出現那些問題嗎?

  教育啊,這個民族到底怎么了?

  胡楚元越想越不舒服,不再多說什么,和中村正直告辭,拿著那個一千日圓買來的青花執壺離去。

  回到會館,胡楚元二話不說,讓潘麗美再將森有禮的著作——《日本教育問題》重新口譯一遍。

  森有禮,明治六年成立明六社,被譽為維新以來最具遠見的教育家,正是這個人制定了日本新式教育的綱要和基礎,曾擔任日本外交公使,因日本入侵臺灣一事和李鴻章有過交手,迫使李鴻章在協議上簽字,賠償日本50萬兩白銀。

  正是這一次被稱為“牡丹社事件”的事情中,森有禮意識到清政府比他預想的更加無能墮落,開始逐漸偏向軍國主義,并和伊藤博文一起奠定了向遠東擴張的日本國策。

  他的名言是——再偉大的事業也需要一步步的去實施。

  多好的一句話啊。

  胡楚元心想,擊潰你們雖然不算是什么偉大的事業,可也要一步步的實施。

  在他看來,日本之所以能夠起來,確實是有其原因的,可即便如此,它也仍然是脆弱的,有著很多的弱點可以襲擊。

  不久,王懿榮也回來了,可他什么話都沒有說,只是在旁默默的聽著。

  等潘麗美口譯完,胡楚元在心中的思索也逐漸清晰,自己提筆開始寫一篇《論民族的教育》,在這片文章中,他將教民分為三個層面,第一層次是培育民族的精神和志向,第二層次是培育民眾的意志和品質,第三層次才是培育民眾的能力和知識。

  他相信,世界上沒有絕對不可懷疑的真理。

  所以,教育最大的敵人就是樹立不可懷疑的權威。

  他認為,只有教育才能改變一個民族,才能塑造一個強大民族,也只有一個強大的民族才能締造一個強大的國家。

  將這篇論文寫完,胡楚元就和王懿榮討論,王懿榮卻道:“東家,我不敢說,亦不敢想,只能當是沒有聽到,可我卻也覺得東家所說所想恐怕是正確的。”

  聽他這么說,胡楚元就知道他終究是受儒家思想的限制,就不再多說,讓潘麗美將這封信抄錄一份,封好之后寄給容閎,并希望容閎能來杭州和他見一面。

  容閎正在美國負責清朝留美幼童的事,通過清朝廷駐美大使陳蘭彬就能聯系到。

  以后知道了具體的地址,來往信件就要容易的多。

  此事此刻,胡楚元心中已經是非常清楚,他知道,自己必須承擔起改變傳統教育的重任,不能改變教育,民族的強大就永遠只是一個夢。

  這天晚上,潘容、中村浩司就在沈富榮的陪同下,一起來到了橫濱,潘容在這里也建有自己的福州會館。為了避開盛宣懷等人,胡楚元就去福州會館見他們。

  此時,潘容和中村浩司已經知道“金公子”就是赫赫有名的胡光墉之子,幾人一見面,潘容就委屈的感嘆道:“胡少爺,您騙得我好苦啊。我就說嘛,除了您之外,誰還有這樣的大手筆呢?”

  胡楚元不以為然的輕聲一笑,和沈富榮問道:“合同上的事情都已經定好了嗎?”

  沈富榮點著頭,道:“回稟東家,我們借給中村浩司先生四萬日圓,買下西陣繅絲廠和染絲廠的所有權,另支借給潘容先生十萬日圓,潘容先生以華籍僑民福山容田的身份入股木棉社,持有股份為57。如此一來,中村浩司和潘容先生在木棉社的持股總數達到了82,再經木棉社持有西陣物產會社總股權的55,并將會社改為西陣絲織會社。根據借款協議,借款無需歸還,亦無利息,但在二十年期限內,東家隨時可以將借款轉換成木棉社33的股份。”

  胡楚元微微頷首,對這份協議很滿意。

  沈富榮畢竟是胡家的四大掌柜之一,算帳這個方面,他也是一把好手。

  依照胡楚元的估算,這十四萬日圓的投資,三年之后就能收回成本。

  他和潘容、中村浩司問道:“兩位還有其他的疑議嗎?”

  潘容笑而不語,顯然是賺到翻,賺到手軟腳軟。

  中村浩司則很嚴肅的垂首道:“非常感謝您的投資和信任,我必將竭盡全力經營好西陣會社。”

  “我知道你有這個能力!”胡楚元嗯了一聲,又和潘容說道:“我想在長崎籌建一所新民義塾,專門用來培養在日的華人青年,既教國學,也教西學。我預計是先投入兩萬日圓,你替我主持著這個事情,找幾個合適的人負責擔任教習。”

  潘容道:“行,我一定辦好,胡少爺,您就放心吧!”

  胡楚元倒不是很放心,因為這件事關系重大,可除了潘容,他實在找不到第二個人選。

  和他們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胡楚元就在福州會館擺一桌酒席請他們吃一頓,隨后,他就留在了福州會館,拍賣會的事情就交給沈富榮負責…其實也就是光看不買,摸一摸日本市場上的行情。

  胡楚元將王懿榮留了下來,和潘麗美一起收集日本書籍和報紙,繼續摸索著日本目前的局勢和政論,以及日本的其他資料信息。

  總體來說,日本目前最關注的是三件事,第一是全民西化教育;第二是傳統絲業、茶業、農業和手工業的再;第三是西洋工業化進程,尤其是煉鋼。

  除此之外,日本的武道也在大范圍的推陳出新,要求將劍道和武道融入到全民教育中。

  這給胡楚元另一個啟發…回國之后,他也得注意一下國術人才的培養,并適當將國術教育融入到中國的全民教育中,一方面可以鍛煉人的意志,另一方面也可以增強體質。

  強國先強種。

  這話沒有錯。

胡楚元的對日策略是既不高估,也不輕侮…中日甲午戰爭之敗,與其說是實力不足,更不如說是準備不足,之所以會準備不足,歸根結底還是小瞧別人了  當前的中國,真正能看清日本局勢的人有幾個呢?

  當然,湘淮兩軍本身就有的缺陷也非常多,體制首先就有問題,其次也打不起硬仗,稍微遇到一點強力的對手就害怕了,退縮了,想要保住自身的實力——可以理解,即便是打贏了,如果部隊打光了,人打沒了,湘淮兩軍在政治上的依靠也就沒有了。

  東京拍賣會還在持續的進行中,很快就到了最后的兩天,因為胡楚元曾經高調的出現一次,人們一直相信他還會出現在最后的那一天中。

  可胡楚元沒有去,也不打算去。

  做生意的人要有所講究,不能折了自己的氣勢,他要去了,那就必須當場拿下。

  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他相信,總有一天,宋徽宗的這兩幅帝寶終究落入他的手中,何必急于一時的花那些冤枉錢呢?

  就在中日兩地的商人在拍賣場里爭相競拍的時候,他乘坐一輛馬車,停在距離拍賣場幾百米的地方。

  坐在車廂里,王懿榮和潘麗美小姐陪著他,潘麗美還在繼續為他口譯一些日文資訊。

  整整等了半個小時,沈富榮才匆匆跑過來,進了車廂就和胡楚元道:“東家,太黑太貴。《芙蓉錦雞圖》被盛宣懷用115萬洋圓買走,我聽說唐延樞和盧文錦也都有股。喬景儼和幾個晉商合股,以112萬洋圓的報價惜敗,張頌賢和南潯商人合股,在105萬洋圓的價格上敗退。《閨中秋月詩帖》則被喬景儼買去了,也花了85萬洋圓。”

  胡楚元默默點頭,道:“上車吧,我們回福州會館,讓他們先高興去!”

  沈富榮哎了一聲,上了車,和胡楚元等人一同離開。#本章節隨風#

  回到會館不久,日本的幾家報社就刊發了號外,專門報道此事,并將盛宣懷和喬家視作“支那”目前真正的首富之家。

  原先被人們重點關注的胡楚元連一次價都沒有出,對比胡雪巖當初在日本拍賣會場上的豪邁氣勢,差距不可同日而語,也被那些報社狠狠的嘲諷了一番,特別對胡楚元高價購買的那種“垃圾”進行全面的譏辱。

  其實,日本人是很“可愛”的,非常齷齪的那種“可愛”,很多事情都只有他們做的出來。

  雖然不知道是誰指使,是誰策劃,又是什么用意,竟有幾個略通漢語的日本人故意集中在胡楚元居住的福州會館門口,惡意的將報紙內容大聲讀給周圍的所有人聽。

  歷史…或者說是在不同的時代里,人們的很多行為都是很奇特的,只有那個時代的人可以理解,反正胡楚元覺得很無聊,讓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滑稽感。

  他覺得好笑,張頌賢那些人不這么覺得,他們就覺得胡楚元這個事情辦的很丟人,不管怎么說,人都已經到了日本,就算開不起那個價也得喊一喊聲勢。

  連價格都不敢報,還號稱是大清首富世家,真是丟人丟到了小日本。

  次日,這些晚清巨商就一起乘船離開了橫濱,廣州會館和福州會館相距不過百步遠,他們也懶得過來打個招呼,就這么風風光光的敲鑼打鼓的走了。

  用他們的話,和胡楚元這種人無話可說,丟不起這個人。

  胡楚元呢,他還要在日本再呆幾天。

  他讓潘容招募了十幾個精通日語的華人,在福州會館里秘密籌辦了一家翻譯社,負責將日本主要的報紙和政論,以及較受關注的書籍都翻譯成漢文,通過輪船定期運送到國內。

  為此,他出資六百日圓,讓潘容將福州會館后面的幾家民住房買下來,做為福州會館的后院,用于安置翻譯社。

  胡楚元對此事是特別關注,親歷親為,親自招募那些人,對他們做一個基礎的培訓,

  在這些人中,他發現了一個叫潘奇英的年輕人,二十四歲,剛從新島襄開辦的川崎義塾畢業,和潘容是堂兄弟關系,父母在潘容的資助下,在長崎開辦了一家專營福州貨的雜貨店。

  潘奇英想做生意,人也很精明,如果不是因為潘容的極力邀請,他不想來這家小翻譯社,可胡楚元卻一眼看中他,和他徹夜長談,這才讓他決定在翻譯社一直干下去。

  為了鍛煉潘奇英的能力,胡楚元不僅將這家翻譯社就交給他來打理,還給了他六千日圓,用于日常的開銷和招募新的成員。

  這時候,中村浩司已經將幾套若瓜德機器、圖紙資料和紋紙都送到了橫濱,也派了兩個技藝精湛的西陣技工,胡楚元這才正式啟程離開日本。

  臨行之前,他和潘容商量了一番,將潘麗美帶回國,留在身邊做翻譯員。

  胡楚元本以為潘容會不舍得,可沒有想到,潘容居然很高興,還說他非常非常非常的放心…這樣啊,胡楚元也就不客氣了。

  幾天后,胡楚元回到上海,他沒有立刻再回杭州,而是在上海的胡公館住下來。

  胡公館原先是英國麗如洋行大班顧德納在上海建造的英式別墅,位于上海租界的寧波路,麗如銀行倒閉之后,顧德納破產,胡雪巖就將這套別墅買下來,改稱胡公館。

  回到上海,胡楚元就立刻開始籌備江南西學館的事情,他選擇的地點是徐匯區,那里已經聚集著洋人開設的幾家教會學校,英國人傅蘭雅開辦的格致書院也在附近。

  胡楚元先讓人找來目前中國格致學界聲望最高的徐壽,又找來傅蘭雅,希望由他出錢,將格致書院并入江南西學館。

  事實上,就是直接買下格致書院,改稱江南西學館,并由江南商行支付西學館的開銷。

  格致書院目前最主要的資助人不是別人,就是上海華商領袖唐延樞,唐延樞在東京花了不少錢,又囤積了一大筆的生絲難以脫手,財力上正顯得局促。

  聽到消息后,他立刻低價將自己的股份轉賣給徐壽,不再繼續資助書院。

  退就退出吧,他總是要臉面的人,便四處和人宣揚,說胡楚元在日本很不尊重他,如今又要獨自籌辦格致書院,不將他這個長輩放在眼里。

  所以,他是被胡楚元氣退的。

  他還和其他幾個商人一唱一和,將胡楚元在日本不和他們來往,不僅在拍賣場上毫無收獲,還被小日本媒體譏笑的事情也添油加醋的宣揚出去。

  胡楚元忙著辦理江南西學館的事情,不想搭理這些人的嘲諷譏侮。

  說真的,他越發有點不理解這個時代了。

  隨后,他開始聯系洋行,想要購買繅絲機器和染絲機器,在目前的中國,機器繅絲和機器染絲都已經被洋人壟斷,根本不給華商插足的機會。

  幾大洋行倒愿意賣給他機器,價格卻高的離譜,幾乎是賣給日本人的四倍價格,還要求胡楚元以后必須只和他們購買染料,否則就將洋人技師撤走。

  華商界的污蔑和排擠、洋行的打壓和欺詐,讓胡楚元有種勢單力薄、孤掌難鳴的感覺,登時沒有了他在杭州的那種順暢感,似乎做什么事情都顯得很費力。

  上海灘有句名言——南潯的絲,寧波的錢,廣東的買辦。

  南潯是這個時代的生絲中心。

  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上海口岸出口生絲21176包,南潯出口數量為13426包,占據了出口數的63.4。到了光緒年間,中國生絲出口總量增長兩倍有余,南潯所占的比例有所下降,可依然占據了整個江浙生絲出口總量的三分之一,而且是質量最好,價格最高。

  在這三十年間,南潯商人迅速成為整個中國最為富有的一群人,其崛起速度之快,財力之雄厚,僅有昔日的廣東十三行可以比擬。

  目前的上海約有一百多家大小不等的絲行,南潯商人就占據了七成。

  寧波。

  寧波人很早就開始涉足錢莊業務,上海開埔之后,他們就率先進入上海擴展勢力,上海現有的三百多家錢莊里,半壁江山是寧波人的。

  廣東,在廣東十三行覆滅后,大量的廣東籍買辦涌入上海繼續做買辦,他們的侄孫同鄉也陸續接掌職位。

  如今的上海灘,半數買辦是廣東人。

  這就叫“南潯的絲,寧波的錢,廣東的買辦”。

  在這三股勢力中,曾任怡和洋行總買辦的唐廷樞人面最廣,財力最亨,地位最特殊,有三個堂兄弟在不同的洋行里做大買辦,即便是胡雪巖也要讓他三分。

  胡楚元在上海灘還算是初來乍到,本身和南潯絲商、寧波錢商就是死敵,和整個江浙的鹽商也有不共戴天之仇,這再得罪唐廷樞,他當然會受到排擠。

  可他畢竟在上海還有大事要辦。

  沒有更好的辦法,胡楚元決定找在上海買辦界也很有地位的徐潤談一談。

  直到現在,徐潤都沒有非議過他一句,雖然徐潤和唐延樞是商場上最緊密的盟友,但他不用巴結唐延樞和盛宣懷。

  最重要的一點,這個人和盛宣懷為了上海輪船招商局總辦的職務斗了兩年多,到今天還沒有分出勝負。

  徐潤住在靜安寺路最東側的地方,在那里修建了一棟江南園林,名為愚園,這也是上海愚園路的由來。

  胡楚元的西洋馬車一路東去,就在愚園大門外的劉家巷子停下來,隨即,他就讓胡榮將拜帖送過去,自己在車上等待。

  除了他,車里還有另外一個人。

  潘麗美小姐。

  現在,胡楚元已經習慣讓麗美留在身邊做助手。

  人才很重要。

  潘麗美也很聰明,所以他想好好的鍛煉這個女孩,讓她成為自己最重要的特別助理。

  在車廂里等了近十多分鐘,徐家的大門才打開來,一位年近四旬的富商走了出來,肌色較黑,相貌堂堂,穿著舉止都很講究氣派。

  胡榮也跑了回來,將車廂的門打開。

  胡楚元一側臉就看到了那位富商,當即一步走下來,將潘麗美留在車廂里等待著。

  “胡騎尉,你好啊!”徐潤拱了拱手,談不上高興,也談不上冷淡。

  胡楚元抱拳,笑道:“徐爺,久仰大名,今天才來拜見,希望您別見怪!”

  徐潤不在意的笑了一聲,側身邀請道:“胡騎尉,咱們里面請吧!”

  “行!”

  胡楚元默默點頭,和徐潤一起并肩走進去。

  他被上海商界排擠有很多復雜的原因,一是商業利益的競爭,他一旦在上海站穩了腳跟,胡雪巖操控江浙絲業的事情恐怕就要重演;二是壟斷了五省鹽業,遭人嫉恨,尤其是上海的老鹽商們,對他攻擊起來是不依不饒。

  徐潤是地產巨頭和上海茶王,只要胡楚元不涉足上海地產和江浙閩南的茶業,他們還有說話的份。

  進了大廳,徐潤就邀請胡楚元坐下來,問胡楚元道:“胡騎尉,你這次來找徐某,不知是為了什么事啊?”

  胡楚元道:“我聽說徐老板熱心公益,捐資新建醫院和公學,所以想請徐老板一起資助江南西學館!”

  “哦,哈哈…!”徐潤干笑一聲,推諉道:“唉,以胡騎尉的財力,一人足以支撐,徐某就不湊這個熱鬧了。此外…徐某是純粹的生意人,不想多惹麻煩,不想涉及到你和唐兄、宣懷之間的私人矛盾中。”

  “那好!”

  胡楚元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答復,道:“那我想和徐老板再談一談同文書局的事情。徐老板新開設的同文書局號稱是國內華商興辦的第一家西式機器印刷廠和出版局,我有意讓江南西學館也增設一家出版社和印刷廠,再擴展到報業上,不知道徐老板有沒有意思一起合伙?”

  徐潤哈哈大笑,道:“胡騎尉啊,你這個人做生意不厚道,鹽業的利潤你一個人獨吃,這種不賺錢的買賣,你卻跑來要和我合伙…你不會以為我也和你一樣錢多的無處可花吧?”

  你以為我傻啊?

  徐潤就是這個意思,可不想明說,他主營房地產業,不能和錢莊過不去,而胡家的阜康錢莊如今是上海灘的九大錢莊之一,只看陳曉白的面子,他也不能說的太狠。

  “這樣吧…!”徐潤想了想,道:“如果你想搞呢,我你,正好我也想轉讓同文書局。年初才花了四萬洋圓置辦的,如果你愿意出錢,我就按照原價將同文書局連帶廠房一起轉讓給你。”

  “好!”

  胡楚元一口答應下來,他已經派人查過,同文書局的機器是能值幾萬洋圓,加上那些順手順路的員工和編輯,五萬洋圓以內,他都可以接受。

  “哦…那好,咱們就這么說定了!”

  徐潤倒沒有想到胡楚元答應的這么爽快。

  胡楚元一切都是有備而來,招手就讓胡榮送來四張面額各一萬洋圓的阜康錢票,遞給徐潤,道:“徐老板,那咱們就快事快辦,現在交接吧!”

  徐潤更加驚訝。

  他好歹也是上海的茶王和地產巨頭,說過的話不能不算數,當即就和胡楚元簽訂了協議,將同文書局連帶廠房和工人一起轉給胡楚元,收價四萬洋圓,一分不多。

  完成了交易,徐潤才和胡楚元道:“胡騎尉,徐某和令尊以前也有來往,今天就說個不該說的話。”

  胡楚元道:“您說!”

  徐潤道:“要我看啊,你其實是有點能耐的,能不能撐起令尊的那份家業不好說,但也不至于像唐延樞說的那么不濟。你啊…還是太年輕,現在就想在上海灘找一席之地為時尚早!回杭州歷練兩年再來吧,慢慢盤算好,根基扎穩點,上海遲早是你的。”

  胡楚元只能答道:“多謝徐老板的衷告,不瞞您說,辦妥江南西學館的事,我就會先返回杭州治理家業,咱們等兩年再見了!”

  “好!”徐潤默默點頭,道:“那就讓我送送你吧!”

  說著這話,他就真的起身送客。

  胡楚元還能說什么呢,反正先回杭州慢慢打拼吧,等他再回來,怕就不是今天這么好打發了。

  胡楚元還不能算是一個真正的聰明人,他并沒有想到,徐潤那番聽起來很惡毒的話里,其實暗藏著很深的玄機,只是他自己沒有聽出來。

  從徐潤手中買下同文書局后,胡楚元就已經初步完成了他對江南西學館的籌備工作。

  從愚園離開后,他就直接去同文書局,和書局的總編徐鴻海先生洽談,做一個商議,將同文書局改名為江南書局,下設江南印書館和江南報業公司。

  另一方面,他又給徐壽一筆資金,讓徐壽在格致書院的基礎上擴建江南西學院,并專門設立外語學堂和翻譯社。

  胡公館的西倉庫原先用來堆放雜物,胡楚元回來之后就將這里改建一番,成了一個很干凈的織坊,里面放著七臺若瓜德法式織機,木造100孔型和200孔型各一臺,鐵造100孔、200孔、300孔、600孔、1200孔各一臺。

  柳成祥親自從杭州過來負責這件事,在杭州和蘇州一帶精挑了二十多個技藝精湛的年青織工,在這里跟著兩個日本技工學習織法。

  潘麗美既擔任譯員,也跟著她們一起學。

  另一邊,徐壽、華衡芳和蘇州、杭州最知名的幾位織機木匠都在研究木造的若瓜德。

  有人織絲就有人買織機,那也就有人專門造織機,蘇杭一帶,專造織機的高手很多,柳成祥請的都是蘇杭兩府最好的名匠,大家一起合力琢磨。

  國內的江南制造局和福州船政雖然都有小鐵廠,甚至連蒸汽機都能造,按照若瓜德的模型翻制模具生產,那也不難,難得是價格未必就比進口的便宜,質量更沒有保障。

  所以,胡楚元就決定還是先從木機開始。

  徐壽這些人已經研究了十多天,仿制了一臺200孔的木機,目前正在努力仿制300孔的。

  胡楚元一進門就匆匆走過去,看蘇州的錢師傅、和杭州的趙師傅正帶著幾個徒弟各做各的,圖紙是徐壽他們繪制的,一模一樣的圖紙,誰能做的好,那就看誰的本事了。

  眼見錢師傅的300孔洋織機已經完成了一大半,胡楚元就和他問道:“能仿制成嗎?”

  錢師傅笑道:“胡爺,您也小忒小瞧我和趙師傅了,別說是300孔的,我和趙師傅談過,600孔的都能做,關鍵是木料不便宜。要說日本人做的那架200孔的木織機也夠水平了,可他的木料都是山樺木的,這個料子硬是硬,也便宜,可它烤不透啊,韌度也不足。咱們用黃梨木搭架子,用棗木做擔,有幾個地方得選用軟一點的木料。價格要貴一些,300孔是肯定沒有問題。”

  聽到這話,胡楚元也就放心了。

  這兩個大師傅少說也做過幾千架織機,具體該怎么造,他們比他清楚。

  徐壽和華衡芳也走了過來,和胡楚元點著頭,打個招呼。

  華衡芳道:“胡騎尉,我和徐老都不是很懂織絲這個行當,也就是這幾天才開始接觸,要說到改進呢,咱們恐怕是不擅長。這些事還是得讓錢師傅他們辦,可我們看了,一旦做出太多的改進,原先法國人的繪紙就沒有意義,不能通用,您得重新設計繪紙。究竟要怎么設計繪紙,這倒是個難題。”

  胡楚元默默點頭,問道:“那你們有沒有辦法,要不然,我們在法國請幾個人來幫忙?”

  華衡芳道:“那倒不用,我估計法國肯定有相關的繪紙書籍,我已經托相熟的法國教士去買了。這種繪紙技術關鍵是兩個部分,一個是算數基礎要好,其次要非常精通這種織機的使用,腦袋里能算,心里能猜,另外還得會一點西洋繪畫基礎。三者相合,這個人才能設計繪紙。”

  “那你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華衡芳道:“咱們格致學院里有幾個精通數學的,也有學過西洋繪畫的,也有家里是織絲的,都沾邊的人卻只有一個叫沈茂才的,算數功底不錯,家里是蘇州的老織戶,應該對織絲懂一點,可他肯定沒有接觸過這種洋式織機。”

  胡楚元道:“沒有關系,請他來,薪水好說,安排他先學著使用這種新織機,熟悉各種繪紙。慢慢的,咱們再讓他考慮設計新繪紙。”

  華衡芳道:“那也行,我回去就和他說一說,看他愿不愿意過來!”

  仿制若瓜德是胡楚元眼下最緊迫的事情,為此,他親自登門才將華衡芳和徐壽請過來,一起研究這種手動機械。

  胡楚元轉念一想,光是一個人搞繪紙肯定不行,他就讓華衡芳多找幾個數學功底好的,現來現學,再找老師訓練他們的西洋畫根基,另外再請兩個法語譯員,幫忙翻譯法文資料。

  薪水,絕對不是問題。

  有他這話在,什么人都好請。

  華衡芳緊急回格致書院一趟,很快就將那幾個學生帶了過來,都只有十七八歲,總計四個人,里面只有沈茂才一個人懂織機,可他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洋織機。

  胡楚元就安排他們先學先練,包吃住,月薪五枚洋圓,學成之后,月薪就可以漲到二十枚洋圓。

  除此之外,胡楚元還有更頭疼的事情,那就是繅絲機和染絲機的問題,這兩套設備搞不到手,他就只能用土法繅絲染絲,即便織機的問題解決了,出來的工藝效果也不太好。

  如果和洋人買染好的熟絲,價格更是高的離譜,已經沒有多少利潤空間。

  如果和洋人買機器,機器價格也高的驚人,染料還必須一直專購某家洋行的,利潤被砍個精光,搞不好就是賠本。

  他已經派柳成祥前后和七家洋行談判過,每一家都是抱成團,價格一律高的離譜,根本就不想讓別人有機會賺錢。

  繅絲和染絲是洋人在上海灘最成功的產業,也是最賺錢的產業,他們怎么會輕巧的讓給中國人?

  胡楚元此時只有兩個選擇,要么是不進入這個產業,要么就是硬著頭皮讓洋人宰一刀,就算擠進來也別指望賺錢。

  親自安排好沈茂才等人的吃住問題,胡楚元就一個人在胡公館的書房里轉悠,思考著破局的辦法。

  上海灘的洋人在歐洲經濟界的大佬眼中也不過就是一群二道販子,可在上海灘,他們卻高舉白人高貴論,極度歧視黃種人。

  為了維持這種虛無的高貴主意,他們甚至禁止貧困的白人在上海灘尋找機會。

  胡楚元相信,只要能繞過這些上海灘的洋人,直接和歐美列強做生意,情況反而要好很多。

  問題就是眼下繞不過去,在歐美各國,他也不認識誰。

  想來想去,胡楚元決定讓西陣會社出面購買繅絲和染絲設備。

  唐延樞和盛宣懷已經掐死了他在上海灘置辦實業的余地,繅絲廠和染絲廠只能開在杭州。

  開在杭州也更現實點,他畢竟是剛涉足,小買賣起步,設備只用一套就行,在金衢盆地一帶有很多小煤礦,順著富春江運到杭州,價格也便宜。

  最重要是避稅。

  晚清的稅制就是一團老鼠屎煮的粥。

  他從杭州買絲運到上海繅染,中間光是行商厘金和雜稅,每百斤生絲就要加價36兩銀子,運回杭州又要加價36兩銀子。

  不因別的,因為生絲是要出口的,朝廷就靠它養著全家老少爺們,至于中國的生絲出口成本高居不下,最終會被日本擠兌出世界生絲出口業的事情,他們不管。

  盤算出這一本賬后,胡楚元就分別寫了幾封信,第一封給中村浩司,說一說代購設備的事;第二封給左宗棠,談一談他從日本回來的感受和生絲業未來的危機,第三封給何璟,請何璟從福州船政學堂里抽調四個精通法語的學員。

讓人將這些信都送出去,胡楚元就繼續和徐壽他們一起研究若瓜德的仿制問題。吧會員  過了幾天,胡楚元正在倉庫里忙碌著,管事胡榮就匆匆跑進來找他,說是有一位美籍華人來找他,人已經到了胡公館的客廳里。

  胡楚元不免有些奇怪,他在美國不認識誰啊。

  他立刻返回客廳,一進去就看到一位約有五十歲的男人,身材不高,穿著一身黑色的西服,理著平發,頭發略微有些花白,面龐黑紅。

  這個人的氣度很好,隱約有種學者風范,顯得是個很有涵養和知識的人。

  胡楚元看了一眼,便拱手道:“在下就是胡楚元,不知道先生的尊姓大名?”

  那人笑道:“想不到胡先生年紀這么輕,真是讓我驚訝啊…哦,我是容閎,你在一個月前寫我寫了封信。”

  胡楚元大為驚喜,笑道:“原來是容先生啊,請坐,請坐。”

  邀請容閎坐下來后,胡楚元就道:“容先生,您怎么親自過來了?”

  容閎嘆道:“不得不親自來一趟啊,胡公子那封信發人生省,每一句都說到我內心中的最深處,容某既是驚嘆,又是感動,激動,想來和胡公子見一面,共同探討救國和教育的問題。”

  胡楚元默默點頭,請容閎先喝一杯茶,隨即道:“前些日子在日本參觀了一段時間,遇到了幾個被日本人稱之為教育家的人,兩相對比,只覺得我國在教育方面實在是落后太多。儒生雖多,卻都沒有救國的雄心和能力。有感而發,這才冒昧的給先生寫了封信。”

  容閎道:“胡公子是海內巨商,家業豐厚,若是有公子,我也能在國內舉辦一所學校,為國盡力。只要公子愿意,我愿意和朝廷辭去駐美副大使的職務,全心置辦此事!”

  “不!”

  胡楚元斷然拒絕,卻道:“在國內辦不了我想要開辦的學校,我想請容先生在美國創立一所專門面向華人的學校,從中學到大學,以及專業的技校,形成一個體系。學校早期完全采用英文教學,隨后根據教員的補充,陸續開辦中英文聯合教學。學生分為兩個部分,一個是自幼留洋求學,另一部分是我在國內置辦學校,并從這些學校中抽調良才。”

  “這…花費?”容閎既驚訝,又懷疑。

  胡楚元笑了笑,道:“先生說過,我是海內巨商,家業豐厚,這些錢還是有點。所需要的經費全部由我個人出資,我會先給先生撥款一百萬美元,此后每一年再撥款三十萬美元。只要我胡家的產業不倒,這筆錢就不會中斷。”

  容閎大為震驚,道:“胡公子,您這…真是…不瞞您說,見您之前,我也在上海拜訪了一些老朋友,和他們打聽您的為人和情況,萬萬沒有想到,他們說的都是些反面之詞。如今真正遇到您,我才知道他們和您一比,簡直是天地之差,鴻鵠之志,燕雀何知啊?”

  胡楚元苦笑,不用問,他都知道容閎拜見了哪些人。

  如今在上海以興辦教育著稱的無非就是唐延樞和徐潤,這兩個人一明一暗,對他都是極其不屑的。

  他道:“在商言商,中國商人中真正的巨富不外乎鹽商、絲商和官商,我是三者兼顧,每一塊都吃得非常多,得罪的人當然更多。他們的話,先生不要放在心上。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我要舉辦的大業是他們不理解的,所以,我也不打算和他們多溝通。”

  容閎笑道:“不錯,商人啊…唉,今天能夠見公子一面,我也算是不虛此行了。說真話,見到您的時候,我就不由得要懷疑那篇《論民族的教育》究竟是出自誰的手筆,現在算是確定無疑了,除了您,別人寫不出來啊!”

  胡楚元沉吟片刻,嘆道:“那也是我有感而發!”

  胡楚元的心中其實有著很多的不解,他不明白,中國到目前為止也有一些海外留學生,為什么都未能成器,為什么都沒有以興辦教育為己任?

  在美國,中國有122位留美幼童,這些人從小生活在美國,接受西方教育,為什么連他們都沒有取得很好的成就?

  為什么,中國的革命事業反而起源于后期赴日的留學生?

  補充:(清朝肯定要推翻。想要保證中國生絲和茶葉經濟,又想要急于推翻滿清政權,這個要怎么寫,我就真不知道了。難道主人公可以在幾年之內推翻滿清,還能保證江南地區沒有戰爭?)

  (主人公的想法是首先確保中國經濟的基礎,也就是生絲和茶葉,然后再考慮滿清的問題)

  (潘麗美是華人,不是中日混血兒)

  (限于我個人的水平和文化層次,這本書確實是有很多對低級錯誤,我也沒有寫好。我只希望各位大大不要罵的太厲害,不喜歡、不高興的話,人身攻擊一次應該也夠了吧,真沒有必要攻擊幾次…挺傷人的。)

  (我對這本書沒有什么要求,只是想寫一次晚清,滿足個人內心的一些想法,現在看來是挺錯誤的決定,好消息是我也只會寫一次晚清小說,更只會是最后一次寫歷史小說。)

  (歷史頻道的高手太多,讀者水平很高,我確實是自不量力!)

  (所以,很抱歉,不能讓大家滿意!!)

  如果不是因為手里面的事情太多,胡楚元真想現在就去美國,好好的,近距離的看一看那些留美幼童,理清楚里面的問題。

  為什么…122位留美幼童中居然沒有一個革命家,一個教育家,成就最高的也不過是詹天佑、唐國安等人。

  想到這里,他就忍不住和容閎詢問道:“我國派遣到美國留學的那些年輕人怎么樣了,他們在美國的留學還算順利嗎?”

  聽到這話,容閎就忍不住嘆息道:“我這次回來,恰恰也是要和國內的一些朋友商量這件事。這些孩子在美國的學習是很認真的,可畢竟是長期生活在美國,作風略有浮躁,可他們畢竟年幼,督學吳子登對此是極為反感,甚至連駐美大使陳蘭彬陳大人也屢屢出言訓斥。我觀他們的意思,恐怕是想要半途而廢,將孩子們都送回國內。”

  胡楚元憤道:“這怎么可以?”

  容閎道:“是啊,所以我想順道回一趟天津,和李鴻章李中堂面談此事!”

  “唉!”胡楚元嘆一聲,道:“順便和您說一下,我一直覺得有些蹊蹺,論財力,我在國內不算第一,也至少能算是前十。能在財力和勢力上和我相提并論的,大約也就是山西的喬家,上海的唐、徐、盛,湖州南潯的劉、張、龐、顧四大象,以及廣東的潘、嚴二行,可在上海,對我的非議越來越多,里面總是有文章的。”

  容閎不明白了,問道:“你的意思是…?”

  胡楚元道:“或許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我相信,肯定有人打著李中堂的旗號在背后陰損我,想將我驅逐出上海灘。要知道,如果我無法在上海站穩腳跟,江南商行和阜康錢莊的運轉遲早是要出問題,而我也別想進一步的涉足絲業和茶葉,甚至還有上海的地產業。里面的利潤巨大,他們當然也不希望我來。”

  容閎感嘆道:“你們這樣的大商人內斗起來,那比清朝廷的官場更加激烈陰狠。為了中國的教育事業,我希望公子能夠站穩腳跟,不要被這些只顧自己身家的商人擊敗。至于李中堂,我倒覺得他還沒有那么小氣吧,畢竟也算是中國的宰相呢!”

  胡楚元默默點頭,道:“他不是沒有那么小氣,而是眼下還不在乎和我過招,否則…我早就死了。可終究是有人打著他的旗號在做文章,否則,那些人鬧不出這么大的動靜。”

  商政一體!

  胡楚元知道事情的源頭是出在政治上,通過唐延樞、徐潤、盛宣懷、鄭觀應四人,李鴻章在上海的勢力是非常驚人的,上海的官辦企業幾乎都是他的淮系力量。

  他呢?

  毫無疑問代表湘系。

  怎么能給湘系官商在上海立足的余地?

  胡楚元只能是苦笑一聲來,和容閎道:“陳蘭彬和吳子登的事情啊,您別急著到處活動,交給我來辦理吧。您不是謀斷政治的高手,我的幕僚中卻有這樣的專門人才。何況,就算打不開局面,我也可以用錢來擺平。不用太擔心。”

  容閎松了口氣,道:“那我就放心了。除此之外,我還是想說說在美國置辦大學的事情,我在美國認識幾個很有地位的華人,他們或許也能幫上忙。不知道伍家的人,您還是否認識?”

  胡楚元有些詫異,道:“伍家?廣東十三行的伍家嗎?”

  容閎道:“是的,廣東十三行時代的伍秉鑒家族,晚年,伍秉鑒就有移民海外的打算,只是受朝廷的阻礙,最終未能成行。他的次子伍振邦則在旗昌洋行的創始人羅素先生的幫助下移民美國。除了伍振邦,他的女婿,也就是十三行吳天垣的小兒子吳經康一家也一起移民到美國,兩家人在美國波士頓生活了近三十年,開辦了漢華銀行,投資美國金融業。直到今天,他們在美國旗昌洋行中仍然保留了24的原始股。”

  胡楚元心中忽然一亮,發現了一個破解洋行欺壓的辦法,道:“他們愿意投資大學嗎?”

  容閎道:“當然愿意,他們和羅素家族一直雄踞在波士頓,都是耶魯大學的重要資助人,我當年能夠就讀于耶魯大學正是得益于羅素先生的關照。有他們的,耶魯大學也會特別的多招收一些留美幼童。”

  胡楚元笑道:“好啊,那就要勞煩您替我聯系一下,如果他們愿意,我愿意和他們一起投資到這民族的教育事業中!”

  容閎笑道:“伍先生寫給你的信,我已經帶來了…很抱歉,我一時激動就私下將您那篇《論民族的教育》送給伍老過目,我這一次前來,也是受他所托來和您面談,共商興國之大事!”

  說著,容閎就從自己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信。

  胡楚元暗暗高興,立刻將這封信打開閱讀。

  當年伍家移民的時候,主要的財產都被廣東巡撫衙門扣押,剛到美國,他們只能依靠旗昌洋行的分紅度日。

  英國東印度公司解體后,公司資本全部用于償還債務,而伍家恰恰就是東印度公司的主要債權人之一,由此分到了四百多萬英鎊的資產。

  正是依靠這筆資產,伍振邦和妹夫吳經康一起經辦漢華銀行,也得益于美國的大,這些年總有著不小的收益。

  財產雖然越來越豐厚,可一看到美國愈加強盛,中國愈加衰落,他的內心是百感交集。

  可是,伍振邦無法回國。

  在伍秉鑒死后不久,兩廣總督耆英和廣東巡撫徐廣縉暗謀其財,以防止伍氏避居海外為由,查監伍家所有資產,后沒收查抄。

  按照清律,伍振邦所繼承的那筆東印度債務也應該屬于清朝廷。

  伍振邦只能寫信給胡楚元,說是由他出資,和胡楚元一起在國內籌辦新學,興辦民族教育之事業。

  將信看完,胡楚元慢慢折好信箋,和容閎道:“在國內辦新學很受局限,更要小心謹慎。容先生請回去和伍老先生說,還是在美國籌辦這所大學。我和他一起出資,由您來負責。另外,您回去之后也要和他再商量一件事!”

  容閎問道:“什么事情?”

  對于目前的美國,胡楚元所擔心的事情不僅僅是留美幼童,還有另外一件事對中國影響深遠,那就是臭名昭著的《排華法案》。

  胡楚元和容閎問道:“我雖然身在國內,但喜歡讓人收集各國報紙,譯讀各國資訊。據我聽聞,美國目前排華風潮是越演越烈,是否真有這樣的事情?”

  容閎嘆息道:“確實是這樣的。伍家財力雖然不低,可也只能是靠羅素家族代為打理,漢華銀行本身的股份中,伍家、吳家占據了大半,出面管理的卻是羅素家族的成員。這里面的原因恰恰是美國人排華,歧視華人和亞洲人種。”

  胡楚元道:“我擔心這件事最終會產生很惡劣的影響,禍及國內和美國的華人。我想另外出一筆錢,先生回到美國后善加運作,成立全美華人協會,向美國的政治家捐贈政治費用,游說美國議員。此外,全美華人協會也要負責維護美國華人的權益。”

  “咦…胡公子?”

  容閎實在是沒有想到,眼前這個胡楚元不滿二十歲,居然會有閑心管這些事,還能找出對策。

  這真是很詭異呢!

  稍作思量,容閎道:“這件事對我來說更是義不容辭,可關鍵還是在陳蘭彬大使身上,他對此是無動于衷,還說華人都應當遣送回國內,以免受外人輕侮,更影響大清國的形象。”

  胡楚元不知道該說什么,陳蘭彬也不是一個昏庸的清朝官員,只是…受制于他的教育和思想,受制于這個時代,他說出這種話也不足為奇。

  胡楚元再思索片刻,和容閎道:“陳大人那里由我來想辦法,你先從我這里領一筆錢回美國運作全美華人協會,通過協會維權和資助華人青年求學,也由協會來置辦學校,向比較開明的美國政黨提供政治捐款。”

  容閎道:“那就只能先向共和黨中的溫和派和激進派系捐款,目前即將進行新一輪的總統大選,據說,共和黨有意讓溫和派的領袖前總統格蘭特第三次上任,以他在南北戰爭中的功績,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胡楚元嗯了一聲,卻道:“只要是有可能的共和黨選舉人,全美華人協會都出一筆錢,數字相同,也不用太高。等到共和黨的選舉人最終決定后,協會再大規模的捐獻。投資政治是一種很好的生意…前提是投對了人。”

  容閎默默點頭,道:“這一次能和胡公子相遇詳談,容某也是受益匪淺,獲益良多!可惜,我在中國還沒有遇到第二個您這樣的人。我想,這或許是您的幸運,也是祖國的悲劇。”

  胡楚元笑不出來。

  見時間已經到了中午,他就留容閎吃午飯,進一步詳談創辦學校的事情。

  雖然美國華人目前主要聚集在舊金山,但較早期的移民,以及較為富有的移民都在波士頓,容閎就想將全美華人協會的總部和學校設在波士頓。

  胡楚元有其他的想法,他想安排在舊金山一帶,考慮舊金山大地震可能產生的影響,他希望是設在奧克蘭,問題是目前的奧克蘭還是一個很小的集鎮,各種設施都不充分。

  最終,胡楚元同意了容閎的建議,暫時先在波士頓開設中學,以后再慢慢考慮遷移到舊金山。

  另一方面,胡楚元則在國內興辦一些中學,逐漸挑選出更聰明,基礎更好的學生送往美國深造,還要專設全部使用外國語教材的外文學堂,更加側重向國外輸送留學生。

  容閎在胡公館住了幾天,一直在和胡楚元商議辦學和華人協會的事情。

  他還為胡楚元引薦了美國旗昌洋行的資深合伙人,旗昌洋行的上海大班金能亨,此人同時擔任英美公共租界的董事、美國駐滬領事代表。

  這個人在上海灘的地位舉足輕重,可和旗昌洋行總部的那些人相比,又顯得微不足道。

  旗昌洋行是一個非常特殊的企業,它的創始者塞繆爾-羅素是羅素家族的開創者,羅素的堂弟威廉-拉塞爾則是美國耶魯大學骷髏會的創始者,而在整個旗昌洋行的歷史中,陸續出現了小沃倫-德拉諾等人。

  小沃倫-德拉諾曾在廣州旗昌洋行擔任大班(總經理),管轄著廣州和香港兩部的業務,而他的外孫就是富蘭克林-德拉諾-羅斯福總統,羅斯福早年之所以會在華人致公堂擔任律師,恰恰是因為羅素家族和伍氏家族之間存在著千絲萬縷的密切聯系。

  漢華銀行能在美聯儲獲得原始股東權益,也受益于羅素家族在美國早期政治中的傳統影響力。

  很明顯,金能亨也受過別人的關照,他雖然是來和胡楚元見面了,卻避談生意上的事情。

  胡楚元倒是沒有在意。

  送走容閎后,胡楚元繼續和徐壽等人一起折騰若瓜德的仿制工作,不過短短十余天,上海商人排擠他的浪潮就愈加激亢,都說胡楚元一日不滾出上海灘,就不和阜康錢莊、江南商行做生意,甚至有人揚言要找一些上海的流氓大亨收拾他,要讓胡楚元豎著走進來,橫著抬回去。

  幾日間,在胡公館附近游蕩的流氓癟三明顯增多,租界巡捕房不得不加強這一帶的巡邏。

  阜康錢莊在上海租界和松江府的兩大門店門口,也經常圍堵著一些流氓鬧事,生意越來越冷清,上海本地商人、洋行也拒絕和錢莊進行拆借。

  公濟當鋪的生意更加冷清,鬧事的人更多。

  即便是有官股背景的江南商行也未能幸免,仿佛是在一夜之間就涌出無數流氓。

  可越是這樣,胡楚元就越不能走,他要是這么灰頭灰臉的走了,以后還怎么回上海灘做生意?

  胡楚元心里也暗藏著一股怒火,義憤填膺,他有好多大事要在上海做,尤其是以興辦教育最重要,可這些人…。

  他已經無話可說。

  說真話,他真想一夜之間撤出上海,撤出中國,任由這些人在戰火中灰飛煙滅。

  盛宣懷能夠高興多久,兩腿一伸,千萬家產就被民國政府霸占,子女只能逃亡日本賣盛氏拉面。

  唐延樞更慘,他自己聯手徐潤賣鴉片,幾個兒子都是大煙鬼,他死了沒幾年,家產就被官員訛詐一空,子女下落不明。

  現在想想,胡楚元只覺得這兩個人都是活該。

  就在這時候,左宗棠派楊昌浚給他送了封信,說是已經在蘇州,讓他速去蘇州商議絲業大事。

  此時已經是西歷1879年的元旦,洋人過他們的元旦,中國人還在繼續等待春節的到來。bxwx.org

  中國北方的荒年還在繼續,朝廷早已禁止江浙、湖廣、兩廣的糧食出口,對江南商行來說,這就是一個特大的利好消息,也販運了更多的糧食前往山東、河北,兩地的情況也大為好轉,農業生產在慢慢的恢復。

  唯一的例外是山西。

  胡楚元畢竟是一個生意人,他也得算帳的。

  第一批運過去的糧食都被迫用于賑濟,折損了七十萬兩銀子后,他就停止向山西運糧,集中財力和人力恢復山東農業,并將自己所控制的田地全部改種糧食,以春麥和土豆為主,夏收之后改種玉米和大豆。

  此時,江南商行直接控制的山東土地為340萬畝,幾乎都是原先用于種植鴉片的好田,集中在山東的東南區域,以煙臺和青島為主要的運出地。

  在河北,商行同樣擁有125萬畝的田地。

  為了避免麻煩,這些田地的資產在官股進入江南商行之前就被分離出來,分成六百多個米莊,再將米莊集中成二十多家糧社,最后由裕豐糧社控制。

  江南商行的帳目肯定是要報給朝廷的,如果將這些田地留在商行內部,那真是報也不好,不報也不好,索性不設置在商行內。

  說實話,胡楚元是有膽子做這個買賣,沒有膽子看帳目。

  一看到具體的數目,連他自己都很害怕。

  為了避免萬一,他將裕豐糧社也隱藏了,所有米市的銷售都交給那二十多家糧社,裕豐糧社只負責分紅。

  國難財確實是很邪惡的,他所有投資不過是475萬兩銀子,里面還包括賠在山西的那一筆,擱在往年頂多買個70萬畝良田。

  購置土地收租的收益率很低,還得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進行精細管理,遇到旱澇則是一賠到底,晚清還特別流行吃大戶,周圍的窮人一旦餓荒了,就成群結隊到大戶人家搶糧吃,所以是一災百災,遇到旱澇就得重虧。{手.打/吧}

  種地就是這樣,得看老天爺的臉色。

  胡楚元也只是想再撐幾年,等山東各地的農民都緩過眼下的難關,他就將地逐步賣掉,盡快收攏資金。

  經過近一個多月的折騰,300孔的若瓜德已經仿制出來,因為木料和鐵在應力上存在很多差別,像日本人那樣照圖仿制是不行的,依據豐富的木匠經驗,錢師傅和趙師傅對結構進行了數次改動。

  這種300孔的仿若瓜德木織機很好用,造價不高,20兩銀子能造兩架。

  在原先的基礎上,錢師傅增加了一個傳統織藝中的刀棒,對織機的效率和工藝水準都有所提高。

  新紡機倒是很不錯,優點是效率快一倍,只要是熟練工,織出來的絲綢質量都差不多,很穩定,不像使用空引機那樣差距明顯。

  也有兩個缺點,一是和空引機完全不同,再熟練的織工都要重新學習,而且上手困難;二是織不出空引機的最高效果。

  胡楚元就將這種仿制的木織機改名為江南織機,并讓錢師傅繼續留下來,配合徐壽他們進行江南織機的改進工作,趙師傅回杭州招攬技術好的木匠,繼續打造100孔入門版江南織機和300孔實用版江南織機。

  有了這些基礎,胡楚元決定暫時先回蘇州和左宗棠見面,在上海大辦教育的事情只能先擱置了。

  在上海,他已經到了孤家寡人,孤掌難鳴的地步,不管是談什么事情,別人只要見了他都躲,甚至連傅蘭雅和徐壽都似乎是被人暗中捎了話,恐嚇過了,對他也不如開始那么熱情。

  無奈啊!

  讓胡榮負責打點行李,胡楚元悄然一個人在胡公館的后花園里坐著,默默的想著對策。

  他一心為公,盛宣懷和唐延樞卻不是這么想的。

  他想,自己早該想到,盛宣懷這種人本來就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的,為了擊敗胡雪巖,這個人聯系了上海灘的所有洋行,聯手不買胡雪巖的生絲,還聯系江浙各地的商人,一起到阜康錢莊的杭州總鋪擠兌。

  他正感嘆自己確實是嫩了點,忘了這個世界上還有些非常規的手段,胡榮就匆匆走進來,和他稟告道:“東家,閩浙總督何大人派了五個船政學員過來了,正在客廳等您呢!”

  來的真快!

  胡楚元想了一下,和胡榮道:“讓他們到后花園里來吧,我就在這里和他們見面!”

  “好的!”胡榮答應一聲,立刻去客廳請人。

  不一會兒的功夫,從胡公館的前院里走來五個身穿清兵官服的年輕人,說是官服,卻也無品無級,這就是福州船政學堂的學員。

  領頭的人二十余歲,身形偉岸,唇紅齒白,神貌冷峻,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個很奇特的人。其余四人或有英俊者,或有偉岸者,卻都不能和這個人比。

  五個人一上前,領頭那個冷峻的青年就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函,和胡楚元參見道:“騎尉大人,這是總督大人的親筆推薦書信,還望您過目!”

  胡楚元點了點頭,將信接過來打開。

  他和何璟討要四個精通法語的“聰明伶俐之人,熟通機械算術和西學,或有從商背景者更佳”,他會安排四人分別學習繪紙、機械操作、化工染色和繅絲,四個人先去日本學習幾個月,再去法國學習一年,回國之后就可以委以重任。

  這樣的人在福州船政學堂里并不是非常難找,船政學堂本身就教授英法語兩門外語,另教機械、工礦、鍋爐、造船、駕駛等課業。

  何璟推薦來的這五個人,大體都符合胡楚元的要求。

  除此之外,何璟還特別讓人在學堂里挑選了一個特殊人才,這個人就是胡楚元面前的青年張靈普。

  張靈普,咸豐四年,因為是虎年出生,字伯寅,今年二十二歲,自幼在家隨父練拳,十七歲中秀才,此后棄筆投戎,考入福州船政學堂,修讀英語和輪船駕駛。

  成績優異的他,本有機會保送英國進修,卻被何璟臨時抽調出來,派到胡楚元身邊。

  胡楚元抬起眼簾,仔細看了看張靈普,覺得這個人應該可以用的。

  他有些好奇的問道:“你學的是什么拳?”

  張靈普抱拳道:“稟騎尉大人,在下學的是福清縣本地流傳的五祖拳,硬橋硬馬,學虎仿鶴!”

  “哦!”胡楚元微微一挑眉,大略猜想到何璟將這個人派過來的意思了。

  估計是上海灘的流氓風波鬧的太大,福州那里都有所耳聞。

  胡楚元稍稍一點頭,道:“那好,你就先留在我身邊搭個手,處理一些雜事,希望沒有委屈你!”

  張靈普道:“多謝騎尉提攜。”

  胡楚元笑一聲,又和其他六個人逐一詢問,也隨便找一本法文書籍讓他們朗讀,結果都還不錯。

  因為明天就要啟程前往蘇州,胡楚元就先將這四人派往日本,由潘麗美陪同。

  安排好這件事,胡楚元就讓胡榮出去找陳曉白等人,而他則將張靈普帶到書房里,取了一張兩千洋圓的匯票。

  將匯票給了張靈普,胡楚元就秘密吩咐道:“你是個生面孔,誰也不知道你的來歷。這段時間,你就先借著拜師學藝之名,在上海武術界多加走動,順著武術界這條線聯系上海流氓們,查一查,最近到底是哪些流氓頭目在和我過不去。”

  張靈普默默點頭,道:“騎尉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將此事辦妥!”

  胡楚元道:“事不宜遲,你現在就去辦事,暫時在租界租個房子住下,不要透露自己的來歷,只說是福州的武師。”

  張靈普道:“大人放心,必定辦的滴水不漏。”

  胡楚元道:“那你就先去吧。”

  張靈普喳了一聲,快步退出書房。

  其實,關于流氓鬧事的事情,胡楚元早已讓陳曉白暗中派人打聽,陳曉白在上海灘也混了十多年,想要查清楚這件事并不難,可他故意讓張靈普另走一條路,就是要試探一下張靈普的深淺。

  等到了晚上,陳曉白和譚義云才一起回到胡公館,兩人一進了書房就和“東家,您是不是要回蘇州?”

  胡楚元心有不甘的點了點頭,讓他們先坐下來,道:“雖然不爽,可為了商行的生意,我也只能暫時避一避。恰好,中堂大人也給我一個合適的臺階。等我一走,你們就說我去蘇州和江蘇巡撫譚大人告狀去了。”

  陳曉白道:“我這些天一邊暗中查看,一邊和上海商幫的人斡旋,其實這些人心里也憋著一口氣呢。上海商人,說到底無非就是絲商、茶商、鹽商、錢商和地產商,除了地產商人是在本地經營,其余都是東家坐鎮上海,家業則在各地的老巢。老爺在的時候,我們已經得罪了上海絕大多數的絲商們,如今又斷絕了很多鹽商的活路,坊間又說我們以后還要進入茶業、米業和地產業,大家當然害怕了,既怕又怒。”

  胡楚元默默苦笑。

  說起來,還是鹽商得罪的最厲害。

  統銷法實施以來,在京城有恭親王和萬青藜等人,在地方,左宗棠和何璟鼎力相撐,即便那些鹽商也認識不少官員,甚至能和這些官員稱兄道弟,可他們認識的也不過是知府、知縣,胡楚元這里的者不是尚書就是總督、巡撫,怎么斗?

  根本就不在一個級別。

  更何況,那些知府、知縣也都欠著胡家不少債,京城的官吏,他們能打理疏通,胡楚元疏通的更厲害。

  鹽業買賣中,以往都是大鹽商在上海坐鎮,小鹽商則在上海進鹽銷售到各地,各有一條活路,江南商行卻是從頭到尾一起抓,一點活路都不給別人。

  甚至在航運這一塊,江南商行仗著財力和貨量不停的壓價,大家敢怒不敢言,這才產生了更多的紛爭。

  歸根結底,還是國內可以投資的地方太少,能夠賺錢的買賣也只有這么幾種,大家都聚集在里面撈肉吃,稍微想一開拓就必定要得罪很多人。

  這種情勢下,只要有人在后面挑唆撐腰,要和胡家過不去的人當然就多了。

  譚義云則恨道:“眼下恐怕只能是稍微避一避風,可就這么灰頭灰臉的離開,那也真是很沒有面子。論財力和勢力,上海灘究竟有誰敢和我們單挑的?”

  胡楚元冷笑一聲,道:“沒有關系,我遲早還是會回來的。陳掌柜,等我離開后,你再替我置辦兩件事,第一件事是在胡公館附近購地二十余畝,擴建產業,新建園林和洋式別墅。如果有人要問,你就說我以后要舉家遷入上海。第二件事是繼續在江南五省增開錢莊分鋪,等我回來,我就要把錢商們也得罪光。”

  陳曉白笑道:“做生意嘛,不得罪人就賺不到錢,那我就按您吩咐的辦。”

  胡楚元嗯了嗯,又和譚義云道:“江南商行的事情還是繼續交給你來打理,此外,我看徐壽和傅蘭雅都有些退縮害怕,你得替我穩一穩。如果格致書院那些富家子弟的學生非要退學,你就讓他們退,新招學生一概免學費,就從貧家子弟招。”

  譚義云道:“行,我知道了,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錢!”

  胡楚元道:“絲業的事情呢,還是教給柳掌柜來處理。這些事本來是在上海辦起來最好,眼下卻只能退到杭州去辦呢。”

  陳曉白和譚義云也都只能苦笑一聲。

  上海商人的這波排擠浪潮確實是來的很突然,對他們的影響都不小,可他們也說不清,胡楚元這么一走,究竟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能再殺回來。

  最重要的是太損名聲,只怕從此之后,這些上海商人就要天天以此為談資,一提起胡楚元就會說起自己當初如何讓他夾著尾巴滾出上海灘的壯舉。

  這個臉面真是折的太厲害。

  可不管如何,左宗棠已經給了臺階。

  和兩位大掌柜商量了一夜,第二天,胡楚元故意等到中午最熱鬧的時候,這才乘車前往蘇州河。

  就算走,他也要正大光明的走。

  果不其然,他中午走,上海華商界晚上就在中央飯店舉辦了盛大的筵席,紛紛夸耀各自的功勞,此時,他們說的話就更難聽了,譏笑胡楚元狼狽的像一條野狗。

  可是,真正的幾個巨商卻不約而同的不出聲,也沒有參加筵席,其中就包括唐延樞、徐潤,而盛宣懷也隨即乘船去天津。

  因為乘坐的是新式的江輪,胡楚元在傍晚時分就抵達了蘇州港,隨即就前往拙政園拜見左宗棠。

  此時的拙政園已經分成了三個獨立的園林,西園被蘇州富商張履所購,改稱補園,中園成了八旗奉直會館,東園因曾做為兩江衙門臨時公署,還留在兩江衙門手中。

  左宗棠就暫住在東園內。

  轎子進入東園,胡楚元剛下轎子,胡瑞瀾就笑呵呵的上前拱手道:“哎呀,楚元,你最近可真是辛苦了!”

  胡楚元知道他說什么,苦笑道:“老師言重了,中堂大人在哪里?”

  胡瑞瀾道:“中堂正在蘭雪堂休憩,楚元,你請跟我來吧!”

  胡楚元默默點頭,跟著他一同順著路進入拙政東園的深處,沿著伴水的廊橋繞了十幾個彎,他才來到蘭雪堂,堂中燈火通明。

  胡瑞瀾將門推開,胡楚元一目望去,見左宗棠正在堂中閉目養神,江蘇巡撫譚鐘麟則在一旁看著書信,楊昌浚在另一邊。

  不知為何,顏士璋也被他們請來了,和楊昌浚一起坐在幕僚的席位上。

  胡楚元立刻上前參見,和左宗棠、譚鐘麟逐一問好。

  左宗棠也讓他先坐下來,隨即問道:“楚元,在上海受了不少委屈吧?”

  胡楚元答道:“不算什么大事!”

  “錯,恰恰就是大事!”譚鐘麟放下書信,和胡楚元鄭重其事的說了一句,又道:“年輕人受點委屈不算什么,可如果這件事關系到江南五省的鹽政,商人們聯手炒賣鹽價,令統銷法半途夭折,那就是大事了!”

  江蘇巡撫譚鐘麟的話讓胡楚元暗暗吃驚,心中也陡然醒悟,這才明白整件事的目的。

  他匆忙道:“我疏忽了,回去就立刻讓人部署此事!”

  左宗棠不動聲色的擺了擺手,道:“你還年輕,又不熟知官場的事情,沒有防備是很正常,文卿已經早就有所提防,已經讓江淮各鹽場加大人力產鹽,并用兵丁調運到各地。浙江那里,他也和梅巡撫關照了,必定也有囤鹽。”

  胡楚元又和譚鐘麟道:“多謝巡撫大人!”

  譚鐘麟隱約還是有些不滿意的,畢竟這些事本該是胡楚元自己去辦理,他道:“我早在上海商人中布下眼線,秘密查探,此事怕是就在眼前,你這個年關是過不踏實了,千萬要小心。我和中堂定策,索性就來個將計就計,你不要出聲,我和梅大人暗中囤鹽于各地。先讓那些鹽商炒價,炒到一定程度,你在突然傾銷,讓這些鹽商悉數吃個啞巴虧。”

  左宗棠則和“這一次,別人的來頭是很大的,好幾個人的實力都不比你差多少,我怕你是賣多少鹽,別人就吃你多少鹽。你有沒有辦法,悄不作聲的從其他地方購買一些鹽囤積著?”

  譚鐘麟道:“中堂,別人算計他在前,國內五大鹽場,京津和東萊兩地的鹽是買不到的,新上任的兩廣總督張樹聲也是淮系重臣,更別指望他來救濟。至于洋人那里,別人也早就聯系好了,恐怕眼下是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左宗棠面露不喜,在他心中,胡楚元之才足以濟世強國,只是年紀尚輕,欠缺經驗,假以時日,必定比胡雪巖更加厲害幾倍,甚至比他還有過之而不及。

  這樣的話,他重來沒有對別人說過,只是他心里知道,想要慢慢磨礪胡楚元,從長計議。

  他道:“文卿,你不用苛責楚元,你在他這個年紀,哪里有他一半精明?”

  譚鐘麟拱手道:“中堂教訓的是,下官只是急躁了點,畢竟此事關系重大。若是此事一敗,湘軍在新疆的軍餉必定也大受重創,李合肥就有很多文章可做了。”

  左宗棠默默頷首,神色也愈發森嚴。

  胡楚元的下棋水平確實還是業余級,可他是個有急智的人,越是緊張的時刻卻容易想出奇詭的辦法,而他的“見識”更是奇特的。

  轉念之間,他就想到了一個好辦法,和左宗棠道:“中堂,洋人那里,對方確實是打了招呼,怕是秘密聯手對付我一個,可我也有辦法應對。”

  “哦?”深知他是個不世出的奇才,左宗棠頗為重視的問道:“那你快說說看!”

  胡楚元道:“可以由兩江總督衙門下文,在統銷法之下定一個售鹽證法,由江南商行負責派發售鹽公證,但凡有證的商家才能從事食鹽的運輸和銷售。如此一來,他們是可以囤鹽,卻只能買,不能賣,更不能運。”

  左宗棠微吸了一口氣,道:“這個法子很好…不過?”

  譚鐘麟接著左宗棠不好說下去的話,繼續說道:“這個法子治標治本,卻不能治敵!”

  左宗棠微微頷首。

  聽他們這么一說,胡楚元就徹底明白了,這些精明世故的強人早就預估到會有這一天,正想乘機將江浙的鹽商一網打盡,所以才放出漏洞讓商人們鉆去。

  他又想了想,道:“那我還可以派人去日本、朝鮮買鹽,只不知道可能性有多大,價格有多高,數量又有多少。”

  左宗棠道:“盡管一試。越是寒冬臘月,百姓越要腌制肉菜,耗鹽頗大,歷年在此時的鹽價都是最高的。再加上那些商人的炒買,怕是要漲幾倍!”

  胡楚元點著頭,隨即就起身告辭,先去辦理。

  他將胡榮喊過來,讓他連夜包船去上海找譚義云,正好潘麗美和那幾個船政學員都還在上海等船,譚義云就和潘麗美一起去日本,通過潘容和中村浩司想辦法,在日本多購買一大批鹽來應急。

  如果朝鮮也有鹽可賣,那就連朝鮮的鹽也買。

  日本、朝鮮的鹽價一直很低廉,它們沒有廣大的內陸地,環海一圈都是產鹽地,私鹽量極大,想要實行鹽業官營都做不到。

  等安排了這些事,他才返回蘭雪堂,和左宗棠道:“我已經派人前往日朝兩國買鹽,如果可行的話,應該能抵擋一下!”

  左宗棠道:“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這段時間,你也要悄悄注意,一旦鹽業銷售過快,就要注意提防。商場上的事情,我們也不是很懂,具體要怎么操作是你的事情,也要看你的本事。我給你一個底線,鹽價超出多少倍都沒有關系,但一定要在過年前,將鹽價壓回70文一斤。”

  胡楚元默默點頭,心里忍不住的盤思起來。

  左宗棠卻道:“至于你說的絲業之事,我和文卿談過,暫時確實無法有所調整,先讓江蘇和浙江兩省籌建桑學館,未雨綢繆,等到新疆的軍餉債務還清,我們再想辦法調低絲稅和厘金。”

  胡楚元道:“我已經讓人到處聯系既通文字,又精通桑事的人,籌辦一家江南絲業合作社,在各縣各村培養精通桑絲業的人,稱為絲頭或者桑倌。由他們負責在地方籌建桑社,商行和桑社相互配合,相互協商議價,共同提高產量和品質。”

  譚鐘麟不由得點頭稱贊道:“這個法子很好,朝廷官辦的桑學館也得搞,但主要的事情還是得靠商人來做。楚元,本官必定是全力你。另外,我也和中堂大人商量了,想在上海道臺的位置上換一個人選。此后,江南商行在上海出入時,就可以免掉一些雜稅厘金。”

  胡楚元笑道:“多謝巡撫大人!”

  左宗棠卻在這時長嘆一聲,和胡楚元道:“你這段時間確實是受了些罪,一心為國,卻要遭小人暗算,想興辦教育,振興絲業,別人卻處處和你過不去。我知道你心中肯定是酸痛的,可也別太在意。我以前有過類似的遭遇,熬過這一關就好了!”

  胡楚元道:“多謝中堂大人體諒。”

  左宗棠道:“我若是長期坐鎮蘇州,別人反而有所忌憚,既然你已經開始準備了,我明天就要返回江寧。別人不想讓你留在上海,就因為上海是五省鹽業的統銷地,逼你離開,等鹽價炒翻天,你再知道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回天乏術。明天先高調一點回杭州,然后再悄悄返回蘇州。蘇州和上海來去不過一個時辰,調度起來也容易的多。”

  胡楚元稱是。

  左宗棠還想和胡楚元談一談日本的事情,談一談和李鴻章爭搶營運電報的事情,可眼下這個時刻太重要,他不想讓胡楚元分心,就讓胡楚元早點去準備。

  胡楚元住在拙政東園的浮翠閣,左宗棠已經做了安排,以后他來蘇州就一直都可以住在這里。

  回到浮翠閣,胡楚元心里凌亂,一時也睡不著,正好顏士璋也被左宗棠派人請過來,兩人好久未見,就在浮翠閣里下下棋,談一談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胡楚元的棋藝不是一般的差,心里又亂,半炷香的時間里就被顏士璋殺的片甲不留。

  胡楚元唉唉的哼著,嘆道:“好嘛,你也不讓讓我!”

  顏士璋呵呵笑道:“東家,您啊,還是年輕,涵養的功夫不夠。您想想啊,對于新疆之事而言,陜西巡撫的位置何等重要,何等艱辛?中堂大人卻讓譚鐘麟譚大人在那里坐鎮三年。江淮鹽政這些事非同小可,一步錯,步步錯,中堂大人放著幾個湘派的大佬不用,卻推薦他調任江蘇巡撫,由此可見,譚大人的能力絕對不一般。”

  顏士璋續道:“所以呢,你只要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這么大的事情,中堂也未必就放心讓你一個扛著,中堂縱橫官場這么多年,和李鴻章也斗了半輩子,肯定是留有后招殺手。只要您別早早落敗,撐到關鍵時刻,譚大人肯定會出手。這一出手就絕對不得了,可咱們只當什么都不知道!”

  聽他這么一說,胡楚元心中頓時落了一塊大石,安穩了很多,道:“希望如此吧。”

  顏士璋又道:“另外啊,我還要和東家推薦一個人,必定是東家眼下急需的。”

  胡楚元重新擺好棋盤,問道:“誰?”

  顏士璋道:“東家前些天寫信給我和柳掌柜,讓我們籌備桑業,我不懂這些事,就讓柳掌柜給我派幾個懂行的人。在柳掌柜派來的人中,我見一個叫陸三元的人很不錯。此人雖然沒有功名,書讀的卻不少,南潯人士,自幼在家從事桑務,精通絲桑兩業的大小事,為人精明機警,話不多,卻真的很實干,而且是特別心細!”

  胡楚元好奇的問道:“多大年紀?”

  顏士璋道:“二十六歲而已,只在商行里做一個主事,未免是有點可惜。我建議東家不妨破格提拔任用,讓他給柳掌柜搭個副手主持江南絲業合作社的事情。”

  胡楚元道:“可以試一試,回杭州的時候,咱們就把這個事情辦一辦!”

  次日,胡楚元非常高調的返回杭州府,不急著回家,他讓人直接抬著轎子前往浙江巡撫衙門。

  聽說是他回來了,梅啟照立刻親自出門迎接,還將梅謙和一位身穿四品官服的青年官員帶了出來。

  幾個人就在衙門大門口遇上了。

  梅啟照上前幾步,哈哈笑著,拱手道:“胡騎尉啊,盼星星,盼月亮,這總算是把你給盼回來。”

  梅謙也笑道:“胡騎尉,久別重逢啊,你今天就別回去了,在衙門里喝個一醉方休,我爹可是等你等的胡子都白了!”

  好吧,上海灘是不歡迎胡楚元,可杭州就是他的地盤,如果唐延樞和盛宣懷敢來杭州,胡楚元也有辦法讓他們灰頭土臉的滾回去。

  胡楚元呵呵笑道:“唉,還是家中故人多,那今天就不回去了!”

  梅啟照和梅謙的熱情讓他在上海遭遇的那些不愉快一掃而空,陰霾的內心也宛如放晴。

  那位年紀不過二十七八歲的四品官也道:“胡騎尉不用介意上海的那些小商人和流言蜚語,我等都知道騎尉雖然年輕,才能卻是當世無兩,遲早必成大事。”

  胡楚元好奇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是誰。

  梅啟照急忙替他引介道:“哦,這位就是新上任的杭州知府霍鴻機霍大人,胡賢侄,這可是你親自向我和總督何大人推薦的良才哦!”

  “哦!”

  胡楚元這才想起來。

  霍鴻機也拱手道:“多謝騎尉舉薦之恩,子玖感激不盡。”

  胡楚元仔細看了他一眼,這個人清清瘦瘦,個子挺高,能夠中進士,也能算是英俊多才的人。

  他道:“霍大人不用在意,此事還是多萬老尚書,沒有他的力薦和調度,大人眼下還是得在京城空耗光陰。”

  霍鴻機默默感嘆,道:“是啊,京城是非多,我倒是一直想外派為官,可惜是缺少人多。”

  梅謙笑道:“幾位大人,何必在衙門門口寒暄呢,天冷風寒,大家還是一起進去談吧。我這就去通知廚房,替各位準備一桌豐盛的酒席!”

  “對…!”梅啟照連聲稱是,邀請胡楚元先進衙門里再說。

  巡撫衙門和縣衙的道理是一樣的,前面是辦公地點,后面是巡撫大人和家眷的居住地,也建有花園,只是不像胡家那么氣派罷了。

  大家一并進了花廳里,里面正燃著火盆,烤得一屋子都暖和和的。

  胡楚元脫去外面的長袍,坐下來正要說話,梅啟照就收起神色和他道:“鹽務的事情,江蘇巡撫譚大人已經和我私下洽談過,盡力來一直暗中讓人調度,只是不知道能否夠用。”

  胡楚元道:“事情到底會到什么地步還很難說,我們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隨即,他問霍鴻機道:“不知道霍知府是否知道這樣事?”

  霍鴻機道:“巡撫大人正在和我商議,已經派人暗中盯著有可能出手的幾位商人。”

  胡楚元道:“那好,既然我們心中都已經有數,暫時就不談這個事情。”

  霍鴻機有些詫異,問道:“那不知道胡騎尉想談什么事情?”

  胡楚元道:“我們談一談浙江的生絲業!”

  梅啟照和霍鴻機都是不解。

  胡楚元笑道:“我就是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大談生絲業,過幾天,我就準備籌辦一家江南絲業合作社,還請兩位大人前來剪彩。至于鹽務的事情,咱們私底下暗中準備。”

  霍鴻機當即明白了,笑道:“胡騎尉好膽色,這是要引蛇出洞啊!”

  “對!”胡楚元道:“我就是要引他們出來咬我,瘋狗不沖出來,我們怎么知道他是瘋狗,躲在背后咬人更加難以提防,不如就將他們引出來。至于江南絲業合作社的事情,我其實也是動真格的。我這一次去日本參觀了一個月,他們對生絲業的重視令人心驚,我只怕,若是我們依舊停步不前,還繼續對生絲收取重稅,那中國的生絲業遲早會敗給日本!”

  梅啟照暗暗擔憂,卻道:“不至于吧,日本那個地方聽說是很冷的呀!”

  霍鴻機也道:“是啊,他們怎么也產生絲?”

  胡楚元道:“以前呢,我也不是很理解,去了之后才明白過來。日本那個地方四季分明,秋冬很冷,春夏和我們一樣熱,只不過,他們的春絲比我們晚出一個月,六月出春絲,九月才出夏絲。他們只能出兩季絲,但對生絲的質量和種養技術抓的很嚴。此外,生絲看桑葉,他們的雨水量異常充足,桑葉的產量非常高。”

  聽他這么一說,梅啟照才明白過來,道:“如此說來,這倒確實是一個麻煩事。”

  胡楚元道:“所以,當務之急還是要先將浙江的生絲提升上去,推廣桑藝,使浙江百姓人人都精通桑藝。養絲關鍵是看桑樹和看蠶種,我們就要在這上面下文章,我的意思是由巡撫梅大人和譚大人引頭籌建兩省的桑學館,江南商行籌建江南絲業合作社,在地方各村廣設分社,爭取做到每鎮建一家桑苗圃和一家育蠶坊,以后甚至是每村都有。”

  梅啟照嘖嘖嘆道:“這倒是要投資不少錢,不知道你從哪里盈利啊?”

  胡楚元苦笑道:“不盈利,我就不能做嗎,難道要眼睜睜看著我們的生絲出口受阻,別人的生絲越賣越多。”

  霍鴻機不語,默默思量,不知道胡楚元是真的一心為公,還是另藏玄機。

  商人…他想不透?

  梅啟照則非常了解胡楚元的心意,默默點頭道:“楚元,此事關系江浙百姓的存亡,關系國家興衰,我必當鼎力你。好,我去給你…剪彩,什么意思?”

  胡楚元哈的笑出聲,道:“您到時候就會明白,總之,兩位大人屆時都要過去,若是布政使大人也空,那也請過去,咱們把聲勢搞大一點,浙江各府都開設分社。”

  梅啟照道:“那簡單,我發折文給各地知府,讓他們替你多多捧場。”

  胡楚元笑道:“那就多謝了,巡撫大人!”

  說完江南絲業合作社的事,胡楚元才和梅啟照、霍鴻機說了說自己在日本的所見所聞,讓他們倆人都是唏噓不已。

  隨后,他們才秘密商議鹽政的事情。

  這天晚上,胡楚元并沒有回去,當然,他們也沒有心情真的喝酒。

  第二天清晨,胡楚元才返回胡家大院,他剛一進門,家丁們就匆匆前去稟告老太太和幾位夫人,大家陸續聚集到百獅樓。

  他給老太太和大夫人請過安后,羅四夫人、七姨太、九姨太和兩個弟弟,小妹也都過來。

  一家人等了這么久才盼到他回來,當然有很多話要說,一直等到用過午飯,大夫人她們才去和樂堂打麻將,胡楚元則繼續留在百獅樓的大書房辦公。

  顏士璋提前打了招呼,柳成祥很快就帶著陸三元過來,沒過多久,王懿榮也來了。

  胡楚元先讓陸三元進來,大致看一眼,見是一個肌膚黑黑的健壯青年,二十六歲,眼神很敏銳,衣裝樸素,卻很干凈。

  看一看,胡楚元感覺這確實可能是個很心細的人。

  讓陸三元坐下來,胡楚元就和他大致問了問平日喜歡讀什么書,隨后才問他道:“三元,如果我現在給你一萬畝桑田,讓你打理出第一流的生絲,那你打算怎么做?”

  陸三元不假思索,道:“這事情好辦,可也不好辦。”

  胡楚元哦了一聲,道:“那你就盡量說說吧!”

  “是!”陸三元點頭稱是,道:“首先還是得看這一萬畝桑田在哪里,水源充沛,水質適合種養桑樹,那就一切都好辦。其次,我要從里面抽出幾百畝最好的田用來育桑苗。浙江人種桑都是壓枝法,簡單快捷,可是桑樹的產量不高,南潯人種桑用的都是嫁接法,而且是斜口包扎嫁接,兩年之后才能出桑葉,可出產的桑葉質量高,產量足。第三是選蠶種,第四是淘蠶…!”

  他一口氣說了幾十個注意點,明顯對養桑養蠶的事情精通到了極點,選苗圃有講究,選水源有講究,選桑有講究,選蠶有講究。

  不過,南潯人最獨特的地方就是淘蠶,他們一上來就會將太瘦太臃的蠶挑出來扔掉,只選擇最好的蠶,產量雖然會有所下降,卻能保證整個南潯絲的質量。

  所以說,湖州生絲甲天下,南潯生絲甲湖州。

  柳成祥也是桑絲業的行家里手,聽陸三元說完也忍不住點頭稱贊道:“果然不愧是桑絲精。”

  胡楚元也默默點頭,道:“那好,我就給你一個機會,我現在要辦一個江南絲業合作社,這個合作社本身不盈利,主要負責向浙江各地絲農傳授技術,提升整個浙江的生絲質量。我想讓你來負責,柳掌柜只是掛個名字,等你真的可以做掌柜了,我就將整個合作社都交給你來打理!”

  陸三元大喜過望,道:“多謝東家,小的一定不負東家的抬愛!”

  胡楚元笑了一聲,道:“那你先去忙吧,我和柳掌柜他們還有其他的事情要說!”

  “是,那東家和各位掌柜先忙!”陸三元說完這話就要轉身離去,可走到一半又忽然停了下來,回身再和胡楚元道:“東家,三元還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想說,只是不知道好不好說,該不該說!”

  胡楚元想了一下,道:“你說!”

  陸三元卻不急著說。

  見他有所忌憚,胡楚元示意其他人都先離開,問道:“什么事?”

  陸三元道:“此事說起來確實很奇怪,東家可能不知道,我們陸姓在南潯也算是比較常見的姓,扎根在南潯也有十幾代人。南潯四象八牛中的陸熙元和我就是遠房親戚,我堂妹也在他府中做丫鬟,前些天,他請我去談事,想讓我替他做事,談到了一半,本鎮四象之二的張頌賢卻來找他,特意將我支走。當時,我就留了一個心眼,讓我堂妹進去送茶的時候長個耳朵,堂妹后來和我說,她也沒有聽到什么,只聽他們談了談鹽價的事!”

  “哦?”胡楚元心中一動,故意問道:“這有什么好奇怪的?”

  陸三元想了想,道:‘張頌賢以前是南潯最大的鹽商,他以前經常談鹽價,那很正常,可他現在根本不做鹽市了,卻來找陸熙元這個從來沒有經營過鹽業的人商談鹽價,還談了近半個小時,我怎么都覺得蹊蹺。”

  胡楚元默默點頭,道:“是啊,是很奇怪,那你想過有哪種可能嗎?”

  陸三元道:“臘冬歷來是用鹽的高峰,我想,應該是想炒一炒南潯的鹽價,或者是整個湖州吧。如果他們兩家聯手,炒一炒湖州的鹽價還是有可能的。為防萬一,東家最好還是在湖州多囤積一點海鹽。”

  胡楚元心中暗喜,心想,陸三元果然是個心細的人,值得用一用。

  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他也不能確定陸三元不是奸細,至少眼前是不能確定的。

  他道:“這個事情呢,我會讓人繼續注意一下,眼下當務之急還是江南絲業合作社的事情,你替我將這個事情辦好,錢不是問題,你先在杭州府的各縣選好苗圃地,就地培養一些擅長育苗嫁接的好手!”

  陸三元道:“放心吧,東家,我這就回南潯招人。在南潯鎮里,擅長育苗嫁接的好手隨處都是,我能招攬幾百個,只要價錢上還能過得去。”

  胡楚元想了一下,和他道:“賬在柳掌柜那里,我先給你十萬兩的款子用來籌辦,等過了年,你把賬給我看一看,屆時,我自然知道你有多大的能耐!”

  陸三元大喜過望,胡楚元這么說就是將財權也給他,讓他只手遮天的干,究竟有多少能力,就看他干出來的成績是否漂亮。

  這當然是他夢寐以求的好機會。

  陸三元離開后,胡楚元讓柳成祥、顏士璋和王懿榮三個人進來,談了談陸三元意外發現的紕漏。(吧)

  四個人此時都是知情者,大家仔細商量一番。

  談了片刻,顏士璋就和胡楚元道:“東家,我看啊,我還是得和王懿榮一起去趟京城,這個年就不能在家過了。您想啊,別人此次的目標終究是要讓統銷法破產,那他們在京城必定埋藏了暗招,只等江南鹽價一漲,肯定會有大量的御史、言官上奏折議事,到時候,我們的麻煩可不小!”

  胡楚元默默點頭,道:“我讓柳掌柜先給你開一張六十萬兩的錢票,你和王懿榮一起去京師打點。我再給你一封信,關鍵時刻,你可以再從阜康錢莊的京城分鋪抽調一百萬兩銀子。只要能保住統銷法,將江南五省的鹽業控制在我手里,別說是一百萬兩銀子,就算是三百萬兩銀子,我也舍得花!”

  王懿榮道:“騎尉,咱們從日本買回來的古玩有一百多件,善本古籍則有一千余本,我和沈掌柜折算過,僅是這些就能價值三十萬兩銀子。咱們就當是沒有發這筆橫財,我將值錢的一些東西都帶往京城,利用我以前在京城的一些關系,想辦法先將御史臺的那群烏鴉打理一遍。”

  胡楚元道:“行,你們立刻啟程,遇到熟人,只說是回來過年。”

  顏士璋道:“東家,前天倒是忘了一件事,此事關系生死,中堂肯定也在派人處理,我們路過江寧的時候,順便請中堂也派一位幕僚一同前往,有些人,咱們是見不到的,可中堂大人的幕僚就能見到,也有商量的余地。”

  胡楚元道:“這些事都由你全權做主,只要你確定是有用的,你就盡管去做!”

  顏士璋肅然的拱手道:“那我謝過東家的信任,今天下午,我就和王懿榮先去江寧府。”

  胡楚元心里清楚,盛宣懷恐怕已經到了京城,那幅宋徽宗的丹青帝寶是一件大殺器,搞不好能要他的命!

  所以,他才給顏士璋另行調度一百萬兩銀子的權利。

  當然不能瞎送,可到了生死決于一線的時候,那就不能舍不得了。

  一場血戰就在眼前,他已經聞到了血腥味。

  他知道,這一戰肯定是要出人命的。

  說到底還是左宗棠和李鴻章之間的爭斗,陸防和海防之爭,新疆和北洋之爭,他們兩個人的出發點或許都是好的,競爭手段卻是異常殘酷和狠辣。

  想到這里,胡楚元就不得不在心中感嘆,胡雪巖死的不怨。

  左李之爭就是個無底洞,不知道還要死掉多少人。

  最可怕的是壞人活千年,李鴻章的命長的很,他輸的起,他可以等到左宗棠死了再慢慢算帳,到時候,譚鐘麟、梅啟照、他,恐怕都難逃一劫。

  這畢竟是以后的事,他本來就知道,加盟湘系,尤其是投靠左系就必然面臨這個風險。

  送顏士璋、王懿榮兩人離開后,胡楚元就和柳成祥也再商議一番,敲定了更多的細節,而他則又更加高調的運作江南絲業合作社。

  事實上,胡楚元心中很清楚江南絲業合作社對他的重要性遠超過江淮鹽政,他想要壟斷江浙絲業也就要從絲業合作社著手,走一條和傳統生絲收購完全不同的道路,這一點,他心中已經醞釀了很久。

  江南絲業合作社開幕的當天,梅啟照、霍鴻機都來剪彩捧場,還邀請杭州的生絲商和大戶商量籌建浙江桑學館的事情。

  表面上談的很熱鬧,當天晚上,胡楚元就悄然乘船返回蘇州,繼續住在拙政東園等待最新的消息。

  事態的很快,就在胡楚元密返蘇州的第三天,江南商行在上海的鹽業銷售額開始激增,隨即,杭州、蘇州、湖州、嘉興、常州的海鹽銷售額也開始增加。

  如果不是早有準備,胡楚元肯定不會覺得奇怪。

  只等各地銷量開始激增,他立刻讓各地商行全部實行限售,停止批發業務,每家分鋪只能零售2000斤鹽,且每個人限購二兩食鹽。

  他的辦法很簡單,所有分鋪二十四小時不停歇的賣鹽,可每個人只能購買2兩,伙計們賣鹽的時候必須用小秤細細秤。

  這當然不是為了防止多賣和少賣,而是要讓2000斤鹽能夠慢慢銷售一天。

  如此一來,他的鹽從來沒有賣空過,也沒有漲價。

  可在另一方面,他故意讓掌柜們聯系一些固定的中間商,由這些中間商負責大批量的按照市場價買鹽,再轉賣給那些想要炒鹽的商人。

  外灘14號,江南商行在上海的總店,寬敞的門面外擁擠了數千名搶購食鹽的百姓。

  喧鬧的聲音宛若海浪一般撲面而來,震耳欲聾,哪怕是相隔幾步也要用最大的嗓門說話才能讓對方聽到。

  “食鹽漲價啦,江南商行的食鹽已經賣空了,明天就只能去其他地方買鹽啦,大家快買啊!”

  “天殺的呀,什么嗎?”

  “還讓我們活嗎?”

  “不準限售,不準限售…你們商行要是沒有鹽賣,就麻溜的滾出上海,別他媽站著茅坑不拉屎!”

  人們擁擠的像海潮一般,洶涌的擠向店中,紛紛想要搶到那限購的食鹽。

  站在店鋪里,柳成祥滿頭是汗,他活了大半輩子,還第一次見到人們搶鹽搶到這種程度。

  可不管人們怎么擁擠,商行門口全部只開一道小門,臨時雇傭的雜工負責守住門,防止別人沖進來搶鹽。真正負責賣鹽的還是三個伙計,細細稱,慢慢賣,掐準一天賣2000斤鹽。

  炒賣食鹽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只是胡楚元以前沒有仔細的想一想。

  炒賣食鹽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尤其是在冬季。

  隨著嚴寒的到來,江淮鹽場、浙江鹽場的產鹽量會迅速下降到很低的程度,福建鹽場的跌幅也不小,而冬季恰恰是食鹽消耗量最大的時候。為此,鹽商必須在秋天就開始大量囤積食鹽,保證冬季的供應。

  江南五省每年的耗鹽量約為四億斤至四億五千萬斤,冬季的供應量相對較高,約要一億四千萬斤。

  為了確保食鹽的供應,江南商行按照行規提前囤積了一億五千萬斤食鹽,足以應付冬季三個月的銷售。

  想要炒鹽,只需要將商行手里的這15000萬斤食鹽買空,市場上的鹽價就將完全由投機商們說了算,因為更多的新鹽要等到明天三月才能出現。

  買掉這15000萬斤食鹽,江南商行就只能引頸等死。

  統銷壟斷了五省的食鹽銷售,卻坐視五省的鹽價漲到200文,300文,那胡家就等著抄家查辦吧!

  上海,豫園。

  唐延樞請了一個戲班子,邀請上海各位富商一起看戲,大家熱熱鬧鬧的聚集在一起,相互寒暄著。

  等人都差不多到齊了,唐延樞才姍姍來遲的進來,一進門,他就笑呵呵的和各位富商拱手道:“各位老板,多有得罪,唐某和一個朋友談了談鹽價的事情,所以來得晚啦!”

  “唐爺,您就別和我們藏關子了,您就直說,江南商行還能撐得住嗎?”有人呵呵的壞笑著。

  唐延樞也是一聲冷笑,道:“江南商行是朝廷的官辦商行,那當然是撐得住的,可惜,胡楚元那個小癟三是撐不住了。各位,你們大可放心,只要他敢賣,你們就盡管賣。我事先查的很清楚,江南商行此次囤積的食鹽不過一億四千萬斤,加上各地分鋪的存鹽,總量不會超過一億六千萬斤。只要我們把這些鹽都買下來,他就只有一個革職查辦的下場。”

  說到這里,他愈發顯的得意,哼哼的笑道:“咱們呢,咱們是既發財,又出了一口惡氣。他一死,江南商行就肯定得落到李中堂手里,到時候,各位老板都有機會入股,咱們照舊發鹽市的財!”

  “唐爺,那就拜托您了!”

  “是啊,唐爺,咱們眼下可都指望著您呢!”

  唐延樞哈哈大笑,道:“各位,各位,咱們安安心心的看戲,等這場戲散咯,各位繼續回去搶購食鹽,胡楚元那個小癟三敢賣多少,咱們就買多少。另外,請幾個流氓去哄搶打砸,我看他個小癟三能撐多久!”

  “這話好說啊,我和洪門的金爺已經說了,這一次還是得請他出面,砸了那個小癟三的幾家門面,看他還怎么收拾!”

  鹽價的瘋狂足以讓人震驚。

  上海的鹽價漲的最兇,一斤鹽很快就被炒到了600文錢,比原先的市價高出十倍,可即便是這樣,鹽價仍然還在急劇飆升。

  同樣,唐延樞的第一個期盼很快落空。

  在朝廷很快出現兩派的意見,一派是以戶部官員和御史們為主,認為鹽價高漲是統銷法所至,應該取消統銷法,查辦胡氏,另一派是恭親王和萬青藜等人,他們則認為是商人投機炒賣所至,應該先派人稽查這些投機商人。

  雙方爭執不休。

  至少是有一大批京官在牽制,朝廷不敢冒然取消統銷法,那就更不適合查辦胡家。

  蘇州,拙政園。

  胡榮形色匆匆的跑進浮翠閣,見到胡楚元就道:“東家,譚大人來了!”

  “哦…請他進來!”

  胡楚元立刻從書桌前站了起來,快步要迎出去,這時,身穿著二品大員官服的譚鐘麟已經進來。

  “譚大人!”

  胡楚元拱了拱手,隨即邀請譚鐘麟坐下來。

  譚鐘麟沉色的點著頭,坐下來才道:“楚元,你手里還有多少鹽?”

  胡楚元道:“不多,原先手里有一億六千萬斤,最近限售,零售一百三十五萬斤食鹽,半個月賣了兩千余萬斤。按照常理,這個銷售量足夠支撐江南五省的食鹽用量。除此之外,我通過中間商賣出了近四千萬斤食鹽,價格都是按市價計算。”

  譚鐘麟略微有些不解,問道:“你怎么通過中間商賣這么多?”

  胡楚元道:“大人,別人這一次是有意要坐空我,我有多少存鹽,他們肯定計算過,如果我不把這些鹽賣出去,他們不會善罷甘休。所以,我故意通過中間商高價出貨,表面上是我要謀取暴利,其實是要他們快點暴露出來。”

  “確實!”譚鐘麟點了點頭,和胡楚元道:“我在蘇州、海州和鹽城替你囤積了三千萬斤食鹽,這算是我的極限了,江淮鹽場在冬天的產量是很低,我是逼著當地鹽務死命給我搶鹽,才勉強刮出來這么多。可我擔心,那些鹽商心里恐怕也是有數了!”

  胡楚元點著頭,道:“浙江巡撫梅大人替我囤積的數量也差不多有三千萬斤。”

  譚鐘麟忽然道:“你記不記得,我們查抄鹽商的時候給了你一千余萬斤的食鹽?”

  胡楚元道:“記得,中堂大人將那些食鹽按均價賣給商行,做為商行踏入鹽業的敲門磚。”

  譚鐘麟壓低聲音道:“其實還有兩千六百萬斤的食鹽藏在崇明島上,我一直扣押在縣衙的糧倉里,隨時可以運入上海。不過,這筆鹽已經被我銷帳了,查無來歷。”

  胡楚元明白了,這筆鹽已經成了私鹽,除了譚鐘麟,誰都不知道它們的存在。

  譚鐘麟又道:“我原先是打算將這筆鹽慢慢通過商行銷售掉,換成錢,藏在商行的貼息股中運轉,所獲得的利潤一直滾下去,遲早有一天,中堂大人和湘軍會有急用的時候。現在,你得想辦法將它們抽出來了!”

  胡楚元默默點頭,道:“抽出來是很容易的。”

  所謂“抽出來”,就是將這些非法的私鹽貼上合法的標簽賣掉。

  “貼息股”,這是另外一個概念,江南商行的總股本是1000萬兩白銀,朝廷占24的股本,官股收益歸兩江總督和閩浙總督管理。

  除了這1000萬兩白銀,商行另外還有200萬兩白銀的分紅股,這些股份沒有股東權益,每年征集一次,按照2/12的比例分紅。

  這些就是貼息股,主要作用是讓大掌柜、掌柜、管事們分紅,另一個作用是賄賂,讓那些掌管鹽務的官員入股。

  胡楚元和譚鐘麟正在商量著,庭院里就傳來其他人的聲音,不一會,一名姿色倩麗至極的少女就匆匆走了進來,見到胡楚元就笑道:“少爺,事情已經辦妥了。”

  來人正是被胡楚元派往日本的潘麗美。

  一聽她這么說,胡楚元就喜不自禁的笑出聲,道:“哦,已經都辦妥當了?”

  潘麗美也笑瞇瞇的取出一封信交給胡楚元,道:“這是譚掌柜給您的信,他還要過幾天才能回來,可該買的鹽都已經押上了船!”

  胡楚元將信抽出來一看,見信是譚義云親筆所寫,已經在日本購買了四千萬斤食鹽,價格為每斤45文錢,又從朝鮮買鹽一千六百萬斤,價格為每斤52文錢.

  算上關稅,價格也不便宜。

  胡楚元將信轉交給譚鐘麟過目,道:“大人,差不多可以收網了。”

  譚鐘麟掃視一眼,哼哼的冷笑道:“就等著這一天呢…那好,胡騎尉,我這就先告辭,回巡撫衙門辦事去了!”

  “勞煩大人!”

  胡楚元起身相送,等將譚鐘麟送出拙政園,他就回來寫了封信,讓胡榮連夜送到上海交給柳成祥。

  炒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鹽業的利潤很高,可實際的價格和總量并不高,江南五省每年的耗鹽量不過四億斤至四億五千萬斤,而一億斤鹽的正常售價不過是兩百三十萬兩銀子。

  唐延樞等人實際投入到鹽市中的資金并不多,就算胡楚元再賣出兩億斤鹽,他們也吃得下去。

  胡楚元當然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一直是跟著市價走,外賣炒到多少錢,他就按照多少錢批發給中間商。

  有了譚義云外購的鹽,譚鐘麟和梅啟照囤積的鹽,胡楚元就開始將膽子放大,迅速讓各地分鋪敞開批發,每斤600文錢,全部通過中間商轉銷。

  十多天內,他就再次賣脫銷了六千萬斤食鹽。

  就在他將資金回籠的同時,兩江總督衙門批出公文,為了制止市場炒賣食鹽,即日起實行鹽業管制,由江南商行發行“售鹽公證”,持證自江南商行批發食鹽進行零售,但凡無證者,一律不得從事食鹽的銷售的運輸。

  這就是禁售、禁運。

  禁售還不要緊,禁運就很恐怖了,這意味著各家商人炒了多少鹽,一律都要繼續藏在倉庫里憋著。

  只等這個公文一出,胡楚元就在《申報》刊登消息,聲明已經從海外購得食鹽七千萬斤,另有庫房囤鹽六千萬斤,足夠冬季開銷。

  售鹽公證早已經印刷好了,商行各家分鋪迅速向地方雜貨商發證,每證有效期為三年,每年可進鹽十萬斤。

  在浙江,梅啟照已經先行出手,在湖州稽查炒鹽。

  在上海,楊昌浚終于撈到了上海道臺的官銜,開始在上海稽查炒鹽,但凡家中囤鹽超過三千斤,且沒有售鹽公證者,一律以炒鹽罪名緝拿查辦。

  高壓政策之下,各地知府紛紛派人清查炒鹽商人。

  民與官斗。

  這永遠都不是一個最好的選擇。

  通常來說,晚清地方政府的反應是異常遲鈍的,甚至可以說是冷漠的,但那是要有前提的——上級官員也不在乎,如果巡撫和總督都很在乎,事情辦起來就是風馳電掣般的痛快。

  譚鐘麟很快就抓了十幾名參與炒鹽的商人,并讓他們交代出——所有事情都是有蓄謀的,一切都是由唐延樞、張頌賢等人在背后策劃,還和洋人商量好了,連洋人也出資炒鹽,且拒絕向江南商行售鹽。

  目標,擠垮江南商行。

  也許,那些商人早就和譚鐘麟串了供詞,所以才會當天抓,當天就交代,也許,這些人就是譚鐘麟埋設的眼線。

  官場永遠是殘酷的,譚鐘麟親自赴上海抓人,而唐延樞也早就得到了消息,躲在租界不肯出來。

  張頌賢則在家里被抓。

  直到這時,左宗棠才正式上折子,給唐延樞、張頌賢定下“私通外國,禍國利己”的罪名,并認為他們罪大惡極,勾結洋人,想要通過謀亂江東,禍及新疆,使國家喪失疆域。

  這個折子一上,唐延樞、張頌賢二人就肯定是死罪了。

  就算不死,最低限度也是抄家流放。

  事情還沒有那么簡單,張頌賢緝捕后,陸續供出其他人以求自保,在怡和洋行擔任買辦的顧壽松也登上了“私通外國”的名單,劉墉等人則陸續上了“謀亂江東,禍及新疆”的名單。

  在短短的一個半月里,張頌賢等南潯四象囤鹽達四千萬斤,唐延樞囤鹽兩千余萬斤,其他各地商人囤鹽數量也不低。

  這就是“鹽禍案”。

  晚清是一個謎案眾多的朝代,鹽禍案就屬于一個典型,究竟是左宗棠有意嫁禍,還是商人有意勾結洋人,誰都無法說清楚。

  因為牽涉甚廣,朝廷緊急調山西巡撫曾國荃出任刑部尚書兼欽差大臣,聯同安徽巡撫榮祿一同查辦此案。

  究竟會是什么樣的結果,恐怕還要等一段時間才能知道。

  不過,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鹽價很快就穩定下來,僅僅是在湖州就稽查出六千余萬斤鹽,因為還沒有最終定案,這些鹽不能立刻查抄,但先撥付江南商行用于平抑鹽價。

  至于這些鹽最終該怎么算帳,那就是以后的事情,大不了,江南商行以后還給人家六千余萬斤。

  在譚鐘麟、梅啟照兩位巡撫親自負責緝案,曾國荃和榮祿負責審案的時候,某種程度上更是鹽價暴漲元兇之一的胡楚元卻安枕無憂。

  可他沒有立刻返回杭州,也沒有去上海,就留在蘇州的拙政東園里。

  顏士璋不在,王懿榮不在,柳成祥和譚義云都在上海,胡楚元就和潘麗美一起下棋消磨時光,等待著最終的審判。

  說起來真可憐,他的圍棋技術居然還不如潘麗美。

  晚上,兩個人點著煤油燈,繼續坐在案榻上下棋。

  門外傳來一陣陣的嘈雜聲,不一會的功夫,胡榮就領著一群富紳進來,胡楚元不用多問都知道他們是為了什么事情而來的。

  這些商人約有十多位,有老有少,領頭的是一位發須花白的清瘦半老富紳,五十歲左右,眼神內斂而沉穩。

  其他商人的神色都顯得猶豫不決,聚集到這間浮翠閣的客廳里,不敢坐下來,唯有那位半老富紳頗為沉穩,而大家也都看著他,指望他先開口。

  半老富紳上前半步,和胡楚元拱手道:“胡騎尉,老朽劉鏞。昔日,令尊前來南潯收購生絲的時候,我也曾和他有過一些交往!”

  劉鏞。

  這是個值得欽佩的人,但也算是胡家最主要的對手之一。

  此人白手起家,十四五歲的時候做過銅匠,后來在絲行打雜做伙計,二十歲開始創業,和別人一起合伙做起了生絲生意。

  在曾國藩的時代,他又開始涉足鹽業,一步步的走到今天,早已成了南潯四象之首。

  他和張頌賢既是兒女親家,也是生意場的合作伙伴,一起經營絲業,一起炒賣鹽業。

  胡楚元相信,此人在鹽務案中扮演的角色并不小。

  他輕笑一聲,道:“胡管家,給大家都搬搬凳子,讓他們坐下來說吧!”

  “多謝胡騎尉!”

  “是啊,謝騎尉大人賞座!”

  這些富紳們仿佛是看到了一絲希望,紛紛露出微微的喜色。

  等這些人陸續坐好,劉鏞就給胡楚元送上一個單子,道:“我們湖州商人頗為仰慕令尊急公好義,報國利民的志向,聽聞朝廷軍餉有所積欠,特意募捐了一百余萬銀子,略表我等忠于朝廷之心,還望胡騎尉轉呈給中堂左大人!”

  胡楚元冷淡的哦了一聲,打開折子一看,見張頌賢和顧壽松的名字就列在第一、第二位,各捐納銀餉二十萬兩整,劉鏞名列第三,也有十萬兩整,龐云鏳排列第四,八萬兩整。{手.打/吧}

  這些人就是傳說中的南潯商人。

  南潯四象八牛七十二狗,資產過百萬稱象,百萬以下,五十萬以上稱牛,五十萬之下,二十萬以上者稱狗。

  張頌賢的資本據說能有上千萬兩,而排名四象之首的劉墉更是號稱有兩千萬兩白銀的身家。顧家排行第三,資產也約合千萬兩,龐云鏳排行第四,資產約有六百萬兩。

  這些人的資本異常雄厚,盤踞在湖州經營絲業,連胡雪巖的帳都不買,其中只有龐云鏳例外,這個人和胡雪巖合作了十幾年,一直在南潯幫胡雪巖收絲。

  可在胡雪巖死后,他并沒有幫胡楚元,畢竟是財力充盈,足可自立門戶。

  胡楚元將單子擱在一旁,道:“我會幫大家轉遞給中堂大人,至于中堂大人會怎么說,我就不知道了,也無法保證,希望大家明白!”

  劉鏞苦笑道:“我等知道,這里另有一份單子是給騎尉的,希望騎尉笑納,以前有什么多有得罪的地方,也望騎尉海涵!”

  說著,他又起身,遞給胡楚元另一張單子。

  這張單子就更有趣了,計有上等湖州桑田兩萬七千畝,半數在南潯鎮,另有古董書畫十二件,總價十萬兩白銀。

  除此之外,各家所藏食鹽總計六千七百萬斤,愿意無償轉讓給江南商行。

  看著清單,胡楚元就在心里惡笑,那些食鹽另算,湖州桑田每畝的價格都在30兩銀子以上,上等桑田至少是每畝50兩銀子,僅此一項就有百萬兩白銀的價格。

  古董書畫的價格加一加,近150萬兩白銀的東西,十萬就愿意賣給他。

  裸的賄賂啊。

  可他缺錢嗎?

  胡楚元將清單放下來,道:“說實話,殺人不過頭點地,我也不希望見到太殘酷的局面,可這些事情都不是我能控制的。你們眼下應該去找曾尚書。我能有什么辦法呢?”

  劉鏞急忙道:“尚書大人概不會客,我等別無他法,只好來求騎尉,希望騎尉看在都在浙江人士的份上,替我們求一求情,美言幾句。如果騎尉能在此時援救我等,日后,只要騎尉有需要的地方,我等必定全力以赴,義不容辭!”

  胡楚元一時拿捏不定。

  劉鏞這個人說話還是很講信用的,只要有他這句話,以后在湖州收絲要容易很多。

  稍加思索,胡楚元道:“那好,我會想辦法去見一見尚書大人,可結果如何,我實在是說不清楚。這些清單就先留下,我會轉交給合適的人!”

  “多謝,多謝!”

  南潯的這些富商們紛紛拱手答謝,見胡楚元沒有和他們深談的意思,也見好就收,起身告辭離去。

  等他們走了,潘麗美就問胡楚元道:“少爺,您現在”

  “怎么辦,當然是涼拌咯!”

  胡楚元壞笑一聲,其實他心里也沒有底。

  表面上,這件事和他關系甚大,他也很有勢力,那么多御史在京城告狀,他還能自保,權勢也算是通天了。

  可惜,事實是所有的事情都和他關系不大。

  他是在京城送了很多錢,可那些錢加起來都抵不過左宗棠的面子。

  左宗棠的一份密信送到恭王府,就能讓恭親王奕硬著頭皮出來說話,雖然奕近年來已經開始失勢,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還是有一批實力派官員在撐著臺面,也有慈安太后的。

  至于“鹽禍案”,這是他根本不能控制的,表面是在圍繞著他做文章,他卻像是漩渦中的皮球,隨波逐流,自己也不知道要流向何處。

  真正在背后下棋的人還是左宗棠和李鴻章。

  當然,李鴻章現在已經認輸,另走他路,左宗棠要做的則乘機擴大優勢,盡力將李鴻章的勢力從江浙一帶拔除出去,穩坐整個兩江。

  朝廷那里也很難辦,當然不能讓左宗棠得逞,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多多少少要給左宗棠一些實惠,所以才讓榮祿過來聯審。

  派曾國荃來擔任欽差大臣也有用意,曾國荃當然會幫左宗棠,可他和李鴻章的關系也還不錯,不至于做到趕盡殺絕的地步,左右都會留一點面子。

  所以,“鹽”只是一個引子,一個借口。

  炒鹽的事情年年有,今年抓的這么狠,不是因為鹽價炒的太高,而是所有人都被左李之爭的大旋渦給卷了進去。

  活該認倒霉吧!

  即便是胡楚元,他遲遲留在拙政園不走也是為了要觀風看局勢,免得被左李之爭的大旋渦給沖死。

  活該認倒霉吧!

  胡楚元只能這么感嘆一聲,雖然已經是深夜,他還是啟程,讓胡榮和潘麗美陪同他前往蘇州巡撫衙門面見譚鐘麟。w/w/w/.小shuoyd/.c/o/m

  親自緝拿了上海和蘇州的鹽商后,譚鐘麟就將余下的事情都交給了各地知府和按察使負責,自己留在蘇州縱觀大局,順便也可以經常和曾國荃溝通一下。

  天色雖晚,他卻沒有睡。

  聽說胡楚元深夜來訪,就立刻讓胡楚元進了花廳。

  譚鐘麟批著一件裘絨袍子走出來,看見胡楚元就沉色問道:“有什么事嗎?”

  同樣是巡撫,同樣是面對胡楚元,他和梅啟照的態度是截然不同——他又不欠胡楚元的人情債,身為一省巡撫,自然有他巡撫的官威。

  胡楚元將兩份清單轉交給他,道:“這些都是南潯商人剛剛送到我那里的,希望我轉交給合適的官員。”

  譚鐘麟粗略的掃視一眼,冷笑道:“可笑,連自己身處于什么狀況之中都不清楚,商人就是商人!胡騎尉,你回去之后就說都已經轉交給我了,我也答應替他們游說中堂和欽差大臣。順便告訴他們,本官暫時拿不出十萬兩白銀的現款,先擱著吧!”

  “是!”

  胡楚元默默點頭,從譚鐘麟私藏臟鹽一事,他就能看出這個人絕對夠貪,可做起事來又狠又辣,比梅啟照厲害很多,絕對是個很難對付的人。

  歷史有歷史比較客觀的一面,最終,梅啟照只能做到東河總督那種廢職,譚鐘麟最終能成為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期間還屢任閩浙總督、兩廣總督、四川總督等職,可見其人的能力絕對是很強悍的。

  胡楚元忍不住的想了想,問道:“巡撫大人,那您是要放他們一馬?”

  譚鐘麟道:“怎么可能,本官平生最恨就是囤積炒賣。他們有錢,真把他們逼絕了,傾家蕩產的跑到京師送錢,咱們頂得住嗎?就先安撫一下,再一鼓作氣的拿下來。楚元,你要記得,斬草不除根,后患無窮,你我已經得罪他們很深,現在放他們一馬,遲早要被他們禍害,不如一口氣燒干凈,永絕后患。”

  頓了頓,他又教訓道:“做人做事都不要貪小便宜,更不能有婦人之仁!”

  胡楚元心里一陣冰涼,總算明白左宗棠為什么會這么放心的讓譚鐘麟負責,此人狠起來不是人啊!

  難怪可以做到直隸總督這種位置!

  自保,自保!

  胡楚元也不管那么多了,當即告辭離去,回去就告訴胡榮,讓他轉告那些商人,只說江蘇巡撫譚大人已經收了清單,只是覺得環秀山莊太小,也沒有十萬兩白銀。

  慚愧,慚愧。

  胡楚元自己都不好意思去見那些人,雖然那些人也活該。

  他已經很完美的完成了左宗棠交給他的任務,在過年之前將鹽價穩定在每斤70文錢。

  在鹽價趨穩后,譚義云和王寶田分別將商行的總帳、家中的密帳都送了過來。胡楚元有意想要鍛煉潘麗美成為自己的特別助理,就讓她獨立算帳,理一理賬上的錢。

  胡家的賬本,那可不是一般的難算,真是難為潘麗美了。

  她埋頭苦算,越算越驚訝,卻能藏住自己的驚訝之情道:“少爺,你果然是世界上最有錢的男人。”

  “哦?”這倒不是胡楚元的用意。

  “是的,毋庸置疑!”潘麗美翻出賬本道:“僅僅是炒鹽出貨,你就拿了一千余萬兩白銀的回扣,江南商行年底分紅,您拿了一百四十萬兩白銀,商行本金1000萬兩銀子,你占了76的硬股份,貼息股200萬兩,又有40萬兩是您的。阜康錢莊年底總帳,自有資本是780萬兩,胡家另存錢220萬兩;公濟當鋪年終總帳,自有資本增加到320萬兩,比去年驟增一倍。”

  炒鹽出貨,江南商行是官股企業,當然不能發國難財,所以,批發出價仍然是60文錢一斤,中間商將鹽按照600文錢一斤的價格賣掉,立刻就給胡楚元500文錢一斤的回扣。

  這些錢是不能見帳的,只能記在密帳里。

  當然,左宗棠和譚鐘麟這么精明厲害的人肯定是知道的。

  另一方面,胡楚元也在京城砸了不少銀子,賄賂了不少人,這才保住自己的統銷權。

  真正一算,包含湘軍欠他1294萬兩銀子的債務,胡楚元的總資本已經增長到3834萬兩銀子。

  潘麗美忍不住的唏噓感嘆道:“想想我爹東奔西走二十多年,積攢的家業也不過十幾萬日圓,在日本卻能算是不錯的富康家室,能供我就讀于日本的華族義塾。可和您一筆,他那點家財只能算是九牛一毛!”

  胡楚元道:“你才知道啊。”

  潘麗美苦笑,道:“早就知道一些,只是沒有看得這么清楚。”

  胡楚元收斂神色,道:“我讓你算帳是要你真正明白自己以后要做什么事情。在我看來,你可不僅僅是一個翻譯,留在我身邊,你要做的事情會很多。當然,留在我身邊也是很危險的事情,錢越多,我們的敵人就越多,對手就越強,唐延樞、張頌賢就是我們要引以為戒的參考。”

  潘麗美垂首道:“知道了,少爺,我一定會用心努力的。”

  胡楚元點著頭,道:“關于我有多少錢的事情,你不要告訴任何人,你知,我知。如果可以的話,以后這些帳就由你來替我清算。”

  潘麗美道:“那我以后豈不是要做你的管家,就像王大管家那樣?”

  胡楚元道:“算是吧!”

  給一個男人做管家…雖然是這樣的男人?

  潘麗美心里不免有些猶豫,她的教育讓她相信生命最好的歸宿還是找一個有志向、有能力的男人,做為一個賢惠多藝的妻子輔助他。

  過了片刻,她才再次垂首道:“少爺,我會努力的!”

  錢是賺到了,胡楚元卻并不是很開心。

  因為他還有一大筆資產隱瞞著潘麗美,其實是瞞著所有人,只有他和譚義云知道具體的數目。

  這就是裕豐糧社,這個問題太邪惡,裕豐糧社直接擁有的土地是465萬畝良田,但這是股份田,整個裕豐系控制著二十多家大糧社,裕豐并不是唯一的股東。

  算上其他地方鄉紳、富農的股份田,整個裕豐系控制著山東省1/20、河北省1/50的可耕種土地,集中在青州、滄州一帶的重災區,特別是青州南部的青島灣地區,近乎70的耕地被裕豐糧社控制著。

  胡楚元膽子挺大的,可他也有點不敢面對。

  確實是太可怕了!

  其實,清朝廷真的得感謝他,如果不是他超大膽的投資,這場北方荒災至少還要蔓延一年,眼下基本已經穩定,只有山西還在繼續…真的沒辦法,鴉片種的太狠了。

  胡楚元正因為這個事情有種背脊發寒的感覺,胡榮就持著一封拜帖進來,道:“東家,徐潤徐以璋老板前來拜見,好像還帶了不少禮物!”

  “哦,請他進來…!”胡楚元倒沒有想到這個人會來,和胡榮說完,他又和潘麗美吩咐道:“你去準備一壺好茶招待他,這個人啊…有點難纏!”

  “知道!”潘麗美立刻起身,將茶具端出去重新清洗一番,并在心里尋思用日本的茶葉,還是國內的茶葉。

  徐潤剛到了浮翠閣的庭院里,胡楚元就出去迎接道:“徐老板大駕光臨,晚輩榮幸之至!”

  “哪里,哪里!”

  徐潤客套的拱著手,又放低姿態的笑道:“胡少,此次前來,我可是有事相求的!”

  胡楚元故意顯得有些詫異,隨即邀請徐潤進屋,道:“徐老板,先請到屋里坐一坐吧,咱們坐下來再談!”

  “好!”

  徐潤默默點頭,和胡楚元一起進屋,又讓下人將準備好的禮物送上來,一對嘉靖御用黃釉紅紋螭鳳高口瓷瓶,一尊翡翠玉佛,另有地產契約兩份。

  胡楚元笑呵呵的笑道:“徐老板,您的好意,我心領。禮物太貴重,我還是不收為好!”

  徐潤苦笑,道:“以你的財力,我還怕這些禮物太寒酸呢。聽說你想在上海興建家業宅邸,恰好我炒房有獲,在寧波路買了一棟沈家花園,占地十畝有余,既有江南園林的格局和布置,也有幾棟法式花園別墅。這棟花園就在胡公館的隔壁,中間另一棟英式公館別墅也是我的產業,我就將兩份地產都送給你,也可以省掉你很多事!”

  胡楚元笑道:“那多不好啊!”

  什么不好,他已經決定收下來了,只是要看成本有多高。

  這時候,潘麗美已經端著茶具重新走進來,因為她穿著和服,梳著日式的發鬏,美若仙子,令人神昏情迷,身材更是難得一見的凸凹有致,徐潤也不僅為之側目。

  胡楚元想讓她做自己的助手,也并非只是看她漂亮,更因為她特別的聰穎,尤其是在一些小細節上,有著過人的機敏。

  她到了國內,很快就發現一個問題,如果她穿著傳統的服飾,說漢語,不管穿著多么華貴,胡楚元的客人都會當她是胡楚元的侍女小妾,一談正事就會用眼神和胡楚元暗示——讓她先離去。

  這么一來,反而顯得胡楚元不是很會辦事。

  事實上,她知道胡楚元其實是有意留她聽一聽,漲一漲見識和閱歷。

  為了避免這樣的麻煩,她就只穿和服,也只說日語,讓別人以為她聽不懂漢語。

  這一次,她是故伎重施,還是只說日語,邀請徐潤和胡楚元喝茶。

  徐潤果然沒有在意她的存在,和胡楚元道:“胡少,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這一次特意來求您幫個忙!”

  胡楚元道:“請說!”

  徐潤默默點頭,道:“胡少,殺人不過頭點地,如今李中堂棄卒保車,已經將唐延樞扔了出來,連上海輪船招商局和開平煤礦局的總辦職務也拿掉了。不管怎么說,延樞在上海灘還是很有影響力的,和怡和洋行的關系更非同一般,你看看能否和中堂大人說一聲,讓他轉而為中堂大人效力?”

  胡楚元笑了笑,道:“我知道,怡和洋行還有三個唐姓的大買辦,和唐延樞老先生都是族兄弟、堂兄弟。唐老板的能力和影響力更是我比不上的,可惜,很多事情就只有一條路,我恐怕是無能為力。”

  徐潤繼續勸說道:“我和唐老板情同兄弟,多年來,除了此次炒鹽之事,我沒有參加外,但凡各項生意,我們都是合力而為…!”

  不等他說完,胡楚元就冷笑道:“也包括鴉片吧,我聽說兩位老板現在還在賣鴉片,而且是上海灘最大的鴉片供貨商…不簡單哦。僅此一點,我看唐老板和中堂大人就不是一路人!”

  徐潤不知道該如何說,有人種就有人賣,再說了,朝廷都是同意大種特種鴉片的。

  不管怎么說,他賣的還都是國貨鴉片!

  徐潤想了想,問道:“胡少,您能不能再考慮一下,只要中堂大人愿意,我們立刻就將鴉片生意轉手他人!”

  某種程度上,這已經是徐潤所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了,一旦失去了鴉片生意,他和唐延樞的損失可是很大的。

  胡楚元搖了搖頭,道:“很遺憾,我還是做不到。我倒覺得唐老板未必會死,具體是為什么,我不想說,但也未必比死了好多少。”

  徐潤默默嘆口氣,道:“那徐某就先告辭了!”

  胡楚元卻笑道:“先喝一杯茶吧,談點別的事情。”

  “哦?”徐潤不置可否,可并沒有走。

  潘麗美替他們兩個人泡好茶,逐一送上,略微喝了一口,徐潤就道:“好茶,杭州龍井之巔!”

  胡楚元笑道:“果然不愧是上海的茶王!”

  徐潤又是一聲苦笑,道:“我看江南商行鋪的店面這么多,這么大,恐怕是遲早也殺回生絲業,說不定,連茶葉都要做。公子有中堂和何總督的,誰能和您競爭,要不了多久,上海茶王這個名號就要歸您所有了。我呢,多活了幾十年,想和公子說一個過來人的話。”

  胡楚元道:“您說!”

  徐潤道:“錢是賺不完的,公子不用做的太絕,總要給別人留一條活路!”

  胡楚元不置可否,問道:“那誰給我們這個國家留一條活路,不瞞您說,我今天和明天要做的事情就是以商養軍,商行賺多少,兩成四的利潤都是軍餉。我賺多少,小半數都要用來扶持教育和公善事業。我最近就計劃在三年之內累計投資一千萬兩白銀,用于提升江南五省的絲業和茶業。”

  聽到這番話,徐潤沉默無語,過了良久才嘆道:“還是公子厲害,徐某該急流勇退啦!”

  胡楚元道:“那可未必哦。徐老板只想著救唐老板,情義至此,令我敬佩,可徐老板怎么不想想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河呢?”

  徐潤不解,他覺得自己還是很安全的,因為他并沒有參與炒鹽。

  他之所以沒有參與此事,一是他對這件事了解的很深,知道最終是左李之爭,商人很容易被雙方撕成碎片;二是他早年發家致富也是從湘軍開始,不適合這么做;三是他的資金主要都深陷在上海地產業中,一時半會抽不出來。

  可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就是沒有參與。

  思量了片刻,他忍不住問道:“你為何這么說,我也算是經歷過風浪的人,還很清楚自己目前的狀況!”

  他這個人說話喜歡繞圈圈,藏著一層含義。

  他這么說的意思很簡單,我徐潤就是被嚇大的,你那點小伎倆就別來蒙騙我啦!

  可惜,胡楚元真不是嚇他。

  胡楚元很正色的和他問道:“那好,請問徐老板,您和盛宣懷在李中堂那里孰輕孰重,誰是值得信任的人,誰又只是一時要用的人?”

  徐潤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感覺胡楚元要耍離間計,便道:“中堂大人素來待我厚重…!”

  胡楚元忍不住壞笑了,揶揄道:“您自己說著這話都沒有底氣吧,盛宣懷是李中堂的幕僚出身,他父親就曾受到重用,而您是洋人買辦出身。唐老板算是很有能力和影響力的人,對李中堂來說也是非常重要,可說放棄就放棄了呢。以我看啊,盛宣懷遲早有一天會將您擠出上海輪船招商局,您辛辛苦苦打拼來的江山,最后都要拱手讓給盛宣懷!”

  徐潤有點氣弱,真切的被胡楚元給離間了,心里不乏擔憂。

  可他畢竟是被嚇大的嘛!

  他還是笑道:“胡少的話言過了,輪船局并購旗昌洋行的航運公司后,如今已經是東亞最大的航運公司,而我持有輪船局二成股本,唐老板和其余商人合計有四成,官股不過四成…只是略欠官款一百余萬兩,但也不是什么大事,而我在輪船局的地位還是很穩固的。”

  胡楚元道:“好吧,以我為例,如果左中堂要將商行官股提升到三成,你說我可以拒絕嗎?”

  徐潤道:“恐怕是不可以。”

  胡楚元笑道:“那你還不是一樣。我畢竟是中堂大人的幕僚親信,父親也是,家業相傳,又是何總督的女婿,你能和我比嗎?”

  徐潤無奈,道:“確實不能。難道你有辦法應付這種事?”

  胡楚元道:“沒有辦法啊,可我估計,江南商行的官股最多三成,中堂不至于要求太多,何總督更不會同意。”

  徐潤道:“那倒也是。”

  胡楚元笑道:“這不過第一個隱患。第二個問題,我遲早要進入輪船業,已經和中堂大人談過這件事,就以江南輪船局為商號。以我的資本殺入輪船業,不知道徐老板那里還能支撐多久?何況我連茶葉也是要做的,屆時,恐怕是要得罪徐老板了!”

  徐潤徹底無語,他挺后悔說自己是被嚇大的。

  這倒好,胡楚元嚇得他心驚膽戰。

  見他更加猶豫,胡楚元續道:“第三個隱患,徐老板號稱上海灘華人地王,名下資產號稱是過千萬,可據我所知,您主要是靠壓債買地,不斷將地皮押給錢莊,換出錢來購買新地。我國也算是個多災多難的國家,國土雖然廣闊,軍力卻不強盛,屢屢遭人欺凌,萬一又有其他歐美列強派艦隊打仗,上海必定首當其沖,地價暴跌,屆時,不知道徐老板還能不能支撐得住?”

  “這…這樣的事情還是很難說的,做什么生意沒有風險呢?”

  徐潤強撐著笑了笑,置之淡然,卻又忍不住道:“不過,我還是要感謝胡少的善意,只是…胡少,你既然都看的這么清楚,那有沒有解決的辦法呢?”

  胡楚元就等他這句話,當即道:“辦法是有點,既然我要進入茶業和航運業,徐老板為什么不和我聯手,大家強強聯合嘛。我想將江南商行的股份空出兩股給徐老板,條件是將您的茶莊、茶號和掌柜伙計們都并進江南商行,而您另外要將唐老板和其他商人在輪船局的股份也買下來,全部并入江南商行。”

  徐潤大吃一驚,心想,你這個小兔崽子好大的胃口,我辛苦經營了一輩子才有這些家業,你一句話就想要全部吞并?

  他不敢將話說死,只能冷著臉道:“胡少,您的志向真不小啊!”

  胡楚元哼的冷笑一聲,道:“徐老板,我眼下已經坐擁江南五省的政商兩界資源,這么大的市場讓出來給你兩成,鹽米油茶棉絲糖和航運都有利潤可賺,您還有什么好拒絕的嗎?”

  鹽米油茶棉絲糖。

  這話好大的口氣,可徐潤知道,胡楚元怕是能夠做到的。

  到時候,江南商界哪里還有他的立足之地。

  想到這里,徐潤不得不感嘆道:“確實沒有拒絕的理由…公子,我怕是沒有你這么能折騰啊。”

  胡楚元已經決心吞下他,道:“徐老板,做生意終究是要講究聯合的。我有經營絲、米、鹽和錢莊的人才,您有經營茶葉和航運的人才,大家相合,總比互相競爭來得好。只要你愿意,我就讓你做江南商行的副總辦,全權負責茶葉和航運業務。”

  到了這時,徐潤已經真沒有拒絕的理由,他不得不嘆道:“胡少,延樞說你性格孤僻,不喜和人為伍,日后一旦做大,必當成為禍害。想不到,他算是說對了一大半,其實,你不是性格孤僻,而是不屑于和別人為伍啊。以你的才能,中國的生意人中怕是沒有幾個人能和你過招!”

  這倒是一番恭維之詞,也就是徐潤自己再找一個臺階下。

  要說胡楚元做生意的能力和聰明程度,比他厲害的人很多,至少唐廷樞就可以坑陷他。

  只不過,胡楚元的靠山和背景太強悍,財力也過于雄厚,反客為主,反而擊潰了唐廷樞。

  胡楚元這就伸出手,和徐潤道:“那就這么說定了,徐老板,徐副總辦,我就在這江南商行里等著你來共謀天下霸業!”

  “好!”

  徐潤一言咬定,伸手和胡楚元握緊,道:“從今以后,徐某這條半老之命就交給公子了。”

  胡楚元大笑道:“好,那我們就同心協力,一起拼打!”

  “嗯!”

  徐潤非常確定的點頭,心里再想想,確實是覺得很劃算。

  不管怎么說,胡楚元的政治背景和財力都是別人比不了的,原先,徐潤也覺得炒鹽之事,胡楚元是九死一生…想不到,短短半個月,唐廷樞、張頌賢、顧壽松三大巨商就潰不成軍,不是敗給了胡楚元,而是敗給了胡楚元的背景。

  江南商行的資源更加可怕,分出兩成股給他,那已經是利潤巨大,三四年間就能收回所有投資。

  天下間,到哪里去尋找這么好的生意?

  他當然不想讓出兩成股,可他也是經過仔細權衡的。

  挖走徐潤,在商業上,他可以迅速開拓茶業和航運業的份額,這里面尤其以茶業最重要;在影響力上,徐潤已經是上海灘僅存的華商大佬,拉攏他就可以很順利的踏平上海灘,這對胡楚元辦教育,辦工業都有莫大的好處;在政治上,更能對李鴻章的輪船招商局起到釜底抽薪的作用。

  搞不好…!

  胡楚元估計自己有機會從李鴻章那里將上海輪船招商局的控制權奪過來,如此一來,李鴻章在上海灘的影響力幾乎就被吃干抹盡,從此就剩下自己在北洋的地盤了。

比起自己慢慢積累,慢慢和李鴻章、盛宣懷斗,挖走徐潤這條大魚顯然更快捷,更劃算  算一算,徐潤現在才四十歲,正是精力旺盛的好時候,無論能力、資歷、經驗和社會關系都處于很高的水平,將他挖過來,對江南商行的營運是有好處的。www..

  胡楚元當即就和徐潤商量好合股的步驟和日期,兩人大事談得差不多了,時間已經是深夜,徐潤就和他道:“我差不多也該告辭了,此次回上海就開始辦理相關的事情,只是…唐老板托我辦的事情沒有辦成,反倒是自己做了一筆好生意,與心有愧啊!”

  胡楚元本來不想對此說話,想了想,還是說道:“徐老板,您回去之后就和唐老板說,事情真的不是我們這些人能敲定的,能決定的。他眼下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可他只要呆在租界,問題還不會太大,至于租界外面的財產,迅速低價轉賣給他人吧,而且得是守得住的人,否則都要抄家歸公!”

  徐潤不免一喜,問道:“你確定!”

  胡楚元道:“七八成的把握吧。”

  徐潤唏噓道:“七八成的把握也就夠了,那好,我現在就回去通知他,但愿能如你所說。”

  胡楚元默默點頭,親自送他離開。

  等徐潤走了,胡楚元回到房間,一直裝做聽不懂的漢語,守在旁邊的潘麗美就感嘆道:“少爺,您好厲害,三言兩語就把他給重挫了。可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給他兩成股份,那你豈不是只有五成了?”

  胡楚元幽幽一笑,道:“你首先要明白一個很簡單的道理,錢是賺不完的,時間卻是有限的。第二個道理,做生意要有三個條件才能無往不利,一是資本,二是關系,三是人才。”

  潘麗美仔細的聽著這番話,陷入沉思,過了片刻才道:“少爺,您吞掉他的茶莊和輪船局,是不是就拿到了他這些年在茶業和航運業中累積的關系,還有經營這些產業的人才,從掌柜到伙計,一概俱全。”

  胡楚元笑了笑,他對潘麗美確實是有意要調教的,又道:“除此之外,還有第三個道理,你自己好好想想,若是想不透,我可以給你一個提示,那就是參照上海輪船招商局的股本比例!”

  潘麗美再想了片刻,道:“是不是為了防止清朝廷對您有所忌憚?您在江南商行內一個人獨占76的股份,確實顯得很霸道,而這偏偏是一家靠官股的特權營運的會社。”

  胡楚元道:“是的。以前只做鹽務,我并不著急更改。眼下卻不同了,經此一役,江浙商人損失慘重,往年和我競爭絲業的兩個最主要的對手都面臨抄家查辦的困局,江浙的生絲業已經是非我莫屬。獨吞鹽務,再吞絲業,以后再向著茶葉和航運,米業也在穩步擴充,資本越來越大,朝廷恐怕是會很忌憚的!”

  潘麗美道:“少爺,您確實是非常厲害的男人。”

  “不!”

  胡楚元搖了搖頭,道:“我的水平也不足,唐廷樞、徐潤這些人在算計這種事情上的能力是強于我的,幾位中堂和江蘇巡撫譚鐘麟都更強于我。這一點,我們要認識的很清楚。只有清楚這些事,我們才能有所防范,早做安排。”

潘麗美  年關一晃就到了,鹽禍案遲遲無法斷案,胡楚元也沒有心思回去過年,人就繼續住在蘇州。

  到了正月初六,不出胡楚元的所料,曾國荃態度強硬的要以“私通外國”罪名進入租界抓捕唐廷樞等商人,公租界則不同意,并對這個罪名提出抗議,雙方吵鬧的不可開交。

  鹽禍案定下來的三個主謀分別是唐廷樞、顧壽松、張頌賢,除了張頌賢束手就擒,另外兩個人都躲在上海的英美租界。

  主犯元兇抓不到,案件還怎么審?

  等到正月二十日左右,唐廷樞和顧壽松已經逃到了香港。

  曾國荃原先還要等到抓捕之后再定罪,此時又抓不到人,索性就再加上“畏罪潛逃,藏銀外流”兩個罪名,對唐、顧、張三家抄家查辦。

  又等了幾天,新上任的上海道臺楊昌浚就前來拜訪胡楚元。

  兩人剛一見面,楊昌浚就拱手笑道:“恭喜騎尉,中堂大人已經委任你為上海采辦局總辦,總管兩江軍火物資采購事宜,這是重任,還希望騎尉用心禮辦!”

  “”胡楚元不免有些詫異,因為此前是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當即又和楊昌浚道:“大人重新出仕,新任上海道臺,也是可喜可賀。”

  楊昌浚哈哈笑道:“同喜同喜。”

  胡楚元見他還有別的事情要商量,就邀請他進入浮翠閣。

  果然,楊昌浚剛坐下來就讓左右退去,取出一封書信交給胡楚元,鄭重其事的說道:“這是中堂大人的親筆信函,還請騎尉看后即焚。”

  胡楚元微微一抬眼簾,眼眸里閃爍出一道亮光。

  他將書信打開,仔細瀏覽一遍,才知道這封信確實是要燒掉,不能留下。

  原來,左宗棠在信中說了三件事,第一件事是胡楚元乘虛而入,重返上海,所以才將上海采辦局總辦的職務給了他;

  第二件事,左宗棠和何璟都在商議替江南商行減稅的事情,在曾國荃南下審案后,左宗棠就知道此事已經穩定了,就和恭親王奕密函往來,商談減稅之事。

  總體來說是可以談妥,只是為防萬一,江南商行內部的股權比例應該稍有變動,以免別人奏議減稅之利俱都被胡楚元一人所獲。

  政壇之上無小事,看似簡單的一個提議都可能為政敵提供攻擊的機會。

  即便是左宗棠和恭親王奕也不得不小心謹慎。

  第三件事,此次在湖州和上海都有大筆的查封資產,左宗棠的意思是讓胡楚元當仁不讓,將這些資產低價買下增實資本。

  對于此事,左宗棠特別強調了四個字“案宜速結”。

  看完信,胡楚元就將這封信燒去,和楊昌浚道:“大人在上海負責查封唐氏、顧氏資產,不知道有沒有具體的清單!”

  楊昌浚笑了笑,從袖口里取出兩份折子,道:“前些天,浙江巡撫梅大人派其子梅謙來找我,將湖州所查封的資產清單送來,和我商量,俱將這些資產折價賣給騎尉。我就去江寧詢問中堂,中堂大人也是這個意思。”

  整個鹽案中真正被查抄全部家產的人只有三位——南潯四象中的張頌賢、顧壽松、上海大買辦唐延樞,這都是號稱有千萬家財的人,具體數目一定是很驚人的。

  胡楚元將兩份清單拿出來,發現清單里面所記錄的情況并非如此。

  按他的估算,張頌賢、顧壽松都是有千萬家底的人,唐廷樞有過之而無不及,扣除炒鹽的虧損,排除他們在上海租界置辦的家業,清單至少還應該有價值一千五百萬兩的資產。

  然而,清單上所列的數據非常可憐。

  張頌賢查封家產僅有南潯園林適園一棟,南潯上等桑田4328畝,私鹽1784萬斤,另有家什擺設等等,價值不高。

  顧壽松家查封南潯園林琴園一棟,南潯上等桑田2963畝,私鹽1435萬斤,上海華界園林一棟,另有家什擺設等等,價值也不高。

  唐廷樞在開平煤礦和上海輪船局的股份被查抄,在嘉定縣的幾處倉庫被查,僅此而已。

  胡楚元微微吸了一口涼氣,和楊昌浚問道:“居然只有這么一點!”

  楊昌浚呵呵笑道:“難道那兩位欽差大臣和巡撫譚大人是吃軟飯的嗎?顧家是出了名的古董收藏大戶,在南潯的琴園里確實留了很多古玩書畫…不過,這些東西并不好處理,來無實名,一旦出事,就都是罪證。”

  胡楚元默默點頭,心里又更覺得奇怪,問道:“楊大人的意思…?”

  楊昌浚嘿嘿一笑,又從袖口里取出另外兩份清單,交給胡楚元一份,道:“以上兩份清單是實報給朝廷的,由兩位巡撫處置,若無意外,騎尉折價20萬兩就可以買下來。這一份也是給騎尉的,折價200萬兩,所賣的錢交給我即可…不過,這200萬兩銀子得在月底之前拿出來。”

  “哦?”

  胡楚元拿過這一份清單再一細看,才發現張、顧兩家的資產很可觀,另有上等桑田25380畝,南潯鎮上有店鋪47間,上海華界地皮1395畝,店鋪門面21間,大小倉庫24間,江口碼頭11座,去年夏生絲122萬斤。

  這份清單里包含了唐廷樞在上海華界的資產和生絲。

  別的不說,僅僅是122萬斤生絲就至少抵得上600萬兩銀子,所有資產的總價值約不低于1000萬兩。

  200萬兩買下,凈賺800萬兩。

  胡楚元這才明白左宗棠所說的“當仁不讓,以增資本”八個字意味著什么。

  錢可不是這么好賺的,胡楚元下意識的又看了看楊昌浚手里的另一份清單,問道:“楊大人,您怎么還有一份清單?”

  楊昌浚笑一聲,道:“這份清單就是要騎尉幫我們辦的事情了。”

  說完,他將最后一份清單也給胡楚元,總計五頁紙,里面抄錄著126件古玩書畫明細,3萬余冊善本古籍,另有玉石珠寶和首飾135件,這些都是好搬的東西,查抄的當夜就應該都搬走了。

  胡楚元一眼掃過,居然從里面看到了唐寅的《春山伴侶圖》,這可是少見的唐寅晚期精品山水畫,目前市場價位最高的董其昌墨寶也有兩件,價值都在4萬兩左右。

  零零總總的算一算,這份清單里面的東西也能值300萬兩白銀。

  等胡楚元大略看清,楊昌浚才道:“所有東西俱都藏在琴園銀窖和嘉定縣的一間倉庫里,騎尉請立刻派信得過的掌柜去清點,一路都有幾位大人的親兵押送。后面就要請騎尉想辦法將東西都押入公濟當鋪,讓它們變的有名有實,來歷清楚。等風聲過后,約等個一年半載,騎尉再逐步低價售給幾位大人。”

  胡楚元默默點頭,又問道:“哪幾位大人,各要多少?”

  楊昌浚道:“第一頁紙上所寫都是曾尚書要的,第二頁紙是安徽巡撫榮祿大人的,中堂大人要的東西在第三頁,江蘇巡撫譚大人是第四頁,浙江巡撫梅大人是第五頁。騎尉千萬別搞錯了。另外…還得請騎尉從此次的獲利中取出一百萬兩銀子給本官,另有湖州知府、總兵等人要打理,曾尚書都要本官親自負責。”

  聽楊昌浚這么說著,胡楚元不免想起胡雪巖在被抄家之后,上報朝廷的數字居然是“空無余物”,什么叫“空無余物”,市值逾三百萬兩銀子的慶余堂,造價三百萬兩銀子的胡家大院不都被欽差大臣低價買去了嗎?

  抄家…對官員來說,這就是發家致富的罕見良機。

  胡楚元又將五頁紙的清單細看一遍,曾國荃要的都是最值錢的瓷器、玉石,榮祿要的都是珠寶首飾。左宗棠要的是幾件青銅器和那三萬冊的善本古籍,譚大人只要了四卷畫軸和四幅墨寶,可每一件都是罕見精品,其中就包括唐寅的《春山伴侶圖》,四幅墨寶中就有兩幅是董其昌的。

  浙江巡撫梅啟照最衰,都是紫砂壺、將軍罐、漆器、鎏金佛等等雜貨,也能算是好東西,可胡楚元估計在列清單的時候,梅啟照肯定是推辭不要…不要?怎么可能不要,他不要,別人怎么敢要。

  大家都不敢要東西,這么大的“江南鹽禍案”還怎么定?

  所以,梅啟照十之說的是“隨便,你們不要的就歸我”,于是,雜七雜八的零碎古玩都歸他了。

  就看這一份清單,每個人都特點也清清楚楚的展現在胡楚元的面前,曾國荃——貪中好玩;榮祿——貪的低俗;左宗棠不好說,依然是看不出本意;譚鐘麟——要么不伸手,伸手就得要最好的;梅啟照——隨便你們怎么分吧!

  在心里思量了一番,胡楚元小心翼翼的將清單收起來,和楊昌浚道:“行,我已經知道了,這就安排人小心辦理,必定不會有差池。”

  說完這話,他就讓胡榮拿了十張十萬兩的阜康銀票交給楊昌浚。

  楊昌浚喜笑顏開,道:“那就真要勞煩騎尉了,我還另有公務,也得先行告辭。他日騎尉重回上海,我們再擇日暢敘!”

  胡楚元點著頭,起身送楊昌浚離開。

  走到了門口,胡楚元忽然想起一件事,就和楊昌浚問道:“楊大人,我順便想問一下,此次對炒鹽商人的課罰究竟是從輕呢,還是從重?”

  楊昌浚掂量了一下問題的輕重,低聲答道:“中堂大人要求從重,每囤鹽一斤罰錢一千,尚書大人覺得過重了一些,正在商量…不過,據我所知,每斤罰錢六百不算輕,發錢八百不算重!”

  “這樣啊…那我就明白了,多謝楊大人!”胡楚元神色不動的拱著手,又道:“那我就不再向前送了,請大人一路走好!”

  楊昌浚笑了笑,道:“好說,好說!”

  目送楊昌浚乘坐轎子離開,胡楚元內心里就閃耀著幾幅畫面。www.

  楊昌浚給他透露了兩個信息,一、此案將在月底正是結案;二、屆時對鹽商的罰款將異常沉重。

  這也就意味著…月底之后,將有大量的商人破產,尤其是那些既炒生絲,又炒鹽的南潯商人,與之同步的則是絲價的暴跌。

  想清楚這些,胡楚元就讓胡榮火速打點行程返回上海灘。

  臨行之前,他將蘇州公濟典當行的掌柜朱福年喊了過來,讓朱福年帶著200萬兩的錢莊存票前往南潯坐鎮,但凡是抵押宅邸、店面一概不收,抵押上等桑田優先處理,抵押古董文物字畫一律見面砍七成。

  臨時沒有現成的江輪,胡榮只能高價包租了一艘船。

  胡楚元是下午動身,抵達上海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回到上海,他來不及先回自己的胡公館,就直接前往徐潤的愚園。

  這一次閃電返回上海,他的身份地位和以前已經是截然不同,現在還有誰敢讓他滾出上海灘?

  在愚園門外等了十幾秒的時間,園子里就傳來一陣陣喝喊聲。

  很快,徐潤大步流星的帶著幾個家丁一起出來,滿臉喜色,隔著十幾步,他就和胡楚元抱拳笑道:“胡少,別來無恙啊!”

  胡楚元也抱拳道:“徐老板,別來無恙!”

  徐潤匆匆請道:“胡少,我們進去說吧。”

  “好!”

  胡楚元也不客氣,抬腳就快步走進園子,他心里也有急事要辦,否則不會來得這么匆忙。

  進了徐潤家的大廳,兩名家眷也出來了,一位是風韻猶存的中年貴婦,另一位卻是個年約二十的婀娜女子。

  徐潤就替胡楚元一番,一位是他的結發妻子,另一位是他的女兒。他是一個信基督的人,只有一位結發妻子,膝下也僅有這么一個女兒,

  胡楚元和她們問了聲好,隨即就和徐潤一起進入書房。

  剛坐下來,胡楚元就和徐潤道:“徐老板,我這一次來找你是希望你幫我一個忙。”

  徐潤道:“那請說!”

  胡楚元道:“實不相瞞,我眼下已經拿到了唐老板、張老板和顧老板囤積的那些生絲,蘇州絲52萬斤,一等輯里絲70萬斤,加上我自己的21萬斤杭州絲,總計143萬斤,想請徐老板以你的名義替我立刻賣掉。”

  不管是和中國人做生意,還是和洋人做生意,只要是做生意都講究一個熟門熟路。

  胡家以前都是由胡雪巖和那些洋人親自談判,現在,胡楚元和那些洋人既不認識,也沒有交情,緊急之間要將這么多的生絲賣掉,那不知道有多麻煩。

  徐潤也是微微一驚,道:“這么急?”

  徐潤不免有些疑慮,問道:“你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胡楚元道:“這一點,徐老板不用問太多。我另有事情要辦,必須盡快將這些生絲變成銀子。”

  徐潤嘆了聲,仔細的琢磨一番才和胡楚元道:“眼下呢,上海灘各家洋行還是沒有買到去年的夏絲。按經驗算,歐美各國的紡織工廠目前也該斷貨了。前些天,旗昌洋行的大班金亨能還來找我,說是要買50萬斤的一等夏絲,愿意開出每斤7.3兩的價格…可惜,我手里也沒有貨,這筆買賣就沒有做成。”

  胡楚元道:“那就麻煩你再去和他談一談,只說自己有貨了。”

  徐潤點點頭,道:“局勢在變啊,最近鹽案查的緊,有不少涉及到鹽案中的絲商都開始松動了,想要和洋行談價格。我估計每斤7.3兩的價格怕是不行了。”

  胡楚元也有這種預感,可他感覺旗昌洋行給徐潤開的價格應該不止每斤7.3兩銀子,徐潤是想從中倒賣,順手攔掉每斤1兩銀子。

  他索性和徐潤說道:“這樣吧,徐老板,不管你能賣出多少價錢,我只按湖絲每斤7兩銀子,杭絲每斤6.5兩的價錢交易,中間的就算是您的辛苦費。”

  徐潤急道:“胡少,我是那樣的人嗎?我們以后可以是要一起合伙做大生意的,你有事請我幫忙,我能不盡力嗎?你放心,我盡力幫你爭取更高的價位,哪怕是一厘回扣也不拿。”

  “哦?”

  胡楚元不免有些奇怪,不明白徐潤在玩什么花樣。

  徐潤卻又笑道:“不過…胡少,我也有一點事想請你幫幫忙。對你來說,這也是小事。我是有話直說,不和你有半點隱瞞,唐老板和顧老板臨走的時候將上海的資產都轉移到我的名下,市值約有850萬洋圓,約好賣價是320萬洋圓,條件是我得在一個月內先給他們匯去70萬洋圓。”

  上海目前已經主要通行洋圓,大家做生意的時候也都是以洋圓為主。

  胡楚元聽著這番話,大略已經猜到徐潤想請他幫什么忙,就繼續說道:“那不是挺好的一樁買賣嗎?”

  徐潤不由的嘆息一聲,道:“話是這么說…我猜朝廷不會為了這點事情繼續和洋人糾纏下去,這筆資產最終還是很安全的,只是眼下沒有人敢要。可惜,我的錢都壓在上海的地產,一時半會抽不出來,受鹽案的影響,上海的洋行和錢莊早都停止借貸,我也無法和別人借錢周轉給他們,只好請胡少幫個忙,能不能先借我70萬洋圓。當然,我也不是個吃獨食的人,他們的資產中若有什么對上了公子的喜好,我就按他們轉讓給我的價格再轉讓給公子!”

  人精啊,人精!

  胡楚元總算是完全明白了徐潤的盤算。

  徐潤故意將代售生絲說的那么辛苦,不過就是想借點錢,還把事情的原委說清楚,一點秘密都不留,讓胡楚元難以拒絕。

  徐潤能從一個洋行的學徒起步,四十歲的時候就有近千萬兩白銀的家業,這個人當然精明,他的能力也絕不可以懷疑。

  說徐潤有千萬家業,那是半真半假。

  徐潤做地產就是一買一押,買到的地皮都押給錢莊,貸款買新地皮,關鍵是靠自己和洋人的關系提前打聽到租界修路建橋之類的消息,再在那些地方買地皮炒賣。

  他所持有的那些地皮確實有一千萬兩銀子的市值,可他背負的債務也有六七百萬兩銀子。

  否則,他怎么連70萬洋圓都借不到。

  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和胡雪巖是不能比的,胡雪巖是硬打硬的賺了二千萬兩雪花花銀子,另外還借給左宗棠一千萬兩銀子…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還!

  胡楚元在心里笑了笑,和徐潤說道:“70萬洋圓而已,我明天就讓人給你送來。至于唐顧二人在上海租界里的資產,我倒是沒有什么想要的,我就是聽人說顧壽松買過豫園,這些地還在他手中嗎?”

  徐潤道:“在的,豫園現在分成了三片,他只買了其中保存比較好的西園,自己住在那里。我手里有一片比較小的,都變成了雜貨街,另外還有一片在別人手里。”

  胡楚元稍加思索,道:“那你替我都問一問,我愿意按照目前的市價都買下來,修整之后用來籌辦江南國學館。另外,我想在徐家匯一帶買地皮給江南西學館。”

  “哎呀呀!”徐潤不由得贊嘆一聲,道:“胡少,我佩服你啊。你放心,這些事就包在我身上。我和唐老板在徐家匯那里興辦了一所廣濟公學,不如就轉讓給你。”

  “行!”

  胡楚元還有其他事情想辦,既然談妥,他就想要告辭。

  他正要起身,徐潤卻笑道:“胡少,你不要急嘛,咱們其實還有一個生意可以合伙!”

  “哦?”

  胡楚元奇怪的問道:

  “你先稍等!”徐潤說完就在自己的書桌里翻騰了片刻,取出一份單據,和胡楚元道:“顧家三兄弟可都是上海灘的收藏大師,雖然在南潯那部分被查抄了,可在上海還有另外一半。這里是清單,總計有45件,他們估計自己以后都要流亡海外,不想讓這些古玩國畫都隨之流出,就也一起合在資產里折賣給我了,可我不是鑒賞古玩書畫的高手,也沒有開典當行和寶齋,就想和你一起合作。”

  胡楚元微微皺眉,沒有想到顧家三兄弟的藏寶量這么豐富。

  他走過去將清單拿出來仔細看一遍,感覺還是有不少精品,就道:“等我的典當行掌柜回上海的時候,我讓他看一看,如果可以的話,我就讓他慢慢賣掉。”

  徐潤笑道:“顧壽松說了,這些古董的市場價至少是100萬洋圓,即便是便宜賣,那也能賣出50萬洋圓。我雖然不懂,但估計也差不多。”

  胡楚元倒是稍微懂了一點,微微點頭道:“如果都是真品,80萬洋圓應該是可以賣回來的,反正你也不著急,就先留在身邊吧,等幾天,我讓人過來鑒定一下!”

  徐潤卻笑道:“胡少,我是這么想的,反正我也不做這個生意,不如就成人之美,將這些東西都轉手給你。你要是覺得值80萬洋圓,那就給我50萬洋圓,也算是我回報你邀我合伙經營江南商行的情誼!”

  人精說話是不能信的。

  胡楚元才不信他的鬼話呢,這些東西當然是肯定值50萬洋圓,可做古董生意有個問題——盛世的古董,亂世的黃金,遇到合適的懂得欣賞的人,古董才能賣出本身應有的價位,遇到不合適的人,迎面就要被人砍掉一半的價,甚至是七八成的價。

  他算是看出來了,徐潤這個空殼大王急缺錢,想著法子在撈現洋。

  在心里琢磨了一番,胡楚元道:“那行,我明天讓人給你送120萬洋圓的錢票,70萬洋圓算是借的,另外50萬洋圓算是和你買了這些古董書畫。清單我帶回去,過幾天再讓人來驗貨!”

  呵呵。

  徐潤暗喜的笑出聲,道:“那好,咱們就一言為定。楚元,時間也不早了,你就留在我府上休息吧,明天再回去也不遲。晚上啊,我還想和你多合計合計商行的事情!”

  胡楚元要辦的事情很多,匆忙推卻了徐潤的邀請,讓胡榮備車返回胡公館。

  回途之中,胡楚元就在心中悄然的琢磨著,江南鹽案已經漸進尾聲,財力和影響力都足以在上海灘稱霸的他,反而要吸取教訓,盡力聯合更多的人和更多的勢力。

  和氣生財。

  這番話的真實含義,他總算是明白了。

  此外,他也不打算急著和洋人翻臉較真。

  他想,等江南鹽案的風波平息后,他還是要回杭州,繼續運轉“江南新農村”的大計劃,提升江南五省的茶業和絲業水準,確保每年都有大量的白銀不斷流入江南五省。

  上海灘嘛,讓徐潤坐著吧。

  他不在乎,至少眼前不在乎誰才是上海的第一人。

  胡公館。

  托徐潤的福,此時的胡公館占地已經達到了擁有東西兩個園子,西園以沈家花園為基礎,東部則是由兩片英式宅邸群組成。

  陳曉白在這段時間對新的胡公館做了修整,還請了上海很有名的幾位畫家做顧問,重新設計了假山和園林。

  胡楚元回到胡公館的時候,陳曉白和譚義云已經等了很久。

  他一進門,兩位大掌柜就迎接出來,和他拱手道:“東家,別來無恙啊!”

  胡楚元一言難盡的笑一聲,讓他們先跟著自己進入書房。

  三個人坐下來就開始談論眼下的局勢,目前的上海灘,南潯的絲商基本要垮,剩下的三股勢力就是寧波的錢商、廣東的買辦,最后是真正的大佬們——洋人。

  他們又談了談后續的事情,胡楚元隨即就做了幾個布置,讓譚義云去注資一家中信公司,清點完張顧兩家的查抄資產后,再給楊昌浚220萬兩銀子結帳,并將這些資產都轉移到中信公司名下。

  陳曉白則負責將那些被貪扣掉的古玩書畫轉運到胡公館,慢慢通過公濟典當行洗白。

  事情緊急,譚義云領了命就連夜出去辦事,陳曉白則沒有急著離開。

  見陳曉白似乎還有話要說,胡楚元就問他:“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陳曉白笑道:“東家吩咐的事當然沒有問題,我是在想…等江南鹽禍案蓋棺定論,南潯商幫基本就完結了,以后就得是咱們和各大洋行對峙炒絲,不知道東家打算是怎么辦?”

  胡楚元道:“論財力和勢力,我是可以和洋行抬價,可我不想抬!”

  陳曉白不免有些奇怪,問道:“為什么,每抬價一錢,咱們可就能多賺幾十萬兩啊?”

  胡楚元點著頭,又道:“這么抬下去不是辦法,國內生絲價格波動的太頻繁,反而會促使洋行轉向日本等地購買生絲。所以,我暫時不抬價,集中精力在江浙兩省興辦絲學館和合作社,等幾年,我會直接繞開這些洋行在海外設立江南商行的分行。”

  陳曉白點了點頭,道:“這樣也好,您在上海終究是初來乍到,氣勢來的太兇,很容易讓洋行抱成一團來對付我們!”

  胡楚元道:“洋行不好對付,咱們要從長計議。我現在覺得孤身奮戰過于艱難,乘著南潯商幫勢弱,想要從中扶持幾人,保持聯合之勢,你覺得怎么樣?”

  陳曉白笑道:“東家愿意這么做,那當然是再好不過。南潯四象中的龐云鏳可以考慮,這個人以前一直跟著老東家做生意,還在南潯替老東家收絲。老東家走后,他自己覺得羽翼已豐,就沒有再和我們來往,收購夏絲的時候,他也選擇和張頌賢聯手。”

  稍加思索,胡楚元和陳曉白問道:“這個人在鹽案中涉足的深不深?”

  陳曉白道:“炒鹽的時候,我和譚義云四處尋找合適的中間商,畢竟有過多年的合作,我們就讓他負責給南潯商人發鹽。南潯商幫的囤鹽中至少有七成是他脫手轉賣的,現在可好,在南潯鎮里落了個里外不是人的下場,偏偏他自己貪心不足,居然也囤了六百多萬斤私鹽。”

  胡楚元又是一聲冷笑,和陳曉白道:“有你們幾位大掌柜幫忙打點家業,我確實是輕松很多。這個人或許可以考慮。”

  陳曉白也笑,卻道:“東家,咱們把話說回來,商人就是商人,在商言商,誰不想要多賺一筆錢,誰不想坐一坐老東家的位置,雄霸整個江浙呢?”

  見利忘義。

  這是商人的天性,只有極少數像胡雪巖這樣的商人能夠做到“見利不忘義”,所以,他才能得到左宗棠的垂青,督掌湘軍的財務。

  胡楚元和陳曉白問道:“他現在人呢?”

  陳曉白道:“當然是在租界里,南潯鎮里已經沒有他的容身之地…嗯,我聽說他和劉鏞正在四處聯系洋人賣絲,兩人囤積的生絲數量也不少,約有四十萬斤左右。因為他們資金周轉不靈,急著想賣,洋行就總是壓他們的價,眼下正在苦惱呢。”

  胡楚元的眼簾一縮,和陳曉白道:“我已經全權委托徐潤幫忙賣絲,你明天再和徐潤聯系一下,就說價格可以低一點,關鍵是要快,越快越好。”

  陳曉白道:“東家不用擔心。我和譚義云商談過,估計唐、張、顧三家的生絲多半是落在東家手里,萬一劉鏞和龐云鏳將絲便宜賣了,咱們吃虧就大了。所以我前兩天主動和他們談了一次,各借兩家六十萬洋圓周轉資金,條件是用生絲做抵押。譚義云則借著清點押貨的機會,摸清楚他們的生絲數量和庫存地點,一直派人暗中監視。如果我們沒有判斷錯,他們這兩天還不會賣掉。可如果我們賣價太低,反而顯得下作,故意要陷害他們。”

  胡楚元心里暗笑。

  這些大掌柜個個都是人精,不比徐潤差。

  所以,胡家才有今天這番事業,他執掌胡家之后,諸事才能一往如前,連江南鹽禍案這樣的大風大浪也闖的過去。

  他想,今年肯定是要大賺一筆的,對四位大掌柜得特別優待,多發一筆年紅。

  人才總是第一位的,比資本更重要一百倍。

  他道:“你還是和徐老板說一聲,讓他盡力想辦法快點賣,價格不能低的話,還款的方式可以靈活點。”

  “行!”陳曉白微微點頭,又道:“東家,我還想起一個事,您去蘇州之前留了一個叫張靈普的人,炒鹽的時候,上海幾個流氓頭子想要砸我們江南商行的鋪子,可都被他提前打聽到了,我們才能有所防范。我后來找他聊過幾次,發現這個人確實是很有能力和才學,為人也機敏干練。他不僅精通經史,有秀才的功名,海陸兵法都有涉獵,還懂機械,精通英語,略通法語,身手也是出類拔萃的,實在是個人才啊!”

  胡楚元笑了笑,其實他也發現了,張靈普這個人確實是很難得。

  這樣的人未能在歷史中留下他的名字,實在是很可惜,胡楚元估計…這個人十之是夭折在馬尾海戰中。

  陳曉白續道:“這個人的家里在地方也算是大戶出身,世代經營茶葉生意,和何璟沒有什么關系。我派人打聽過,何璟向船政學堂要人,學堂教習就推薦了他,結果,他就來了我們這里。可我和他談了談,感覺他還是很想回福州水師效力。”

  正好提起了這個人,胡楚元就和陳曉白說道:“那你明天喊他過來,我上午和他談一談,至于他想去哪里效力,那就以后再說吧。”

  陳曉白點著頭,道:“東家,天色已晚,那我就先回去了,您也早點休息!”

  胡楚元看看時間,見已經是凌晨時分,就讓陳曉白留在胡公館的客房睡一宿,明天再出去辦事。

  胡楚元難以入睡,他的心里思緒翻滾。

  經歷了這半年的奔波忙碌,經歷了江南鹽禍案的大風大浪,他愈加清楚的認識到——這個世界上有著太多人才,只論辦事的能力,他遠不如陳曉白、譚義云…這些人。

  他想要真正的成就一番大業,肯定不能只靠自己去做好每一件事,他應當學會用好人才。

  這是成事的根基。

  他可以不會做事,但一定要會做人。

  他可以不會辦事,但一定要善于吸收人才,使用人才,培養人才。

  第二天,胡楚元剛起床就聽說張靈普來了,不過,沈富榮也來了,而且是從日本緊急趕回來的。

  胡楚元異常高興,匆匆就下床去客廳見他們兩人。

  他一走下來,沈富榮就起身笑道:“東家,可喜可賀啊!”

  張靈普也拱手道:“騎尉大人!”

  胡楚元笑呵呵的讓他們坐下來,道:“你們先等一下,我這還沒有洗漱呢,聽說你們來了,一高興就什么都忘了!”

  沈富榮笑道:“東家請便,我再等一下也不急!”

  張靈普則道:“大人請便!”

  胡楚元笑呵呵的點了點頭,去簡略的洗漱一番,回來就和沈富榮問道:“你怎么恰好就在這個時候回來了,我正要派人去日本喊你呢!”

  沈富榮呵呵一笑,道:“東家,我前些天就想急著回來幫幫你,可譚義云要我留在日本幫忙買鹽,我就只能先留下來。這些天,我看鹽案差不多也可以結案了,南潯富紳們損失慘重,不知道多少好東西要流入市場,就緊急回來打理一下,再看看您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我辦的!”

  胡楚元暗暗高興,心想,大掌柜就是大掌柜。

  胡雪巖剛籌辦公濟當鋪的時候,一直是任用朱福年打點各種事宜,后來招攬了沈富榮,不幾年間,胡雪巖就將沈富榮提到大掌柜的位置。

  以胡雪巖識人用人的水準,足以說明沈富榮有做大掌柜的水平。

  胡楚元和沈富榮笑道:“你來的正好,徐潤徐老板剛轉手給我一批古董,據說都是顧家留在上海租界里的好東西,大概能值八十萬洋圓。你等下去徐府幫我查看一下,順便將錢給他帶過去。”

  沈富榮點著頭,道:“行,我現在就過去!”

  胡楚元笑道:“也不用那么急,我看你行色匆匆,怕是連早飯都沒有吃,留下來和我一起吃吧,邊吃邊說,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問你!”

  “也好啊,這還真餓著呢!”沈富榮哈哈一笑,并沒有假客套一下。

  說起來,四大掌柜之中,他和胡楚元在一起的時間最多,也最為熟悉。

  胡楚元順勢看了張靈普一眼,笑道:“你也一起來吃個早飯,咱們要說的事倒不是很著急,你先留在我身邊搭個手!”

  張靈普正色的抱拳道:“多謝大人抬愛!”

  胡楚元微微點頭,等管家胡榮將早餐布置好,他就和沈富榮、張靈普三個人一起坐下來吃飯。

  這段時間一直跟在他身邊的潘麗美并不在,胡楚元將她留在蘇州拙政園里等消息,若是有什么風聲,立刻來上海找他通報。

  吃了一點茶食,胡楚元就和沈富榮問道:“顧家的顧壽藏,你應該認識吧?”

  沈富榮笑道:“怎么能不認識呢?顧家三兄弟做生意的能耐一般,鑒賞古玩書畫的水平卻是第一流的,在整個江浙都赫赫有名,我要是有事情來上海,都會找他們一起切磋切磋。”

  胡楚元道:“徐潤和我說,顧壽松逃亡去香港的時候,寧肯將手里的古董低價出售,也不打算帶到國外,免得國寶外流。我聽了聽,覺得這個人也挺可惜的,就琢磨等風聲過去了,想辦法替他折罪。”

  沈富榮稍作思量,道:“那也未嘗不可。”

  胡楚元則又道:“我最近恰好想開一個專門的古董店,讓你經營,但也想聯合他們做股東。你覺得怎么樣?”

  沈富榮不免有些猶豫,道:“論能力和名聲,他們比我還要厲害,找他們一起開古董店當然是非常好。不過,顧家受鹽案的牽連很深,家業都被查抄,他們怕是很恨我們啊!”

  胡楚元道:“沒有關系,如果你認識他們,你就替我引薦一下,剩下的事情由我來辦。”

  沈富榮半信半疑,道:“那行,他們現在應該還在豫園住著呢,咱們上午就過去看一看!”

  他知道胡楚元這一去也就是碰釘子,可胡楚元非要去試一試,那他也不好多說了。

  胡榮備好車,胡楚元就和沈富榮、張靈普三人一同過去。

  馬車在西豫園的大院子門前停下來,胡楚元就讓沈富榮和張靈普持了拜帖進去,此時的顧家已經衰敗,家丁丫鬟散去一空,只有幾個忠心耿耿的老伙計和管家留在府中效力。

  見是胡楚元來拜訪,顧府的老管家不敢怠慢,立刻就進入稟報。

  等了片刻,那人就回來領著胡楚元和沈富榮進去。

  庭院里空空蕩蕩,能賣的東西似乎都賣了一空,客廳里走出一個人,三十余歲的模樣,眼睛里都是血絲,略腫,臉色鐵青,臉上還有未刮凈的胡須渣子,穿著一身略顯陳舊的土藍色絲緞棉袍,稍顯落魄。

  他的精神倒是很好,上前就和沈富榮抱拳道:“沈爺,近來安康啊!”

  沈富榮略顯尷尬的抱了抱拳,笑道:“托顧二爺的福,還算是安康,二爺,我給您引薦一下,這位是我們東家!”

  “顧二爺”冷冷淡淡的和胡楚元也抱拳道:“原來是胡大少爺,久仰!”

  胡楚元知道這個“顧二爺”就是顧家的老二顧壽藏,也是顧家三兄弟中最擅長鑒賞古玩書畫的高手。

  他拱手答理道:“顧二爺,久仰!”

  顧壽藏卻道:“雖然不知道胡大少爺有什么事,可遠來就是客,咱們還是進屋談談!”

  胡楚元微微點頭,跟著顧壽藏一起進屋,剛坐下來,他就開門見山的和顧壽藏道:“我昨天去徐老板那里辦事,聽說您家轉讓了一批古董給他,其中不乏精品國寶。徐老板并不是很喜歡收藏的人,多半還是要賣掉,我覺得不免可惜,所以想來和顧二爺談一談,能不能合辦一家寶齋收藏這批古董書畫?”

  聽了這話,顧壽藏就暗暗生氣,心想,你是有意來寒磣我吧?

  顧壽藏自幼尊貴,怎么能受這種氣?

  他當即冷笑一聲,和胡楚元哼道:“胡少爺,我家眼下可是被查抄,置辦不了什么家業,要不然,我用得著將這些年苦心收藏的寶貝都送人嗎?”

  胡楚元呵呵的笑著,從口袋里取出那份清單放在桌上,道:“既然是顧二爺苦心收藏的寶貝,那我就成人之美,都送回給二爺吧。等風聲過了,我再想辦法到巡撫衙門那里疏通一下,先免了顧家的事,以后再慢慢抵消了顧壽松先生的罪名,所需要的花銷開支都由我負責,您覺得怎么樣?”

  “這…此話當真?”顧壽藏忍不住為之一喜。

  胡楚元道:“當然是真的!寧愿折價將國寶留在國內,也不肯流失國外,只看著顧家這份氣節,我就必須出手相助。而且,我想仿效日本和西洋開設一家藝術品拍賣行,對當今的畫家給予扶持,收藏他們的作品,逐漸用于拍賣。這些事情交給顧二爺來辦理,那真是再合適不過。”

  顧壽藏正色的答道:“胡少爺,只要您能替我家免去抄家的事情,別說是合股做生意,就算是邀請我給您做伙計雜工,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胡楚元默默點頭,也很正色的低聲道:“這個事要等一等,先等風聲過去。不過…話又說回來,我知道張爺和唐爺恨我入骨,真沒有想顧家也會落井下石,差點砸我一個抄家查辦。現在想想,我是余悸在心。當然,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從今個起,咱們就不提以前的那些舊事!”

  顧壽藏尷尬的唏噓一聲,嘆道:“胡少爺,說起來是我家對不住你啊,大哥他是張頌賢張老爺的女婿,張老爺又是受唐爺挑唆,再加上鹽業被奪,本身就很生氣…所以,所以才有今天這么個下場。胡少爺,如今也就是你能想辦法通融一下,張老爺年紀也大了,經不起這么折騰,您就當是積德行善,給他留點余地吧!”

  胡楚元想了想,覺得這時候恰恰是他收買人心的好時候。

  他道:“行,我盡力想一想辦法,抄家查辦的事情已經是不容收回了,只希望不是流放邊疆。”

  顧壽藏抱拳道:“那就多謝胡少爺不計前嫌了,我家必當感激不盡。”

  胡楚元也抱拳道:“顧二爺不必客氣,既然你開了這個口,我自當盡力相助,能不能辦成還很難說。我只能說,眼下辦不成也很正常,可只要風聲一過,那就好說了!”

  “明白,明白!”顧壽藏默默點頭,隨即又忍不住問道:“胡少爺,您剛才說的那些古董…!”

  胡楚元知道那些古玩是顧壽藏的心血,若非萬不得已,肯定是不會拿出來的,他道:“大丈夫說出的話,砸出來的鐵,當然不會收回。這些古玩還在徐老板那里,我立刻就帶著沈掌柜去收回來。眼下不適合返還到你的名下,咱們立個字據,等以后再還回去。”

  顧壽藏也是一個身懷絕技的人,心里對自己的能力有數,當即道:“那好!胡少爺,我們一言為定,您出錢辦一個古董齋,我替您打點生意。我只占一成的花紅就可以了,多一分不要。眼下其實就有一個商機,南潯的各位鄉紳怕都是泥菩薩過河,危在旦夕,我就替您去一趟南潯收一收古董字畫,說不定能賺一筆錢!”

  他說“一成的花紅”,而不是一成的股份,這就不是合伙,而是給胡楚元打工做事。

  不為別的,就因為胡楚元在這么危難的時刻來幫他,并且愿意將他忍痛賣出去的古玩收回來,他是必然要有所報答。

  胡楚元道:“好,那就這么說定了!”

  顧壽藏隨即問道:“不知道這個古董齋的行號是什么呢?”

  胡楚元倒還沒有時間去想一想,轉念就想到了“榮寶齋”,他估計這個行號應該還沒有啟用,就和顧壽藏、沈富榮道:“我就用沈掌柜的名字開頭,起名為‘榮寶齋’,您們覺得怎么樣?”

  顧壽藏拍掌笑道:“好,榮寶齋…這個行號夠響亮,那咱們就一言為定?”

  沈富榮也不由得贊道:“這個行號確實不錯!”

  胡楚元道:“那就一言為定,事不宜遲,我們立刻去徐府!”

  “好!”

  顧壽藏已經迫不及待的起身了。

  但凡是真正的大收藏家,對于自己收藏的那些寶貝也真是像藏了心肝似的珍惜。

  三人立刻起身前往徐家的愚園,等到了晚上,徐潤回來,胡楚元才將這些東西買下來,重新送回給顧壽藏。

  這些古玩暫時是肯定不能送到豫園,就先留在胡楚元的胡公館里,封藏在地窖里,用木箱裝好,等風聲過去之后再送回到顧壽藏的家里。

  因為時間太晚了,胡楚元就讓沈富榮、顧壽藏、張靈普三人不急著回去,留下來先住一晚。另外呢,這忙忙碌碌的一整天,他也沒有顧得上和張靈普說幾句話,想等到晚上再聊幾句。

  這個人是很難得的,長遠來說,比顧壽藏要重要很多。

  人才,這是胡楚元此刻最需要的。

  用過晚餐,胡楚元就將張靈普喊進自己的書房,取出一張面額五百洋圓的錢票給了他。

  張靈普道:“大人,您上次給我的那些費用還剩下一千兩百洋圓。”

  胡楚元道:“上次給你的錢是用來辦事的,繼續留在身邊差用,而這是你的月薪。陳大掌柜和我極力推薦你,說你是個難得的全才,我想…他是不會看錯的人,既然他這么說了,那你至少也值得上這份薪水!”

  張靈普大為震驚,他知道胡楚元的財力驚人,連閩浙總督何璟都想要依靠胡楚元來成就一番事業,可五百洋圓的月薪實在是太驚人了。

  他出身在殷實之家,祖上四代經營閩茶,有茶田一百余畝,每年的收入也不足四百洋圓。就憑著這份收入,他家在鄉里已經算是很富庶了,而他也有機會博覽群書,參加科舉,進入船政學堂學習。

  眼下,他的月薪居然就有五百洋圓,一年的收入抵的上全家十年辛勞。

  他怎么敢收。

  張靈普急忙將錢票送回去,道:“多謝大人抬愛,屬下不敢收。”

  胡楚元笑道:“你今天也一直都在我身邊,顧二爺收了我五十萬洋圓也沒有皺下眉頭,不是我背后說閑話,你的才能日后和成就必將超過他幾倍,為什么不能收?”

  張靈普答道:“大人,屬下目前還沒有這樣的才能!”

  胡楚元又笑了一聲,道:“我開人薪水的時間也有半年多了,這還是第一次遇到嫌薪水高的人。你想想,我當初要留你做什么?”

  張靈普謹慎的答道:“當初大人說是留我在身邊搭個手!”

  胡楚元點著頭,道:“那不就結了,你在我身邊聽用辦事,以后所知道的哪件事不重要,你功夫好,留在身邊還能做我的保鏢,又能擔任翻譯。遇到什么緊急的事情,我也可以差你去辦理。你要覺得這份薪水過高,那你就要好好努力,替我做出值這個價的事情。”

  聽他這么一說,張靈普只能抱拳道:“那請大人放心,屬下必定竭盡所能不讓大人失望!”

  胡楚元滿意的笑一聲,讓他坐下來,又問道:“靈普,只要是人才,那都有自己的心愿和志向,我就想問問你的志向是什么?”

  張靈普不假思索的答道:“稟大人,屬下想要投軍報國,奮戰沙場!”

  “哦…這倒是個好志向?”

  胡楚元稍加思量,起身走到書房的窗前看了看上海灘的夜景,和張靈普吹噓道:“左中堂曾經問我這一生有什么志向,我和他說,我平生只想做三件事,教民、富國、強軍。可以說,咱們倆還是有一個共同的志向!”

  張靈普當即也起身拱手道:“屬下之志豈敢和大人相提并論。大人身居高位,雖無實職,卻是權傾江南,心志當然高遠,非常人可及。屬下的志向不過是領兵征戰,抵御洋人,誓死報國。”

  胡楚元則道:“領兵征戰是個好志向,可是…你得先強軍,否則只是徒勞受死,兩次鴉片戰爭的教訓不就擺在眼前嗎?人固然有一死,卻務必要死得其所,死的有所值,因為兵器不足以抗賊而死,非戰之罪,這真是死的太冤屈了。”

  張靈普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等了片刻才道:“大人,屬下其實也知道這個道理,可不知道該如何做起。”

  胡楚元笑了笑,道:“沒關系,我知道怎么做,你就留在我身邊搭個手,慢慢的…你就會明白該怎么做了。”

  張靈普大喜過望,單膝跪禮道:“多謝大人成全,屬下必當竭盡所長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胡楚元返身將他拉起來,笑道:“這里不是軍伍,我也沒有實職,你不用這么拘泥,平時稱我為東家即可。要不然呢,你就敬稱一聲騎尉。實在不行,你也可以稱我為總辦。”

  張靈普道:“大人,屬下并非拘泥僵化的人,只是我如今還在軍職,因為大人身為江南商行總辦,我才有機會名正言順的為大人效力!”

  胡楚元點著頭,心想,以后索性給他在商行里安排一個職務。

  想著這件事,他將那張錢票重新給了張靈普,又隨口問問他在船政學堂里都學了些什么。

  隨性所至的閑談到了深夜,胡楚元愈發覺得這個張靈普懂的東西實在不少,在船政學堂里也是博覽群書。

  福州船政學堂分為兩類課程,當初都是胡雪巖參考洋人顧問的意見設立的,一類是英語教學,教授駕駛、操控和航海等等,另一類是法語教學,教授機械制造、維修等等。

  張靈普主學前者,但也兼學后者,所以才略通法語。

  因為熟通英語,家中又有余錢可供花銷,他也通過幾個洋人教習買了不少洋文書,和胡楚元看《富國論》一樣,既是鍛煉英語能力,也漲漲見識。

  這樣的人,在今天這個時代,在胡楚元的身邊,那確實是比顧壽藏重要很多倍。

  當然,胡楚元花費那么多錢,非要將顧壽藏收服在身邊任用,更多還是考慮了一種宣傳效應,向其他人表明自己有容人之能,只要是有一技之長的人,他都愿意用,喜歡用,不計前嫌。

  他尤其是要做給上海商人看,做給南潯商人看,告訴他們——唐廷樞說的不對,你們都被耍了。

  所以,這才值得胡楚元不惜大手筆的折服顧壽藏。

  這里面的計算只有他自己清楚,不宜告訴別的任何人,否則,這個事情就顯得很小氣。

  可就在他和張靈普閑談的時候,顧壽藏何嘗不也在和沈富榮聊著天,打聽胡楚元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是否值得他降低身價去效力呢?

  和張靈普不同,他,顧壽藏是出身在富貴之家,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六七歲就開始跟著爹爹、伯伯一起玩弄玉石瓷器,學習書法繪畫。

  二十歲出頭,他在上海、浙江的收藏界里就小有名氣了。

  到了今天,任何古字畫只要押上他的收藏鑒印,別人就不用再驗了,必定是真貨無疑。但凡是今時今代的畫家字畫,蓋上他的收藏鑒印,價格就能立刻漲個幾十兩銀子。

  他就是活招牌,能入他的眼界,那就代表著一種水平和造詣。

  可他也知道,五十萬洋圓不是個小數目,沒有十幾年的努力,他是沒有辦法幫胡楚元賺足這些錢的。更何況是在如此危難落魄的時刻拉他一下,還是以德抱怨,這份恩情,他這輩子也還不完。

  胡楚元心中是有數的,顧壽藏精通古玩書畫,卻未必是個“人精”,更何況這個人愛寶如命,已經是個陷入古董的世界里,不像沈富榮是玩賞而不沉溺。

  第二天清早,胡楚元就將沈富榮喊過去秘密談了一會,將“榮寶齋”的大權全部委托給他,一碗水端平,也給他一成的股份,大掌柜的年紅和嘉獎另算。

  在胡楚元身邊,他還有另外一個“榮”,那就是王懿榮,正是北有王懿榮,南有沈富榮,這二榮加起來才算是真正的“榮寶齋”。

  對此,胡楚元做了番琢磨,憑借王懿榮的才學,考中進士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更何況還有京城吏部尚書萬青藜的賞識。

  王懿榮有做官的運數,他不想攔人的前程,可他更希望王懿榮潛心學術,研究甲骨文,研究敦煌學和其他的傳統國學。

  因為,每個人都有每個人都天賦,王懿榮恰恰就沒有做官的天賦。

  顏士璋倒是很有做官的天賦,可惜了,可惜了,也老了。

  說到做官的天賦,胡楚元就想到了譚鐘麟,他也算是見過不少高官了,可譚鐘麟真是厲害啊。

  他想,難怪這個人后來能做到直隸總督的寶座,這可是天下總督之中的最高權位。

  和譚鐘麟一比,現任浙江巡撫梅啟照、前任浙江巡撫楊昌浚都差了一截又一截。

  偏偏有一個不妙的地方,譚鐘麟這個人是比較保守的,他對洋務一直持有較為反感的意見,另一方面,他對胡楚元所提倡的“江南新農村”大計劃倒是很喜愛的。

  想到這里,胡楚元就不得不承認——人無完人。

  不經意間,胡楚元發覺自己身處在這層層的危局中,居然可以有可以如此平靜的想一想更遠的事情,毫無疑問,這一切都得益于四大掌柜的存在。

  有陳曉白、柳成祥、譚義云、沈富榮這樣的大掌柜可用,有王寶田、胡榮這樣的管家可差,有陸三元、張靈普這樣的年輕才俊可供調濟,他才能如此安心的坐鎮在胡公館里。

  他靜靜的遐思遠事,愈發覺得,等江南鹽禍案蓋棺定論后,他就要真正的聚集所有力量去辦幾件大事。

  第一是“教民”,他要在上海灘真正的籌辦幾所好學校,好學館,國學館、西學館先要置辦妥當,然后是幾所中學,其次是商學館、工學館、農學館。

  其次,他要聚集大部分的財力和人力,真正的搞好江南五省的農業,尤其是絲茶棉三業,務必抓起來,其次是瓷業的復興,繅絲、染絲、茶廠、棉紗廠的籌辦。

  最后,他還要和盛宣懷繼續斗下去,上海招商輪船局能爭則爭,不能爭,他就籌辦江南輪船局,電報局則是必須拿下,多少錢也在所不惜——要知道,胡雪巖之所以會垮,這個小小的電報就起著很關鍵的作用。

  信息永遠是最重要的。

  最后的最后,他還得考慮福州船政,那個無底洞要填一填,福建水師也得想辦法整頓一番。

  不然的話,何璟又要上演臨陣脫逃的好戲了。

  何璟逃就逃吧,大不了不做官,可胡楚元就麻煩了,新上任的閩浙總督萬一不是個省油的人,或者是清流派、滿系、淮系…那就麻煩大了,無疑于后院失火。

  嗎的。

  想到何璟,胡楚元就一肚子的火氣。

  眼下事情多,辦事只求神速,不求氣勢和排場。

  沈富榮很快就和顧壽藏在豫園里建了一家榮寶齋上海店,真正的辦事地點卻在胡楚元的胡公館里,還從蘇州、杭州調集了幾個鑒賞的高手在公館里鑒定古玩。

  曾國荃他們要洗白的那些古玩還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是假貨,胡楚元就得自己準備真貨搭進去。價值千萬兩白銀的資產僅以二百萬兩銀子的價格賣給他,這筆錢可不是那么好賺的。

  過了幾天,徐潤登門拜見胡楚元。

  他來了,說明生絲的事情已經有了消息。

  胡楚元親自出門去迎接,兩人就在英式別墅的門口相遇。

  徐潤喜笑顏開的上前幾步,拱手和胡楚元道:“我要恭喜胡少發了筆洋財啊!”

  胡楚元開心的笑出聲,立刻邀請他進了客廳坐下來,這才問道:“生絲的事情已經辦妥了嗎?”

  徐潤從公文包里取出幾份草簽的協議,道:“下午就可以發給洋人驗貨,怡和洋行、萬寶洋行、沙遜洋行愿意各購買二十萬斤的輯里絲,萬寶洋行購買十萬斤的輯里絲,旗昌洋行單獨買下五十二萬斤的蘇絲,只有那些杭絲…這個有點麻煩,我做為搭頭,讓旗昌洋行買了十萬斤,價格還不高。其實杭絲不差,春絲也算是一二等,夏絲就比湖絲差了一截。”

  胡楚元道:“沒有關系,我自己留下來用。”

  徐潤不免有些詫異,道:“十一萬斤的生絲,你打算怎么用啊?”

  胡楚元道:“這個不急著說,我想問一問價格的事情!”

  徐潤喜笑道:“所以說,我要恭喜胡少發了筆洋財。各家洋行原先都在和龐云鏳談,他們是一邊談價格,一邊和海外的經銷商聯系,結果不知道是不是龐云鏳嫌價格低了,居然又不肯賣了,正好我又去找他們談賣絲,量多質好,他們怕我也半途而退,開的價格都很不錯,輯里絲一斤7兩6錢銀子,蘇絲一斤7兩4錢,即便是杭絲也有6兩8錢的好價格。發款一律按往年的規矩辦事,只要貨上了船,立刻就付一半款項,三個月發還另外三成,半年之后補清所有余款。”

  說到這里,徐潤又笑道:“恭喜啊,胡少,你算是真發了筆洋財。”

  胡楚元忍俊不住的笑出聲,和徐潤道:“徐老板果然是上海灘的茶王,和洋行的關系確實是不一般呢!”

  徐潤也呵呵笑道:“這一點,那真不是吹噓。不瞞你說,我在和洋行談判賣絲的時候,劉鏞和寧波商人也在談,但我的面子總是要更大一些,洋行也都希望以后繼續和我保持合作。我將各家洋行統一召集起來,順道吹了個牛,說朝廷將查抄的生絲都給我了,想要買絲,現在就談,今天就談好,否則我就領著其他行商繼續壓絲。洋行當然著急,立刻就和我將合同給簽了。”

  頓了頓,他又唏噓一聲感嘆道:“不過,劉鏞劉老板和龐云鏳龐老板的麻煩就大了,我這一波生絲賣的多,各大洋行談不上吃飽,但也不愁了。劉老板和龐老板的生絲恐怕是每斤五兩銀子都賣不掉!”

  胡楚元苦笑,他知道,他這一次又得罪了不少人。

  可他管不了這么多,一邊讓人通知譚義云負責將絲送上船,另一邊設宴招待徐潤。

  飯吃到一半,徐潤就提出想再拆借一筆款子,數目不多…八十萬洋圓。

  胡楚元愈發覺得徐潤的資金鏈確實是有問題,但還是不假思索的同意了,等譚義云和陳曉白晚上過來的時候,就和陳曉白問了問,這才知道…唐廷樞在上海輪船招商局的二成股被查抄后,歸屬朝廷所有,輪船局的官股就達到了六成。

  即便徐潤是真正的經營者,李鴻章還是讓盛宣懷的盟友鄭觀應做了輪船局的總辦,并有意讓鄭觀應出資購回部分股份。

  為了保住自己在輪船局的地位,徐潤只能和鄭觀應拼價收購其他商人的股份,維持一個大股東的地位。

  既然是這樣,胡楚元也就不客氣了,立刻讓陳曉白和徐潤明說,只要是搶奪輪船局的股本,不管多少錢,他都可以拆借,利息從優。

  胡楚元賣絲后不久,其他商人也紛紛搶著要賣絲,各大洋行都已經完成了收購,眼看華商爭先恐后地出售,就對生絲進行低價壓購,生絲價格一路狂跌,很快就跌到了每斤4兩,比往年還低。bXwX.Org

  破壞行規總是要遭罵的,可這一次的情況很特殊。

  大家聽說是徐潤賣的絲,就一窩蜂的去找徐潤算賬,徐潤又說是胡楚元委托他賣掉的。

  大家去找胡楚元,胡楚元就說了,我哪里有那么多生絲,再說了,你們以前從來沒有和我商量過統一的賣價啊?

  這反正是一筆糊涂賬。

  忙忙碌碌了幾天,沈富榮總算是帶著幾個人將藏在胡公館的那些古玩書畫鑒定了一遍,一大清早就將清單交給了胡楚元。

  胡楚元細細一看,發現里面還真的有幾件贗品,得想辦法買幾件價值差不多的真品抵上。

  看了這份清單,他就松了口氣,就和沈富榮道:“這些天真是辛苦你了。”

  沈富榮則笑道:“這幾件贗品倒不是很值錢,應該是張老爺一時走眼,被人給蒙騙了。顧家的東西倒是不假的,不過,您沒有注意到嗎,這里面有兩件瓷器可正是咱們想要的。”

  “嗯?”胡楚元心中一熱,匆忙將清單再看一遍,果不其然,就在曾國荃要的那些清單里有兩件被畫上紅圈的明青花。

  他立刻和沈富榮問道:“確定是我們想要的?”

  沈富榮正色的點著頭,道:“都是顧壽藏收的,我估計他心里對這些東西也有疑問,可還是收藏下來研究著。\本章節貞操\我打算另外找兩個明青花換掉,把這兩個東西留下來。東西這么多,估計曾尚書也記不得。”

  雖然挺危險,可畢竟是暴利。

  胡楚元微微點頭的默認了,又和沈富榮問道:“顧壽藏知不知道這些事?”

  沈富榮道:“沒有,咱們將這一批古玩放在了沈家花園里,要是讓他知道,那豈不是心疼壞了。雖然他也不敢說出去,可這種事不好說,還是小心為上,我一直將他支回齋里忙著閑事。”

  胡楚元不免苦笑一聲,道:“那行,你就盡力通過典當行洗白,然后再逐一賣給幾位官爺…!”

  他還沒有說完,胡榮就匆匆忙忙的快步走進書房,還將一個美若仙子的少女帶了進來。

  胡楚元抬眼一看,見是潘麗美來了,就好奇的問道:“蘇州那邊有消息了!”

  潘麗美微微含笑,從口袋里取出一份折好的信函交給胡楚元,道:“譚巡撫昨天派人來找您,見您不在,就讓我將這封信迅速帶給您!”

  “哦?”

  譚鐘麟的信,這不太好說。

  胡楚元立刻將信抽出來,只見紙上寫著一行小字:事已定,每斤囤鹽課罰八百文錢。

  一看這句話,胡楚元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寒氣。

  楊昌浚曾和他說過“六百文不算輕,八百文不算重”的話,他心里還是有所預料的,可一看到真正的結果,心里還是咯噔一聲,既驚又喜。

  驚的是罰款的數額太高,各地炒鹽的商人怕是都要破產在即,喜多也是這些人破產在即。

  他當即將這封信給了沈富榮。

  沈富榮只看一眼就啊的驚呼道:“這么高?”

  “你以前覺得是多少?”

  沈富榮道:“往年查抄炒鹽的時候,那也不過是課以每斤一兩百錢的罰款,此次涉及的面這么大,量又這么大,罰款數額還這么高,怕是很多巨商都要破產查抄啊!”

  胡楚元則道:“中堂就是要這個效果。你現在就讓顧壽藏帶著錢返回南潯吧,你告訴他,低價買田買古董,店面次之,宅邸不要。”

  沈富榮道:“那好,我這就去找他。”

  胡楚元又道:“上海這里就由你來親自坐鎮。此次鹽案風波,上海和南潯是重災區,破產的富紳也應該集中在這兩地。”

  沈富榮微微點頭,也覺得是這么個道理。

  發國難財賺的快,發破產財賺的狠,這是商場上歷來不變的鐵律。

  沈富榮離開后不久,上海道臺楊昌浚也派人給胡楚元送信,消息是一樣的,江南鹽案就在這兩天要定下來。

  做生意,人才最重要,信息也很重要。

  比別人提前兩天知道消息,胡楚元就有時間來籌備了。

  他這段時間確實是大賺了一票,阜康錢莊和江南商行里的資本還是沒有變化,可他在中信公司的資本卻達到了2073萬兩白銀,這部分資產就是在鹽禍案中聚斂所得,一半是炒賣囤鹽的回扣一千余萬兩,另一半是私吞顧、張兩家的固定資產。

  不計裕豐糧社,他此時的資產總量也已經超過了5000萬兩白銀的大關。

  這是很好計算的。

  他現在手里有1740萬兩白銀的流動資金,江南商行的資本已經增長到1185萬兩,76是他的,湘軍1294萬兩白銀的債務是死的,洋行另外拖欠他453萬兩的生絲貨款。

  阜康錢莊、公濟當鋪雖然都是本少利高的行業,加起來也有近一千萬兩白銀的固有資本。

  這些數字加起來就已經達到了5387萬兩,何況,中信公司里面還積存了很多地產田宅和碼頭倉庫。

  因為鹽禍案來的很急,胡楚元一直留在蘇州沒有算總賬紅利,年關的紅利錢就沒有發,現在熬過了這一關,當然就要發紅利。

  胡雪巖往年的收益都在100萬兩到200萬兩白銀之間,紅利也就是在10萬兩到20萬兩之間。

  胡楚元今年賺的雖然是特別多,可至少有2000萬兩的收益是不能公開見賬的,紅利增多,但也只能定在30萬兩白銀的標準,只是四位大掌柜另外各給30萬兩的花紅,做為貼息股繼續壓在各自經營的生意里。

  等陳曉白將帳目理清楚,看著總帳,胡楚元就在心里琢磨。

  發完紅利,他手里還有1590萬兩銀子,再加上四位大掌柜近200萬的貼息股錢,按一兩銀子折500RMB計算,那至少也是90億的資金。

  這么多的錢,他究竟要投資于哪里呢?

  光緒五年(1879年),農歷二月初六,欽差大臣曾國荃正式結案,對唐廷樞、顧壽松、張頌賢定下了“私通外國,謀亂江南鹽政”的罪名,依律流放邊疆,因張頌賢年老,法外開恩,補罰五千兩銀子,押回祖籍徽州。

  唐顧兩家畏罪潛逃,另課罰白銀二十萬兩,俱由總理外國衙門追討和協緝。

  各地鹽商私囤食鹽11580萬斤全部繳公,以每斤7文錢的價格劃歸江南商行,所得收益補做兩江軍餉。對南潯、上海等地鹽商另課以每斤囤鹽800文錢的罰款,限期在三個月內繳清。

  到了此時,驚動了整個江南五省和朝廷的“江南鹽禍案”總算是落下了帷幕,然而,它所產生的影響還在繼續擴大,南潯商幫正在像廣東十三行那樣迅速瓦解。

  按照這個罰款標準,總罰款額就是3088萬兩銀子,只要涉足了炒鹽的商人,此次基本就得破產。

  這個額度在清朝歷史上算是最重的一次,往年遇到炒鹽囤鹽,頂多也就是每斤300文錢的罰款,更何況此次涉及的面太廣,幾乎覆蓋了整個江南五省。

  賺錢其實很簡單,只要抓住機會投入資金低價吸納,高價售出。

  關鍵是要有資本,有膽量,還要能預判,不能預判,那就要掌握特殊的信息來源。

  肯定也有人想發這筆財,問題是資金在哪里,有資金的也要臨時抽調過去…在別人忙著這些事的時候,胡楚元已經將雪花花的白銀押運到各地,現銀交易。

  大事已定。

  胡楚元終于可以歇一口氣,決定回家一趟。

  他有兩個家,一個家在杭州那奢華的胡家大院里,另一個家在左宗棠的心底。

  他先去江寧。

恰好他留在日本的翻譯社也傳遞來了第一批的翻譯稿,其中就有《富國論》的中譯版本,還有大量日本和歐美的時政新聞,他就將這些稿件帶著,準備送給左宗棠  乘著江輪逆流而上,抵達江寧兩江總督衙門時,天色已晚。

  胡楚元乘坐租來的轎子停在衙門轎廳里,胡榮持著拜帖進去,不過片刻,胡瑞瀾和一位千總就領著幾名湘兵過來迎接。

  聽到聲響,胡楚元從轎子里走下來,迎面就見到胡瑞瀾。

  這個人已經算是落魄了,卻是胡楚元的恩師,不折不扣,沒有他的提攜,胡楚元可沒有機會成為舉人。

  胡楚元上前拜見,道:“恩師,您近日可好?”

  胡瑞瀾呵呵笑道:“胡少,別來無恙啊!”

  奇怪,自從徐潤開了一個頭,用“胡少”來稱呼胡楚元,這個簡略的敬稱就風靡了上海,這么快就又刮到了江寧。

  這個敬稱也算是恰到妙處的好用。

  稱胡楚元為“胡少爺”,似乎顯得不那么尊重,人家畢竟是江浙首富,稱他“胡爺”、“胡老板”,可他年紀又太輕,這剛二十歲就喊他“胡爺”,等他四十歲了,那豈不是要喊他“胡祖宗”?

  所以,大家都覺得“胡少”比較好用。

  胡楚元默默點頭,問道:“中堂大人可好?”

  胡瑞瀾笑道:“好的很,正在花廳里等著你呢,這就和我一起過去吧!”

  胡楚元再點著頭,和胡瑞瀾一起進入衙門側院。

  進了總督日常休息的棲云閣,里面還有十幾名精壯的官兵守衛,更有一名身穿從六品武官服的參將在旁領隊。

  棲云閣中間是一個花廳,比起尋常的花廳要大的多,這是兩江總督平時和幕僚們談事的地方,當年,曾國藩就是死在這里。

  很多年后,曾國荃也是死在這里。

  胡楚元走進去的時候,左宗棠正坐在云榻上看書,旁邊點了盞桐油燈,他已經老了,眼睛不僅昏花,還有青光疾,帶了副水晶老花鏡,還得用上放大鏡才能看清楚字跡。

  看到這一幕,胡楚元心里有種難言的難過,不由得感嘆歲月催人老,人生…仿佛是一晃而過,說老也就老了。

  誰還能有下一輩子?

  他讓人將那些翻譯稿壓放在一龐,上前參見道:“晚輩胡楚元見過中堂大人!”

  左宗棠早已聽到他的腳步,看到他了,將書放下,揮揮手遣退左右。

  等胡瑞瀾等人離開,左宗棠才讓胡楚元起身坐下,看著那堆稿件和他問道:“這些是什么?”

  胡楚元道:“我上次去日本的時候,在東京留下一家翻譯社,專門翻譯日本時政新聞和最新涌現的書籍,這是他們在最近兩個月里翻譯出來的第一批稿件。”

  “哦?”左宗棠微微一喜,暗道:果然是個有心人,這個事情辦的非常妙啊。

  可他依舊不動聲色的說道:“那就留在我這里,讓我也看一看。”

  左宗棠又問道:“鹽案之后,你的家底比以前更豐厚了很多,現在能有多少錢,可有一個準數?”

  胡楚元也不隱瞞,道:“托中堂的關照,我如今的財力是三千萬兩不嫌少,五千萬兩不嫌多!”

  左宗棠微微頷首,問道:“那你后面想做什么呢?”

  “中堂大人要問的是我的家事,還是國事?”

  左宗棠道:“家事不定,何以談論國事,先說說家事吧!”

  胡楚元道:“招攬人才,繼續賺錢!”

  左宗棠只能繼續問道:“國事呢?”

  胡楚元笑道:“招攬人才,繼續賺錢!”

  “呵呵!”左宗棠也忍俊不住的輕笑一聲,略顯責備的哼道:“你這孩子倒是不老實,和老夫說說細節吧!”

  胡楚元喳了一聲,道:“眼下就是幾件事最重要,第一件事當然是江浙兩省的絲茶兩業,我準備集中人力和財力建好江南絲業合作社,向小農發貸,各地開設苗圃和蠶種圃。第二件事是開渠建水庫,我最近研究了一下,湖絲之所以好,關鍵在于桑葉肥嫩,這是得要有充足的水源灌溉做保證的。所以,浙江杭州、金衢等地的絲業想要提升上去,關鍵就在于建水庫,修水渠,另外,安徽南部,江西都可以養桑,關鍵是保證水源的充沛和技術上的提升。”

  左宗棠默默點頭,問道:“第三件事呢?”

  胡楚元道:“國學館、西學館和農學館,培養人才。”

  左宗棠頷首道:“不錯,這三件事都很重要,可我眼下卻又有三件急事要你辦理!”

  這…還真多!

  左宗棠的急事可絕對不會是小事,要是小事,他也不會讓胡楚元來辦。

再說了,能讓左宗棠著急的事情也肯定很重要。本章節孤獨  胡楚元道:“中堂大人請說,屬下必定盡快辦妥!”

  左宗棠頷首道:“第一件事是新疆軍餉,前段時間,南潯商人捐了一百萬兩軍餉,我也另奏朝廷,此次罰款留一半在兩江衙門,用于支付軍餉。朝廷大體是同意的,只是還需商榷具體的數額,你先墊付二百萬兩,總計三百萬兩銀子,你通過錢莊運到陜西,交給劉坤一。”

  胡楚元點著頭,道:“行。”

  左宗棠道:“第二件事是李合肥在上海留下的上海輪船招商局,你得想想辦法,看看能否爭回來。實在不行,你就另起爐灶籌建江南輪船局,就算是虧損再多也要把他擠出局,賬面還得做成盈利。”

  胡楚元道:“應該可以。”

  這已經挺勉強了。

  左宗棠又道:“第三件事嘛,你三弟家的岳父早已托我轉交你一封信,前些日子鬧鹽案,我怕你分心,也就沒有給你。你將這封信看完就知道了!”

  說完,他就從云榻邊的抽屜里取出一封用朱漆密封好的信函,交給了胡楚元。

  最重要、最麻煩的事情通常都是擱在最后說。

  胡楚元心里打著鼓,快速將信抽出來瀏覽一番,看到一半,眉頭就緊緊的鎖了起來。

  原來,何璟將胡雪巖死后那些事的來龍去脈全部說了一遍,涉及到了太多秘密。

  有些事情,胡楚元已經知道,他不知道的是左宗棠到上海之后就派人秘密前往福州找何璟,想用他的湘軍、何璟的福建水師和李鴻章的淮軍、北洋艦隊抗衡,南北相峙。

  做為聯手的好處,左宗棠將暫停長江艦隊的建設,將軍費支援給何璟籌建福建水師,只將福建水師的老舊船只撥給長江艦隊即可。

  這些軍費從哪里來呢,自然就是鹽政。

  何璟當然心動,一拍即合。

  清朝官員,尤其是做到何璟這種地步,所追求的不就是登上中堂的寶座嗎?他想要籌建一只強大的福建水師,只有這樣,他才能登上大學士的寶座,成為人臣之極。

  如果是另一個歷史,左宗棠從新疆回來的時候已經是1881年底,李鴻章的北洋艦隊早已成型,新疆之事則已結束,不再需要更多軍餉,左宗棠和何璟聯手也拿不到鹽政,自然無法和李鴻章南北相抗。

  現在不同了,左宗棠騰出手來回江南抽調軍餉,給李鴻章來一個釜底抽薪,再和何璟實現東南相連,這再和李鴻章斗起來,朝廷就不得不多考慮一下該誰,還是盡力保持站在中間?

  此后的事情就一切都在左宗棠的謀劃中,步步為營,逼迫朝廷就范,將兩江和閩浙的鹽政交給地方的兩位總督親理。

  因為目前朝廷完全傾斜向北洋艦隊,福建水師和南洋艦隊的開支只能有閩浙、兩江自行承擔。

  左宗棠和何璟商議,唯一的辦法就是讓福州船政官股商辦,造商船牟利,另抽其利增造軍船。

  然而,要想讓這件事在朝廷那里通過,他們兩個總督卻不是關鍵,而是得由胡楚元出錢賄賂幾位親王,開銷恐怕會是很巨大的,而且無利可圖,但又必須去做。

  等胡楚元將信看完,左宗棠就和胡楚元道:“這封信寫的是什么,我大體也明白,這里面的很多事情還必須得由何璟親自說。我和何璟算計過,你要想正正經經的出仕,最好是從江南制造局總辦和福州船政總辦做起,前者可以升任上海道臺,后者是福建船政大臣。江南制造局當年在曾國藩的時代就留下太多積弊,我都無法調理清楚,你不能趟這個渾水,所以,眼下最合適的機會就是福州船政。”

  (福州船政局是民國時期的名稱,晚清一直稱之為福州船政衙門,其級別高于天津制造局和江南制造局,屬于國家直屬機構,由皇帝直接控制。船政衙門由船政大臣管理,級別同巡撫衙門,船政提調則相當于江南制造局的督辦,實權在握,僅次于船政大臣。第一任船政提調為福州布政使周開錫,實際處理提調事務的人是胡雪巖)

  頓了頓,左宗棠又道:“何況此事關系整個南北大局,你不做也得做,讓你有機會賺這么多錢,就是要讓來貼補這個無底洞,憑借你一個人的力量支撐起足以和北洋水師抗衡的福建水師。”

  好高抬我啊!

  胡楚元心里笑著,卻又覺得自己是可以做到的。

  他不做不行,萬一何璟臨陣脫逃,影響只會更快,與其那樣,不如現在就砸錢,和法國人決一死戰。

  他想了想,和左宗棠道:“行,這個事情就交給我吧,但我暫時不會有大的動作,諸多事情該怎么辦,得等我去一趟美國之后再做考量!”

  左宗棠好奇的問道:“為什么?”

  胡楚元道:“機器設備想要引進更新,必然要和洋人談判,可在上海的洋人現在整體對我都很提防,所以,我得繞開他們去美國一趟。其二,我想和美國人談一談,看看能否給予我們在生絲、茶葉進口上的最惠國待遇,這一點,恐怕得要中堂大人親自出面;其三,在美國的那些留美幼童日后必將成為大器之才,我也想去看一看。”

  左宗棠道:“這倒是可以去一趟,這樣,我就以兩江總督的名義和朝廷保奏你為一等駐美領事參贊,代替我去美國看看那些孩子,順道和美國人接觸一下。不知道美國人的軍火好不好用,要是便宜好用,咱們也可以買他們的。”

  胡楚元道:“便宜好用是真的,可比起德國人,那還是有差距的,我先去看一看!”

  左宗棠問道:“你打算什么時候過去?”

  胡楚元想了想,道:“四月底就要開始收生絲,提前一個月就要布局,我得搶在此前回來,所以,要去就得是最近。”

  左宗棠道:“急了點,但也來得及!”

  胡楚元點了點頭,道:“那屬下現在就先回杭州辦理江南絲業合作社的事情,另外將江南商行的股權調整一下。”

  左宗棠倒是想留他住一宿,但眼下的事情確實是特別多,他也就不留宿了,親自起身將胡楚元送出衙門。

  幸好,胡楚元是包了一艘江輪來的,天色雖然晚,他也有船可坐。

  就這樣急忙忙的,胡楚元又踏上返回杭州的旅程。

  看完那封信,胡楚元對何璟的觀感登時為之一變。{手.打/吧}

  他這才明白,何璟平生幾乎沒有什么值得稱道的功績,能夠做到閩浙總督的寶座,完全是靠了一個“混”字,可他的“混”,也不是一般人能混出來的。

  能夠做到總督的人,誰都不是那么簡單。

  對他這種資產太多的官商,固然可以做官,比如像盛宣懷那樣…但那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他所能圖謀的最高職務也就是福建船政大臣了,還得有很好的機遇和功勞。

  福州船政的事情,他顯然是要管定了,可他也明白,自己并不可能長期坐鎮在福州,總得找一個副手在那里管事。

  這個人選是誰呢?

  張靈普?

  經驗淺了,資歷也不足。

  想來想去,他只能找出徐壽之子徐建寅。

  可憐啊。

  他手中人才已經算是很多了,卻找不出幾個精通機械輪船的人,既精通機械輪船,又精通經營的人更找不到。

  這就是眼下的中國。

  別說他找不到,左宗棠和李鴻章也找不到。

  盛宣懷…那就是個半吊子。

  至少眼下是半吊子。

  胡楚元直接乘船返回杭州,顛簸了十幾個小時才上岸。

  等他回到胡家大院,家里便立刻熱鬧起來,一家人開心的吃了頓團圓飯,并將胡月喬夫婦和他家里的兩個兒子、兒媳、孫子孫女都喊了過來。

  乘著一家人都在,胡楚元就說一說要送兩個弟弟去西學館和國學館讀書,日后再送到國外進修,誰都沒有意見。

  老太太想捐一筆錢修整報國寺,既是行善積德,也是旺一旺胡雪巖墓地周邊的香火。

  這是好事,胡楚元同意出十萬兩銀子,足夠重建一棟報國寺。

  吃完這頓晚了一個多月的大團圓飯,胡楚元就回自己的書房,將胡月喬和兩個堂兄也請了過去。

  幾個人坐下來,胡楚元就和胡月喬道:“四叔,您想不想在江南商行里入一股?”

  胡月喬微微有些詫異,問道:“這合適嗎?”

  胡楚元知道他的意思,道:“沒有什么不合適的。我現在要將江南商行的股份分散開,自己手里頂多保留四成五的股份,朝廷的股份要增到二成五。另外,我要給上海到徐老板兩成股,您這里呢,我留五厘的股份。”

  胡月喬笑道:“江南商行這么大,五厘的股份也不少,它的利潤這么豐厚,我為什么不入?那這五厘股要折多少錢才能買到?”

  胡楚元道:“不多,60萬兩。”

  胡月喬一驚,道:“5厘的股本就要60萬兩,這還不算多?”

  胡楚元道:“四叔,商行一年的純利至少是七百萬。現在投資60萬兩銀子,年底就能拿回30萬兩紅利,兩年就能賺回來。”

  胡月喬松了口氣,道:“那行,我想辦法籌集60萬兩銀子給你!”

  胡楚元笑道:“您要是有錢,那就先投入到慶余堂里,這60萬兩銀子由我先支借給你。但我也有一個要求。”

  胡月喬哦了一聲,問道:

  胡楚元道:“四叔,我今年的生意開拓的特別快,有些事讓別人去辦不太合適,兩個弟弟又小,能不能讓大哥和二哥來幫幫我?”

  他早就觀察過,胡月喬的生意雖然做的不大,兩個兒子胡世源和胡衛源卻培養的很扎實,都是做生意的能人。

  胡月喬道:“這當然可以,可慶余堂里的很多事也都是老大在打理著呢,讓衛源去幫你吧!”

  胡楚元覺得也行,徽州人的規矩就是大兒子留在家里守著家業的,小兒子們出去打拼,搏一個生計。

  他當即和二堂兄胡衛源拱手道:“二哥,那就拜托您了。做生意都是一個理,等您進了商行,我就讓您先跟著譚掌柜幫忙,慢慢摸一摸鹽業和絲業的門路。”

  胡衛源道:“兄弟放心,我必當竭盡所能。”

  談完這些事,胡月喬就帶著家人離開,胡楚元卻沒有閑著。

  眼下事情實在是太多,件件都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幸好有各位掌柜們幫忙分擔。

  估計自己眼下是沒有時間操心各門產業的事情,他就在夜里提筆寫了幾份折子,和柳成祥說說江南絲業合作社的部署、未來,說說如何變成江南農業合作社,如何開始涉及小額的貸款,如何在各鄉各鎮興辦分社,再通過分社來控制生絲的質量,如何通過分社談價,買絲;

  他得和譚義云說說江南商行下一步要做什么,如何配合江南農業合作社振興絲業,如何籌備進入茶業和輪船業,當然,裕豐糧社的問題也得想想辦法,這問題就是一個大地雷,一旦爆炸,粉身碎骨啊;

  他得和陳曉白說說,什么時候要在阜康票號之外,額外再開一家中信票號,什么時候在上海、天津、香港興辦中信銀行,怎么辦;

  他得和沈富榮說說,榮寶齋和當鋪之間如何合作,什么時候籌辦拍賣行,三者之間,誰輕誰重。

  這一整夜,他都沒有睡,喝了幾杯的濃茶,不停的寫,不停的思考。

  將信寫完的時候已經是次日黎明,他正準備小睡片刻,胡榮就匆匆進來稟告,說是浙江巡撫梅啟照前來拜見。

  胡楚元挺高興的,這場鹽案大勝,梅啟照也是出力很多,若沒有他的暗中部署,湖州南潯商幫的那些富紳們也不會在一夜之間血崩瓦解。

  很快,梅啟照就笑呵呵的走進胡家大院,杭州知府霍鴻機則陪在他身邊,兩人都是滿臉的喜色。

  一見面,霍鴻機就拱手和胡楚元賀喜道:“恭喜胡騎尉旗開得勝,威震江南商界,從此,江南鹽政就不該再有什么波瀾了吧!”

  胡楚元笑了笑,道:“同喜,同喜!”

  梅啟照也道:“是啊,對我們浙江官員來說,這也是一件值得自賀的大事呢。”

  胡楚元笑道:“還是多謝巡撫梅大人的關照。”

  梅啟照客氣了幾聲,三個人就一同進了百獅樓的花廳里。

  坐下來之后,胡楚元就讓人取了兩幅墨寶送給二人,都是一樣的康熙帝寶。

  康熙皇帝的書法算是自成一家,頗有造詣,他平時練字都會將手稿留下,過節的時候就賜送給滿朝文武官員,但凡是祖上在康熙朝時期能做到三品銜以上官員的書香門第中都有珍藏,數目眾多,價位不高。

  不過,帝寶就是帝寶,又是本朝帝寶。

  至少梅啟照和霍鴻機家里就是沒有的。

  兩人忍不住就將當場打開過目,仔細的鑒賞一番。

  霍鴻機更是和胡楚元道:“胡騎尉,您真是太客氣了,霍某感激,感激不盡啊!”

  胡楚元笑了笑,道:“我在此次的鹽案中收獲頗豐,康熙爺的帝寶就有好幾卷,如果霍大人喜歡,我明天就讓人都送過來。”

  康熙的書法作品存世量很多,價位雖然不高,但在這個時代卻有著很特殊的價值。

  霍鴻機真心喜歡,連連稱謝。

  梅啟照則笑道:“楚元啊,我這一次來找你,除了要恭喜你,也是想和你商量一下,關于浙江的水利通渠事宜。眼下呢,阜康錢莊的資金應該還算充裕,我就想早點抽調出來。”

  胡楚元想了想,道:“可以,不僅與此,我還想在浙江折騰幾個大工程。”

  “哦?”梅啟照不免有些驚訝,心想,難道我們目前在辦的事情還不夠大嗎?

  按照他和胡楚元此前的合計,總共要疏通十四道老渠,開挖四條總長620公里的新渠,前后一算,總開銷不低于280萬兩銀子。

  就目前的大清國而言,這可以算是近二十年來最龐大的水利工程了。

  胡楚元微微點頭,和梅啟照道:“太湖一帶所種地湖桑樹需要很大的灌溉量才能讓桑葉又肥又嫩,進而使得春夏兩蠶都有充足可口的桑葉可吃,所產的生絲更是銀白如雪。浙江本地雖然也是用了這種湖桑樹,卻沒有太湖那么好的灌溉條件。想要提升浙江絲的品質,關鍵也就在于水。所以,我想在咱們原先的通渠工程上,再在金衢盆地和杭州一帶引用西法開建幾個大水庫,水庫和水渠相通,調節水利的作用就能更強。”

  梅啟照不免有些驚訝,道:“話是這么說,可浙江水渠的工程剛剛通過朝廷的審批,這又要再報更大規模的水庫工程,別說朝廷不太可能批復,就算批復了,資金也是問題…當然,我知道楚元你肯定有辦法解決資金,否則也不會說。只是…如果繼續和阜康錢莊借貸,浙江賦稅以后能不能還清啊?”

  胡楚元倒是胸有成竹,道:“水庫一成,浙江絲業不僅質量大為提升,產量也有能力翻一番。再加上水稻的增產,十年之內就能靠新增的賦稅收回投資。”

  梅啟照稍加思索,又問道:“那大約得花多少錢呢?”

  胡楚元道:“總計要花費多少錢還很難說,需要具體繪測之后才能算出來,可咱們水渠工程就是圍繞著這些水庫運轉,咱們先定下水庫的位置,再建水渠,邊建邊報,最后建水庫。我估算水庫和水渠的工程加起來,可能要開銷四五百萬兩銀子。”

  梅啟照隨即問道:“都能從阜康錢莊借出,浙江也都能還清?”

  胡楚元看了霍鴻機一眼,相信他也算是自己人,便很直截了當的和梅啟照道:“巡撫大人,您就放心吧,若是浙江還不了,我就將債務盡量減免。這對咱們浙江省有天大的好處,花多少錢都值,只要我能擔待的起,我不會皺一皺眉頭。”

  一聽這話,梅啟照所有的疑慮都化作云煙散去,當即大笑道:“那好,那就好啊。楚元,你放心,只要浙江巡撫衙門背得起,我不會拖欠你一錢銀子的債務。”

  這番話,他也就是說說,哪里容易還清?

  霍鴻機心里聽的卻是異常的驚訝,他當然知道梅啟照和胡楚元的關系不簡單,鐵到這樣的地步實在超乎他的預料。

  毫無疑問,胡楚元就根本不打算收回多少錢,純粹是拿錢給梅啟照鋪政績。

  就按這樣的工程規模,在近三十年的大清國里已經算是頭一遭,于國于民都有莫大的好處。如果讓梅啟照辦成了,除了兩江總督和直隸總督的寶座,別的總督位置基本是任他挑選。

  在整個金衢盆地周邊都存在連綿的山勢,按照胡楚元的規劃,只要在數十個開口處人工堆造大壩,就可以形成多個天然的大水庫。

  適當運用西洋水泥和機械,效果還能更好,利用水庫和水渠在金衢盆地內進行大改造,形成蜘蛛網般的水渠網絡,再通入嚴州府和杭州府,整個浙江至少能新增良田五百萬畝。

  三人商談到深夜,決定先由梅啟照安排人員,對金衢盆地和杭州府西部的地形按照比例制作木版模型,并對整個區域內的地質情況進行勘察。

  另一方面,胡楚元則想辦法聘請一些洋人技師,使用西法來筑造大壩。

  等這些事情都辦妥了,再重新計算具體的造價和開支,可不管要花多少錢,都由胡楚元的阜康錢莊進行處理,貸款利息也會較輕。

  如果在梅啟照離任之前,這筆款子還無法還清,胡楚元就想辦法抹消半數債務。

  談完這些事,三個人又繼續聊了聊浙江絲業的其他事情,包括胡楚元要在杭州籌辦繅絲廠、染絲廠的事情。

  既然是官辦商行,他當然能在租界之外的地方設廠,另外,胡楚元也想在寧波、紹興一帶投資瓷窯,重興越窯的輝煌。

  他想辦的這些事,只要成功,那都是梅啟照的政績,梅啟照自然是異常的。

  大多數的時候,霍鴻機只聽不說,心里卻在琢磨——胡楚元厲害啊,有他的和疏通,梅啟照想要晉升總督易如反掌,升任大學士也未必很難。

  我呢?

  霍鴻機心里琢磨,我的前路是否也系于此人身上?

  時間已經是深夜,胡楚元兩宿沒有睡,困的厲害,事情也談妥了,便讓人送梅啟照和霍鴻機離開。

  次日,他剛睡醒,霍鴻機就又來了。

  這一次,霍鴻機還帶了一份薄禮,說是要答謝昨天胡楚元送他康熙帝寶。

  分明是有事相求!

  胡楚元心里明白,就邀請他一起到西花園的湖亭中用早餐。

  隨意的談了幾件趣事,霍鴻機就不失時機的和胡楚元道:“說起昨天,我倒是覺得胡騎尉之才不僅遠勝于我,便是巡撫大人也不及你!”

  胡楚元道:“霍大人過獎了,那只因為你看見的都是我的長處,而沒有看到短處。”

  霍鴻機則笑道:“人若能有此一長,平生足以成就一番大業,霍某有個不情之請,希望胡騎尉能提點我一番,讓我能更好的為朝廷效力。”

  胡楚元想了想,道:“大人,不妨學一門外語,看一看洋文原版的書籍。翻譯的書雖然容易看懂,可如果連譯者自身都沒有懂,譯出來的書也就失去了原有的價值。我曾經和中堂大人探討過西學和中學,都覺得‘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已經過時了,大人若想有所成就,宜當擱置中西之爭,博采眾家之長。”

  霍鴻機稍微有點詫異。

  別的不說,“中學為體,西學為用”這番話,他都還在斟酌中。

  但凡是能在這個時代成就一番事業的人,尤其是漢人,基本都不簡單,也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做為清朝廷最后一位清流派軍機大臣的霍鴻機,更不簡單。

  即便還是年輕時期的他,也是一個“少說簡為”的人。

  說的少,看的多,辦事精練。

  如果不是這樣的人,那也不可能在翰林院大考中名列第一,這樣的大考無疑于另一種狀元,而且比狀元更實用,這是最有做官才能的象征。

  他這樣的人是很有頭腦的,也有自己的主張和獨立性,不會因為胡楚元說“中堂大人覺得”,他就也會覺得怎么樣。

  等了片刻,他和“胡騎尉,這番話能不能與我細細說道說道?”

  胡楚元不是個很拘束的人,就和霍鴻機仔細談論西學中的一些有用之處,也一起討論著中學里面的一些僵化迂腐之處,相互鑒證。

  兩人聊到正午,霍鴻機依然沒有完全接受“宜當擱置中西之爭,博采眾家之長”的想法,可也漸漸有所領悟和自己的體會。

  閑聊之間,胡楚元漸漸發現譚鐘麟、霍鴻機、劉坤一大體都是一種思想,那就是相對要保守一些,不偏向于洋務,對洋務有所排斥和清醒的自我認知。

  這三個湖南人的思路幾乎是差不多的,更希望是恢復康乾時期的一些政策,消減厘金雜稅,避免各省洋務運動造成的大量經費開支,以及隨之帶來的厘金雜稅,與民休養生息。

  劉坤一在歷任兩廣總督期間有一定的變化,相對開始有部分轉變,但還是比較反對。

  比如說,劉坤一長期反對建鐵路,他認為這樣會使得國內大量依靠販運的走販勞工失業。

  譚鐘麟現在則反對胡楚元在蘇州籌辦絲廠,并和左宗棠說“絲廠所用工藝器械多為洋法,凡事皆倚仗洋人,為所不通,則受制于洋,亦其多產,而制克蘇人鄉藝,殃及池魚”——就是說,絲廠用的都是洋人工藝,聘請外國技師,肯定會被洋人控制,產量萬一太大,對蘇州本地土法繅絲的人很不利,又會進一步連累其他人。

  霍鴻機倒是認為在杭州開辦絲廠是可以的,至少可以先開辦,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

  有了這樣的認識,胡楚元就繞了一圈子,直接從圖強中國的絲業和茶業說起,雖然霍鴻機的想法是偏向保守的,但在某種程度上說,恰恰又和胡楚元不謀而合。

  談到這些事,兩人想法就一致了。

  越是談下去,胡楚元越發現霍鴻機是不簡單的人,比起譚鐘麟也未必就差,可霍鴻機身上也有梅啟照的一個特點——自珍。

  胡楚元如今大體都有一個預判,自珍的人,多半就在清流派的范圍,或者說,霍鴻機屬于清流派中的湘系,而譚鐘麟則屬于湘系中的保守派,大家的立場看似相同,實則差別很大。

  梅啟照屬于萬青藜這一系,也就是清流派,但和萬青藜不同,梅啟照本人的政治思想又屬于清流派中比較少數的洋務派。

  晚清的政壇就是這樣,真正能叫上名號的人,能夠在朝廷中有所地位的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別人看似相同,又不同,彼此都很難合成一派。

  要將霍鴻機的想法扭轉過來,那是很難的事情,可胡楚元是很重視這個人的,就很愿意花費精力時間,和霍鴻機慢慢悠悠的談論著。

  有時候,兩個人的觀點差別太多,彼此又不怎么爭論,幾乎就像是我談我的,你談你的。

  可就這么說到了晚上,霍鴻機總算是越發醒悟,意識到胡楚元的那一套想法才是真正有道理的,其余的清流派、洋務派、保守派都不如他的想法實在有效,而且…胡楚元看的太遠。

  胡楚元不僅可以看到絲業、茶業在整個國際環境中的競爭態勢,能夠分析這兩業衰敗之后的中國局面,可以分析英法德美俄日各國的后事,可以分析國內政治日后的變化趨勢…觀望之遠,可推后事百年。

  談到天色漆黑,點起了煤油燈,霍鴻機才和胡楚元感嘆道:“騎尉之才,百年之間沒有能出您其右者,比我更是強過百倍,日后我將為騎尉馬首是瞻,還望騎尉多加栽培。”

  為了聽到這番話,胡楚元差點把嘴說歪了。

  可他也只是很平淡的笑了一聲,道:“栽培談不上,知府大人心高志遠,我們慢慢的一起努力吧。我們也犯不著急,世上的事情都有它的規律和氣數,順勢而為才能事半功倍。”

  霍鴻機微微點頭,心中卻是喜喜憂憂。

  喜的是總算看穿了局勢,有了應對的法則,還能和胡楚元站在一起,共同的辦事,有了這樣的基礎,有了胡楚元的相助,他以后的仕途也必將是一帆風順。

  憂呢,也是這一點。

  他不免在心里要問一問,以胡楚元這樣的蓋世奇才,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臨行之前,霍鴻機從胡楚元這里另選了一件康熙爺的帝寶書法,這才千恩萬謝的離開胡家大院,心滿意足,心里也像是灌注了一股神奇的力量,卻似乎是又有點脹。

  等他走了,胡楚元也在心里尋思。

  他并不是那種輕易就會投資別人從政的人。

  幫助幾個翰林院的編修外任知縣、知府還算不上是真正的投資,對他來說,這不過是舉手之勞。

  很小的時候,他曾經在野地里發現兩只很漂亮的幼貓,帶回家收養,父母卻不同意,他只好在院落外面給它們搭一個小洞,送一點牛奶和稀飯。

  就這么養了半個月,眼看兩只金色的小貓漸漸長大,卻被黃鼠狼給咬死了。

  這件事對當時還在讀小學的胡楚元一個很大的刺激,不僅因此難過自責了許多天…長大之后,這種創傷也一直折磨著他,讓他明白,一旦決定去照顧什么,那就要真正的照顧好。

  做生意也是這個道理,決定去投資一個項目,就一定要堅持到底,給這個項目最好的和照顧,杜絕一切可能發生的意外和打擊。

  投資政客何嘗不就是一種生意。

  譚鐘麟、梅啟照、楊昌浚都是他可以投資的人,可他暫時只想投資梅啟照,因為他認定了這個項目,也相信梅啟照是最合適的人選。

  霍鴻機呢?

  胡楚元想,他當然有這個能力關照霍鴻機,而霍鴻機也確實是值得關照的人,那為什么不關照?

  只是…霍鴻機這個人的特點、性格,還需要他繼續揣摩。

  這個人不簡單,稍微一推波助瀾,日后就不可限量…恰恰因此,似乎也要謹慎一點。

  等到了下午,柳成祥也來找胡楚元,談的是杭州絲廠的事情,西陣會社又派了三名日本技師,目前都已經到了杭州,廠址也都選好。

  這個廠子的投資額不高,算上機器、人工、廠房,胡楚元總計投資了二十萬洋圓,有柳成祥負責把關,胡楚元估計也不會賠本。

  感覺這倒是一個鍛煉人的機會,胡楚元就和柳成祥商量一番,將潘麗美留下來擔任翻譯,順便跟著柳成祥一起經辦廠子,讓她多學一點真本事。

  此時的潘麗美對他的幫助還不是很大,可他相信這個女孩子的潛力,人才可以慢慢培養,他等得起。

  胡楚元取出昨天寫好的書折,交給柳成祥,道:“柳叔叔,江南絲業合作社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具體的事情,你可以多差使陸三元去辦理,抽空盯一盯繅染廠。至于合作社后面又該怎么辦,我已經都寫在這個折子里。”

  柳成祥嗯了一聲,道:“東家,您就放心吧,我一定盡力辦妥這些事。”

  胡楚元又道:“還有一個事情,我要在上海辦一家公司,你就在這家公司名下另設茶莊,以茶莊的名義去徽州祁門收購茶田,只要是好茶田,有多少收多少。”

  “哦?”柳成祥暗暗詫異,心道:這樣的投資規模可不小,東家恐怕有其他的想法。

  他稍加思量,道:“如今的茶葉價格是一天不如一天,祁門縣是產茶大縣,所受的沖擊最大,田價更是每年都在降低,目前的價位應該不足一畝二十兩。我們現在去收茶田,只要價格適中,應該是能收購到很多上等的茶田。”

  胡楚元則道:“那就加緊辦理,先在上海臨時注冊一家祁紅茶業公司,下面分社多家茶莊,分開持有祁門縣的各鎮茶田。總之是有多少收多少,三十萬畝也不嫌多,對于散戶可以事先簽約,免田租三年,只要他們將茶葉都按價賣給我們。”

  聽著這話,饒是看慣了大場面的柳成祥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道:“這么做的投資可不小,十年間也未必能回本啊!”

  胡楚元卻很平靜,道:“一點也不多,我心中有辦法,您先去辦著這個事情…我堂兄胡衛源是個挺不錯的人,原本是想讓他跟著譚掌柜辦事,不如就先放在您身邊帶一帶,讓他幫我管著茶莊的事情。”

  柳成祥道:“那也行。”

  讓柳成祥帶著潘麗美先去看廠房后,胡楚元就在書房里一個人沉思。

  祁門紅茶是日后的世界四大紅茶之一,和錫蘭紅茶齊名。

  說來可憐,中國分明是紅茶的發源地,在世界四大紅茶中卻只能占據著一個席位,說到底不是政和工夫、鐵觀音等等紅茶的傳統工藝不足,也不是茶樹的原因,而是缺乏現代的農業和茶業經營觀念。

  此外,中國茶商以次充好、以舊冒新等等惡劣的經商手段也是中國茶葉走向沒落的原因之一,朝廷官府所征收的各種苛捐雜稅更是一大暴弊。

  胡楚元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繼續下去,他決定,現在就開始正式涉足中國的茶業,他要將中國茶葉做好,恢復往日的茶葉王國的尊嚴,保證茶葉的出口份額,繼續維持白銀的流入。

  瓷器市場的頹敗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如果連茶葉和生絲的市場也拱手讓給英國和日本,中國還有什么事情是中國人擅長的,是能在國際市場上和別人競爭的,是能換回真金白銀的?

  答案是沒有。

  想要維持中國的經濟規模,維持中國的地位,茶葉和生絲業就必須保住,不僅要保住,還得快速,重振昔日的輝煌。

  這就是胡楚元要做的事情。

  只是,究竟要以什么樣的方式進入中國茶業,如果改變和提升中國茶業,用什么樣的方式運營…很多細節上的問題,他還沒有想清楚。

  江南翻譯社日本分部送來的翻譯稿在日本已經抄錄成兩份,因為時間緊急,胡楚元直接送給了左宗棠一份,自己則留了另外一份。(本章節請登陸wap)

  他將這一份整理了一下,有意讓張靈普陪著他一起閱讀。

  很快,張靈普就看到了木戶孝允的《征韓論》,木戶孝允號稱日本維新三杰,可以說他一個人奠定了日本新政的核心思想,征服韓國,以此為踏板,征服整個東北亞的日本國策也是由他提出。

  只看了一半,張靈普就義憤填膺的怒道:“大人,這些倭子實在是太可恨了,小小日本也敢謀圖我國東北。”

  胡楚元冷笑一聲,道:“你先別急著生氣,就事論事,日本想要成為世界列強,這確實是他們的必經之路。木戶孝允能夠提出這么膽大的設想,恰恰說明他這個人具有真正的遠見。”

  張靈普思考了片刻,不再說話,更加仔細的閱讀《征韓論》。

  胡楚元則在心中感嘆,想要讓中國成為世界列強,中國也要有自己的路線,如果連李鴻章、左宗棠都制定不出來,那就只能由他來定。

  那么,這條線路應該是什么樣的呢?

  胡楚元的答案是首先要保護和中國茶業和絲業,立足于此,保住中國經濟的基本盤,大肆購買軍火,并進一步強化軍工業,實現自造大部分的軍工品,第三才是恢復瓷器等手工業的水準,開拓新的民族輕工業。

  經濟上穩定了,才有能力對付日本,才有機會在國力昌盛的情況下驅逐滿清,此后再想辦法爭取十年的時間圖治國內,最終和俄國決戰遠東,和英法決戰南洋。

  翻看著這些日本時政新聞和書籍,胡楚元心里不由的想起了一個主意,他想,不如辦一家內部刊物,通過這家刊物將最新的時政消息傳播給和他關系緊密的官員,悄然統一思想。

  亦或者是辦一份專門面向滿清官員的刊物,以滿清官員的立場來談國外資訊,暗中逐步影響政局?

  那么,讓誰來辦這個刊物呢?

  他很快就想到了顏士璋,這個人是最適合的。

  他正想著,胡榮就匆匆走進來,和他稟告道:“東家,顏先生和王先生回來了。”

  “嘿!”

  胡楚元不僅覺得太有趣,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他立刻起身出去迎接,剛到了百獅樓前就看到顏士璋和王懿榮風塵仆仆的走進來。

  胡楚元神色肅然的拱手道:“此次真是辛苦兩位先生了!”

  顏士璋呵呵笑道:“東家言重了,這是我們應該辦的事,正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嘛。”

  王懿榮也笑道:“東家出錢,我回家里探探親,一舉兩得。”

  胡楚元還是第一次聽他開口說“東家”,這說明,王懿榮已經決心跟著他干,而不是去考進士。

  這倒是有點可惜,以王懿榮的學識,考中進士只是時間早晚和運氣的問題。

  胡楚元笑了笑,覺得身上也多了一份壓力,既然別人真心投靠,那就得讓他有更多的空間展現出所有的才華。

  他在洗秋院里替兩人接風洗塵,用完了午宴,顏士璋就將帳目取出來,里面逐一記載了哪些官員收了什么禮,收了多少錢,最常用的方法還是通過琉璃廠的古董店,假買官員的古董,暗中行賄。

  前后花費了五十四萬兩白銀,萬青藜一個人就領走了六萬兩白銀。當然,萬青藜幫的忙也最大,發動自己的門生鼎力相撐,尤其是御史這一派,此次幾乎全倒向了胡楚元這一方。

  收了賬本,胡楚元就將王寶田喊了過來,將帳目交給他。

  順道,胡楚元就和王寶田吩咐道:“王叔,您以后就在上海的胡公館里替我管著這些內賬!胡管事跟著我四處走,沒有什么固定的差事…這個事啊,您先和羅四夫人打個招呼。”

  王寶田點頭同意,道:“那行,我先和羅四夫人說清楚,將家里的事情交代之后再去上海。”

  胡楚元微微點頭,讓他出去辦事。

  這時,王懿榮猶豫的支吾了一聲,過了片刻才和胡楚元道:“東家,我想明年回京參加會試,明年應該萬尚書擔當主考,他也希望我明年參考。”

  “哦?”

  胡楚元這就不明白了,心想,那你喊什么“東家”,這真是讓我白歡喜,白緊張了一下。

  可他還是笑道:“這是好事,以你的才學,考中進士是輕而易舉的事。可我個人覺得你的性格略顯古板,更適合做一個大學者,就像是俞樾那樣,官場的紛爭未必適合你!”

  王懿榮道:“東家說的對,我自己也是這么想的,您愿意讓我打理江南國學院,這恰恰是我最想要的機會。只不過…人生在世,既然有這個能力和機會,我不去考個進士,似乎白瞎了這些年的苦讀。所以,想請東家幫我也梳通一下,等我中了進士之后,就留在翰林院里編讀典籍。如果東家在琉璃廠也開個分店,我在閑暇的時候去幫幫忙,以古玩書畫會友,以后但凡東家有什么事,直接派人知會我一聲,我就替您打點妥當!”

  胡楚元總覺得有點奇怪,以前不覺得王懿榮會這么圓滑,轉念一想,他忍不住看向了顏士璋,見顏士璋的神色也不坦然,心中頓時明白了。

  這還不簡單嗎?

  分明是顏士璋在背后給王懿榮出的主意,兩人本來就是同鄉,又有私交,這也無可厚非。

  發現胡楚元一眼識破,顏士璋并不臉紅,反而哈哈笑道:“東家,這是好事啊!”

  胡楚元默默點頭,他不得不承認…顏士璋玩出來的這一套辦法,他實在不好拒絕。

  問題是王懿榮一個人打理不了這些事。

  胡楚元想了想,和王懿榮道:“我當然你這么做,對我對你都有莫大的好處,可我說實話,你天生就是個大學者,也能超越俞樾老先生現在的造詣和成就。這樣吧,我再找一個人在京城開設榮寶齋分店,另開公濟當鋪分號,你們一起替我打理北京的事。”

  王懿榮微微點頭,笑道:“那就多謝東家了。”

  胡楚元卻苦笑著撓了撓頭,在心里思索一個合適的人,毫無疑問,最適合的人選就是沈富榮。

  問題是沈富榮去了京城,誰來替胡楚元管理江南的公濟典當行和榮寶齋。

  朱福年?

  這個人的最大弱點是不懂古玩,曾經幾次被人用假古董蒙騙,胡雪巖是一怒之下才重金禮聘沈富榮。

  當鋪這個生意是一定要做下去的,不僅要做,還要繼續多開分店。

  胡楚元以前看不上當鋪生意,現在做了東家才知道當鋪的利潤比錢莊還豐厚,錢莊放貸的額度雖然大,利息不過是10到15之間,當鋪一出手,那都是20以上的利息,還不了利息,押貨就歸當鋪所有,賺的更多。

  所以,當鋪永遠都是暴利。

在胡楚元回到杭州的這段時間,北方的饑荒已經告一段落,江南商行在里面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大量調運糧食通過海路前往北方,雖然沒有低價賣糧,但也遏制住了北方商人的炒糧生意。筆下文學  南潯、上海兩地,以南潯富紳為主的破產風波開始大規模的連環爆發,號稱身家二千萬兩的劉鏞都不得不變賣古董,龐云鏳、陸熙元等人逐一步其后塵,賣宅邸賣古董,賣田賣店鋪。

  與此同時,很多投機商因為無法支付罰款,不得不選擇逃亡,使得大量的資產被各地知府衙門查封。

  感覺這股風波即將牽連到整個上海的錢莊業,在顏士璋等人的陪同下,胡楚元悄然返回上海。

  剛回到胡公館,先行一步抵達的王寶田就匆匆進來,和胡楚元稟告道:“東家,昨天有幾個說是從美國來的客人來拜訪您,我見里面還有洋人,就安排他們在西園里先住下。”

  “哦,那就先去西園看看他們!”

  胡楚元想了一下,又讓胡榮去做一個安排,將陳曉白等人晚點過來商議一下。

  他自己則由張靈普和顏士璋陪同,一起去西園,也就是以前的沈家花園,經過這段時間修整,沈家花園也小有變化,比以前要精致許多。

  沈家花園的北側是以一棟法式大莊園和一棟法式小別墅主成的“英華館”,后面是占地近十畝的一套江南園林。

  全部修整結束后,胡公館將改稱為“墉園”,分為西園、南園、公館區三個部分。

  西園是江南園林,供家人居住。眼下,胡品元和胡緘元已經到上海英華書院就讀,那是寄宿性的封閉學校,只是偶爾會來墉園的西園居住。

  南園是新買下的一片宅地,占地約三畝,位于西園的東部和公館區的南部,會改建成蘇州環秀山莊那樣的小園林,以奇巧取勝,供胡楚元居住游玩和會客,也能安排特殊的客人居住。{手.打/吧}

  公館區位于整個墉園的北側,坐北望南,直面寧波路,由兩棟法式和五棟英式公館別墅組成,分為英華館、胡公館和宜華館,宜華館就是老的胡公館,用于安置幕僚和客人居住。

  新的胡公館由兩棟較小的英式別墅組成,氣勢不足,已經完全拆平,正在原有的地基上按照歌德復興式風格重建一棟更為高大的歐式公館,采用花崗巖石料,高兩層半,后門直通南園。

  進入英華館,胡楚元已經看見了一名身材高挑的青年褐發洋人,在他身邊右側的容閎博士正在說話,左側還有一位身穿米白色素紗洋裙的年輕華裔女子,高挑漂亮,氣質優雅,令人有種眩目的感覺。

  抬眼看到一群人進來,迎面的就是胡楚元,容閎博士高興的笑著迎上前,和胡楚元笑道:“胡先生,我們的運氣還不錯,剛到貴府,您就來了。”

  胡楚元笑道:“這大概就是命運的安排吧,這一次真是辛苦容先生來往于太平洋四處奔波了。”

  “哪里…我替你介紹一下!”容閎邀請胡楚元走過去,將那位青年褐發洋人介紹給胡楚元道:“這位是旗昌洋行剛任命的在華最高合伙人和股東,羅素及德拉諾家族的菲斯特-德拉諾三世,他本人還兼任美國駐上海總領事,而他的母親是塞繆爾-羅素先生的侄女。”

  毫無疑問,這位菲斯特-德拉諾三世就是富蘭克林-德拉諾-羅斯福總統的舅舅。

  等胡楚元和菲斯特-德拉諾三世用英語簡短的交流了片刻,表達過彼此的問候,容閎繼續將那位更引人注意的氣質高雅素凈的年輕洋裝美女介紹給胡楚元認識。

  她是伍氏家族伍振邦的小女兒伍淑珍,既優雅,又時髦,秀黑亮麗的長發燙成了漂亮的法式波浪卷,前額的劉海剪的很整齊,眼睛里閃爍著寧靜深邃而奇妙的光芒。

  等容閎簡單的介紹了一番,她就主動伸出手和胡楚元握手,莞爾含笑道:“很高興見到您,胡先生,聽說上海商界和洋行界都尊稱您為胡少,那么,您不介意我也這么親切的稱呼您吧?”

  胡楚元笑了笑,道:“當然不介意。”

  他心里倒是奇怪,不明白伍振邦為什么要派一個女孩子來找他。

  如果是一百四十年后,他可以理解,這說明這個叫“伍淑珍”是非常有能力的家族繼承人之一,可在今天…難道伍家已經是如此的超前,亦或者是并不在乎他?

  伍淑珍倒是一個真的很聰穎的女子,也善察人意,察覺胡楚元有微微的一絲不解,她就笑吟吟的說道:“真是很抱歉,胡少,家父身體欠佳,不能長途旅行。家父原本是想派我兄長過來,可又因為一些突然的變故,家兄也必須留在美國處理銀行方面的業務,所以,只能暫時派我前來上海,為他向您轉交一封親筆書信。”

  說完這話,她就從自己的精美手袋中取出一封信,交給胡楚元。

  胡楚元表示理解的微微點頭,又笑道:“伍小姐不用多慮,俗話說有緣千里來相見…說不定是我們有緣…呢!”

  昏死。

  說到一半,胡楚元就忍不住有點訕然。

  和如此漂亮的女孩子說這種話,似乎是有點菲薄呢!

  畢竟是在這樣的時代里,伍淑珍的臉頰悄悄涌起一絲紅暈,卻也笑道:“誰說不是,還是我們有緣吧!”

  因為有菲斯特-德拉諾三世在,胡楚元沒有立刻拆開信件,心里卻在琢磨著。

  容閎和胡楚元說道:“德拉諾三世先生剛接替了金亨能成為旗昌洋行在上海的總經理,他和您有一筆生意要談,我們能不能找一個新的地方?”

  胡楚元點點頭,和容閎說道:“西園、南園和新的正墉館都在整修,我們還是先回老胡公館吧!”

  容閎微微點頭,就陪同菲斯特-德拉諾三世、伍淑珍一起前往宜華館。

  進了客廳,胡楚元邀請三個人坐下,用英語和菲斯特-德拉諾三世說道:“首先,我代表我個人及江南商行的全體員工歡迎您的到來,希望您在上海的工作和生活都能非常的順利。”

  菲斯特-德拉諾三世很客氣的答道:“謝謝您,也希望我們能夠合作愉快!”

  “我也希望是這樣的!”

  胡楚元笑了一聲,又和他問道:“那么,您想要在哪些方面先和我進行合作呢?”

  菲斯特-德拉諾三世一本正經的說道:“旗昌洋行在江南鹽案中因為向鹽商發貸,導致了數筆額度不小的貸款無法追還,本身主營的輪船航運業務已經賣給了上海輪船局,利潤漸薄,再加上美國國內也急缺資金投資,美國方面想將旗昌洋行的一部分股份出售給別人…!”

  胡楚元替他說下去道:“偏偏眼下的上海一片蕭條,所以,你想到了我!”

  菲斯特-德拉諾三世道:“是的。除了您之外,我們原本還有另外一家選擇,那就是上海輪船招商局,可他們正處于股份的劇烈競爭中,顯然不是很好的合作方。如果你愿意購買的話,我們會給出一個很公道的報價!”

  胡楚元微微點頭,問道:“那大概的出價是多少?”

  菲斯特-德拉諾三世道:“非常優厚,只需要180萬兩白銀,您就可以得到旗昌洋行30的股份。”

  神經!

  胡楚元暗暗罵了一聲。

  見胡楚元的神色漸冷,伍淑珍幽幽的含著那一抹令人心動的微笑,道:“胡少,我不隱瞞你,這個價位確實是可以降低的。筆下文學只要你真心想買,我們還可以慢慢商談!”

  胡楚元也清楚這一點,可他不想過早的下定論,道:“180萬兩白銀并不是一個小數目,我暫時不宜作出答復。是否有具體的明細清單,讓我進行核算?”

  菲斯特-德拉諾道:“這當然是有的!”

  說完,他就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套資料交給胡楚元,其中包含了旗昌洋行目前現有的資產,一部分還在美國,具體是真是假都要派人去調查。

  胡楚元大致看了一下就知道旗昌洋行是按照兩個月前的市值出售股份,這當然很神經病,要知道現在的上海地價已經跌逾六成。

  他也不急著和別人爭論,將資料放在身邊的茶幾上,道:“如果可以的話,我會在三四天內對此作出答復。”

  菲斯特-德拉諾很高興的點著頭,又有點賣弄的用半生不熟的粵語說道:“那好,我就靜等您的好消息。”

  “嗯?”

  胡楚元心里納悶,不知道他說的是哪一國的鳥語,感覺像是德語。

  伍淑珍當然明白,就立刻和胡楚元翻譯了一下,又道:“菲斯特先生小時候和我家兄經常在一起玩,學了許多粵語…可能還差一點點火候!”

  “哦!”

  胡楚元明白了,他寧愿菲斯特以后都只說英語,粵語也不難懂,像德語的粵語就真是太難懂了!

  菲斯特-德拉諾三世是新上任的美國駐上海總領事官,也是旗昌洋行在華業務的新首席合伙人,事務比較多,提前就要告辭,胡楚元也很客氣的一路送他離開。

  重新回到宜華館的客廳,胡楚元就將伍振邦的親筆書信打開閱覽。

  這封信寫的很得體,伍振邦首先是感到歉意,也解釋了很多,他膝下有兩子一女,長子死于肺病,如今主要是靠次子伍思華打理生意,因為事發突然,伍思華也不能來華和胡楚元面談,只能讓小女兒伍淑珍前來。

  至于伍振邦要說的話,他都已經告訴伍淑珍,而伍淑珍也是很聰明的女子,畢業于美國最好的女子學院,起初學的是自然科學,主攻化學,后來改學法律。

  因為美國目前不允許女子從事律師和法官,這兩年,她都是留在伍振邦身邊擔任秘書兼法律顧問,應該說,也是經歷過一些大場面的,和一般的女子不能比。

  伍家目前主要是靠伍思華在主理家業,不可能長期來華,伍振邦就和胡楚元說,如果胡楚元覺得伍淑珍是不錯的人選,也愿意伍家的資本重新返回國內,伍振邦就想將小女兒伍淑珍留在上海,并在胡楚元的幫助下打理家業。

  看完信,胡楚元就忍不住多看了伍淑珍幾眼,越看越覺得漂亮,氣質高雅鎮定,可到底適不適合處理生意上的事,那還真不好說。\本章節貞操\

  他稍加思量,也不急著做出判斷。

  美女嘛,誰不喜歡,可這事關上千萬兩白銀的資產和運作,如果只是一個看起來很聰明的女子,其實胸大無腦,那就很不妥了。

  畢竟,胡楚元也可能在這份資產里投入一大筆錢。

  伍淑珍倒也不是一個急性子的女孩,她溫文爾雅的微微一挽耳側的秀發,和胡楚元笑盈盈的說道:“事實上,我父親更想邀請胡少遠赴美國投資,目前的美國蘊藏著巨大的商機,只要有財富就能撬動更多的杠桿。”

  胡楚元微微點頭,道:“是啊,我有這個計劃。”

  伍淑珍續道:“經歷了1866年和1873年的兩次世界金融風波后,歐洲的資金大面積的逃離美國,也造成了美國在1873年至1875之間的短暫衰落。可是,美國畢竟是一個新興的陸地大國,擁有可以匹敵整個歐洲的國土面積、資源和市場,近幾年間,美國雖然持續處于資金短缺的狀態中,工商業的,尤其是制造業的依然很迅猛,其他產業的平均投資回報率也很高。確切的說,胡少,現在真的是抄底美國經濟的一個好機會!”

  胡楚元深有同感。

  事實上,他已經錯過了最佳的抄底期,可現在進入美國的資本市場也為期不晚。

  聽伍淑珍這么說著,胡楚元也有所感覺…這位美女不可貌相,確實是有想法的。

  他想了片刻,卻道:“暫時先不談生意上的事情,一切都請等我看洋行提交的資產公報再說吧。”

  容閎匆忙笑呵呵的調和道:“是啊,是啊,你們自己都說有緣,千里來相見,時間還有很多,不急著談這么傷腦筋的事情。”

  伍淑珍幽幽含笑,悄然又細細的看了胡楚元一眼,心想,雖然很年輕,卻老練的像個刺猬呢!

  胡楚元隨即就很熟稔的換個話題,問道:“我們還是談一談在波士頓籌建大學的事情吧!”

  伍淑珍淺笑道:“這也要和胡少說聲抱歉了,家父很愿意和您合作籌建新的大學,不過,他更希望是在舊金山。過去幾個月,家父和吳經康叔叔一直在為此事四處奔波,目前已經在舊金山選好了地址,已經從哈佛和耶魯大學聘請了一些教授,并正在和弗吉利亞大學商量,先將學校設為他們在舊金山的分校。”

  “具體選擇在哪里并不重要,算作分校也可以!”胡楚元笑了笑,他本來就挺希望是在舊金山,又道:“我真沒有想到會辦的這么快呢!”

  他上次說的很漂亮,給容閎帶去的資金卻不過十萬美金,僅能算是初步的試探,毫無疑問,容閎這一次來就是要資金的。

  伍淑珍道:“只要有資金,想在美國籌辦一所新大學還是很容易的,我們還打算開辦一家預科學校,專門錄取年輕的華人,并設立專門的獎學金,鼓勵他們入校就讀。”

  這些當然都是好事。

  胡楚元當即道:“行,只要是為我們華人辦教育,錢都不是問題,我一定會出錢的。容博士,我這次就給你三十萬美金,你先帶回美國使用,不夠的話,我明年再重新撥調。”

  容閎大為高興,其實他就是為這個事情來的,笑道:“胡少,您真是救我于水火之中啊,只要有了這筆錢,我們籌辦的這所大學就可以在半年之內正式開學,估計第一批能招收到一百多名學生。”

  胡楚元也很高興的嗯了一聲,對此,他滿懷喜悅。

  大學雖然是建立在美國舊金山海灣,可要不了多久,那里就會培養出很多華裔的大學生,只要他們愿意回國,就肯定能為國家出力,對他也會有莫大的幫助。

  胡楚元繼續和伍淑珍、容閎談著大學的問題,很快,他發現伍淑珍也是一個很有想法的愛國女子,她希望祖國能夠開放,能夠變得更為強大,可她并不覺得由滿人掌權的清朝廷能做出多少改變。

  這大約是和伍家的特殊的家族歷史有關系。

  巔峰時期的伍家也是真正的中國首富,結局實在令人惋惜,還好他們能在羅素家族的幫助下遠渡美國,并依靠東印度公司的債務重新崛起,雖然和鼎盛時期不能相比,但也能排在美國的前百強。

  胡楚元漸漸和她談的熱烈起來,又談到了全美華人協會的事情,伍家愿意出資二十萬美金,而胡楚元也愿意再出一筆錢。

  再談到美國目前的歧華和排華浪潮,伍淑珍不免有些遺憾和無奈,道:“不知道胡少能否理解,美國是一個民選政治國家,雖然少部分的政治家具有更大的抱負和遠見,但也不得不屈服于民意,當然,不否認更多的政治家是盲目的,只知道利用民意。”

  胡楚元道:“可以從華工所做的貢獻、以及美國資本家對華工的剝削著手,實在不行,那就起訴美國太平洋聯合鐵路公司,要求它們對犧牲的華工進行賠償。官司的勝負倒是其次,重點是讓更多的美國選民知道美國人自身的不道德和恥辱,籍此來壓制美國的排華運動。”

  “嗯?”

  伍淑珍不免有些奇怪,心里詫異,暗道:他連這個問題都有很多的思索呢,真是奇怪,看他的年紀比我要小,又一直生活在國內,怎么可以想的那么遠,莫非…真是容博士說的天才?

  這時,容閎也問胡楚元道:“胡少,您能不能通過自己的政治關系,讓清朝廷和美國方面進行國際交涉,迫使美國政府對排華運動采取一些行動?”

  胡楚元苦笑一聲,搖了搖頭道:“清朝廷歸根結底是一群滿人掌控中國,他們并不在乎整個中國的利益和前途,如果不是出于面子上的考慮,他們更不會在乎海外華人的死活。”

  伍淑珍帶著一抹冷笑的感嘆道:“家父也有類似的觀點,滿人政權不滅,中國就不可能有所改變。問題是我們對此也無能為力,家父早年就開始參與到洪門致公堂的事務,可是…致公堂終究是一個地下幫會的社團組織,很難凝聚出真正的力量,反倒是胡少建議成立的全美華人協會大有前途可言呢。”

  胡楚元笑了笑,又笑不出來。

  不過,他倒是發現了另外一件事…和清朝廷有著血海深仇的伍氏家族就是他在海外的最佳盟友。

  他沒有立刻說什么,對他來說,這件事一定要異常小心,一步錯則步步錯。

  關于美國的排華運動,雙方對此都是很無奈的,即便是伍家,礙于美國主流的華人歧視和排華意識,在他們主要持股的漢華實業銀行和旗昌洋行中都不能派人打理,只能將股東權益交給羅素家族的成員代理。

  此次,伍思華不能回國和胡楚元面談,就是因為在漢華實業銀行的管理上出現了嚴重的糾紛,由于羅素家族的強硬態度,一直和伍家保持同一陣營的吳家,憤然退出了漢華實業銀行和旗昌洋行,將手中所有股份都低價出售給伍家。

  這也讓胡楚元意識到,他想要在美國投資抄底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當然,他和吳家不同,他畢竟是可以控制著中國生絲出口的人,而這就是一柄懸在所有洋行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他也相信,正是因此,持有旗昌洋行超過五成股份的伍家才迫不及待的想要邀請他加盟。

  伍淑珍是個很特殊的女子,她竟能將這樣急迫的心情和內心的憂慮都隱藏住,高雅恬淡的和胡楚元聊著其他的事情,絲毫沒有半點著急的樣子。

  這一切都還只是胡楚元自己的猜測。

  他決定做一個試探,忽然和伍淑珍笑談道:“我總覺得旗昌洋行的名稱很小氣,怎么說都算是美國在華最大的洋行和利益代表,如果我入股了,我想提議改稱萬旗洋行。”

  伍淑珍忍俊不住的笑道:“有何不可啊?”

  容閎不是生意人,他當然不知道這里面的玄機,便也笑道:“萬旗洋行不錯,聽起來也響亮啊。”

  胡楚元微微有那么點認真了的笑談道:“英文名也啟用新的WINCH商標,寓意是贏在中國。”

  伍淑珍笑吟吟的捧著手里的紅茶杯,貼著她那鮮紅瑩潤的美唇,氣質依然是那樣的優雅溫柔,笑容暖暖,讓人看的心動,似乎有那么點不介意的笑著。

  好啦。

  就是她了。

  胡楚元心想,他承認…伍振邦選擇派小女兒過來也是經過慎重的考慮的,伍淑珍是經歷過世面的女子,受過良好的教育,遇變不驚,而且是這樣的聰穎漂亮。

  她開口說130萬兩銀子成交,你都不好意思說125萬兩。

  胡楚元正在這樣想著,伍淑珍卻笑瞇瞇的說道:“其實也無不可啊,我倒覺得英文名用WINCH,中文名用萬旗的寓意非常好呢。等我回國的時候,我會和家父商量,中文名稱好說,英文注冊名還需要經過羅素家族同意,這家公司畢竟是羅素家族開創的。”

  胡楚元微微點頭,他本來并沒有改英文名的想法,只是臨時試探一下伍家的底線,現在也不用后退,對他來說…這只是無關輕重的細節,卻證明伍家的底線很低。

  只要能夠邀請他入股,伍家應該是不惜有所損失。

  談到這里就夠了,其余的話就得等到胡楚元核查了旗昌洋行的所有資產再說。

  晚上,胡楚元就邀請伍淑珍、容閎在宜華館住下來,并邀請他們一起享用晚宴。

  胡楚元的生活還是很講究的,墉園的兩位主廚的年薪高達六百兩銀子,夠在杭州買一家小規模的飯店,也都是從浙江和廣東邀請來的頂級名家,以善燒杭州菜和粵菜而聞名。

  胡楚元日常的標準是很仔細的,早上必定要有一杯豆漿,一份半成熟的荷包蛋,九點左右吃一小盤剝好的干果,腰果、杏仁、核桃、板栗之類的。

  他十二點用中餐,如果沒有客人,那就是三葷三素,兩湯一冷盤,外加一份果盤,三個葷菜不得油炸,不能是腌制的,首選蒸煮,次選紅燒,豬、牛、驢等紅肉只能有一份,魚一份,禽一份。

  下午三點,他會喝有一杯鮮榨果汁,加一份茶點,或者是一份水果盤。

  他六點用晚餐,正常情況是必定要一碗八寶粥,紅豆、玉米、花生、蓮子必須要有,其他的用料天天變,余下仍然是三葷三素、兩湯一冷盤。

  八點用夜宵,必定要有一盅燕窩,金絲燕窩和血燕窩為主。

  所有主菜,三天之內不得重復,且是中午細糧,晚上粗糧,高粱、苞米都得常吃。

  胡楚元邀請伍淑珍、容閎主吃粵菜,自己還是按照日常的標準,選了一份很精致的玉米窩窩頭,當然,他的窩窩頭也是很美味,兩位大廚是想盡了辦法,用盡了手段,盡量讓同一盤窩窩頭里有三四種口味,每隔幾天還得換換花樣。

  才吃了一會兒,容閎就唏噓道:“想不到,身為廣東人,平生居然是在胡少這里吃到了最正宗的粵菜,羨慕啊,羨慕啊。”

  伍淑珍卻是饒有趣味的笑道:“胡少,您家的主廚似乎是粵菜中的大師傅呢,難能可貴啊,家父前幾年倒是重金禮聘了幾位,水平應該還不如這一位。”

  胡楚元笑道:“說實話,我正考慮新增兩位主廚,再厲害的廚師,燒來燒去也就那么些拿手菜…我倒不是吃膩了,畢竟別人每次都在盡力求變,關鍵是想嘗點新鮮的。比如說,川菜、魯菜、淮揚菜、京菜、滄州菜。中華美食這么多,有生之年,我估計自己是不會吃膩的。”

  伍淑珍隱約有所感悟,嘆道:“還是身在國內好啊!”

  這番話里的含義多得去了!

  胡楚元也不方便接著她的話繼續說下去,只是靜靜的品嘗佳肴。

  他的規矩是很多的,吃飯的時候不太喜歡說話,有什么事,等吃了飯再說。

  天下大事,最大莫過于衣食住行,別人的衣食住行,他的衣食住行…在他看來,吃是第一位的,酸甜苦辣,只有每個人自己心里清楚。

  再說了,只有吃的好,身體才能好,身體好,才有精力辦理那么些大大小小的事務。

  送伍淑珍和容閎回客房休息后,胡楚元就將陳曉白請到英華館,留他一起用夜宵,順便將核查旗昌洋行資產的事情交給他辦。

  這件事當然要非常保密,所以,只由陳曉白單獨挑選一些信得過的主帳細查,也只向胡楚元匯報,任何信息都不得對外透露。

  次日,在菲斯特-德拉諾三世和伍淑珍的邀請下,胡楚元去了旗昌洋行目前利潤最豐厚的旗昌絲廠參觀,這是中國目前最大的絲廠,開足馬力運轉,每年可以繅染生絲一百萬噸,全套設備都是從美國和法國引進,所用的染料也是從美法兩國進口。

  在將輪船航運業務打包出售上海輪船招商局,進出口、地產和信貸業務的開展又不如英資洋行的情況下,這實際上就是旗昌洋行最為優質的資產,也是羅素家族、伍氏家族所能拿出來的最好的底牌。

  絲廠的規模很大,機器也是全新的,去年剛開辦,主要的技師都是美國人,也在培養華人技師。

  每斤生絲的價格是五兩左右,繅染之后的賣價高達七兩,生絲價位提到六兩,他們的賣價也會提到八兩,每年的利潤一直能維持在一百二十萬兩白銀左右,扣去機器折舊,依然能有八十萬兩銀子的純利。

  當然,如果胡楚元愿意投資,并通過江南商行給予扶持,繼續追加投資規模,絲廠的利潤還能繼續增加。

  比起胡楚元正在杭州籌辦的絲廠,這家絲廠無論是在規模,還是技術上都占據著絕對的優勢,這一點,胡楚元不得不承認,人家光是從美國聘請的技師就有二十多名。

  他呢,就只能從日本請三個二流貨色,還花了不小的額外投資,另外還有幾個在法國培訓,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學成歸國。

  早知今日,他何必在日本花錢辦個破廠啊?

  看完這些,胡楚元還是沒有開口,靜靜的繼續等待著陳曉白等人核查報告,關鍵不是這個廠賺錢,而是要看旗昌洋行的實際經營狀況,以及洋行的負債情況。

  他知道,如果他不出手,曾經的美資洋行之王,曾經開創了“旗昌時代”的旗昌洋行最終會在1891年關門大吉。

  即便是現在,旗昌洋行也早已被英資洋行甩出去幾百米遠,望塵莫及。

  從旗昌絲廠回來的時候,馬車里只有胡楚元和伍淑珍。

  這是一輛從英國進口的馬車,用的自然是外國式的四輪架構,連馬都是進口的,行駛在路上,感覺是非常平穩和舒適。

  坐在車里,看著沿路的風景,伍淑珍的心里卻并不平靜。

  她有一點驚訝,對于胡楚元,她直到現在還是沒有摸透,不知道胡楚元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會不會取代吳家入股旗昌洋行。

  相對于胡楚元的年紀,他的老練和沉穩,以及他的心機都給伍淑珍留下了極其深刻的映像。

  伍淑珍也只能說,胡楚元能夠牢牢的拿下江南五省的鹽政,年收入過五百萬兩白銀,約合750萬美金,胡雪巖留下的政治人脈和商業上的影響力固然很重要,他個人的能力也同樣不可或缺。

  假以時日,這肯定會是一個可怕的商人。

  和他爹一樣,亦官亦商,令人忌憚。

  想到“官商”,伍淑珍就想起了自己的家世,有悲有嘆。

  看著馬車就要駛回寧波路,思量了片刻,她忽然和胡楚元道:“胡少,你有沒有想過入美國籍?”

  “嗯?”

  胡楚元承認,這個問題有點奇怪。

  伍淑珍卻道:“我是做為朋友,真心的勸你提早加入美籍,美國承認雙重國籍,從法律上來說,清朝廷也是默認的…也可以說,清朝廷還沒有當代的國籍概念。你真的可以考慮一下,這不僅有利于你在美國的投資,也可能是你的一條退路。你是一個真正的聰明人,想想我家的情況,你就會明白這里面的厲害關系。”

  胡楚元有那么點興趣的問道:“合適嗎,容易嗎?”

  伍淑珍笑了笑,道:“當然合適,只要你不說,誰會知道?就這兩年來說,想要入美籍還是很容易的,美國目前的移民準入原則還是由各州地方法官自行掌握,據我所知,受歐洲金融危機的影響,大量歐洲人正涌向美國求職,對美國也產生了負面的影響,美國國會目前正考慮制定新的移民法案。在新法案通過之前,只需要州法官批準,你就可以擁有美籍,我可以幫這個忙,伍家和羅素家族也樂意提供政治擔保。”

  是的,她是學法律的。

  胡楚元也笑了一聲,他倒是個很爽快的人,道:“那行,我盡量抽空去一趟美國,屆時就需要你幫忙了。”

  伍淑珍笑道:“放心吧,我在學院的同學的父親就是馬薩諸塞州的州法官,他有權獨立批準移民申請,只要他不說,你不說,沒有人去州法院核查,就不會有人知道。然后,你可以利用新的國籍證明文件在漢華銀行開戶,設置一份私募的美國公民財產基金,并委托漢華銀行代理稅務繳納事宜,如此一來,在任何人都不清楚的情況下,你就可以購買美國的所有資產,并且受到聯邦政府的保護。”

  好吧。

  胡楚元承認學法律還是很有用的。

  不過,他更好奇這個辦法能否在上海租界通用,就和伍淑珍問道:“如果我在租界也想用這個辦法,可以嗎?”

  伍淑珍悄然陷入了深思,清澈的眼眸里閃爍出智慧的光澤,過了片刻,她道:“理論上并無不可。公共租界選用了大陸架法案體系,不足之處援引英美兩國憲法,那當然也是可以的。如果要通過這個基金進入國內市場,你則要在非上市的公司、商行入股,借由該公司和商行進入內地,問題的關鍵是要由哪家銀行進行操作。”

  胡楚元笑道:“這有什么難的,如果我決定入股旗昌洋行,或者說是萬旗洋行,我就準備在上海開設一家萬旗銀行,并在香港、天津各開設一家分行。”

  “這樣…!”

  伍淑珍倒是有些猶豫,道:“我們已經在香港匯理銀行中持有9.75的股份,也算是香港匯理銀行的第四大股東,似乎并沒有急著進入銀行業的打算,開辦銀行,所需要的資本還是很多的。”

  香港匯理銀行就是香港上海匯理銀行,于1880年底將中文名稱改為后來的匯豐銀行,為了區別當時的法蘭西匯理銀行,華人簡稱為香港匯理。

  胡楚元笑了笑,道:“那就以后再說吧。”

  當旗昌洋行找到他,想要讓他入股,他就已經在心中勾勒了一個非常龐大和雄偉的金融計劃,想要建立一座橫跨太平洋的金融通道。

  當然,現在還不是和伍淑珍明說的時候。

  雖然他也挺喜歡這個聰穎博學的女子,可是,生意就是生意,商場如戰場,好的創意和想法往往能抵得上幾億美金,甚至是幾十億美金。

胡楚元很想在美國拿到“生絲和茶葉的進口最惠國待遇”,事實上,只要能達成這一條款,他覺得就算是將整個上海設做美租界都是值得。.bxwx.org筆下文學  租界終究是可以拿回來的,國家的繁榮,白銀的流入,這些可都是實實在在的好處,尤其能對日本產生極大的影響和壓制。

  這些天里,在上海輪船招商局的股本競爭中,徐潤僅得到了37的股份,只能選擇全面撤離輪船局,將自己辛苦六年所營建的輪船局拱手讓給盛宣懷。

  胡楚元讓江南商行名義出資85萬兩白銀買下這37的股份,坐等分紅。

  他早已構思好一套漂亮的組合拳,肯定能將盛宣懷打成孫子癟三,而這37的上海輪船局的股份就是一個開始。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他已經惦記盛宣懷很久了,當然,盛宣懷也一直惦記著他。

  上海已是一團混亂,以南潯商幫為主的倒閉風波越來越猛,上海多家錢莊都隨之倒閉,甚至連洋行都深受牽連,胡楚元則安逸很多。

  這天上午,菲斯特-德拉諾再次來拜訪胡楚元。

  兩人在西園的江南園林中散步。

  看著墉園逐漸修整一新,菲斯特-德拉諾不無感嘆的和胡楚元道:“你們的園林藝術確實是非常獨特的,我也經常去豫園看一看,可惜,那么古老的建筑就淪落在商井市販之中,真是可惜。”

  胡楚元笑了笑,道:“古老的東西太多了,人就不會懂得珍惜,這只是一些小事,不用太在意。我想德拉諾先生此次來找我,應該不只是談這些事吧?”

  菲斯特-德拉諾微微點頭,道:“此次來找您,主要是為了洽談新租界的問題。據我所知道的最新消息,美國駐華公使西華德先生是很租界擴展的事情,考慮他和美國國務卿的特殊關系,我相信,美國政府很快也會正式提出新的租界洽談申請,這件事,只要我們提出了,你們就必須接受談判。當然,后面的事情就都在我們的計劃中。”

  胡楚元很不喜歡這番話,雖然事情是他在謀劃的,菲斯特-德拉諾的口吻還是讓他感到有那么點的憤怒。{手.打/吧}

  他什么都沒有說,只是默默的聽著,心里想著其他事情。

  菲斯特-德拉諾續道:“上海地價在最近一個月里暴跌的很厲害,可租界地價的跌幅較小,租界和華界的地價差距也越來越大,我想,這是一次很好的機會,我和旗昌洋行都不能在華界購買土地,但您可以。如果您事先將楊浦一帶的土地都購買下來,等新的協定談好,僅此一項,您就可以獲利數百萬,甚至更多!”

  胡楚元微微點頭,道:“我是朝廷委以重任的官商,也不能做這件事,如果我做了,別人就會知道我在背后動了手腳,出賣朝廷的利益。不過,我會安排其他的商人去購買那些土地。”

  菲斯特-德拉諾道:“那就非常好。我不想隱瞞您,如果您能給出一個合適的價位,我們確實有可能將高達40的股份賣給您。做為一個前提,您能否將楊浦一帶新購的土地并入旗昌洋行,做為洋行在華的新基礎?”

  “哦?”

  胡楚元想了想。

  他知道,羅素家族和其他的合伙人都有從中國撤走資金投資于美國內部的想法。

  1873年的金融風波使得歐洲資本迅速撤離美國,美國股市暴跌,各行各業都陷入了資金嚴重短缺的局面中,美國不得不暫時放棄金本位制度,轉而使用白銀和黃金的混合金融本位制度。

  在這一次的風潮中,摩根、洛克菲勒、梅隆、卡內基等抄底大王紛紛涌現,接替歐洲資本家成為美國經濟的掌控者。

  抄底,這就是美國資本家們的共同思路。

  菲斯特-德拉諾本人并不希望這種趨勢蔓延下去,一旦旗昌洋行式微,最終逐漸撤出中國市場,他的政治前途和經濟前途也將就此結束——事實上,如果胡楚元不進行干預,曾經鼎盛一時,開創了旗昌時代的旗昌洋行最終將在1891年結束營業。

  菲斯特-德拉諾的提議讓胡楚元意識到,抄底上海地產的時機已經成熟。

  他笑了笑,卻很淡然的說道:“為什么不可以呢?”

  聽到這話,菲斯特-德拉諾特別高興,贊嘆道:“您果然不愧是胡家第二代的掌權者,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我畢竟還是旗昌洋行在華總部的首席合伙人,即便總部想要抽調資金,我也仍然希望這里的業務可以蒸蒸日上。和上海租界的其他西方人不同,我愿意和您合作,也視您為我在貴國的第一合作人。事實上,我們不需要將他們放在眼里。”

  胡楚元明白菲斯特-德拉諾的意思。

  在菲斯特-德拉諾看來,上海灘這些高舉白人種族論的白人不過是些二道販子,而德拉諾家族已經從二道販子升華到了美國的權貴階層。

  胡楚元想了想,說道:“我們暫且不談這些小問題,我想問一問您,菲斯特-德拉諾先生,您的人生目標是什么?”

  菲斯特-德拉諾想了一下,道:“我的人生當然是要為美國的利益和金錢服務,這一點毋庸置疑,事實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切實的目標了。”

  胡楚元心想,好吧,還真是一個很實際的人。

  他笑了笑,道:“確實如此,可更確切的說,考慮您目前身處的位置,您是在為美國在華的利益和您個人在華的資產服務,對不對?”

  菲斯特-德拉諾微微點頭,道:“是的,可以這么說!”

  胡楚元道:“那就很簡單了,只有一個開放的、的、富足的中國才會符合美國的需求,美國才能向我們出售更多的機械和化工產品,出售戰艦、輪船,而我們的生絲、茶葉繼續向美國擴大銷售,您的利益也才能得到保障和增加。是不是這個道理?”

  菲斯特-德拉諾道:“確實如此。”

  胡楚元笑道:“只要我們在這一點上達成一致,我們后續的合作就會很容易進行,而且,您可能沒有一步步的想清楚,我這里倒是有一個完整的計劃,您想不想聽一聽呢?”

  菲斯特-德拉諾不免有些好奇,問道:“您盡管說!”

  胡楚元道:“在我的計劃中,當屬于旗昌洋行的萬旗銀行成立之后,我也會在上海開設一家中信銀行,至此,我們就建立由阜康錢莊、中信銀行、萬旗銀行和漢華銀行組成的金融通道,使得我們的資本可以在中美兩國之間自由流通。最終,我們會實現兩個目標;第一,我們將上海建設成中國最大的工業城市和金融中心,而我們是上海之王;第二,我們將舊金山建設成美國西部最大的工業城市和金融中心,而我們也是舊金山之王。”

  這時,菲斯特-德拉諾像是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拳。

  他不得不承認…胡楚元是一個真正的商業天才,比他更有天賦,更加的聰明,敏銳,而這條流淌著黃金和白銀的金融通道完全是一座橫跨太平洋的金融之橋。

  有了這座橋,他們就能將資金完美的運用于每一個地方,就像是利用一個巨大的撬杠。

  菲斯特-德拉諾無奈的稱贊道:“只要我們將這個金融通道建立起來,資金的流動就會變得異常順暢。屆時,我們幾乎可以為所欲為。我父親說過,如果你發現自己能夠為所欲為,那么,你離成功已經不遠。”

  胡楚元點著頭,道:“漢華銀行已經是擁有美元發鈔權的銀行,如果中信銀行也能爭取成為江南五省的發鈔銀行,我們就能撬動更加龐大的市場。”

  菲斯特-德拉諾道:“是的,那我們就這么決定了。漢華銀行做為一家美籍華人控股的銀行,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制約的,我們目前正在試圖通過漢華銀行控股一家更大的東部銀行,并使其成為美國最大的銀行。”

  胡楚元道:“這樣或許會更好一點。”

  這是一個很獨特的時代,想要變得更加富有,第一選擇就是開銀行。

  對此,胡楚元非常清楚,對別人來說,江南商行的賺錢速度是飛快的,對他來說,這還不夠,也只是一個開始。

  留菲斯特-德拉諾用過午餐,兩人進一步的商量了一些細節,胡楚元才送他離開。

  事實上,菲斯特-德拉諾三世完全低估了胡楚元的財力、野心和膽色。

  一旦胡楚元決定踏入上海地產業,影響會是極其深遠的,當他要在楊浦收購土地時,所能購買的數量也會讓菲斯特-德拉諾驚訝的說不出話。

  胡楚元很想在美國拿到“生絲和茶葉的進口最惠國待遇”,事實上,只要能達成這一條款,他覺得就算是將整個上海設做美租界都是值得。

  租界終究是可以拿回來的,國家的繁榮,白銀的流入,這些可都是實實在在的好處,尤其能對日本產生極大的影響和壓制。

  這些天里,在上海輪船招商局的股本競爭中,徐潤僅得到了37的股份,只能選擇全面撤離輪船局,將自己辛苦六年所營建的輪船局拱手讓給盛宣懷。

  胡楚元讓江南商行名義出資85萬兩白銀買下這37的股份,坐等分紅。

  他早已構思好一套漂亮的組合拳,肯定能將盛宣懷打成孫子癟三,而這37的上海輪船局的股份就是一個開始。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他已經惦記盛宣懷很久了,當然,盛宣懷也一直惦記著他。

  上海已是一團混亂,以南潯商幫為主的倒閉風波越來越猛,上海多家錢莊都隨之倒閉,甚至連洋行都深受牽連,胡楚元則安逸很多。

  這天上午,菲斯特-德拉諾再次來拜訪胡楚元。

  兩人在西園的江南園林中散步。

  看著墉園逐漸修整一新,菲斯特-德拉諾不無感嘆的和胡楚元道:“你們的園林藝術確實是非常獨特的,我也經常去豫園看一看,可惜,那么古老的建筑就淪落在商井市販之中,真是可惜。”

  胡楚元笑了笑,道:“古老的東西太多了,人就不會懂得珍惜,這只是一些小事,不用太在意。我想德拉諾先生此次來找我,應該不只是談這些事吧?”

  菲斯特-德拉諾微微點頭,道:“此次來找您,主要是為了洽談新租界的問題。據我所知道的最新消息,美國駐華公使西華德先生是很租界擴展的事情,考慮他和美國國務卿的特殊關系,我相信,美國政fǔ很快也會正式提出新的租界洽談申請,這件事,只要我們提出了,你們就必須接受談判。當然,后面的事情就都在我們的計劃中。”

  胡楚元很不喜歡這番話,雖然事情是他在謀劃的,菲斯特-德拉諾的口wěn還是讓他感到有那么點的憤怒。

  他什么都沒有說,只是默默的聽著,心里想著其他事情。

  菲斯特-德拉諾續道:“上海地價在最近一個月里暴跌的很厲害,可租界地價的跌幅較小,租界和華界的地價差距也越來越大,我想,這是一次很好的機會,我和旗昌洋行都不能在華界購買土地,但您可以。如果您事先將楊浦一帶的土地都購買下來,等新的協定談好,僅此一項,您就可以獲利數百萬,甚至更多!”

  胡楚元微微點頭,道:“我是朝廷委以重任的官商,也不能做這件事,如果我做了,別人就會知道我在背后動了手腳,出賣朝廷的利益。不過,我會安排其他的商人去購買那些土地。”

  菲斯特-德拉諾道:“那就非常好。我不想隱瞞您,如果您能給出一個合適的價位,我們確實有可能將高達40的股份賣給您。做為一個前提,您能否將楊浦一帶新購的土地并入旗昌洋行,做為洋行在華的新基礎?”

  “哦?”

  胡楚元想了想。

  他知道,羅素家族和其他的合伙人都有從中國撤走資金投資于美國內部的想法。

  1873年的金融風波使得歐洲資本迅速撤離美國,美國股市暴跌,各行各業都陷入了資金嚴重短缺的局面中,美國不得不暫時放棄金本位制度,轉而使用白銀和黃金的混合金融本位制度。

  在這一次的風潮中,摩根、洛克菲勒、梅隆、卡內基等抄底大王紛紛涌現,接替歐洲資本家成為美國經濟的掌控者。

  抄底,這就是美國資本家們的共同思路。

  菲斯特-德拉諾本人并不希望這種趨勢蔓延下去,一旦旗昌洋行式微,最終逐漸撤出中國市場,他的政治前途和經濟前途也將就此結束——事實上,如果胡楚元不進行干預,曾經鼎盛一時,開創了旗昌時代的旗昌洋行最終將在1891年結束營業。

  菲斯特-德拉諾的提議讓胡楚元意識到,抄底上海地產的時機已經成熟。

  他笑了笑,卻很淡然的說道:“為什么不可以呢?”

  聽到這話,菲斯特-德拉諾特別高興,贊嘆道:“您果然不愧是胡家第二代的掌權者,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我畢竟還是旗昌洋行在華總部的首席合伙人,即便總部想要抽調資金,我也仍然希望這里的業務可以蒸蒸日上。和上海租界的其他西方人不同,我愿意和您合作,也視您為我在貴國的第一合作人。事實上,我們不需要將他們放在眼里。”

  胡楚元明白菲斯特-德拉諾的意思。

  在菲斯特-德拉諾看來,上海灘這些高舉白人種族論的白人不過是些二道販子,而德拉諾家族已經從二道販子升華到了美國的權貴階層。

  胡楚元想了想,說道:“我們暫且不談這些小問題,我想問一問您,菲斯特-德拉諾先生,您的人生目標是什么?”

  菲斯特-德拉諾想了一下,道:“我的人生當然是要為美國的利益和金錢服務,這一點毋庸置疑,事實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切實的目標了。”

  胡楚元心想,好吧,還真是一個很實際的人。

  他笑了笑,道:“確實如此,可更確切的說,考慮您目前身處的位置,您是在為美國在華的利益和您個人在華的資產服務,對不對?”

  菲斯特-德拉諾微微點頭,道:“是的,可以這么說!”

  胡楚元道:“那就很簡單了,只有一個開放的、的、富足的中國才會符合美國的需求,美國才能向我們出售更多的機械和化工產品,出售戰艦、輪船,而我們的生絲、茶葉繼續向美國擴大銷售,您的利益也才能得到保障和增加。是不是這個道理?”

  菲斯特-德拉諾道:“確實如此。”

  胡楚元笑道:“只要我們在這一點上達成一致,我們后續的合作就會很容易進行,而且,您可能沒有一步步的想清楚,我這里倒是有一個完整的計劃,您想不想聽一聽呢?”

  菲斯特-德拉諾不免有些好奇,問道:“您盡管說!”

  胡楚元道:“在我的計劃中,當屬于旗昌洋行的萬旗銀行成立之后,我也會在上海開設一家中信銀行,至此,我們就建立由阜康錢莊、中信銀行、萬旗銀行和漢華銀行組成的金融通道,使得我們的資本可以在中美兩國之間自由流通。最終,我們會實現兩個目標;第一,我們將上海建設成中國最大的工業城市和金融中心,而我們是上海之王;第二,我們將舊金山建設成美國西部最大的工業城市和金融中心,而我們也是舊金山之王。”

  這時,菲斯特-德拉諾像是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拳。

  他不得不承認…胡楚元是一個真正的商業天才,比他更有天賦,更加的聰明,敏銳,而這條流淌著黃金和白銀的金融通道完全是一座橫跨太平洋的金融之橋。

  有了這座橋,他們就能將資金完美的運用于每一個地方,就像是利用一個巨大的撬杠。

  菲斯特-德拉諾無奈的稱贊道:“只要我們將這個金融通道建立起來,資金的流動就會變得異常順暢。屆時,我們幾乎可以為所玉為。我父親說過,如果你發現自己能夠為所玉為,那么,你離成功已經不遠。”

  胡楚元點著頭,道:“漢華銀行已經是擁有美元發鈔權的銀行,如果中信銀行也能爭取成為江南五省的發鈔銀行,我們就能撬動更加龐大的市場。”

  菲斯特-德拉諾道:“是的,那我們就這么決定了。漢華銀行做為一家美籍華人控股的銀行,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制約的,我們目前正在試圖通過漢華銀行控股一家更大的東部銀行,并使其成為美國最大的銀行。”

  胡楚元道:“這樣或許會更好一點。”

  這是一個很獨特的時代,想要變得更加富有,第一選擇就是開銀行。

  對此,胡楚元非常清楚,對別人來說,江南商行的賺錢速度是飛快的,對他來說,這還不夠,也只是一個開始。

  留菲斯特-德拉諾用過午餐,兩人進一步的商量了一些細節,胡楚元才送他離開。

  事實上,菲斯特-德拉諾三世完全低估了胡楚元的財力、野心和膽色。

  一旦胡楚元決定踏入上海地產業,影響會是極其深遠的,當他要在楊浦收購土地時,所能購買的數量也會讓菲斯特-德拉諾驚訝的說不出話。

  最近一段時間,上海商界的鹽案余波是越來越猛烈,南潯八牛中的金桐等人破產,使得本已脆弱的上海資本市場進一步的塌陷,上海地價大幅度的下滑,又使得更多的錢莊資金緊張。

  這是一種惡性循環,即便沒有涉足到鹽案的商人也受到了牽連。

  上海華界的地價則已跌成了菜地價,不足半年前的一成,因為唐廷樞、顧壽松的租界產業沒有在鹽案中被查抄,使得江浙商人相信租界的地業有著特殊的投資價值,租界地價倒還維持在原有的四成。

  按照目前的趨勢,只要渡過目前的風波,上海租界地價仍然能有很大的增值空間。

  胡楚元決定大規模抄底上海地產,狠狠的賺一筆,為此,他親自返回杭州,通過四叔胡月喬聯系了十多名杭州商人,讓他們做為中間商購買具有升值潛力的上海地皮。

  當然,重點是白菜價的楊浦區。

  就在胡楚元不動聲色的抄底上海地產時,徐潤那一邊的情況卻愈發危急,高額負債和低價地產已經讓他變成了負資產的人。

  被債主逼的走投無路,徐潤只能繼續來找胡楚元,或者說,他又要借錢。

  這些天,墉園的正墉館、南園都在緊張的施工。

  胡楚元就在英華館辦公,也在這里接待徐潤。

  剛踏入這棟別墅的法式客廳,徐潤就迫不及待的和胡楚元道:“胡少啊,你可一定要救救我,這一次啊,我算是真倒了霉!”

  “坐吧,坐下來再說!”胡楚元讓徐潤安靜的坐下來,又安慰道:“有我在,你有什么好急的?”

  聽到這話,徐潤整個人就像是要升仙了。

  他道:“胡少,有你這話就太好了。你也是知道的,兩個月前,我全部的身價還能有一千萬兩銀子,等我再吃下唐廷樞和顧壽松在租界的地產,總市值更能高達一千八百萬之多,雖然也欠了巨額的債務,可不管怎么說,我還是能有七百萬兩銀子的資產吧?現在倒好,負資產幾百萬兩銀子啦。十幾家錢莊在和我要錢,香港匯理銀行也在要,我不還不行,可一旦還出去,我也只能破產啊!”

  胡楚元嘆道:“徐老板,自打我認識你,你來找我三次,里面就肯定有一次是要借錢!”

  徐潤無解,他自己想一想,似乎也差不多就是這個頻率。

  胡楚元續道:“你還是一次想清楚吧,究竟還缺多少錢!”

  徐潤苦笑一聲,道:“說真話,我眼下真有270萬兩銀子的債務必須立刻還,我不還,別人就要倒閉了。另外還有香港匯理銀行的150萬兩銀子的債務,雜七雜八的債務240萬兩。兩個月前,我倒是有能力還,可現在呢,就算將我手上持有的兩千四百多畝地皮全賣掉,也不過就是500萬兩銀子的市值。我現在幾乎是白辛苦了二十年,身無分文。”

  “前些天不是剛給了你85萬白銀嗎?”

  徐潤微微嘆息,道:“哪里夠用?”

  胡楚元又是一聲感嘆,道:“我最近也有大動作,需要大筆的資金運作,可也不能不幫你。這樣吧,你想個一次性解決問題的辦法,免得我一次次的借給你大筆資金,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填滿這個無底洞。”

  徐潤微微一怔,道:“我這一次來找你的時候之前就想好了,我要將名下所有地產都集中在一家公司,總市值約有630萬兩白銀,你出270萬兩白銀買下42.85的股份。只要有你入股,香港匯理銀行和其他商人就不會急著和我要債,大家都知道你的資本最充裕。等一年之后,熬過這場風波,租界的地產肯定能回升到原先的價位,到時候,你至少能賺四百萬兩銀子。”

  胡楚元道:“也行,但我不會直接以我的名義入股這家公司,表面上還是你獨資持有的公司,可你的債務會由我來擔保。另外,我已經決定抄底上海地產,但你不要對外說,只用你的那些空殼地產公司幫我買地皮,也繼續用你的名義。每買一筆,我給你3的管理費。”

  徐潤高興極了,贊道:“胡少啊,你這個時候進入上海地產真是找對了時機,過了這個村,那就沒有這個店了。可惜啊,我的資金都被套牢了,要是我還有個二百萬兩銀子,我指定立刻抄底。”

  聽他的意思還是想借錢一起抄底,胡楚元道:“很快就要收購夏絲了,我肯定要準備一大筆資金,所以,暫時也不可能繼續借錢給你。”

  徐潤匆忙解釋道:“胡少,你能幫我保住現在的身家,我就已經是感激不盡了。說實話,今年確實是你重新殺回生絲市場的最佳時機,一邊是抄底地產,一邊是重掌生絲,兩邊都要巨額的運轉資金,還真是不好選擇。”

  胡楚元苦笑。

  他只是做個為難的樣子給徐潤看看,對于有阜康錢莊和公濟當鋪可以調動資金的他,完全是能兩邊一起做的。

  送徐潤離開,他就繼續加大力度在楊浦收購地皮,同時也開始謀劃著今夏的生絲收購戰…這一次,他不會再繼續做一個旁觀者了。

  幾天后。

  預感鹽案風波即將達到谷底,胡楚元聯系了南潯富紳龐云鏳、陸熙元,為他們提供債務擔保,暫時避免了兩人的破產,并和他們達成了一個長期有利的合作協議。

  他終究還是要在南潯做生意的,不能得罪光所有人。

  公元紀年,1897年5月6日。

  光緒五年,閏三月十六日,立夏。

  美國駐華特命全權公使George-F-西華德正式向上海道臺楊昌浚提交了一份關于新增租界的申請,這種申請,每隔幾年就回出現一次,真正要想達成協議,怕是要等上幾年的時間。

  可是,這一次的談判速度非常快,雙方在洽談了半個月后就簽訂了《租界新增及清美貿易補充協定》,在楊浦新增租界面積3720畝,而美方給予中國為期十年的生絲和茶葉的最惠國待遇。

  在這個利好消息的刺激下,上海經濟立刻以驚人的速度回暖!!!

  就在這時候,一年一度的收絲大戰也正式拉開了帷幕。

  以沙遜、怡和兩大洋行為首的洋人們摩拳擦掌,雅各布-伊利亞斯-沙遜先生和詹姆士-約翰斯頓-凱瑟克爵士召開了上海絲業會議,很高調的一致表示,他們將會派自己的買辦深入到南潯、蘇州購買生絲。

  總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胡雪巖的兒子掌握江浙生絲霸權。

  這是所有洋人的一致決議,做為新任的美國駐上海總領事官菲斯特-德拉諾先生,還在會議上被列為貴賓。

  會議結束后,以鄭觀應、唐瑞芝為首的廣東買辦們就像是拿到了圣旨,欣喜不已,因為這意味著洋行將會給予他們更多資金和權力,用洋人的錢和胡楚元過招,正合他們的心意。

  以鎮海方氏家族為首的寧波商幫笑了。

  胡楚元不是說要讓江南商行踏足鹽、絲、茶、棉、糖五大產業嗎?不是說每個產業都要做到最好最大嗎?那就來看看吧,看看他能否先闖過生絲這一關。

  胡楚元不是說,要將阜康錢莊建成江南第一錢莊,超越上海九大錢莊嗎?

  要知道,上海九大錢莊,寧波人就占了六個。

  這六大錢莊中,新方家和老方家各占三個,不湊巧,他們和胡楚元就同住在寧波路上,大家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還好胡楚元通常也不出門。

  已經夠亂了,盛宣懷卻悄悄抵達了上海,住在鄭觀應的公館里,手里捏著三百萬兩的銀票,另外還有上海輪船局的兩百余萬兩公款。

  胡楚元不是說要拿下山東鹽業統銷權嗎?

  好啊,那就先讓你自顧不暇吧!

  當然,這些人都明白,胡楚元恢復他老子胡雪巖當年的霸氣,奪走江浙絲業半壁江山已成定局,財力、關系、政治…這些因素決定了他是很難被阻止的。

  可代價總是要讓他付出的,而且會是很多的代價,稍不留神就能讓他損失慘重,大傷元氣。

  所有人都想起了唐廷樞曾經說過的一句話——胡楚元這個小子太獨,要是讓他成了氣候,大家都沒有好日子過。

  不能讓“胡匪”獨霸江浙絲業,絕對不可以,否則…大家的以后靠什么來賺錢呢?

  布局啦!

  就在哄鬧的局面中,緊縮了幾個月的資金開始松盤,大量的資金伴隨著洋人買辦和寧波商幫的步伐涌向江浙,都想要搶在生絲全面上市之前就拿下盡可能多的份額。

  可是,很快…所有持著大筆資金沖進江浙的商人卻突然發現市場已經變了,今年的生絲收購大戰…似乎打不了,有錢無處花。

  半個月過去了,生絲開始全面上市,沖在最前的怡和洋行首先吃了一個悶虧,第一個撤退。

  沙遜洋行、萬寶洋行…緊隨其后。

  終于發現今年的局勢異常怪異,洋行們紛紛退出收購戰,將原先交給買辦們的資金悉數抽回,轉而由旗昌洋行牽頭,首先和胡楚元達成協議,根據胡楚元制定的市場規則支付不同的購價。

  洋人一撤,寧波商幫孤掌難鳴,手里捏著大把的錢卻又不知道如何下手,抬價吧…不敢抬,不抬價吧,一斤好絲都收不到。

  怪異的一幕發生了,就在這一年的生絲收購戰中,往年的各大主角紛紛只能坐在旁邊看戲,眼睜睜的看著江南商行和江南絲業合作社將絕大多數的生絲卷走。

  太可怕了?

  所有的絲商都想不透,所有的絲販們都糊涂了…難道就從今年開始,江浙的絲業將由他胡楚元一個人說了算。

  怎么會這樣?

  很多人都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了,今年的生絲市場也太可怕了吧,有錢居然買不到生絲?

  或許很多年后,今年的江浙生絲收購會成為一個經典的案例,永遠留在哈佛等等著名商學院的教材中。

  胡楚元極其經典的給所有人都上了一課…制定規則才能操控市場。

  僅僅是半個月的時間,胡楚元就通過江南商行和江南絲業合作社收購了特級生絲63萬斤,一級生絲237萬斤,二級生絲72萬斤,三級生絲5萬斤,總計377萬斤,占據今年江浙兩省chūn絲產量的74。

  怎么可以這樣?

  所有人都不明白,糊涂啊!

  有咩搞錯?

  還好,胡楚元給洋行聯盟的生絲出口價并不高,大體維持往年的標準,特級生絲每斤6.8兩,一級生絲每斤5.2兩,二級生絲每斤4.5兩。

  因為只有中國才可能出現真正的特級絲,胡楚元將特級生絲的定價拉的比較高,一級絲主要是太湖絲,數量較大,價位定在5.2兩。

  通過巨大的價格落差,他有意要刺激絲農更積極的抓質量。

  三級生絲沒有出口定價,因為洋人不要,在機器繅絲的過程中,三級絲的質量很不穩定,不能依據特點進行細密加工一直都是機器工業的弱點。

  好吧,認你狠。

  幾乎所有人都只能這么感嘆。

  都知道胡楚元會彪悍一下,可彪悍到這種程度,實在讓人無法接受。

  大家就是不明白,為什么莫名其妙就集體敗給他了,他不就是一個人嗎?

  洋行們都是心有余悸,暗中喘了一口粗氣,原先都以為會吃大虧,可沒有想到——胡楚元還tǐng賣國的,為了這點蠅頭小利就將生絲賣給他們,他們轉手賣到國外就能謀取每斤3兩銀子以上的暴利,在上海繅絲的話,轉手一賣都是近10兩銀子的國際價位。

  他們只是擔心…明年,胡楚元會這么便宜的賣絲嗎,江浙絲業可已經都落到他的手里!

  等了一個月…就是這樣的結果嗎?

  在天津北洋衙門的花廳里,李鴻章有點坐立不安,捏著手里的這份信,在花廳里左右踱步。

  年近花甲的他是一個有著深厚福相的人,雙眼下有著令人羨慕的臥蠶,身體也不胖不瘦,保養的很好,辮發也多黑少白。

  和江浙的商人一樣,他也想不明白今年的江浙絲業發生了什么事情,鄭觀應雖然寫了封信,給他做了詳細的解釋,他還是有點難以摸清。

  一名下官挑起簾子,和他稟告道:“中堂大人,盛大人已經到了!”

  “讓他進來!”

  李鴻章微微的吩咐一聲,心里還在琢磨著這個謎題。

  隱約之間,他覺得胡楚元不僅給他出了一個難題,也給了他一種啟示。

  很快,一名三十四五歲的富態男子走了進來,身穿著三品大員的官服,白白胖胖的人,個頭不高,眼睛細小有神,顯得很精明。

  他走上前,謹慎的給李鴻章跪拜道:“中堂大人,下官盛宣懷給您請安了!”

  李鴻章點著頭,讓他起來,問道:“宣懷,你能不能和我細細的說一說,為什么今年的江浙絲業會如此平靜,各位富紳手中既然有錢,為何不炒賣生絲,反而皆將利潤讓給胡家?莫非,其中都是怕了那些個湖南人的官威?”

  盛宣懷稍顯為難,又道:“中堂,這是商戰,商人各有本事,各安天命,更何況還有洋商,他們可不怕那些湖南匪子。大家之所以紛紛給胡匪讓路,實在是這小子的招數太怪,誰都摸不清深淺,也有幾個商人膽子比較大,可最終的下場都不太好。”

  李鴻章嘖嘖的感嘆一聲,道:“這可不好,國家之利,江浙之利,焉能俱為一人所控?”

  盛宣懷嘆道:“中堂,下官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江浙絲業關系朝廷賦稅,肯定不能讓胡匪全權控制。否則,那豈不是連朝廷都得聽他的使喚?下官職位雖輕,卻也是心系國家社稷安危之人,當然想和他據理力拼,可是…可是,他的招數實在是怪啊!”

  “嗯,這一點,我倒是也有同感!”

  李鴻章將手里的信重新打開,對照著信函說道:“鄭觀應說,胡匪首先出了個定級法,改變原有的傳統劃分,一律將生絲分為特級、一級、二級和三級;其次出統價法,根據四級劃分法設定統一的收購價,江南五省完全相同;最后出代銷法,讓各地絲頭代替絲農銷售生絲。”

  頓了頓,他又道:“看起來確實很怪,可真的就這么厲害,以至于別人都不敢和他相爭?”

  盛宣懷道:“乍聽起來,這些辦法都不算是很厲害,可他已經建立了遍布江南五省各縣的江南商行,很多地區,商行分鋪都開設到了鎮里,他的江南絲業合作社也是遍布江浙兩省各鎮各鄉,尤其是在太湖周邊區域,密密麻麻。他所挑選的那些絲頭,在當地都是很有名聲的年輕人,識字善言,統一在總社進行培訓,再分派到當地負責經營合作社的各種業務,包括經營桑苗圃、蠶種圃,向中小絲農、桑農發貸,代購生絲。除此之外,絲頭們還有各種小恩小惠,比如說送些國外引進的菜種糧種,帶領人開墾一些山田廢地,還經常前往各家各戶干涉別人種桑養絲…!”

  聽他說完這些,李鴻章悄然皺起眉頭,和盛宣懷道:“世上哪有這種善人,胡匪這個年輕人,要么是個大jiān,要么就是一個極其陰險的人,務必小心。他正是用這種小恩小惠使得各地絲農俱都聽他調度指揮,長此以往,怕是要生出不軌之事!”

  盛宣懷默默不語,他是個官商,他明白…胡楚元的招數要是這么簡單,那就好破解了。

  收買人心是其一,關鍵是用絲業合作社的小額貸款破解了別人的訂金法,讓小戶絲農不再依賴chūn季開頭的訂金,經營獨立性大為增加。

  其次,絲頭用代銷法聚集本地生絲,不和絲農商量統一的購買價,而是根據最終的成交價收取5的抽頭。

  另一方面,江南商行則給予一個五省相同的穩定統購價,如果是江南絲業合作社的絲頭來賣絲,又稍稍在統購價上的基礎上浮動5。

  今年不是沒有人炒絲,而是大部分的富紳都感覺不妙,不敢冒然出手,出手的那些絲商、絲販則全面重虧,死的很慘。

  這一系列的招數中,最討厭的就是不管別人怎么做,胡楚元都穩坐不敗之地,利用龐大的渠道網絡賺大錢。

  關鍵問題就在于洋行和絲販們的利益相互沖突,不可能締結成同盟,各地絲販都缺乏統一的網絡和渠道,不采取高價策略就無法收絲,價格過高,最終負責買單的洋行也無法承受。

  在胡楚元開出一個合適的價格后,洋行們首先撤退,大量炒資隨即撤離,絲販不敢炒價,生絲隨即完全落入胡楚元的手中。

  在這種情況下,不炒就買不到絲,可一炒就虧,誰炒誰死,!

  婊子養的…!

  盛宣懷只能罵娘,他實在是想不到辦法破解。

  更要命的是整個江浙絲業的規則都被胡楚元控制住,全部按照他的標準來挑選生絲和定價,想要賣出更高的價位,絲農就必須跟著他走,按照他說的辦法去種桑養蠶。

  還有一個要命的地方,胡楚元在杭州的織絲廠已經成立了,集繅、染、織為一體,自身也能消化掉許多高價代銷的生絲。

  嗎的,干!

  李鴻章未必能夠看穿胡楚元這一套商業策略的內核,他覺得胡楚元就是在收買人心…一個富商在江浙兩省大面積的收買人心,即便沒有造反的可能,那也得讓朝廷注意提防。

  盛宣懷呢,他則知道…他這輩子都別想涉足江南絲業,除非他的北洋商行能在江南和胡楚元競爭,開的遍地都是。

  世上的事情總是很有趣,在李鴻章和盛宣懷暗中商議的同時,左宗棠也在和胡楚元談事情,他們在蘇州的拙政園里。

  鹽案風波中,胡楚元低價買下了很多園林,上海的豫園,蘇州的拙政園、滄浪亭、可園,杭州的白云庵,南潯的適園、琴園都歸其所有。

  豫園占地逾37畝,大多數地方都已經成了上海各行各業的公所,商人們在此聚會游玩,另有一部分在顧家手中,胡楚元托付顧壽藏和徐潤出面收購,說好是留給江南國學館。

  因為是要辦學,且有上海道臺楊昌浚暗中勸說,商人們大體退出。恰好徐潤也想搬遷到寧波路,和胡楚元、鎮海方家等人比鄰而居,就將自己以前買下的愚園租給各家商會。

  目前,豫園正在全面修復中,面積也將擴大到42畝,包含了湖心亭和兩邊的地段,未來,江南國學館、上海國畫院和文瀾書院都將集中在這里,也是文人雅士們的聚集之地。

  拙政園三塊地段都已經歸入胡楚元手中,總價不過一萬七千余兩白銀,西園和中園都在進行新的修整,左宗棠目前就仍住在東園。

  可園本來就是滄浪亭的一部分,將這兩個園子買下來之后,胡楚元就將它們重新合并為新的滄浪亭,并讓人按照宋朝園林的風格進行修葺。

  杭州白云庵位于杭州清波門外,胡楚元想在那里重新修建胡家大院,已經買下了清波門外190余畝土地,暫時還沒有開始動工,只是對白云庵稍作修理。

  琴園,胡楚元讓回給顧家,適園則賣給了龐云鏳。

  算是做為一種補償,胡楚元在徽州買了一套老宅,送給張頌賢一家居住。

  殺人不過頭點地,他在這個時候施以援手,不是圖報,純粹是積德行善,也給自己在南潯人中留那么一丁點的好名聲。

  畢竟,他還是要繼續做南潯人的生意,也只有在南潯及其周邊才能買到真正的特級絲。

  拙政園,東園蘭雪堂。

  客廳里,左宗棠將胡楚元送來的第二批日本時政翻譯稿瀏覽一遍,過了片刻,他和“此次的稿件似乎少了很多,但卻篇篇有所言。”

  有所言,那就是還有點用。

  胡楚元道:“上次太匆忙了,這一次,我先過濾了一番。另外,東京翻譯社那里的人員也稍微有了點經驗,什么有價值,什么沒有價值,他們大致都能分清楚了。”

  左宗棠滿意的嗯了一聲,將稿件都放下來,和胡楚元道:“你今年的生絲收起來很輕巧啊,明年還會是這樣嗎!”

  胡楚元笑了笑,道:“明年會更輕松,現在很多人還不死心,可到了明年,他們就會徹底死心。江浙的生絲生意就控制在我的手里了,誰也沒有辦法奪走。此外,江南絲業合作社的事情還沒有完全開展,明年會展開的更多,還會從太湖、杭州、金衢向其他地方擴展,它擴展到哪里,哪里的生絲質量和產量都會有所提升。”

  “好,好事!”

  左宗棠更加滿意的頷首而笑,嘆道:“你的能力著實是讓人吃驚啊,老夫本來還很擔心今年的生絲收購又要是一場血戰,想不到,你勝的如此輕巧,居然是兵不血刃就橫占了整個江浙的絲業…這真是后生可畏啊。那你下一步想做什么啊?”

  胡楚元道:“我原先想去一趟美國,現在看來,暫時是不急著去。至于我現在要做的事情,那未免是太多了,江南輪船局正在籌辦,還要和盛宣懷爭奪電報局的經營權,福州船政的事情要去管,江南絲業合作社要慢慢改成江南農業合作社,正式涉足茶業和棉業,對應的,我也要引入新的制茶工藝,籌建江南紡織廠。”

  左宗棠不由得長嘆一聲,道:“比起你爹,你為朝廷經辦的實務更多幾倍,甚至是十倍,讓老夫過意不去。只可惜,這些事情也只有交給你辦,老夫才能放心。辦理這些事情恐怕是很需要一些錢,可老夫手中雖然捏著1200萬兩白銀的鹽案罰款,卻不敢將湘軍拖欠你的債務一次清空,以免新疆有變,老夫還要再次出征。”

  胡楚元暗中呲了呲牙,卻道:“中堂大人放心,我會想出辦法解決流動資金的問題!”

  他知道,左宗棠去想這種問題,勞心費神,未必就能有好辦法,還不如讓他回去繼續琢磨。

  湘軍對他的債務高達1294萬兩白銀,最近幾個月里,他的資產總額固然是在快速飆升,新增部分卻都是上海租界地皮和古董書畫,流動資金反而是越來越少。

  左宗棠事先和朝廷申奏1200萬兩銀子用于軍餉,朝廷同意了,但由于很多涉及鹽案的商人都會因為罰款而破產,各地知府不得不進行減免——當然,知府們又小撈了一筆,實際收上來的罰款僅為1413萬兩銀子。

  左宗棠將其中的1200萬兩銀子握在手里,余下213萬兩給了朝廷。

  李鴻章也申奏500萬兩銀子做北洋軍餉,這倒好,213萬兩銀子還沒有到戶部就光了…嗎的,李鴻章肯定只能這么罵了。

  事實上,左宗棠是掐準了1413萬兩銀子收罰款,213萬兩銀子給戶部打打牙祭,給那些官員沾點光,偏偏沒有李鴻章的份。

  對于胡楚元的能力,左宗棠現在早已沒有任何疑慮,既然胡楚元說是自己回去想辦法,他也相信胡楚元肯定能做到,無需他多加操心。

  他不由得在心中感嘆,此子是個大才啊。

  掂量了片刻,他又和胡楚元道:“老夫仔細想過,還是想讓你正正經經的出仕,哪怕是從江南制造局和福州船政做起,日后也能官居一品,問題在于你的財富太驚人。若是總是這么有錢,而不能將財富都藏起來,老夫估計你所能謀取的最高差事也就是福建船政大臣了…還得是剝了軍權的船政大臣。”

  胡楚元稍加思索,道:“我暫時并沒有認真出仕的打算,對我來說,只要控制著江南五省的絲茶兩業,用心的經營好它們,中國經濟的大盤就不會有問題。比起自己身居高位,這件事反而更重要一百倍。”

  左宗棠沉默不語,他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

  可他實在找不出第二個人能繼承他未能完成的事業,劉坤一、譚鐘麟的年紀都不小,也不足以擔當此任,其余人的差距就更大。

  胡楚元這樣的能力,這樣的年紀,這樣的視野…恰是最好的人選,沒有其二。

  沉吟良久,他微微的嘆口氣,似乎是有些失望。

  隨即,他起身取來一套四冊的《曾國藩家書》,又和胡楚元叮囑道:“你是否要出仕的事情,咱們就先談到這里,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說吧。只是你過于聰慧凌厲,好比一柄利劍,快而薄,能殺人于無形,卻也容易斷裂。愈發是你這種特別極端的聰明人,越是要明白愚于近人的道理,老夫這里有老九送的家書全冊,你拿回去好好研讀,每日都不要脫手。以你的智力和學識,哪怕能有曾國藩一半會做人觀事,你就天下無敵了!”

  胡楚元鄭重的謝過,將這套家書收過來。

  兩人此后又商議了一些事情,包括申報電報局的事情,以及浙江水庫等事,重點還是債務和流動資金的問題。

  胡楚元暫時所能想出來的最好辦法就是發行公債,以江南五省的名義一次發行3000萬兩白銀的公債。

  左宗棠難免覺得數額過大,江南五省也未必還得清,希望胡楚元另想一個辦法。

  在蘇州和左宗棠商談了兩天,胡楚元才返回上海。

  此時,伍淑珍已經從美國回來,首先為胡楚元招攬了二十多名美國技術人員,統一安置在旗昌洋行。

  關于胡楚元提出的那些條件,伍振邦和羅素家族一直是很猶豫的,直到胡楚元壟斷了整個江南生絲行業的消息傳到舊金山,他們才忽然明白…胡楚元是早有預謀,一切都在胡楚元的計劃之中。

  事情到了這一步,他們就不得不同意了。

  經過伍淑珍、菲斯特-德拉諾和胡楚元三個人的幾次商議,最終,在滿足胡楚元所有要求的情況下,胡楚元出資175萬兩白銀秘密收購旗昌洋行42的股份,羅素及德拉諾家族總計七人持股32,伍振邦持股21,余下還有5分散在幾位合伙人手中。

  胡楚元實際出資75萬兩白銀,其余則是按照事先和菲斯特-德拉諾的約定,將總計六百余畝的楊浦區土地轉讓給旗昌洋行。

  完成了入股后,旗昌洋行正式改名為萬旗洋行,并開始謀劃單獨設立美資萬旗銀行,創辦銀行需要一大筆資金,這筆資金就由胡楚元所控制的江南商行支借,前提則是萬旗洋行技術局負責向江南商行提供各種技術援助。

  在此基礎上,萬旗洋行也夢寐以求的獲取了大量的生絲,它的絲廠可以開足馬力生產,也能向國內大規模的出口。

  (補充:第七十八章發錯了,已經修改)

  秘密持有萬旗洋行42的股份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

  萬旗洋行目前主營業務是中美貿易、太平洋航運、絲廠,這都是胡楚元積極想要擴展的項目,也彌補了他在整個產業分布上的一些缺陷。

  完成收購的這天晚上,胡楚元夜不能寐,他心中所想的不僅僅是旗昌洋行日后的,更多的還是左宗棠的那番話。

  左宗棠是一番美意,想將救國圖強的重任逐步轉交給胡楚元,利用自己所剩無幾的時間扶持胡楚元在官場平步青云。

  可是,胡楚元并不打算出仕,至少不是很急。

  確切的說,胡楚元內心并沒有一個完整的大計劃,他也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人,如今的他已經保住了自己的家業,恢復了胡家當年的聲望。

  說到資產轉移,他已經想好了…暫時會集中向美國轉移,以后再尋找更為合適的地方。

  不管怎么說,他保住了自己,應該也能保住江南五省的經濟局勢和空間,現在,他得考慮一下更為長遠的打算。

  未來,他究竟得做些什么?

  培養革命軍是好事…可如果,革命軍還不如湘軍聽話怎么辦?

  自己親自投身到革命軍中?

  顧此失彼。

  想要保住江南五省的經濟,穩定住絲茶兩業,確保白銀不斷流入江南五省,確保江南近一億人口的經濟穩定,培植市場,擴大內需市場,在上海建立金融中心,持續向農業發貸,扶持上海、杭州的商人輕工業,自己靠著雄厚的資本打著官商的招牌重工業…。

  胡楚元知道,這才是他要做的事情。

  除了他,別人大體也做不到。

  不過,左宗棠總是要離世的,從那之后,又要靠誰來保護自己的利益呢?

  掌控軍事力量!!!

  這是一條根本無法避開的問題。

  已經暫時保住了身家的胡楚元,他現在就必須要考慮這個問題。

  現實,更現實。

  最現實的辦法還是繼續拉攏湘軍,穩住湘軍,另外控制一股真正能抓住的軍事力量…而且是滿人根本無法chā手的力量,甚至在未來能夠完全擺脫滿人制衡策略的束縛…答案很簡單,海軍。

  福建水師!

  胡楚元為自己泡了一壺茶,默默地坐在書桌前想著心思。

  他在心里琢磨,究竟要怎么做才能真正的控制住福建水師,這件事當然不能著急,得需要很長的時間去一點點的布置,還得讓滿人很難發覺…至少是他們明白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

  現在的滿人說起來是tǐng可怕的,其實也不可怕,關鍵是滿人沒有自己的軍力,全靠幾個封疆大吏之間的平衡維持自己的權威。

  胡楚元很清楚,就算左宗棠走了,只要左系的湘軍和福建水師還在他的控制內,而且,他也不暴露反清的意圖,滿人就不敢對他不利。

  他更清楚,出仕是必須的,但不能著急,每一步棋都想的非常清楚,后觀五步。

  身前的這張書桌選用了上等的烏紅硬木,工藝一流精湛,雖然不能和百獅樓的那一張相比,造價也約兩千兩銀子。

  胡楚元確實是很有錢,生活起居中的每一個細節都能體現出來,連日常洗盥的盆具都是用俗稱云南銀和德國銀的白銅制作而成。

  他并沒有因此而感到滿足。

  人的玉望是無止盡的,他想要控制一支戰無不勝的鐵血陸軍,他想要控制遠東最強大的艦隊…或者說,他之所以會感到不滿足,正因為他還無法控制一切,操控一切,掌控一切。

  對付法國,不難,對付日本,不難。

  真正難對付的是英國,這個世界上最為強大的國家一日不衰,它在中國的霸權就一日無法解散,整個亞洲仍然操控于它的勢力之下。

  胡楚元心想,出仕的話,即便是成為新的左宗棠,他就能對付英國嗎?

  顯然不能。

  那他究竟要怎么做,怎么才能真正的掌控一切呢?

  這個問題盤繞在胡楚元的心底,糾結著他,讓他難以取舍。

  正在想著,咯吱一聲,書房的門被人緩緩的推開,披著夏衫的顏士璋拎著一盞馬燈走了進來,身后跟著張靈普。

  兩人進了書房。

  顏士璋那略有滄桑的臉頰上浮動著一抹老謀深算的笑意,意味深長的問道:“東家,前路忐忑,心難寢安?”

  胡楚元微微點頭,問他:“你怎么也睡不著?”

  顏士璋道:“人老了,睡不踏實,見書房里的燈還亮著,就過來看一看,也想替東家排一排憂,解一解難!”

  胡楚元笑了笑,又和張靈普問道:“你也睡不著?”

  張靈普道:“人年輕,睡的精,聽到聲響就醒了!”

  胡楚元還是一聲輕笑,讓他們坐下來慢慢聊。

  顏士璋問道:“東家,您是為了什么而煩惱啊?”

  胡楚元也不隱瞞,道:“中堂大人希望我將家產藏一藏,賣一賣,幾千萬兩的銀子埋在地下好做官,做一個官居一品的官!”

  顏士璋輕輕的咳嗽一聲,神色謹然,道:“不妥啊。東家,官居一品就能實現您的雄圖大業嗎?我看未必吧。如今的您是奇貨可居,人人都想來投靠您,左宗棠和何璟也都要倚仗您,曾國荃都得給你留幾分面子,幾分好處,您說…這一切都是為什么?”

  胡楚元不假思索的答道:“我有的就是錢!”

  顏士璋輕微的一擊掌,道:“對啊,有錢就是您最大的優勢,而且是特別的有錢。如今就是一個大家都不敢于明說的亂世,所謂的同治中興已是昨日黃花,不過是朝廷的回光返照…!”

  說到這里,他看了看張靈普,又笑道:“靈普,你不覺得我們主公有機會問鼎天下嗎?”

  “啊?”張靈普大吃一驚,臉色立變。

  胡楚元也皺了皺眉頭道:“顏先生,您這話就說的有點過了。”

  顏士璋呵呵一笑,道:“東家,靈普,你們誤會我的意思的。老朽說的是效仿歐洲君主立憲,東家為宰相主理朝政軍務,滿親權貴則都要退讓三分。若是繼續讓他們來執掌中國,中國的命運就很難預料了,怕是只會越來越落后于歐洲列強。”

  即便是這番話,張靈普也異常慎重,過了良久才不得不感嘆道:“連倭子…都講君主立憲了。”

  顏士璋笑了笑,和胡楚元道:“東家,您既然有錢有勢,不妨就用錢勢開路,用錢鋪路,以勢修橋,天下能有多少人不在掌控中?您想要一個人飛黃騰達,他就必須得升官發財,您想要一個人失魂落魄,他就必須得辭官破產。所以,即便咱們要出仕,那也得是朝廷迫于無奈,必須讓您出仕的時候!”

  聽了這番勸說,胡楚元頓悟,心中也是一片明亮,猶若推開萬里陰霾,濃煙滾滾只在這一刻就全部散去。

  他笑了,正要說話。

  張靈普則道:“大人,顏先生說的沒有錯,人人求您,那是因為您有錢,非要將錢都藏起來埋在地下,別人看不清你有沒有錢,固然有利于出仕,卻不利于您做大事。”

  胡楚元笑道:“是啊,兩位真是我的左膀右臂,替我揭開了心中的一層疑惑啊!”

  顏士璋道:“東家,我說句實話,僅以吳淞鐵路為例,本來是一件好事,只是洋人辦的太乖張,到了滿人那里就成了大逆不道的壞事。再看日本,人家卻是舉一國之力興建鐵路。中國之事由此可見一斑,中國玉強,滿人必先衰,滿人先衰,中國才能圖后強。靈普,不知道你對此有何見解?”

  張靈普沉思片刻,道:“三藩平定后,朝廷就一直忌憚漢臣利用地方權政圖謀實力,故而,他們對于任何有助于提升漢臣實力的事情都是極其提防的。”

  頓了頓,他又嘆道:“可惜我一心想要投軍報國,如今才知道報國不易。”

  胡楚元心想,你能知道這一點就很好。

  顏士璋見時機恰當,就和胡楚元勸說道:“天下大事,誰能說清道明,一概都在時機運轉之中,若是時來運轉,東家或許是有機會成就霸業,振興中華?”

  胡楚元笑了笑,道:“關鍵是怎么做才能最快捷有效的救國圖強?”

  顏士璋立刻道:“網羅有志之才,有識之士,為他人謀小事,為天下謀大事,這才是東家應該做的事!”

  胡楚元當即道:“不錯,顏先生說的恰恰是我心中想要做的。”

  他又敲了敲深淺的書桌,和兩人問道:“你們知道這張書桌價值多少錢?”

  張靈普道:“聽說是價值二千兩銀子。”

  顏士璋道:“再過幾年,三千兩也不止!”

  硬木是越用越堅,價格越貴,兩人都沒有說錯。

  胡楚元則道:“不錯,這一張書桌就抵得上兩百只洋槍啊。我省一省,咬咬牙,兩萬只洋槍還拿的出來,如果將這些槍送到某些地方,怕是能成不小的事。”

  他這番話就說的很詭異了,顏士璋和張靈普都沒有完全明白。

  顏士璋以為他現在就想著造反,問道:“不知道東家想要用在什么地方?”

  胡楚元則和張靈普道:“靈普,我派你去做一件很特殊的事情,你替我去一趟越南,想辦法找到劉永福先生,和他談一談,就說我愿意他在越南和法人打仗。”

  張靈普情緒大漲,抱拳道:“大人,我必定將此事辦妥當,見不到劉永福,我就提著腦袋回來見您。”

  胡楚元點點頭,讓顏士璋替他寫一封信,里面存有一張五千兩銀子的香港匯理匯票以示誠意,再用朱漆封好。

  他將信交給張靈普,又秘密的叮囑了幾句,讓張靈普明天就啟程南下。

  這些當然只是一個小小的開端,胡楚元已經下定決心,要加大力度網羅天下各種各樣的志士。曾國藩說,用人之道在于廣收、慎用、勤教、嚴繩,而這四個詞對胡楚元也有著很深的影響。

  對于張靈普,胡楚元也并沒有完全的信任,讓張靈普去越南打法國人,而不是直接鬧革命,這就是一個試探。

  做任何事都需要兩個條件,那就是人才和錢。

  錢,胡楚元是不缺的。

  他缺的是人才。

  搞軍隊更需要人才,特別是肯定能信得過的人才。

  其實,胡楚元現在是什么事情都不急著大辦特辦,他在等,等人才的出現,沒有辦法自然的出現,那他就自己培養。

  所以,他才特別注重培養新的官員,確保留美幼童的成才,甚至是干預那些幼童選擇更符合中國需求的專業。

  在他需要的這些人才大面積出現之前,他要做的只是繼續隱藏在左宗棠的羽翼之下,賺錢,想辦法培養自己能夠控制的湘軍、福建水師、官員。

  他要搞農業投資,扶持江南五省的農業大,他要搞教育,在江南五省大力興辦義塾…教不教西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讓幾百萬人至少有能力去自學西學。

  胡楚元的目標是恢弘的,他要在滿清視線范圍內為整個中國構建一個龐大的新世界,新江南,一手抓住軍隊自保,一手用新的文明和思想去軟化滿清朝廷的盔甲。

  在邊緣地帶,在海外找一個小地盤…那不是他的風格。

  他要占地盤就得占最好的,至少也得是江南五省這么大。

  因為…只需要江南五省,他就可以讓中國經濟和工業實力超越法俄,位居美德英三國之后。

  當然,如果有一天必須要打內戰,他也希望在江南五省內部不會出現戰火,不能重蹈太平天國的舊轍。

  送張靈普登上前往香港的客輪,胡楚元乘坐著馬車返回墉園。

  這一路上,他心中還是有幾個問題。

  顏士璋神情悠閑的坐在他對面,似乎也在想著什么事情。

  過了片刻,顏士璋忽然開口問道:“東家,在您看來,江蘇巡撫譚鐘麟和浙江巡撫梅啟照兩位大人誰優誰劣?”

  胡楚元答道:“譚大人狠辣精明,自然更勝一籌,可他對洋務和西學過于排斥,我想在蘇州籌建一個絲廠,和他通過書信洽談了幾次也沒有成果。梅啟照梅大人一絲不茍,務實耐勞,對洋務和西學頗有興趣,對我開辦絲廠的事情大為,只可惜…為官之道略顯僵硬,不如譚大人精明圓滑。”

  顏士璋拍掌道:“東家所言甚是啊。可我倒覺得,東家最好還是多和梅大人聯合,少給譚大人一些助力。即便沒有大人的資助,以譚鐘麟這個人的能耐,那也遲早能登上兩江總督的寶座。梅大人就不行了,除非是有東家的,我想,譚鐘麟和梅啟照兩人心中也都明白這個道理。所以,譚鐘麟對東家是差使為主,梅啟照對東家是倚仗為上。”

  胡楚元一聽即明,笑道:“就是這樣的。”

  他也發現了,譚鐘麟對他是一點也不客氣的,該利用就利用,該差使就差使,梅啟照對他則是禮遇有加,處處倚仗。

  顏士璋不用繼續說下去,他知道,胡楚元心里也清楚,更知道該怎么辦。

  回到墉園,伍淑珍來找他。

  她還是那個身姿曼妙的漂亮女子,氣質優雅,眼神明亮,肌膚瑩潤白皙,秀發如墨,看起來就是一位聰穎高貴的女子,又穿著橘黃色的洋裙,更顯得婀娜多姿,令人一見傾心。

  見到胡楚元,她便吟吟的含笑道:“胡少,我是越來越佩服你了,現在上海灘的整個洋行界現在對你是又敬又怕,都說你比令尊厲害呢。”

  胡楚元笑瞇瞇的在書房的沙發里坐下來,泡一壺茶,為她斟一杯,問道:“真的?”

  伍淑珍笑道:“明知故問,當然是真的。你在今年的生絲收購戰中給所有人都上了一課,看來,我以后真是要在你身邊多學學了!”

  胡楚元道:“這還不容易,那你就留在我身邊幫忙吧,不過,生意上的事情,我最近似乎是不太多,眼下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伍淑珍微微有點好奇的問道:“什么事?”

  胡楚元認真的說道:“我想委托你置辦一家東方報業公司,你只出資讓他人實辦。主辦中文《東方周刊》和英文《亞洲周刊》,在周刊上站穩了腳跟之后,我們再考慮辦一份《東方日報》,以上海、香港為主,日后向其他各地。我在江南商行旗下再辦一份《咨政參考》,面對各地官員。這四份刊物里外相合,都屬于較為溫和的新聞媒體,另外,我們暗中資助一些激進派和保守派的報紙,循序漸進的影響整個社會的言論。”

  伍淑珍是非常聰明的女子,面對這個很雄偉的計劃,她并沒有絲毫的驚訝。

  她知道,以胡楚元的能力和心胸,這樣的事情恐怕還算不上是大事。

  她稍加思量,道:“行,那我就想辦法請幾個人辦辦看,如果辦的不好,你可別怪我?”

  胡楚元笑了一聲,道:“只要你找對人,怎么能辦不好呢?沒有關系,暫時也不急,反正是花我的錢,虧損也先虧著,至少要先辦起來,我以后會花時間慢慢整理。”

  “這有錢的男人就是不一樣啊。”伍淑珍頗有趣意的感嘆一聲,又和胡楚元說道:“我發現你有一個很厲害的特點。”

  伍淑珍稍加整理,道:“你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是連環套招,讓人防不勝防。鹽案和生絲案都是這樣,進軍報業也是這樣,真讓我不得不佩服呢。”

  胡楚元笑了笑,沒有答話。

  他想,謀劃中的江南電報局、輪船局和中信銀行,哪一個不是套招。商場和官場上的那些人固然迂腐,個個卻是人精,想要致他們于死地談何容易。

  伍淑珍又道:“另外和你說一個事,我早上和菲斯特商量了一下,想和江南商行借500萬洋圓的債務,用于對萬旗絲廠的增資和籌辦萬旗銀行。”

  在正式收購之前,胡楚元就和他們達成了協議,萬旗洋行以后還是由菲斯特-德拉諾負責經營管理,可在大的方向和最終決策上,胡楚元有絕對的權利,而伍淑珍負責的就是在他們之間協調。

  胡楚元想了想,道:“可以,做為條件,萬旗洋行除了要籌辦技術局為江南商行提供技術援助外,還必須在在絲廠和其他產業內為商行培養技工,除此之外,萬旗洋行也要協助商行辦理江南西學館、商學館和工學館,以后,我還想建一所南洋大學。”

  “呵…!”伍淑珍咯咯的笑出聲,道:“胡少,你可夠狠的…行,那就一言為定了,我幫你將這些事情都辦妥,你派些人協助我即可。不過,這500萬洋圓的利息可不能太高。”

  胡楚元道:“索性就無息貸款吧,只要咱們名正言順的將這份合同一簽,誰也說不出半句閑話。對于洋行界,菲斯特先生也有一個說辭。”

  “那倒是!”

  伍淑珍微微有些走神,想到了其他的事情。

  她個人是很想幫忙,可在整個洋行界,并沒有誰愿意幫中國解決這些問題,除非是有特殊豐厚的利潤。

  兩個人為這些事商量了整個下午,隨后才將菲斯特-德拉諾三世喊了過來,一起將合同簽署了。

  晚上,胡楚元就寫了一封信給左宗棠,一是稟告此事,二是將自己不想完全出仕的想法告訴左宗棠。另外,他也寫了一封更長的書信給梅啟照,而且是讓胡榮親自送去。

  考慮長遠,胡楚元很希望梅啟照的視野能夠更為開闊,在理辦實務的能力更甚譚鐘麟一籌,特意讓胡榮給梅啟照送了一些很重要的西學書籍,當然,他也特別和梅啟照在信中談到了兩個字——慎用。

  現在的胡楚元究竟多少錢?

  太多的數目不敢說,至少能買30艘鎮遠艦…或許,憑他一個人的財力就能擊潰日本。

  朝廷想要再建一只北洋水師嗎?

  很簡單,找個理由抄他的家。

  左宗棠要是死了,李鴻章絕對干得出這種事。

  所以,就算是不急出任滿清的高官,胡楚元都得收斂一下,將自己的財富想辦法藏起來,而且,他也能輕易的做到這件事。

  在徐潤、伍淑珍和菲斯特-德拉諾的幫助下,胡楚元很快就在新成立的萬旗銀行中設立了一只私募性質的國泰基金。

  隨后,他用國泰基金的名義和徐潤合股創辦中潤公司,將他名下的上海地產、湖州桑田都并入中潤公司,通過國泰基金控制中潤公司70.5的股份。

  他將中信公司旗下的阜康錢莊半數改為“中信錢莊”,全國票號是中信,雄踞浙江和上海的票號是阜康,且增設中信保險行和中信融資兩家新的子公司。

  在中潤公司和中信公司之外,他再辦一家保利公司,而他名下所有當鋪,以及近期新購的多家當鋪都歸保利公司持有。

  最后,他將江南絲業合作社改組為江南農業合作社,并將30的股份轉讓給江南商行,將江南商行的總資本擴張到3158萬兩白銀,改由中信公司持股45,官股增至25,中潤公司持股20,余下10由徐潤、胡月喬、譚義云和柳成祥四人持有。

  他們不用出錢就可拿到這些股份,坐收股利,但在他們離開商行后,胡楚元有權拿回股份。

  胡楚元原先答應給徐潤20的江南股,可徐潤拖欠的債務太多,已無余力吃股,江南商行勢在必得的上海輪船招商局也被盛宣懷奪走。

  兩人商量后,就先以這樣的方式合作,以后看情況再說。

  這時,胡楚元將自己的資產分割成江南中信系和國泰系兩個部分,前者在明,資產總額為4052萬兩白銀,后者在暗,資產總額為2540萬兩白銀。

  總市值為6592萬兩白銀,比鹽案爆發之前增長了近一倍,且不含胡家大院、墉園、拙政園、滄浪亭、豫園,也不含元寶街的那些店面、杭州的三千畝水田、慶余堂的股份和子孫錢…這些都是家族資產,另外計算。

  當然,這里面仍然不包括裕豐糧社。

  這個問題還是只有胡楚元和譚義云知道,譚義云倒是統計過一次具體的數額,可是,胡楚元不看,眼不見心不煩嘛!

  胡楚元對江南商行的實際控股權仍然維持在70,可對朝廷來說,他在江南商行的持股比例從76降低到45,值得憂慮的程度大減。

  隨后不久,朝廷減免了江南商行的多項苛捐雜稅,各種厘金免去大半。

  有了這個基礎,胡楚元在江南商行旗下開設江南輪船局和江南采辦局,由徐潤擔任會辦,原有的上海采辦局職責劃入江南采辦局中,使得商行不僅有了航運業務,也有權從事軍火、糧餉和漕運業務。

  之后,胡楚元將江南西學館遷移到虹口漢陽路,配套的上海中學、南洋中學、上海外語學堂、格致書院也開始運作,江南商學館和西學館比鄰而居,半數課程和教材源自于福爾索姆商業學院,另一半則是胡楚元根據本國特點,和徐潤一起自行編訂的。

  電報、銀行、地產、農業合作社、錢莊、輪船局…當所有的線路聚集在一起,胡楚元的腦海中很快就醞釀出一個非常龐大的計劃。

  巖崎彌太郎、洛克菲勒、卡內基、JP摩根…所有這些能夠成就一番霸業的人都有著自己的特點,巖崎彌太郎是利用政治實現壟斷經營的高手,洛克菲勒是設計商業陷阱的高手,卡內基是自我奮斗的高手,JP摩根則是投機和聯合他人共同經營的高手。

  胡楚元呢,他似乎皆而有之。

  他有條不紊的辦著每一件實事,梳理著教育工作,為中信公司、江南商行、江南農業合作社、中潤公司、保利公司和萬旗洋行勾劃未來的藍圖。

  他挑選了一批教材,編訂成冊,發放給名下各家公司的員工,由江南商學館負責短期的內部培訓,幾乎所有的掌柜、管事都要參加。

  人才要勤教。

  這是曾國藩留下來的遺產,學會這一點才有可能超越曾國藩。

  另外,他咬咬牙,準備將裕豐糧社賣掉,雖然還不知道能賣給誰…誰能買得起?

  拆成二十份賣,也未必能有幾個人買得起!

  胡楚元現在不免有點后悔,不明白自己當初怎么就一發狠,結果干出裕豐糧社這么斗膽的事情?

  暗中,他也通過菲斯特-德拉諾三世在美國購買電報機和一批軍火,前者秘密送往西北,后者秘密囤積在香港,隨時準備供給黑旗軍。

  比起裕豐糧社,這個真不算是“斗膽”!

  等到了1879年8月中旬,胡楚元才開啟前往福州的行程,第一站是杭州。

  上海再好,不如杭州這個家。

  墉園再好,也比不上胡家大院一半的奢華。

  他一回來,胡家就比往日熱鬧數倍。

  聽到消息,住在離胡家大院不過兩條街的四爺胡月喬也帶著兩個兒子和幾個孫子過來給老夫人請安,順便和胡楚元打個招呼。

  如今的胡家就是在靠胡楚元撐著,只要有他在,胡月喬的生意也愈加興隆。

  老太太是個有福氣的人,三兒子胡光墉是官居一品,世襲云騎尉,四兒子的藥材生意也做的很紅火,還給老太太添了三個曾孫,兩個曾孫女。

  今天,胡家就算是四世同堂。

  大家熱熱鬧鬧的坐在花廳里,談論著家長里短的事,彼此都很開心。

  漸漸的,胡楚元就談到了兩個弟弟的事,他這兩個弟弟和顧家三兄弟,以及其他的晚清富二代大體相似,飽讀詩書,以喜好古玩而出名,擁有一定水準的鑒賞水平。

  老二胡品元特別有鑒賞水平,自己的書畫造詣也不錯,老三胡緘元國學功底和書畫造詣不算特別突出,卻是一個很精明的人,

  隨著江南國學館的建立,胡楚元就打算來個因材施教。

  胡緘元是想做官的,胡楚元想將他送到江南國學館拜俞樾為師,順便在西學館轉一轉,學點雜科,以后先“考”個舉人,再花錢買缺。

  至于胡品元呢,胡楚元想讓他學著做生意,可不知道胡品元是不是那塊料,不管怎么樣,先送到上海學習,要么學商科,要么學鑒賞,總要走出一條人路。

  羅四夫人和七夫人倒還是樂意的,兄弟三人,老大、老二做生意,老三做官,三個人相互關照,這是再合適不過。

  另外,大家也談了談胡緘元的婚事,尤其是那棟豪宅聘禮,婚期差不多是定在光緒八年中秋,事先答應何家棟那棟豪宅也得搶工,目前地基都打好了,位于杭州城西南的清波門,也就是西湖畔的東南沿岸,占地28畝,專門禮聘目前江浙一帶最著名的大畫家胡公壽和潘振鏞兩人負責整個園林的布局、設計。

  說到這個事情,胡楚元就有點扎心。

  錢送了這么多,可到現在還沒有看到何璟出力氣幫他賺一大票子呢!

  他就在心里琢磨,眼下還沒有精力整頓茶業,等他開始經辦茶業生意了,就算何璟不想出力,他也有辦法逼著何璟給力。

  胡家人正在商量事呢,胡榮進來和胡楚元稟告,說是浙江巡撫梅啟照和杭州知府瞿鴻機前來拜見他。

  這倒是讓胡楚元和其他家人都有些驚訝,要沒有什么急事,那也該等到明天吧?更讓家人們意識到…胡楚元在江南商政兩界的地位是越來越厲害,比胡雪巖有過之而無不及,連浙江巡撫梅啟照都得主動上門拜見。

  浙江巡撫梅啟照和杭州知府瞿鴻機當然不是一般人!!

  胡楚元匆忙起身和家里的長輩告辭,出門迎接兩位貴客舊友。

  他們三人有些日子沒見,一碰面,彼此都很開心。

  見到胡楚元,梅啟照就拱手笑道:“楚元,我要恭喜你平定鹽亂,對朝廷功不可沒啊!”

  胡楚元笑道:“同喜,同喜。兩位大人,請到我書房里慢慢閑談?”

  “好!”梅啟照和瞿鴻機一同答應下來。

  因為胡家人都聚集在百獅樓的大堂,胡楚元就將兩人領往鎖秋堂,正好,顏士璋就住在這里,正在花廳里讀書。

  他和瞿鴻機早在京師就密談了幾次,一眼相中瞿鴻機的才干絕不簡單,這才推薦給胡楚元,對瞿鴻機來說,他也算是真正的恩人。

  兩人一見,忍不住唏噓了幾句。

  對梅啟照來說,顏士璋更不算是外人。

  四個人就在鎖秋堂的花廳里坐下來,來不及喝杯茶,梅啟照就和胡楚元說道:“楚元,我聽到風聲,說是總督何大人已經帶著家眷返京敘職,和沈葆楨沈尚書舉薦你做福州船政提調,這歷來都是補銜三品的官缺,若是消息確鑿,那我可要恭喜你高升啊!”

  瞿鴻機也笑道:“恭喜騎尉高升,如今的福州船政大臣是總督何大人兼任,總督大人又同時兼著福建巡撫、福州將軍兩大要職,公務纏身,和您又是岳婿關系,您這船政提調豈不就是真正的船政大臣。如此說來,這就是朝廷正二品的權職,我是羨慕不已啊!”

  胡楚元笑了笑,道:“事情還沒有定下來,兩位大人不用這么急著恭喜。”

  梅啟照哈哈一笑,和他道:“楚元啊,你就放心吧,據我所知,朝廷根本就拿不出第二個人選啊。船政提調是一個肥差,可不是一般的官員就能出任的,需要非常的精通洋務西事,而且,沒有總督何大人和尚書沈大人的點頭,誰也坐不住這個職位。”

  瞿鴻機也道:“我同年同鄉的好友張百熙正在福州船政衙門銅元局任會辦,說來也是騎尉舉薦,中堂大人差調而去的。據他和我通傳的消息,船政衙門里面已經傳遍了,都說您不日就要上任呢。”

  胡楚元反而是笑不出來,道:“那就多謝兩位大人的用心關照了。”

  他心里清楚,福州船政提調這個職務對他來說并不是好事,他得大筆的砸銀子才能在這個職務上干出成就,才能保住何璟,才能保住他的未來。

  同樣的,他不得不出任提調一職,也不得不砸錢。

  對付法國人的陸軍容易,對付法國人的海軍就不同意了,他估計,從今年到1885年,總計六年的時間內,他至少要賠進去五百萬兩銀子,才能不讓福建水師慘敗于法國遠東艦隊。

  他還得從江南商行抽調官款,大肆用于船政衙門買艦造艦,增建炮臺,前后花費更不能少于一千萬兩銀子,否則就不可能抵擋住法國人。

  瞿鴻機是精明人,比梅啟照精明,一看胡楚元的神情,心里也猜的不離十了——胡楚元是被逼的,而且是被中堂左宗棠和何璟逼得,必須去福州船政衙門救急,不去不行。

  他立刻不再談這個事情,轉而和梅啟照道:“巡撫大人,咱們還是要說正事啊,金杭水渠事關重大,難得胡騎尉回來了,咱們今天就盡量把一些細節都敲定吧!”

  梅啟照默默點頭,隨即取了一幅浙江地圖,攤在桌上和胡楚元細致的比劃一番,道:“楚元,我們就打算在金衢盆地周側修建六座水庫,分別和六條大水渠相同,大水渠再通三十余條小水渠,和百余道支渠,基本就能灌溉整個金衢盆地和嚴杭兩府。別的不說,僅是金衢渠、嚴杭渠、金杭渠這三大渠疏通完畢,新灌溉的水田就能多達四百余萬畝,若是工程能在四年內全部完工,別的不敢多說,浙西四府的農稅至少能番一倍,每年可新增數十萬兩銀子的丁稅厘金。可是,總開銷也不小啊,前后怕是至少要花費六七百萬兩銀子。”

  胡楚元道:“稅款和投資倒是其次,關鍵是對百姓有利啊,這樣的水田不管是種水稻,還是種桑,收益都很巨大,老百姓的日子好過了,各行各業的日子才能好過,浙江巡撫衙門的日子才能好過。”

  梅啟照笑道:“確實如此,既然楚元你別無疑慮,那第一筆款子什么時候能到賬?”

  胡楚元想了一下,道:“三天之內,先借一百萬兩銀子用于開工,只是…各個關節都要任用合適的人選,不怕投錢用于修渠,只怕官員貪克的太嚴重,錢都用不到實處。”

  梅啟照道:“我恰恰就是為此而來的,楚元,咱們能不能官監商辦?我親自擔任總監工,讓霍知府輔理,具體的事情由江南商行負責?”

  胡楚元深思片刻,覺得這樣做也是可以的,就道:“行,我在江南商行下面置辦一個江南水利局,專門配合江南各省施工水利,衙門直接將工程包給我即可。”

  梅啟照道:“那就好辦了…另外,還有一個事!”

  說道這里,他給瞿鴻機一個眼色。

  瞿鴻機當即道:“胡騎尉,這件事耗銀很多,浙江巡撫衙門怕是…肯定還不清,除非將貸期延長到十年。我和巡撫大人私下商議,原本想在修渠之前,以衙門的名義征收沿渠的田地,等水渠建成,田地從沙田轉水田,地價可漲數倍,就可以靠這些利潤來償還貸款。只是…!”

  他沒有說完。

  梅啟照輕輕的咳嗽一聲,接著這番話繼續和胡楚元說道:“只是這官不與民爭富,我要是這么做了,怕是會給別人留下口舌。所以啊,我琢磨這個事情還是交給你辦。你從中所賺取的利潤用來抵銷貸款,而你就以向巡撫衙門捐款的名義,將這些利潤繳回來。這么一來,你得了名聲,也不賠錢,衙門又能有款子修渠。”

  胡楚元冷不丁的打個寒顫。

  拜托,他已經有裕豐糧社了。

  如果在浙江繼續搞上百萬畝的土地,他還活不活了?

  他確實怕死,但也貪財啊。

  左右一想,他居然又咬了咬牙,道:“就這么辦吧!”

  這時,一直不開口的顏士璋卻忽然說道:“東家,咱們也不適合直接出面,不如還是請四爺聯系浙江各地的富紳,大家一起出錢,給他們一筆好處費即可。”

  胡楚元點了點頭,道:“確實是這樣,涉及的田地數量太大,我一個人出來兼并,總是會給別人留下口舌…其實,還可以讓江南農業合作社出面,讓地方的絲頭和茶頭出來買地,所買的地擴充到合作社中。至于整個工程款嘛,我就半捐半借。”

  梅啟照笑道:“那好,咱們就一言為定。”

  胡楚元道:“一言為定。”

  浙江金杭水渠工程所要花費的錢財對胡楚元來說,也并不算是一筆很大的錢,他的目標只是盡力提升浙江的生絲產業和茶業,也讓梅啟照、瞿鴻機這些人從中獲得政治上的資本。

  哪怕這近六百萬兩銀子的工程款有借無還,一分錢都拿不回來,他終究還是會賺回來的。

  為了確保工程順利,各地知府知縣不會因為工程包給了江南水利局,沒有機會從中撈筆油水而和工程過不去,胡楚元和梅啟照又秘密的商議了幾個時辰,將金華府、嚴州府的知府都悄悄挪移,使用梅啟照的親信和胡楚元以前推薦的那些年青官員。

  如此一來,再有瞿鴻機秘密聯系,讓這些知府暗中相助,胡楚元派人收購水渠沿岸田地的事情也會開展的更順利。

  衢州知府已經是江蘇籍的廖仲山,這就是胡楚元去年推薦的人,為人正直,肯定沒有問題,自然不用再換。

  金華知府換成江西人劉鴻熙,嚴州知府則要換成湖南人黃家駒。

  “黃家駒”。

  真的,每次看到這個名字,胡楚元都忍不住有點激動和顫抖。

  談完了這些事,瞿鴻機才和胡楚元又談起福州的事情,道:“騎尉還記得我同鄉同年張百熙嗎,經由騎尉推薦給中堂大人后,他就同鄉屠仁守一起被中堂大人任用在福州船政衙門,他擔任衙門銅元局的會辦,屠仁守則擔任審計處的司務。”

  “哦,我倒是記得!”

  胡楚元微微點頭,當初,顏士璋和他推薦這些人的時候特別列出其中七人,分別是湖南人瞿鴻機、張百熙、屠仁守,廣東人戴鴻慈,江蘇人廖仲山,廣西人唐景嵩,江西人劉鴻熙。

  顏士璋曾說七人都有巡撫之才,瞿鴻機則更勝一籌,言下之意是可以問鼎總督的人。

  所以,胡楚元才特意將瞿鴻機舉薦在浙江杭州府,也是想近距離的觀察一下。

  其實,這七個人真正做到巡撫的沒有幾個,做到軍機大臣的只有瞿鴻機,在慶親王奕劻和袁世凱掌權的時期,瞿鴻機是清流派最后的大佬,也唯有他能和這兩個人斗法。

  可惜,敗就敗在張百熙這里。

  新政即將開辦之前,在榮祿的舉薦下,瞿鴻機和張百熙一起被慈禧招見,言下之意,兩人中要有一個可能出任軍機大臣,他們兩人是同縣、同鄉、同學、同年,私交很厚,就私下相約,不管是誰出任軍機大臣,都要力保另外一人出任兩江總督。

  結果因為張百熙關于新政的言辭過于激烈,慈禧不高興,就用瞿鴻機做軍機大臣。

  發現慈禧不喜歡張百熙,瞿鴻機就選擇性的遺忘了原先的約定,別說是兩江總督,連巡撫的職務都沒有派給張百熙。

  一氣之下,張百熙就和袁世凱結盟。

  后來,瞿鴻機以反腐之名攻擊政敵慶親王奕劻和袁世凱,張百熙則屢屢聯系其他官員,幫著袁世凱和瞿鴻機作對。

  胡楚元并不知道這些事,比瞿鴻機、張百熙這些人,他更熟悉洛克菲勒、巖崎彌太郎、喬致庸、盛宣懷…!。

  不過,胡楚元也算是看清了一點——政治之中沒有幾個人是真正干凈的,瞿鴻機也是如此,機關算盡,所求的還是自己的官位。

  在這些人的心目中,世界上根本沒有什么能比官位更重要,其次才是國家的興亡,百姓的死活。他們比某些官員還是要好很多的,比如說,他們將錢財列在第三位,而不是第一位,也不是第二位。

  在眼前這個時刻,瞿鴻機還很在乎他和張百熙的情誼,就和胡楚元推薦道:“張百熙是個很不錯的人,才能出眾,以精研西學著稱,所以才能被中堂大人派在那里。現在想想,中堂大人更是早有謀劃,提前就將他派了過去,聽說騎尉大人即將赴任船政提調,他也寫了一封密信,托給轉送給騎尉。”

  既然是個人才,胡楚元當然要用。

  他從瞿鴻機手中接過信函,將信拆開一看,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左宗棠的厲害程度、識人用人的素養、操控全局的能耐…就不用再細說了,總之是無比厲害的,提前一年就將湖南人張百熙、湖北人屠仁守派到福州船政衙門,一個在銅元局任會辦,一個在審計處任司務,掐住了船政衙門的財務要害。

  對于船政衙門內部的情況,兩個人只要私下一通氣,基本就能摸個不離十。

  在這封信里,張百熙和屠仁守首先是要謝謝胡楚元的舉薦之恩,兩人和瞿鴻機都是同年,也就是同治十三年進士,資歷都很淺薄,沒有胡楚元的幫忙,怎么能在地方撈到正五品銜的實缺肥差?

  此外,張百熙就將他在衙門內部了解到的情況通報給胡楚元,總之,情況是tǐng糟糕,得要提前做好充足的準備工作,順便表一表忠心和感激之情,只等胡楚元一上任,他們就將唯胡楚元馬首是瞻。

  看完整封信,胡楚元一是感嘆船政衙門的情況確實是很棘手,二是感嘆親信黨羽的好處真的很實在。

  他這還沒有上任,張百熙和屠仁守就已經表態要跟著他干,通風報信,讓他做好準備。

  既有內jiān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胡楚元忍俊不住的笑出聲,和瞿鴻機道:“多謝霍大人,這封信真是幫了我大忙!”

  當著梅啟照的面,瞿鴻機絲毫不隱藏,拱手笑道:“此乃應盡之責,以后若有差調之處,騎尉直言無妨,霍某必定竭盡所能!”

  胡楚元微微頷首。

  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已經談完,留兩位大人用了晚膳,胡楚元才送他們離開胡家大院。

  再回到冷秋堂,他就將張百熙的信給顏士璋看,隨后又和顏士璋暗中商議一番,決定提前部署,先從江南商行抽調幾個很精明的掌柜安置在福州等待。

  另外,對于張百熙在信里提到的那些人,也逐一摸底查清,看看他們的底牌和關系網。

  總覺得在福州的用人會更加緊張,胡楚元也讓顏士璋盡力替他招攬一些人,一起經辦大事。

  這些人倒是很多的,顏士璋本身就有收集人才向胡楚元舉薦的習慣和職責,他很快就推薦了三個人,三人都在江南國學館。

  首推的第一個是江蘇江陰人繆荃孫,光緒二年進士,因為和翰林院掌院學士徐桐不和,離職回家閑賦。

  他以精擅金石學和目錄學而聞名,也是江陰一帶的收藏鑒賞大師,受俞樾的邀請,目前正在江南國學院和俞樾一起研究古籍。

  在上海的時候,顏士璋曾經常出入江南國學館,對里面的那些人都很熟悉,一直覺得繆荃孫的能耐并不簡單,只研究古文書畫未免大材小用。

  既然胡楚元要多征收幾個幕僚,顏士璋首先推薦的就是繆荃孫。

  第二個人是浙江會稽人鈕玉庚,同治四年進士,資歷很老,年紀卻不大,曾任山東學政,后因丁憂離職回家。丁憂結束后,他想要補缺回京,吏部官員卻要收他三萬兩銀子做賄賂,一氣之下,他就不再出仕,留在浙江開館教徒為生。

  第三個人也是浙江會稽人顧家相,二十六歲,光緒二年進士,運氣不太好,年初遭逢母憂,回家守孝了幾個月,就在同鄉鈕玉庚的邀請下前往江南國學館進學。

  這個人比較重視洋務理論,時常也去西學館和格致書院,和徐壽等人有著不俗的私交。

  顏士璋的眼睛還是很準的,他看中的人,幾乎都有不錯的價值。

  胡楚元立刻就同意了,親自寫信(書法水平和國學功底太稀疏,還是得讓顏士璋再修改一番,謄抄一遍才能拿出去見人)給三人,重金禮聘他們出任自己的幕僚,共商大事。

  等他“寫”了信,顏士璋親自帶著書信去上海找他們。

  這個事情倒給胡楚元另外一個啟發,那就是江南國學館的招攬人才屬性,不得不承認,這個時代的人才中,很多人都精通文章、金石學、書畫、目錄等等,這些就是真正的國學。

  做為江南國學館的創辦者,胡楚元其實也有著很特殊的招攬實力,這一點倒是歪打正著,連他自己事先都沒有想到。

  顏士璋去了上海后,繆荃孫、鈕玉庚、顧家相三人聽說是胡楚元要招攬他們做幕僚,而且很急,二話不說,連薪水待遇都不問,當夜就和顏士璋一起租艘輪船來杭州。

  三個人都出身于較為富足的江浙地主官紳家庭,對錢財看的比較淡,更重視的還是胡楚元會給他們帶來的特殊機遇。

  人啊,活在這個世上都還是想做點事情的。

  當然,他們心中也都清楚…薪水待遇肯定不差,至少不會比在他們在江南國學館的收入低。

  沒有等上兩三天,顏士璋就帶著三人來到了胡家大院里,對于他們,胡楚元也是格外隆重的款待。

  接風洗塵的宴席結束后,胡楚元領著他們在胡家大院的西花園里轉悠,游山玩水,逛了一圈之后在湖畔涼亭里坐下來,喝喝茶,談談心。

  閑談了幾句而已,繆荃孫就迫不及待的和胡楚元試探道:“騎尉此次這么急的征調我們前來,不知道是不是有急事啊?”

  胡楚元沒有準備,主要是沒想到他們連夜就會趕過來,連家眷都丟在了上海。

  稍加思量,他就朗聲笑道:“我請三位先生前來,確實是為了一件很長遠的事…!”

  不等胡楚元說完,顧家相就笑道:“只要能用到我等之處,騎尉但言無妨,我等必定竭盡平生所學,輔佐騎尉成就大事。”

  三人中,鈕玉庚年紀最長,也不過四十二歲,同治四年進士。繆荃孫三十五歲,顧家相二十六歲,都是光緒二年進士,資歷尚淺。

  胡楚元示意顧家相不用著急,道:“如果不出意外,我有可能前往福州出任福州船政提調。我不隱瞞,各位可能也都清楚,若是我出任這個職務,船政衙門的大小事務都會由我主持,事關茲大,所以想請三位和顏先生一同協佐我。”

  鈕玉庚微微皺眉,道:“我倒是很高興騎尉能夠請我,只是,我并不擅長船政之事啊。”

  顏士璋則笑道:“潤生,就算不知船政事務,我們也可以居于幕中,運籌帷幄,出謀劃策。再說了,我年近六旬都不怕,你怕什么,不懂也可以慢慢學。船政是國家大事,深受朝廷的器重,既然想要報國,那為什么不多學學這方面的事呢?”

  鈕玉庚拱手和顏士璋道:“先生教訓的是啊。”

  顏士璋是咸豐年間進士,又曾出任過吏部侍郎,資歷很老,如果不是受“刺馬案”的牽連,以他的才干也早就是巡撫、總督一級的封疆大吏。

  鈕玉庚等人稱他一聲“先生”是很正常的。

  胡楚元笑了笑,道:“船政是舉國大業,我們恐怕要為此謀劃經營十年,所以說是長遠的事。另外還有兩件事,影響更遠,現在就得辦,所以是急事!”

  “哦?”鈕玉庚不免有些好奇,道:“還請騎尉明說!”

  胡楚元笑道:“我想開辦一份《咨政參考》,每半個月刊印一次,專門提供給朝廷大小官員,登載國內各省大小事件,以及西洋各國局勢、時政新聞和歷史,對各國的政治、經濟和軍事實力也要進行詳細的報道。本刊不評時政,不論朝綱,不斷是非,所有信息一律求實求真,只做為資料供各部官員參考。”

  “哦?”鈕玉庚更加驚奇,繆荃孫和顧家相也是分外有興趣。

  很明顯,一旦開辦成功,這份《咨政參考》的作用和意義將是非常巨大的,對朝廷上下的影響必將很深遠。

  繆荃孫忍不住問道:“騎尉打算是什么時候開辦?”

  胡楚元道:“不急不晚,暗中籌備,等我們儲備的資料足夠刊發一年,就可以正式刊行了。”

  繆荃孫道:“騎尉不妨將此事交給我們辦理吧。”

  胡楚元笑道:“我就是這個意思啊。另外還有第三件事,除了《咨政參考》,我還想請人匯編一套《資政新編》,涉及理學、經濟、農桑、工礦、商貿、水利、管理等各個方面。如果說《資政通鑒》是給皇帝看到,那這套《資政新編》就是給各位官員看的。當然,這套書不正式刊印,要的人就從江南西學館領走一套,不要的人,眼不見,心不煩。”

  聽胡楚元說完,繆荃孫三人就發現事情倒都不急,可都很重要,而且是一件比一件重要,影響更是一件比一件深遠。

  鈕玉庚忍不住的感嘆道:“騎尉年紀雖輕,卻有真器量,思慮之遠,實在不是平凡人能夠比擬的。鈕某不才,愿意留在騎尉身邊出謀劃策,操辦這些事。”

  繆荃孫和顧家相也紛紛道:“還望騎尉給我們一個這樣的機會,也讓我們能為社稷出策,更為騎尉略盡綿薄之力。”

  胡楚元滿心歡喜,不管怎么說,能夠招攬到合適可用的人,那都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他并不清楚這些人的實際能力,但以顏士璋的眼力,他們肯定不是泛泛之輩。

  幾個人坐在涼亭里繼續漫談商榷,胡楚元要他們辦的三件事,每一件都不是很簡單的事,只靠他們三個人還不足以成事,得更多的依靠整個江南國學館和西學館的力量,連工學館、農學館和商學館都要出力。

  繆荃孫以博學著稱,經史典籍、諸子百家、方志地理無所不讀,在目錄學、金石學方面的造詣很不簡單,篆刻、書法、繪畫無所不精,他就負責領銜操辦《資政新編》。

  鈕玉庚以文采取勝,從官經歷最為豐富,曾任山東學政和山西按察使,由他領銜主編《咨政參考》,完全可以把握住“不評時政,不論朝綱,不斷是非”的三不原則。

  顧家相的文采書法都是進士級的造詣,比起繆荃孫和鈕玉庚卻不算什么,唯一的優點就是對西學的興趣很濃,年紀也輕,就暫時負責給兩人搭個下手。

  身邊忽然多了幾個真正有才學的人,雖然談不上能堪大用,對胡楚元來說也能解救一時之急,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也多了幾個人可以商議。

  可是,也有不好的事情…這三人的熱情太高漲,很快就迫不及待的和胡楚元領了經費,投入到各自要負責的事情中。

  最初幾天,他們都是返回上海、家鄉,四處邀請同學同鄉同年的好友出力,等幾天再返回杭州,彼此都已經理出一些頭緒,急著要和胡楚元通稟協商細節。

  胡楚元發現自己經常干出一些邪門事情,連自己都接受不了,他本來是要回杭州度假,悠閑半個月再前往福州赴任。

  這倒好,他今年最悠閑的假期就這么輕易的被破壞了。

  話說,他們畢竟是進士出身,有才華和學識是不假,可他們的想法畢竟要守舊很多,對于《資政新編》、《咨政參考》的很多想法和胡楚元預想中的完全不一致。

  胡楚元只好舍棄自己的假期,和他們逐一敲打細節,還得找人協助他們整理西洋資料和各種西學館譯書。

  舊人辦新事,似乎是不太妥當,其實是非常妥當,因為…如果鈕玉庚、繆荃孫能夠接受《咨政參考》、《資政新編》,朝廷上下的其他官員也有可能接受。

  花了幾天時間,胡楚元和他們兩人、顧家相細細致致的闡述了自己的想法,甚至帶著他們整理出《咨政參考》的第一期樣刊,事情就開始變得順利許多。

  終于,胡楚元可以悠閑幾天了。

  他決定去一趟西湖,然后去報國寺,前往福州赴任之前也祭拜一下胡雪巖的靈位,不管怎么說,福州船政衙門是胡雪巖打下的根基。

  他希望自己這一去,胡雪巖的在天之靈能夠保佑他。

  正要出門,二弟胡品元和三弟胡緘元就來找胡楚元。

  這一年里,胡楚元來來去去的忙著,真的很少有機會和兩個弟弟坐下來細談。

  “哥,你要出門?”見胡楚元似乎要出去,胡品元tǐng關心問了聲。

  胡楚元笑道:“是啊,想去西湖轉一轉,看看清波門那塊地皮,順道去報國寺一趟。”

  胡緘元想了一下,胡品元卻笑道:“那我們也去吧!”

  “行啊!”

  胡楚元拉上他們,一起上了馬車。

  等車慢慢駛出,胡品元就和胡楚元說道:“哥,我不想去什么國學館,我想直接到陳大掌柜那里做伙計!”

  “哦?”

  胡楚元悄悄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和他問道:“是不是你娘說了什么啊?”

  胡品元笑道:“她倒沒有說什么,我自個兒覺得的,我又不想做書法大家和大學問,自個兒玩玩便是了,犯不著真下太多功夫。”

  胡楚元微微點頭,道:“從山西人開創票號這個行當以來,票號就有一個‘三爺不收’的規矩,即少爺、姑爺、舅爺,這三個爺是堅決不收的。你想要去票號從伙計做起,那是好事,我贊成,可咱們是做東家的,東家的少爺從來就沒有去票號做工的,這是歷來的鐵規矩。我要是給你說了,陳大掌柜嘴上不說什么,可他心里十之是不舒服的。”

  “這樣啊…難怪!”胡品元咂咂嘴嘀咕一聲。

  胡楚元隨即問道:“難怪什么?”

  胡品元道:“我早上和娘說的時候,她就沒有說什么,只說是讓我來問你的意思。現在想想,她也知道這個事情不好辦。”

  胡楚元點著頭,道:“四娘肯定知道這個規矩。你想,我當初從英華書院回來的時候,爹心里是想讓我去錢莊做幫帳,從下面學起,可他也不敢說,就只能讓我跟著柳成祥大掌柜在絲行里做外柜。”

  胡緘元悄然一抬眼簾,有些不滿的問道:“哥,你說票號哪里來的這么多規矩,連東家都不敢過問?”

  胡楚元微微點頭,道:“早些個日子,我也不大明白,可這就是票號,只做錢上的買賣,所有買賣里面,這個生意是最獨特的。這些規矩其實都是有原因的,比如說吧,山西票號有兩個最死的規矩,一是東家不得過問票號的生意,只在年終有權查賬分紅,對大掌柜不滿意可以換大掌柜,卻絕對不能逾越大掌柜管下面的事情;二是東家自己的生意絕對不能從票號拆借銀兩;咱們浙江的票號在這兩點守的不嚴格,結果呢,浙江票號開的快,死的也多,很多票號就是因為東家橫加干預管理,又擅自抽錢經營自己的買賣而倒閉的。”

  胡緘元又道:“既然是這樣,那咱們還敢換大掌柜嗎?”

  胡楚元道:“是啊,東家當然不敢輕易換大掌柜,為了應付這個問題,很多東家就開幾個票號,一個票號經營不善,立刻調用其他票號的大掌柜和掌柜填上。寧波人在這一點上做得最快,幾個大家戶手里都有十幾個票號,可問題也出來了,寧波人的票號很難做大,每家都只能盤踞一方,不能雄霸整個江浙。”

  胡緘元微微點頭。

  胡品元則又問道:“那是要咱們家的大掌柜不周到,那怎么辦,咱們可只有一家票號…眼下是兩家,可似乎都是陳大掌柜在管著呢。”

  胡楚元道:“東家要做的事情不是去管事,而是識人用人,尤其是在票號這個生意上,一定要看清楚掌柜是什么樣的人。這里面也有幾個老規矩,譬如說,有妾的掌柜一定不留,有妾的外柜一定不收。別說掌柜的不娶妾,山西人連票號的東家都不納妾。這是經營票號的規矩,不貪不色,忠義誠信,非此類人,經營不了票號。”

  胡品元忍不住的吐了吐舌,又哈哈笑道:“我是肯定經營不了票號生意的,那哥啊,你給我另外謀個生路吧,我這二十歲的人了,總不能就靠哥賺錢養我,我天天在家吃你賺的利息吧?”

  胡楚元笑道:“你能這么想,那當然好啊。這樣吧,你去做另外一個行當,我琢磨你能行。”

  胡品元不免有些好奇而急切的問道:“哥,趕緊和我說說,我娘都快把我耳朵繭子說出來,天天逼我學做生意的事。”

  胡楚元又笑了,他就說嘛,品元這么好玩的人怎么也會真心想學生意。

  他道:“你換個名字和身份去萬旗洋行做學徒,從學徒給我做起,不準對任何人說出你的身份,好好給我干,我會另外派個師傅暗中關照指點你。”

  胡品元神色尷尬,道:“那我豈不是買辦…哥,你這個主意太損了?”

  胡緘元卻道:“買辦怎么了,徐潤不是買辦?不是寧波買辦帶的頭,寧波人能有今天嗎?我看不錯,萬旗洋行和咱們家的關系一直不錯,經營的生意又大又廣,鍛煉的機會也多。說不定,以后還能派到萬旗銀行。”

  “對!”

  胡楚元點著頭,和胡品元道:“等你在洋行做完了一年學徒,跟著買辦師傅跑一年外柜,你再去銀行學一管事,以后再做三年的小買辦,六年學完,我就讓你自己做生意。”

  胡品元嘿嘿一笑,道:“那行,有哥這話就行啦,得,咱三兄弟是各有一條路,就我去做買辦,還得靠自己努力,老三,二哥羨慕你啊!”

  胡緘元不屑的哼一聲,道:“羨慕什么,我這做官的路還不知道通不通,萬一不通怎辦?要不,咱們兩個換一換,我去做生意?”

  胡品元不解,道:“做官多容易啊,一天到晚說瞎話,說瞎話,我擅長啊!”

  他們相互說著,可胡楚元心里明白,兩個弟弟對于自己的未來都沒有確切的答案,優裕的生活讓他們有著非常多的選擇,也因此而迷茫著。

  當初老三被他岳父何璟一逼,氣的要去考科舉,做一個為民除害的大官,現在氣頭過去,發現做官也不是很容易的事。

  他不是不想做,而是估計自己考不上進士。

  這倒是一個問題。

  胡楚元也沒轍,舉人容易,本地作弊嘛,會試就沒有辦法啦。

  想到這里,他就和兩個弟弟說道:“這樣吧,我和幾位大娘說一說,暫時也不急著給你們派個差事,更不急著給你們選一條路,你們自個看著辦。想學什么,你們就學什么,做生意也好,做官也好說,其實道理都是一樣的,也就是觀人識人,用人辦事。“

  聽他這么一說,胡品元和胡緘元都很高興,就在車里嘀嘀咕咕的商量著。

  胡楚元的意思很簡單,還是讓他們先在浙江考個舉人的功名,這個事情不難,從巡撫到學政,上上下下都是自己人。

  到時候,他們要想做官,家里就直接想辦法謀個實缺,想做生意,那還是得按照胡楚元的意思操辦,先去洋行做兩年的學徒和幫帳,然后做外柜和買辦。

  等他們兩個鍛煉出來了,胡楚元就正式分家,各給他們一筆錢經營自己的生意,賺了是他們的,賠了歸胡楚元這個大哥擔當。

  要是做官,股份就留在家里的產業中滾紅利。

  兩人一聽都很高興,就決定先這么辦了。

  他們三兄弟說好這個事的時候,車也到了報國寺門外。報國寺早已修整一新,比起去年那時候,香火也要興盛很多。

  胡家前幾個月剛又投了八萬兩大銀子,讓報國寺增蓋三棟新殿,寺廟的面積也將會擴充到原有的兩倍。

  即便是和尚也免不了要為錢財操勞折腰,聽說是胡家的人前來拜香火,方丈大智禪師親自出來迎接,還帶了十幾個身披袈裟的僧人,幾乎是全院高僧傾巢而出。

  對于佛教,胡楚元還是tǐng信服的,因為佛法的世界確實是恢弘的,氣勢之大,在所有宗教中都顯得極其無量。

  在胡雪巖的墓前和功德祠里都祭拜一番,胡楚元心中不免有種宿命輪回之感。

  是胡雪巖親手協助左宗棠創辦了福州船政,現在,又得輪到他去解決前人在船政中留下的各種弊病,他呀,他要給胡雪巖和左宗棠一個真正的交代,要讓福州船政成為亞洲最強的造船廠和海軍學校。

  他知道自己是做得到的。

  他也不懂造船,不懂海軍,可他懂賺錢,無論滿人怎么防范,他都有辦法讓福州船政的經費自給自足。

  他完全有辦法讓福州船政的經費爆炸性的增長!!!

  看著功德祠里的胡雪巖畫像,胡楚元在心里默默地說了許多能讓胡雪巖真正感到安心的話,譬如,他會將盛宣懷徹底擊潰,只是還要一些年的時間;譬如,他會真正的輔佐左宗棠,讓左宗棠名垂千古;譬如,他會一統中國的絲茶業;譬如,他會照顧好胡家,讓胡家成為真正的金融財閥…!

  從功德祠里走出來,胡楚元心里非常平穩。

  他又不想賣裕豐糧社了。

  他想,嗎的,死就死吧。

  死也要死的轟轟烈烈!!

  他就是這么想的。

  過去一年的起起伏伏、跌跌撞撞對他來說是真的很重要,讓他經歷了太多,也讓他明白,中國并沒有多少事情可以難住他。

  中法戰爭又有何難,更何況福州船政衙門里面的那些激飛狗跳的事?

  法國人的海軍實力僅次于英國,艦隊總噸位高達45萬噸,在馬尾海戰爆發之前,法國總計擁有52艘鐵甲艦,平均排水量為5793噸。

  可胡楚元并不擔心,也不害怕。

  法國人都不值得憂慮,更何況是日本人?

  1895年的日本和1927年的日本有著天壤之別,真的不用太在意,雖然不用太貶低,但也不用過分高估。

  事實上,胡楚元滿打滿算的是一個蹂躪法國和日本的局面…這倒也是有可能的,他畢竟是一個暗算別人的高手,也有很多時間可以用來一步步的籌備和計劃。

  當然,胡楚元知道最為關鍵的時刻是明年此時,只有過了那一關,中國經濟才能真正的由他掌控。

  他將那個即將到來的時代稱之為“不差錢”的中國近代史。

  幾天之后,鄭錫泰等人來到杭州和胡楚元會合,華蘅芳也帶了六名鋼鐵、造船、軍火等行業的美國技術顧問一同抵達。

  等到了1879年8月初,船政衙門的任命終于抵達杭州,經由閩浙總督兼福州船政大臣何璟的參奏,兵部尚書沈葆楨的舉薦和朝廷軍機衙門的批復,胡楚元以江南商行總辦的名義“署理”福州船政提調——暫時性的處理船政衙門事務。

  胡楚元當然也得受“丁憂”的影響,所以,這一次的任命是船政衙門的內事,朝廷只負責批準,并沒有實缺,更沒有具體的品級。

  這是一次特殊的任命。

  命運仿佛是一種輪回,沈葆楨當年經歷過的事,再一次發生在胡楚元的身上。

  在清朝廷正式的任命后,胡楚元就必須要走了,啟程前往福州上任。

  臨行之前,他在杭州聚賢樓開了二十六桌宴席,宴請浙江各地的掌柜、主賬、管事、幫帳,還給大家增發了一筆薪酬,答謝眾人在今年生絲收購中的表現和努力。

  宴席結束后,胡楚元將陸三元特別留下來,徹夜長談,說一說江南農業合作社的未來,希望陸三元繼續努力,也在江南農業合作社里給陸三元添加了一筆貼息股。

  次日,清晨時分,胡楚元帶領著他的團隊登上了前往福州的汽船。

  在海浪的起伏中,汽笛的嗚鳴聲、海風的呼嘯聲中,胡楚元想,大殺四方的時候就將來到了!

  福州。

  1844年,福州作為最早的五口之一開埠,英美法等各國都在福州設立總領事館,道光年間,福州的茶葉出口一直占據著中國茶葉出口總額的三成,近年,隨著綠茶外銷的衰落,福州的紅茶出口更占據了總額的四至五成。

  這一次前來福州,胡楚元不僅想要辦好福州船政衙門的事,也想辦好中國的茶業。

  他知道,只有穩住中國的絲業和茶業,中國才有未來可言,洋務之流、實業之流…其實都沒有看清問題的本質。

  胡楚元乘坐的汽船停在馬尾港,還在船上,他已經看見了福州船政的那一大片廠房,鐵廠的煙筒里冒著灰色的濃煙,浩蕩的船港鋪散在數里長的平闊江灘。

  船政里能夠看到的都是歐式廠房和建筑,辦公樓也都是歐式,比起外灘上的工廠要干凈氣派許多,乍一看,胡楚元還以為自己來到了1879年的樸茨茅斯,港口外停靠著十多艘艦船,大大小小,有幾百噸位的,也有至少一千噸位的。

  環繞著馬尾港和船政北側半圈都是連綿的山嶺,大多不過兩三百米高,也有不足百米高的山坡子,很多歐式別墅臨山而建,掩映在林蔭里,正北面的坡頂被削平可以見到一片連綿的建筑。

  真的。

  胡楚元真以為自己來錯了地方,隨行的人,大體也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驚,未曾想到福州船政居然是這個模樣,可以用漂亮和氣派來形容。

  很有趣呢。

  想想自己以后在福州船政的生涯,胡楚元似乎也看到了許多奇妙的未來和希望。

  這里確實是一個近乎于神奇的地方,培養了中國近代海軍史上最著名的那些人,劉步蟾、鄧世昌、林泰曾、葉祖珪、魏源、陳兆翱、鄭清濂…。

  只要是胡楚元想要的,這里大約都能找到。

  真的,只要坐上了福州船政大臣的寶座,就像是開啟了一個人才的聚寶盆。

  碼頭上聚集了一群人,領先在前的是幾位身穿朝廷三、四品級官服的官員,聽說胡楚元的船已經抵達,福州船政的監工、局員們紛紛一涌而來。

  胡楚元也是有備而來,隨行帶著的團隊就有二十余人,后續還會有更多的人陸續抵達。

  他領先在前,身后的二十余人浩浩蕩蕩的隨之而下,沿著板橋一路走下去。

  人群中領先在前的人身穿二品官服,年約五旬,氣色紅潤,膚色微黑,胡須花白。

  他上前一步,和胡楚元拱手笑道:“胡提調秉承父志,重掌福州船政,實在可喜可賀啊!”

  對于福州船政衙門的情況,胡楚元已經知道的很清楚了,不僅有張百熙、屠仁守做內應,他也通過江南商行的福州分行,仔仔細細的查詢了每個官員的底細。

  在福州船政衙門,只有一個人擁有從二品的官銜。

  他就是葉文瀾。

  這也是一個非常厲害的官商,廈門人,旅居福州經商多年,廣游南洋,精通各島語言,沈葆楨建福州船政時,他就是總監工,因屢有功績,積功升候補道,追補從二品的布政使銜。

  胡楚元拱手答謝道:“葉大人,久仰!”

  葉文瀾笑道:“胡提調,請讓我來替您引薦一下船政的各位同僚,這位是船務局會辦吳正丙吳大人,這位是銅元局會辦張百熙張大人…!”

  福州船政不同于天津制造局、江南制造局,這是一個級別等同巡撫衙門的船政衙門,官員數量眾多,設有船務局、軍火局、水雷局、銅元局、電報局,另設文案、支應、報銷、發審、稽查五個處、十三個廠和船政學堂,此外,福建水師也歸屬福州船政管轄。

  據胡楚元收集的消息,船政衙門目前的二品銜官員只有葉文瀾一人,船務局會辦吳正丙等人是三四品銜,各處司務,以及理辦、參議等官都是五六品銜,僉事、監理屬于七八品銜,其余還有從品的不入流官吏主事。

  大大小小的官員數量加起來總計五十七人,抵得上京師的工部衙門。

  這些人都云集在港口,在葉文瀾引薦下,胡楚元也逐一問好。他的背景和錢勢太厲害,這些人根本不敢怠慢,一個個都陪著小心謹慎。

  大家在船政衙門里已經擺好了宴席,替胡楚元一行人接風洗塵。

  何璟還在京城敘職,臨行之前卻已經做了安排,讓官員們將福州船政衙門重新修整,專門做為胡楚元在福州的府邸。

  見胡楚元的隨從太多,里面還有六七個洋人顧問,葉文瀾就立刻派人將船政衙門附近的一棟法式莊園收拾干凈,供這些隨從居住。

  下午,在葉文瀾等人陪同下,胡楚元先參觀了船政下屬船廠的設備和在造的兩艘的木艦。

  等到了晚上,他才回到船政衙門的后花園,在沈葆楨住了九年的靖海堂住下來。

  這本該是福州船政大臣才能住的地方,可胡楚元是那種當仁不讓的人,他不會和別人客氣。他也知道,何璟是故意要讓他住在這里,就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訴船政衙門的這些官員——胡楚元就相當于福州船政大臣,在這一畝三分地上,他說了算。

  當然,胡楚元不可能像沈葆楨那樣,將所有的心思和時間都花費在福州船政。

  他現在的事業是非常龐大的,每年的穩定收益都在一千萬兩白銀以上,相當于十個福州船政衙門的撥款。

  左宗棠和何璟都明白,他們只是讓胡楚元來做兩件事,第一,掌控大局;第二,保證財政;真正的實際事務由誰來打理,他們早就安排好了。

  同治十年進士張百熙、屠仁守,光緒二年進士戴鴻慈,這些都是他們安排的人,也可以說是胡楚元的派系。

  這三個人都有一個特點,那就出身于書香門第,家教淵博。張百熙是湖南長沙人,師從現任駐歐五國公使的郭嵩燾,屠仁守是湖北籍,祖父屠之申曾任直隸總督,聲望極高,他自己則師從李壽蘭,以精擅數學和西洋學說而聞名。

  戴鴻慈是廣東南海人,何璟的同鄉晚輩,年紀很輕,在京城中以知洋務而聞名。

  他們三個人進入福州船政已經有一年的時間,張百熙任銅元局會辦,屠仁守任報銷處司務,戴鴻慈任船務局理辦。

  胡楚元估摸,他就只能在這三人中尋找一個代替自己管理船政,正尋思著,顏士璋就領三名中青年官員進來。

  白天已經見過,胡楚元一眼認出是張百熙三人,就笑呵呵的道:“三位請坐吧!”

  “多謝提調!”張百熙領頭答謝一聲,帶著其他兩人一起坐下來,隨即,他就和胡楚元道:“我等三人此次前來拜見大人,正是要答謝大人的舉薦之恩。”

  三人中,張百熙的年紀最長,三十二歲,其貌不揚,瘦小精干,留著很精細的八字胡,眉毛細彎,眼神內斂。

  他身后的屠仁守也在三十歲左右,身形魁梧,看起來較為嚴肅,精氣神飽滿。戴鴻慈則不過二十四五歲的光景,身材不高,粗眉方臉,卻顯得很機敏。

  胡楚元笑了笑,道:“這有什么好謝的,我愿意是舉薦你們外出任官,造福一府一縣,沒有想到,中堂大人和總督大人居然將你們安排在這里,怕是委屈了!”

  張百熙當即道:“提調大人嚴重了,我們倒不覺得委屈。比起在京師無所事事,日日看折子,糾察錯字誤典,在這里還是能辦實事的。如今朝廷要以舉國之力振興水師,福州船政正是大有可為的地方,我們三人能在這里效力,不知道有多幸運呢。”

  屠仁守也拱手道:“是啊,提調大人,您真的言重了,能在這里理辦于國有利的實務,真讓下官心中喜悅無比。能得您的舉薦,我們更是感激不盡,以后如果有要差遣我們的事情,大人可以直說,我們必當盡力。”

  戴鴻慈則是笑道:“提調大人,下官資歷最淺,能夠出仕就已經很高興了。”

  胡楚元微微點頭,道:“那好,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福州船政對中堂大人和總督大人都是特別的重要,對朝廷則更重要,我希望三位大人能和我一起同心協力辦好船政。”

  張百熙領著屠仁守、戴鴻慈一起拱手道:“提調大人放心,大人與我們有知遇之恩,我們必將竭盡所能,為大人分憂解難!”

  聽著他們這番話,胡楚元心中暗暗高興,暗道:有親信就是爽!

  他又想,舉薦他人出仕這種事情可以多做,對他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對別人來說卻是一件終身都要感謝的大事。

  他們現在說的不過是場面話,在胡楚元正式調往福州之前,張百熙和屠仁守就已經提前將福州船政衙門的很多內幕消息捅給了胡楚元。

  此外,胡楚元也提前派人在福州打探消息,五十七名官吏的根底,他都已經摸熟。

  知道歸知道,明白歸明白,該說的還是要說,該問的還是要問,看起來多此一舉,可這就是清朝的官場規矩。

  胡楚元也很正經的和張百熙三人問道:“你們來船政衙門也有一年了,對于船政的事務應該有些了解,能不能說說船政衙門目前都有哪些麻煩事?”

  三人稍加沉吟,互相看一眼。

  過了片刻,張百熙道:“稟提調大人,船政衙門目前最主要的問題還是積弊深重,官員貪污克扣,其次是福建水師良莠不齊,人員混雜,每年的軍餉和損耗更不小。如此一來,朝廷每年從閔海關、閔稅厘局和閔茶稅司抽調的一百一十六萬兩銀子的官款根本不抵用,僅有十幾萬兩銀子能用來造艦。”

  胡楚元心知肚明的微微點頭,和張百熙道:“你細細說吧!”

  “也好!”

  張百熙頷首,隨即就將船政衙門現有的一些問題都細致的說一番。

  福州船政衙門的官員主要分成兩類,第一種是沈葆楨早年從福建各地抽調的知府知縣,這些人目前主要負責行政事務;第二種是商吏,負責采購煤鐵機械和木料。

  在沈葆楨任內,這兩類官員都還算是克敬職守,等沈葆楨離開后,行政官員貪污受賄,商吏虛價回扣的情況就越演越烈。

  這些人想要和外面那些同級官員收受同樣的灰色收入,又沒有征稅的權利,只能在手中職權里做文章,高價買劣等煤鐵和木料機械,和商人同流合污,謀取私利回扣。

  他們每年能從中撈取十幾萬兩銀子,給福州船政衙門造成的損失卻高達幾十萬兩。

  聽張百熙逐一說完,胡楚元只在心中冷笑。

  晚清的政局中,不管是哪個衙門和官辦企業都有這種問題,船政衙門也不是一個特例。就算是將衙門里面的官員革職一空,換一批官員還是這樣,何況,這些人好歹還熟通船政的各項事務。

  胡楚元心中早有了主意,和張百熙道:“這個事情不用著急,從長計議吧。我這些天還是要繼續參觀船政的各局各廠,就由你和船務局會辦吳大人一起陪同吧!”

  張百熙也知道類似的問題在各個衙門都有,急也無用,當即點頭道:“好的,提調大人!”

  見天色不晚,胡楚元就起身送他們離開,回來就將鄭錫泰和華蘅芳請了過去,讓鄭錫泰帶人將船政衙門的所有賬目都取過來核查,華蘅芳則負責領著那些美國技術顧問,對船政衙門的生產狀況和水平進行摸底清查,盡快提交一份完整報告。

  隨后的幾天,胡楚元還是繼續參觀船政衙門下屬的廠房,他也抽空去了船政學堂,發現學堂籌辦至今十三年,招收的制造班學員不過兩屆,總計四十一人。

  這個數量未免太少了點。

  他將這個事情放在心里,卻沒有立刻做出改動。

  福州船政要是好辦理,那也不會輪到他,事實上,在沈葆楨之后,歷任的福州船政大臣都沒有實際能力管理船政衙門,衙門級別雖然等同巡撫,卻遠非一般的巡撫能夠管理的。

  可以說,此后的船政大臣是一屆比一屆差,丁日昌還算湊活,吳贊誠、何如璋都是李鴻章的淮系親信,無能鼠輩。

  李鴻章是一個很喜歡任用無能之輩的人,他的用人哲學是“重德量才”,說白了,就是誰更聽話,誰更尊敬他,誰更唯他馬首是瞻,他就安排誰出任要職。

  福州船政衙門辦的好不好,這和他沒有關系,他只是想抽調衙門里的人才和資源,所以,越聽話越好,越無能越好。

  胡楚元不同,他喜歡用那些真正有能力的人,只有這樣,他才能“享受成功,品味人生”。

  來福州之前,他就將江南商行的總帳鄭錫泰抽調出來,通過伍淑珍從旗昌洋行技術局抽調出費恩茨、羅爾斯、衛斯特等十多人,又從格致書院中抽調出華蘅芳。

  鄭錫泰是廣東人,十七歲進入上海麗如銀行做學徒,二十二歲升主帳,胡雪巖一眼相中了他,將他招入阜康錢莊做上海租界分鋪的掌柜。

  在伍淑珍和容閎為胡楚元招攬的第一批美國技師顧問中,僅有三個人擁有大學教育背景,費恩茨和羅爾斯就是其中的兩位,前者原任匹茲堡鋼鐵公司的經理,后者原任弗吉尼亞造船廠的總工。

  為了挖到這兩人,伍家可是花費了很大的代價。

  這些人,每一個都不簡單。

  年僅四十二歲的鄭錫泰在胡家的所有掌柜中算是承上啟下的那一輩,資歷足可稱得上是第五號的大掌柜,身材不高,微微有些發福,還有點謝頂。

  不過,他確實是個聰明絕頂的人,在麗如銀行的六年磨礪中,鍛煉出一口流利的英語,對于西洋銀行業和傳統的錢莊業務都有很獨到的了解。

  為了查賬,鄭錫泰從江南商行的福州分行里抽調了四名主帳和十多名幫帳,再加上自己的幾名親信,近二十位精通賬務的人通宵達旦的核查了三天,才將福州船政衙門的所有賬目清查完。

  一大清早,他就將緊急撰寫的衙門帳務公報呈交給胡楚元,厚達二十多頁。

  胡楚元一直都是個很輕松的人,反正這世上也沒有多少事情能難倒他。

  他一邊吃著早點,一邊翻看帳務公報。

  他還是個很懂得“享受成功,品味人生”的家伙,剛來船政衙門四天,就讓胡榮將衙門的所有家具都換了一套,用于裝飾的古董書畫、青銅器、瓷器玉石,件件都是珍品。

  等將整個公報都看完,胡楚元也忍不住微微皺眉,和鄭錫泰問道:“這筆私款的問題,你能有把握嗎?”

  鄭錫泰苦笑道:“東家,衙門的賬目是千瘡萬孔,毛病實在太多,稍微有點本事的人都能看出問題。至于這筆私款嘛,我敢拿人頭擔保,從沈大人接管衙門之后就開始挪用,等他赴任兩江總督,就一直是總監工葉文瀾在挪用,歷經十三年,總計抽調了214萬兩白銀。”

  嘖嘖。

  胡楚元心里冷笑,暗道:沈葆楨…不過如此啊!

  他稍加思量,和鄭錫泰問道:“你猜這筆款子目前在哪里,數額剩下多少?”

  鄭錫泰想了想,道:“我估計啊,從一開始,沈大人就從衙門里面抽調公款讓葉文瀾在外面做生意。葉文瀾主要是做南洋貿易,從福建向南洋販賣瓷器、絲綢、茶葉、漆器,再從南洋向福建販賣錫器、糖、香料,甚至是私鹽。這幾年,葉文瀾本金充裕,也在福建開設了十幾家錢莊,估計這些錢也在外面放貸。這么一算,怕是越來越多,至少也能有六百萬兩!”

  嘖嘖。

  胡楚元壞笑一聲,道:“數額還真不少啊。”

  鄭錫泰又道:“除了這筆私款,衙門內部的貪污克扣現象也很嚴重,每年至少有三十萬兩的官銀折損在這里面。再加上洋人顧問的薪水普遍過高,福建水師的軍餉也由衙門支出,四個問題加起來,也就難怪船政衙門無錢可用,每年僅能拿出十幾萬兩銀子用于造船。”

  嘖嘖。

  胡楚元倒是tǐng開心,笑道:“所以,中堂大人和何璟才這么急著讓我來打理船政嘛。”

  鄭錫泰忍不住問道:“東家,那你打算怎么辦?”

  胡楚元倒是處之泰然,平淡的吩咐道:“你重新帶著人整理這些公報,按每一個官員分算,看看他們每個人都貪克了多少,證據要充足,每人一份,我要讓他們自己看清楚。”

  鄭錫泰點頭稱是,這就下去辦事。

  胡楚元又將胡榮喊了過來,吩咐胡榮準備五十七份信封和銀票,銀票面額不等,最高三千兩,最低不過一百兩。

  在胡楚元看來,這些官員貪污克扣的問題并不大,怕的是他們故意高價采購劣等煤鐵,虧空公款。

  不損公,如何利己?

  當然,這也很方便他用自己的財力控制整個福州船政,包括福建水師。

  他有的是錢,為什么不將錢做為自己最厲害的武器呢?

  吩咐了這些事,他就繼續邀請伍淑珍和那些美國顧問去參觀船政的船塢和工廠,邊看邊問,也在心中尋思如何提升福州船政的生產能力。

  等到了中午,胡楚元剛看完船政的三個船塢,胡榮就匆匆來找他,說是有親戚來找他。

  親戚?

  胡楚元覺得奇怪,就回到船政衙門,一進書房,他就看到里面坐著一個很面熟的青年,二十七八歲的光景,白白胖胖,身材倒是不高,神色中隱約和何璟有幾分相似。

  胡楚元心想,原來是這個人啊…!

  這是何璟的親侄子何啟功,廣東舉人出身,一直跟在何璟身邊出任幕僚,也是何璟最為信任的心腹。

  見到胡楚元,何啟功就笑瞇瞇的起身拱手道:“賢弟,好久不見!”

  “堂兄!”胡楚元客氣的點著頭,重新請何啟功坐下來,問道:“堂兄不是隨著何伯父在京師嗎,怎么現在就回來了?”

  何啟功笑了笑,從袖口里取出一封折子和兩封密函,他先將折子取出交給胡楚元,道:“叔父身兼多職,實在無力轄管船政事務,又不能辜負朝廷重托,特向軍機大臣恭親王和兵部尚書沈大人遞了折子,但凡船政事務都交給你來處置,只是大事需要稟告。恭親王和兵部尚書沈大人都已經同意,并在折子上做了批復,叔父就讓我立刻將這個折子帶回來給你,方便你在船政衙門辦事!”

  “哦?”胡楚元暗喜,他正要這個東西。

  將折子打開一看,果然和何啟功說的一樣,軍機處和兵部都已經確認此事,同意“福州船政衙門署理提調胡楚元”轄管船政衙門大小事務,只是…凡大事者須由閩浙總督何璟裁奪。

  看完折子,胡楚元也忍不住笑出聲,和何啟功道:“我還正缺這道公折呢!”

  “可不是嗎,沒有實權,在這個地方還真不好辦事!”

  何啟功笑了笑,隨即又壓低嗓音道:“叔父在京師敘職之余,既想為你爭點便利,也想為閩浙爭奪朝廷的海防軍費。如今朝廷已經定策,每年撥出海防軍費四百萬兩白銀興辦北洋水師和南洋水師,叔父就想從這每年四百萬兩的海防撥款中咬下一口,他寫了一個折子,但又覺得份量不足,就讓我即刻回來和你商量一下,看看能否再增兩三個緣由。”

  說完這話,他就將上面那封署有何璟名字的密函交給胡楚元。

  胡楚元慎重的將信打開,見何璟也將大的局勢細細分析了一遍。

  1874年,日本進攻臺灣,清朝一時輿論嘩然,當時就已經有舉國興建海防的說法,恰巧左宗棠也要以舉國之力收復新疆,海防的事情只能暫時擱置。

  經過這幾年的爭論,再隨著新疆戰事的逐漸收尾,清朝廷重新開始重視海防,并定策主辦北洋水師和南洋水師,再也不指望福州船政衙門和福建水師了,湘軍所控制的長江水師更不在朝廷的計劃內。

  清朝廷之所以會這么決定,關鍵是想將北洋、南洋水師收歸朝廷控制,而不是像長江水師那樣受制于湘軍。

  何璟有自己的分析,他相信慈禧、恭親王等人根本無意著重辦理南洋水師,只想興辦北洋水師砥衛京師,南洋水師、長江水師、福建水師都不在朝廷的計劃內。

  此外,南洋水師本身就是定位于防御江浙,和長江水師、福建水師相沖突,使得福建水師的價值更為低微。

  可他還是想爭一爭,就寫了一個折子,列了三個理由。

  首先是以日本吞并琉球國為由,就事論事,想要增購兩至三艘鐵甲艦,規格與日本鐵甲艦大致相當,以免日本重演同治十三年進攻臺灣的舊事。

  其二,他說福建水師轄制臺海,可擋洋人艦隊北上,乃是京師海防第一關隘,近衛江浙,南援兩廣,北援京師;三說舉國之力興辦北洋水師,此是上策,可朝廷的海防豈能“孤仰”李中堂?

  最后,他說江南商行盈利豐厚,官股抽紅年逾三百余萬兩白銀,朝廷若不舉辦福建水師,則必將為兩江湘軍所控,亦不妥當。

  看完之后,胡楚元不得不說,政客就是政客…何璟很清楚自己身上的“重擔”,以他的資歷和功績當然能坐上閩浙總督的寶座,可同時兼任福建巡撫、福州船政大臣和福州將軍三職就很不正常。

  不僅于此,朝廷還沒有補實閩浙兩省的提督空缺,繼續由何璟實際掌控兩省提督的實權…因為在這個階段,只要將兩省提督的空缺補實,按功論賞,上任的人肯定是淮軍和湘軍的武官。與其這樣,慈禧、恭親王等人寧可將位置繼續空缺,由何璟這個閩浙總督代為掌管,免得閩浙兩省的軍務也被湘淮兩系操控。

  事實上,朝廷就是有意加重何璟的職權,利用他牽制左宗棠和李鴻章,論資歷,何璟是地方大員中極少數可以和這兩個人平起起坐的人。

  何璟的后兩個理由全部是針對自己的“重擔”而發,箭無虛發,每句話都直指滿人旗貴們最為擔心的事情。

  (補充:在這里羅嗦兩句,寫了這么久,主人公才開始在軍事和政治領域邁出第一步,這就是這本書吧,拖拉了點。)

  (主人公的線路應該還是很清楚了,出仕,通過這個時代最常見的方式控制軍力,整個第一卷都是在為這個轉變做鋪墊。)

  (關于主人公如何自保之類的問題,都會慢慢有安排,現在就急著詢問,似乎太早了點)

  (最后,希望大家多多)

  做為閩浙總督何璟的聯姻親戚,在福建省的這塊地界上,真正敢和胡楚元過不去的人少之又少。

  這一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咽不下這口氣也得咽著。

  葉文瀾擺的散伙飯吃的還算痛快,很快,他就將近三十九名被裁撤的官員送走,自己也讓管家準備好帳目,乘著轎子前往船政衙門。

  葉文瀾在船政衙門的職務是總監工,加布政使銜,也算是二品官商,可他很少在衙門上班,絕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奔走于南洋和福建之間做生意,替沈葆楨運作那筆巨額私款。

  聽說葉文瀾來拜見自己,胡楚元就讓張百熙、屠仁守等人先避開。

  隨后不久,葉文瀾就領著自己的管家和幾名家丁進了胡楚元的書房,讓下人先將數十本賬簿送上去。

  他這才和胡楚元道:“提調大人,葉某此次前來是要和大人商量一件大事!”

  胡楚元微微點頭,請他坐下來,道:“沈葆楨沈大人已經托人給我送信,告訴我衙門中存在著一筆私賬,看來,葉大人送來的這些賬簿就是那些私賬咯?”

  “哦?”葉文瀾微微有些驚訝,隨即又道:“確實就是這些帳目,還請大人派人核查,這筆款子從同治五年開始積累,每年約有十萬余兩銀子劃入。蒙尚書沈大人信任,一直都由我單獨經管,這些年來,我將款項分存在四家商號,經營南洋和福建之間的商貿,主營茶糖瓷器,錫器、漆器、南北雜貨土貨等等也都做,若無生意往來,則在福州、廈門、南洋三地發貸,經辦福昌錢莊七家。”

  胡楚元很干脆的問道:“目前總款有多少錢?”

  葉文瀾道:“官款總計撥出214萬兩白銀,歷經十三年的苦心經營,總額約有429萬兩白銀。按照沈大人當初和我的約定,兩成利潤歸我,算上本金,大人可以領走其中八成,約合386萬兩。”

  商人終究就是商人,表面上看似公平的帳目,里面必然有鬼。

  別的不說,葉文瀾的船隊從南洋專跑福建,去南洋的時候運送瓷器、茶葉、絲綢、漆器、雜貨,回來的時候運送胡椒、糖、錫器、紅木等等,只要有214萬兩銀子的本金,三年來回倒賣就能賺到214萬兩銀子的純利。

  帳目,這種東西…誰不會作?

  作假的帳務肯定有破綻,可是,那要看誰在作假,船政衙門的這幫官員作假的水平基本也就是業余二段,瞎子都能看出問題,葉文瀾可就是職業七八段的水平。

  沈葆楨事先和胡楚元在信里說過,只要能收回300萬兩銀子,衙門就算是獲利很豐厚,不宜多問。

  沈葆楨之所以會這么說,那是因為他根本不懂做生意。

  胡楚元沉默不語,在心中琢磨著這件事,他也不清楚,自己有沒有必要將葉文瀾私吞的錢都摳出來。

  見他不說話,葉文瀾就笑道:“大人不用多疑,南洋跑福建的生意是越來越難做,前些年還有不少利潤,這些年呢,隨著海關的厘金稅款激增,我這買賣也做得艱難。本金雖然是越來越多,可市場上能夠收到的貨并不多啊。”

  “這樣吧…!”胡楚元拿定了主意,道:“葉大人,這筆帳呢,我就不多問了。福建水師正急著和洋人購買鐵甲艦,朝廷的海防費用卻只能集中在北洋水師。我尋思啊自己先捐銀五十萬兩,您在閩臺一帶多多替我募集捐款,所得的錢都捐給福建水師購買戰艦,砥衛咱們福建臺海。”

  葉文瀾暗暗咂舌,聽胡楚元的意思,他至少也得拿出三十萬兩銀子。

  他想,好家伙,你還真是敢下血本,為了釣出我吞的錢,居然舍得自己拿出五十萬兩銀子做本金。

  葉文瀾索性道:“這樣吧,朝廷待我甚厚,讓我一個商人也能加上布政使銜,位居二品大員。圣恩浩蕩,如何能夠不報,福建山水養我五十余載,如何能夠不報?我就將經營私庫所得的兩成紅利都拿出來,總計四十三萬兩白銀,和大人一起捐資,讓咱們福建水師也增購幾艘拿得出手的鐵甲巨艦。”

  胡楚元笑道:“葉大人好闊氣,這一手就要捐四十三萬兩銀子,那行,我捐六十萬兩。”

  葉文瀾想了想,道:“那好,我捐五十萬兩。”

  “八十萬兩!”胡楚元神色平淡的讓人發指。

  葉文瀾暗中訴苦,心想,我們這是何苦啊!!!

  他承認自己是多撈了不少錢,但和胡楚元的身家相比,也不過是十之一二…他估計胡楚元的身家大約有三四千萬兩銀子。

  葉文瀾知道胡楚元是真不打算松口了,急忙道:“大人,你我各捐六十萬兩銀子吧,再多下去,我受不了啊。和您斗富,我不是自己犯傻嗎?”

  胡楚元也不想繼續逼下去,就此打住道:“那就這么個數吧,還希望葉大人前往其他富紳那里游說,各家出錢千兩百兩都可以,積少成多,若能有個二百萬兩銀子,差不多也能買三四艘鐵甲艦了。”

  葉文瀾默默點頭,道:“好,好,我下午就去找福建各地的富紳商議。另外,我想問一問提調大人,沈大人留下的這筆錢又要怎么用呢?”

  胡楚元笑了笑,問道:“葉大人覺得該怎么用呢?”

  葉文瀾早已想的很清楚,笑道:“專營南洋福建之間的商貿還是很有利潤可賺的,當然,大人要是用來炒賣茶葉生絲,那也不無不可!”

  這是廢話,胡楚元的江南商行根本不缺錢炒絲炒茶,犯不著將船政衙門也拉進來分一筆利潤,最好的辦法還是繼續用于經營南洋和福建之間的海貿。

  另外,葉文瀾立刻就漏了破綻,胡楚元要查賬了,他說經營南洋福建的貿易不賺錢,現在要合股經營了,他又說賺錢。

  商人啊…無利不起早!

  胡楚元也不介意,笑道:“我也有意繼續經營海貿,還和沈尚書商議過了,打算由船政衙門出官股和江南商行合股籌辦一家南洋商行,目前正在物色人選。”

  葉文瀾大吃一驚,他必須承認,這一次算是真被嚇到了。

  胡楚元慢條斯理的笑道:“葉大人不用驚訝,我剛開始和中堂大人籌劃江南商行的時候就已經考慮過,想要壟斷南洋和國內的糖業貿易,另外在臺灣、瓊州兩府大力推廣甘蔗種植,興辦榨糖廠。目前的江南糖王是寧波方家,兩三年后,那就會是我們江南商行。”

  葉文瀾更是驚訝。

  思量片刻,他忍不住“勸諫”道:“提調大人,這恐怕是不太好吧,做生意講究和氣生財,您這不是要把天下所有商人都得罪了?”

  胡楚元笑道:“做生意講究的是公平競爭,不可能因為怕得罪人,我就只做我的鹽業和絲業生意。朝廷也沒有律法明確規定,除了寧波方家,別人就不能經營糖業生意。”

  葉文瀾悄然急著了一身冷汗,寧波方家主要是買南洋和廣東的糖,南洋的糖業,一半都是他在供應。

  若是江南商行大肆進入糖業,生產、采購、運輸、批發、零售全部吃下,那哪里還有他的份?

  見他神色不安,胡楚元就笑道:“葉大人,您想不想加一股啊,有江南商行做渠道,進口多少東西都能賣得掉,南洋商行的生意想不火都難呢!”

  葉文瀾尋思良久,慎重的說道:“我倒是很想多入幾成的股份,就不知道胡提調有沒有興致招我入股…提調大人,咱們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對南洋的生意是了若指掌,你在江南五省則是渠道廣布,錢莊勢大力雄,你我聯手,那真是財源廣進啊?”

  “不錯,還真就是這個道理呢!”

  胡楚元笑了笑,仿佛是才想起來,又道:“葉大人,這個南洋商行是辦定了,我琢磨呀,衙門占三成的官股,江南商行占兩成的股份,您啊,我給三成的股!”

  葉文瀾接著胡楚元的話續道:“那么…胡少,您個人占兩成?”

  胡楚元道:“可以這么說。”

  葉文瀾想了想,知道自己還是有優勢的,畢竟這些買賣得靠他來經營,他要的是商行的本金和朝廷的免稅政策,以及江南商行密布江南五省的渠道和門鋪。

  當然,胡楚元完全可以找別人,可未必就比他熟稔。

  他慎重的尋思片刻,道:“胡少,葉某要的不多,四成的股份歸我,余下的股份隨您怎么分都行!”

  胡楚元道:“三成五,最多了,要不然…!”

  不等他說完,葉文瀾就道:“行,就沖您的面子,咱們成交了。我拿三成五的股份,可南洋商行得是我說了算,大小事務皆歸我管!另外,船政衙門得給我留一個正二八經的職務,頭上有這個官帽,我才好做生意。”

  胡楚元道:“沒有問題,除了南洋商行的總辦一職,我另外在船政衙門留你一個經調職務,等同提調,專管錢財審察。實際的事務都會由他人替你處理,你只要把經調的章印留在衙門即可。”

  葉文瀾呵呵笑道:“留給別人…我不放心,胡少,提調,經調,兩個職務就您一個人擔待著吧,官印就留在您的手中。”

  商人,終究就是商人。

  只要有錢賺,大家怎么都好談。

  葉文瀾心里很清楚,南洋商行是官股商辦,這就意味著很稅款厘金上的優惠…只憑這一點,他就比其他的貨商更有利潤,更容易做大。

  他可以正大光明的經營輪船航運,在其他各地也能辦廠子,辦銀行。

  何況,他還能倚靠江南商行做生意,買進多少貨都能銷售掉,能買多少就買多少,且是不積不壓。

  究竟準不準開辦南洋商行,這還是未知數,得看沈葆楨的意思。

  因為船政衙門是沈葆楨一手締造的,他個人的名望也僅次于幾位中堂,又是真正精通船政和海防事務的人,朝廷在船政事務上的大小決策幾乎都要由他拿主意,軍機大臣恭親王只負責蓋上軍機處的官印。

  私底下,胡楚元已經和葉文瀾達成協議,在南洋商行的所有股份中,船政衙門占30,江南商行占20,葉文瀾占35,另外15由國泰基金控制。

  胡楚元的錢已經夠多了,可這些錢未必就能直接用于籌辦艦隊,一口氣捐出幾千萬兩銀子只會讓人懷疑他別有用心。

  所以,他更愿意讓船政衙門占有30的股份,利用正常的盈利來經營船政。

  胡楚元并不是一個非常會辦理實事的人,可他會用人。

  將衙門的人事理順,胡楚元也沒有急著辦什么大事,就在衙門里,時不時將吳正丙、李祖光等人喊來談事。

  在這個過程中,胡楚元不斷了解他們,越發覺得沈葆楨苦心經營多年,確實在福州船政衙門留了很多人才。

  就以吳正丙和李祖光為例,在朝中做官,他們或許并無優勢,可在船政衙門,他們已經在多年的工作中積累了別人所不具備的經驗和專業知識。

  漸漸的,胡楚元相信,張百熙、屠仁守、戴鴻慈這些大有前途的親信值得重用,吳正丙、李祖光、葉大同、楊鈞這些通熟船政業務的人也要重要。

  人才要勤教,只要合適的點撥,這個時代的人也能煥發出神奇的光彩。

  這天晚上,胡楚元就將張百熙、吳正丙七人請到靖海堂赴宴,另外,他也請來了福建水師的署理統領張成,超武艦管帶葉富和振威艦管帶鄧世昌三人。

  前一階段,張成已經被調往北洋水師,因為新任福建水師統領彭楚漢遲遲不肯上任,何璟只好再將張成調回來。

  因為張成資歷較深,何璟是想留下他,將葉富派往南洋水師,鄧世昌則派往北洋水師,可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回京師敘職,暫時將事情擱置下來。

  鄧世昌。

  這個名字實在是太響亮,從到了福州這一天,胡楚元就很想見一見他。

  英雄。

  英雄的背后究竟留有多少遺憾和痛苦呢?

  雖然還沒有和鄧世昌見面,但胡楚元早已在暗中打聽他的消息,令他感到有點意外,張成和葉富的名聲都比鄧世昌要好,深得船政水師上下級的稱贊。

  這三個人都是廣東人,在福建水師中并沒有很好的立足點,這是他們紛紛主動想要外出的原因之一。

  因為水師的港口離船政衙門有些遠,三位管帶來的最晚,吳正丙等人陪著胡楚元等了十多分鐘,張成三個人才到了庭院外。

  胡楚元也是第一次要見到他們,當即就親自起身,走到靖海堂花廳門口迎接他們。

  葉富和鄧世昌的身材都不算高,張成卻不同,走在中央的他高約一米八,體型魁梧,年約三旬,葉富和鄧世昌的年紀也大致相仿。

  葉富的特點很明顯,身材不高,也偏精瘦,眉淡若無,看起來就是個很奇特的人。

  這兩個人之外的那一位自然就是鄧世昌,比起葉富高一些,也更為健碩結實,圓臉濃眉,精神奕奕。

  一進了庭院的石拱門,三人就向著胡楚元抱拳道:“提調大人,諸位大人,我等來晚了,還望諸位大人海涵。”

  胡楚元拱了拱手,道:“沒關系,三位大人請進房吧,酒席已經準備好了!”

  “提調大人,請!”張成也邀請著胡楚元,和胡楚元一同并肩進入花廳。

  張成是從三品的游擊,署理福建水師統領,職權級別和胡楚元相當,兩人也互不管轄。

  進了花廳坐下來,滿座十一人,相互都已經是很熟悉,笑呵呵的便談了些閑話。

  胡楚元當然不是請他們來喝花酒的,酒過三巡,他就很慎重的輕咳一聲,道:“諸位大人,我這一次來,就是想談一談船政衙門未來的前程。我想,諸位已經知道朝廷定議,每年增撥海防經費四百萬兩銀子,可絕大多數都是要給北洋水師。總督大人正在京師為我們奮力相爭,我也在通過其他的途徑想辦法。”

  聽他這么一說,大家都禁不住的沉寂下來,或面色嚴峻,或哀嘆,或是一聲唏噓。

  吳正丙道:“朝廷的定議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福建水師已經成型,又要扼守臺海,別說是每年四百萬兩,每年只要再增撥一百萬兩銀子,我們也能想辦法籌建一只足可和洋人相抗衡的艦隊。”

  眾人紛紛附和。

  胡楚元卻很在意的看了看張成三人,很特別,這三人并沒有急于表態。

  張百熙忽然輕咳一聲,道:“朝廷之所以會這么做決定,關鍵取決于兩點。其一,在朝內的所有總督中,真正最具實力者不外乎直隸總督和兩江總督,既然要重點建立兩支水師,一南一北,那必然就只能是由這兩位總督負責辦理。其二,之所以要主建北洋水師,里面的問題就更復雜了,但有一點是最重要的,即北洋水師可以鎮守京師。”

  張成續道:“確實是這樣。如果真正要從地緣和海防的角度來考慮,朝廷應該是建立三支真正的西洋水師,北洋在渤海灣,南洋在廣東,東洋在浙江。”

  胡楚元則道:“張游擊說的正合我意,其實啊,我也覺得南洋水師位于江浙不太妥當,這豈不是置兩廣和南海于不顧?”

  “不錯,非常不妥…提調大人所說的和我心中所想正是不謀而合!”鄧世昌突然開口,說到一半就被葉富拉了一下,卻還是心直口快的說了出完。

  胡楚元續道:“各位大人不用有所顧忌,這就是咱們船政衙門的自己人在一起談一談,誰都不用對外說,誰也都可以盡情說!”

  “是!”眾人一起稱是。

  胡楚元又道:“那么,我就先來說一說吧,權當是拋磚引玉。”

  說著這話,他就讓張百熙替自己在花廳里掛起一幅大清疆域圖,這是他重新修訂過,要比朝廷沿用的疆域圖更為精準。

  “諸位大人請看,本國海防之重無外乎兩個方向,一是北洋對日俄兩國,二是南洋對英法等國。在這兩個方向中,長江水寇日漸猖獗,倭寇也開始重新興起,所以,長江水師應該布防于長江沿線,而福建水師則應在寧波開設分營,留多艘快船備戰倭寇。”

  胡楚元在地圖上畫了四個圈,續道:“我不太懂海防船政的事,對于朝廷定議南洋北洋,我是贊同的,只是南洋水師必須在廣東,而福建水師和長江水師也不能松懈。尤其是我們福建水師,我的想法是既買也造,通過購置新艦仿制艦船,只有這樣,我國的造船工藝才能與時俱進,漸漸增強。”

  吳正丙等人紛紛附和道:“大人所言甚是啊,我們福建水師也該要增大撥款,借買船之機增力造船。”

  張百熙和屠仁守倒是不說話,似乎不是那么同意。

  這時候,葉富卻忽然道:“提調大人所說的話,葉某深表贊同。只不過,朝廷經費不足也是不爭的事實,尤其是在新疆戰事損耗巨大的情況下,與其將經費分散在三四只水師中,倒不如集中軍費籌建一支真正足可號稱亞洲第一大鐵甲雄師,只有這樣,我大清國才能不至于再受洋人羞辱。”

  胡楚元笑了笑,不知道為什么,他忽然覺得葉富這個人其實很有遠見。

  他笑道:“葉管帶說的很有道理。我要說我能在十年之內讓福建水師成為亞洲第一的艦隊,大家或許不太會相信,但我如果說,即便朝廷不撥一分錢,我也能讓福建水師每年都至少有三百萬兩軍費可用,大家應該不會有疑議吧?”

  他這番話說的再輕松不過,更顯得胸有成竹。

  眾人暗暗驚詫,想到胡楚元的財力和經營能力,或許,這還真不是騙人的。

  張百熙卻道:“提調大人,下官絕對不懷疑大人的能耐,只是很好奇大人究竟要用些什么招法,又有什么樣的計劃?”

  胡楚元也不想再對他們保留,就將南洋商行和福州造船廠的計劃說了一遍,又道:“不僅于此,我也打算通過江南商行發行公債,一次解決新疆軍費的問題,所余下來的款項則可以用于福建水師新購戰艦。至于人才方面,我會利用江南商行和其他洋行的關系,繼續增加外派留學生的規模,每年都維持在三十人至五十人左右。”

  聽他這么有信心的說完,眾人不由得在心中唏噓不已。

  有錢人就是厲害啊,會做生意的人也真是更厲害。

  就憑胡楚元的能耐,果然是不用朝廷撥款也能讓福建水師的軍費維持在每年三百萬兩銀子。

  有他這個財神爺坐鎮,各國洋行都要給他幾分面子,船政衙門和水師但凡有經費不足的時候,還都可以向他拆借,據說,左宗棠就欠他一千萬兩白銀的軍費,若是衙門也能和他借一千萬兩銀子,那還得了?

  大家越想越是激動,腰桿別提是多硬朗了。

  此時此刻,葉富倒是有點坐立難安,覺得自己實在不應該懷疑胡楚元,這可是江浙首富,年紀雖輕,卻能在一夕之間擊潰各大商幫和洋行,說他是百年一出的經商奇才也不為過。

  胡楚元卻笑瞇瞇的問葉富道:“葉管帶,以你之見,我是不是該將這幾百萬兩的軍費也移給北洋水師使用?”

  葉富神色更加尷尬,匆忙道:“提調大人誤解我了,我并沒有輕慢福建水師的意思,只是覺得朝廷應該將經費先集中于一家。既然我們福建水師就有這么好的基礎,朝廷更該將軍費都集中在船政衙門。到時候,咱們造艦能力高居亞洲第一,自己造的艦船都可以供北洋、南洋使用,朝廷即便是要興辦三支水師,所需花費也未必很多。”

  鄧世昌也道:“提調大人,我這位葉兄確實沒有輕視大人的意思。”

  胡楚元笑了一聲,道:“葉管帶,鄧管帶,你們不用介意,我是開個小小的玩笑。其實,對于朝廷的這筆海防軍費,我和總督大人商議盡力爭取每年能拿到一百萬兩銀子。除此之外,我對衙門的管理也會更趨嚴格,務必要將每一分錢都用到實處。若是還有不足的地方,我也會慷慨解囊。事實上,我已經和葉文瀾葉大人談過了,我捐八十萬兩白銀,他捐四十萬兩,再盡力聯系閩浙各地富紳,募捐二百萬兩銀子用于購買軍艦。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月底就打算前往歐洲訂購戰艦。張游擊,葉管帶,鄧管帶,你們誰愿意跟我一起去,免得我買錯幾艘不堪重用的鐵艦!”

  一聽這話,三位水師將領都是激動難耐,張成當即道:“提調大人,此事是我等份內之事,義不容辭,只是在下還要署理水師事務,千萬個想去卻無法脫身。大人,不妨讓葉管帶和鄧管帶陪您一起去。另外呢,我們雖然是熟通戰艦,真正要說到購艦造艦,真正最精通的人卻是吳正丙吳大人,若是吳大人政務繁忙,船務局監工吳德章、李壽田也是合適的人選。”

  鄧世昌則干脆了當的說道:“提調大人,下官愿往!”

  葉富微微一抬眼簾,道:“下官也樂意之至!”

  胡楚元心里漸漸清楚,至少從今天看來,如果讓別人挑選水師統領,張成確實是第一人選,葉富第二。

  當然,他更可能選擇葉富。

  葉富想的東西比較多,遠超越一般將領會思考的范圍,而且性格精干歷練,又不失沉穩。

  其實,葉富何嘗不也算是一位海軍英雄,鄧世昌死于甲午海戰,而葉富的命更苦,居然是戰死于浙江海盜和倭寇,兩位親家都死于日本人之手,也真算是同命。

  最可惜的是葉富的死期就在這兩年間。

  胡楚元確實是一個很奇特的人,有一種讓人樂意效力和投靠的吸引力,一半是因為他的錢,另一半則是他想法總是令人驚詫,且又完全可行。

  既是首富級的強者,又擁有如此厲害的頭腦,任何人都能想象到他的未來是多么的可怕。

  現在,他說要在福州大干一場,將福州船政建造成亞洲第一的造船廠,將福建水師興辦為亞洲第一的鐵甲艦隊,誰敢懷疑,誰不相信這一切都將會在他的計劃中成為現實!

  雖然閔人過于排外,張成、葉富和鄧世昌也忍不住想要留下來,至少是留在胡楚元的周邊。

  如果胡楚元被朝廷任命去江浙籌辦南洋水師,他們也會毫不猶豫的跟過去。

  總之,胡楚元這個人雖然是非常年輕,卻能做到別人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所有事情。

  這一次邀過來,胡楚元其實就想要統一整個船政衙門的想法,讓大家都要相信他的計劃,一起為之努力。

  等大家都信了,胡楚元就和吳正丙、張成等人商議后續的事情,敲定去歐洲買戰艦的行程,以及增購船政設施的一些計劃,包括對船政內部的一些人事變動和機構調整。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胡楚元事先的規劃在演變,對于胡楚元所提議的三司(總務司、財務司、監審司)和六局(船務局、機輪局、軍工局、化工局、冶金局、技術局)框架,并裁減行政官員,大量增設技術官員的構想,大家雖然吃不準對于自己的利弊,也都不敢反對。

  正談著,戴鴻慈倒是忽然提議道:“提調大人,不如再增設一個教務局,管理船政學堂的事務。”

  張百熙則道:“大人,似乎是可以考慮啊。此外,船政學堂目前有一個tǐng麻煩的問題,那就是招生困難,若是想要培養更多的人才,務必就要多增生源啊。”

  胡楚元沉吟片刻,道:“這個想法是可以,卻不能設局,而是設司。你們要發現,我說的三司,其實是對應著提調、經調和總監工三位大員的。這么一算,總教習也可以管轄一司,除了船政學堂,我想在福州、廈門、泉州等地普設免費的啟蒙義塾,從中抽選貧家子弟入讀船政學堂。”

  張百熙贊道:“這個法子不錯,可以從根本上解決生源不足的問題。”

  大家群口百議,臨時chā一個問題就談論一個問題,說起來也奇怪,談來談去,最終敲定出一個合適辦法的人幾乎都是胡楚元。

  他的奇思妙想,他的開闊遠見,他的大局觀和對細小之事的慎密,對朝政的掌控,對經費人事的熟知…這一切都令張百熙、吳正丙、葉富等人無不佩服的五體投地。

  經過這么一席長談,眾人才真的明白,江南各大商幫和洋行們為什么會慘敗給他。

  等到筵席散去,胡楚元親自送大家離開,這正要回房休息,葉富卻拎著燈籠走了回來,一見到胡楚元,他便道:“提調大人,我今天還有幾句話沒有說完。”

  “嗯!”

  胡楚元知道葉富是那種想的比較多的人,也不是很意外,就將他重新請回自己的書房。

  等潘麗美替他們斟上茶再離開后,胡楚元才和葉富道:“葉大人,有什么話就請直說,你可以相信,我是一個藏得住話的人!”

  “末將明白!”葉富拱了拱手,又道:“末將倒覺得福建這個地方過于排外,如果朝廷海防重任長期交付閔人,恐其他各省水師將領難以有所成。相比之下,廣東更為開化,大人何不建議朝廷和沈大人將南洋水師遷至廣東,在廣東重新開辦廣州船政衙門。”

  頓了頓,他又道:“末將絕非自己是廣東籍才會這么建議,近年來,我越是思量,越覺得廣東必須要有一支海上雄師,否則不能保南海萬里疆域。大好河山,萬里海域,豈能都讓給洋人馳聘?”

  胡楚元微微有些沉默,他知道,葉富說的是一個事實,而且是一個不可忽視的事實。

  可是,中國沒得選,他也沒得選,眼下中國的海防只能依靠福建人,他再也沒有十三年的時間去興辦一個新的船政學堂。

  除非等那些以廣東籍為主的留美幼年順利畢業,并在美國有一定的實習和進修經驗之后再回國。

  沉吟了片刻,胡楚元道:“葉大人,我實話實說,你說的設想并非完全不可以。你知道南洋水師為什么不放在南洋,而要放在江浙嗎?”

  葉富道:“大人前番已經說過了,因為兩位總督的緣故。”

  胡楚元淡淡的冷笑一聲,道:“那只是場面上的話。朝廷在湘淮兩系的力量上一直是講究平衡策略,直隸是淮系為主,兩江是以湘系為主,朝廷安危就系于這兩股力量,也必須倚重他們,對雙方更要講究平衡制衡。如果淮系有北洋水師,而湘系沒有南洋水師,你認為,那會是什么樣的結局呢?即便眼下朝廷決議先建北洋,后建南洋,可湘系至少是有自己的水師力量啊,再加上湘系長期把持的長江水師,實力也就繼續維持在一條線上。”

  葉富恍然大悟,道:“末將明白了,多謝大人提點。可既然是這樣,那您為什么又不主建南洋水師呢?”

  胡楚元道:“葉大人,您喜歡在這些方面考慮的多一些,我很贊同,也很欣賞。至于我為什么一定要興建福建水師,而不是左中堂所掌控的長江水師和南洋水師,其中的原因,實在不是很好說,但我可以說,政治上的原因占了絕大多數!”

  “哦!”葉富歉意的拱手,道:“那是末將冒昧了,既然是這樣,末將也不好再說什么。末將只是覺得,大人不妨在廣東、山東、江浙一帶也征收一些學堂學生,我并非說福建人不好,福建人團結肯拼,確實是用兵用將的上選之才。只不過,凡事總是有利有弊,宜當用其利,去其弊!”

  胡楚元道:“葉大人不用擔心,我會有妥善的安排。不過,你今天和我說的這番話,可以和我說,請不要再和第三個人說!”

  葉富道:“大人放心,末將一直將這番話藏于胸中,唯有對大人說了這么一次,以后再也不會提及。”

  胡楚元則相信,葉富多少對福建人是有一點偏見的,譬如說,船政學堂選派赴歐留學生的時候,廣東籍的學員就一個名額都沒有撈到,全部都是福建籍。

  另一方面,葉富的考量也確實是站在更高的角度,想著一個海軍統帥在想的事情。

  胡楚元略加思索,和葉富道:“我倒覺得你和鄧管帶也不用急著效力于朝廷,我帶你們去歐洲的時候,會想辦法推薦你們在英國艦隊實習留學。”

  葉富卻道:“我年紀已大,不如將機會留給鄧世昌和呂瀚吧,這兩個人都是很好的水師將領,且熟通英語,鄧世昌以勇取勝,呂瀚以才取勝,且都是有氣節血性之的男兒。”

  胡楚元笑道:“那就都去吧,反正劉步蟾那些人就要從歐洲回來了,他們回來,你們正好過去,大家輪換留學豈不是很好嗎?”

  葉富也笑道:“那就多謝大人!”

  想當初,為了讓劉步蟾等人到英國艦隊實習,左宗棠、沈葆楨等人是煞費周章和苦心,好不容易才和英國人說通,按道理,這確實是很困難的事情。

  可不知道為什么,葉富倒是覺得,只要胡楚元愿意去辦,這事情反而會輕易很多。

  葉富這個確實很奇特。

  胡楚元愈加有些欣賞,就順勢問道:“船政學堂駕駛班的第一期學員中,你最看好哪些人,都有什么特點和缺點呢?”

  葉富想了想,道:“論才干,劉步蟾第一;論根底,林泰曾第一;論勇武,鄧世昌第一;論學識,呂瀚第一;論信義,葉祖珪第一。學堂畢業不易,人人都需要經過幾番大考,十幾次小考,其余的同學都可以值得重用。可我說的這五位同學才是人中龍鳳,除此之外也有幾個才能很特殊的,我卻不覺得他們適合做將領。”

  胡楚元微微點頭,他已經知道自己要留下哪些人了。

  他隨即又想到一件事,就和葉富問道:“林泰曾是個粗心的人嗎?”

  葉富悄然一抬眼簾,詫異的問道:“誰說的,我所認識的人中,他絕對算是一個慎密穩重的人。”

  胡楚元一時不語,他想,這么看來,林泰曾在劉公島外觸礁是場意外,可惜發生在一個很不合適的地方。

  胡楚元覺得葉富很有眼界,對福州船政衙門內部的了解也頗深,就和他一直談到凌晨才送他離開。

  然而,在胡楚元內心深處,他也愈發覺得湘淮兩系的內斗對國內海防產生了非常不好的影響。

  深思一番,他最終還是給左宗棠寫了一封信,建議左宗棠以退為進,將福建水師和長江水師在名義上至于二線,讓南洋水師南下廣州,索性都交給淮系自己去權衡,而他們集中精力籌辦福建水師,再挪移舊艦給長江水師。

  屆時,不管是南洋、北洋哪邊出事,那都是李鴻章的失策和過失,與湘系無關,和左宗棠更無關。

  妥善處理好福州船政衙門內部的人事,也統一了大家的想法,胡楚元基本就控制住了整個衙門。隨即,他開始將精力轉向對衙門各局各廠的技術改造。

  在他集中精力整改人事的時候,以華蘅芳、費恩茨、羅爾斯等人為首的技術團隊也參觀了衙門下屬的各家工廠,并給他提交了一份《福州船政設施及工藝現況參觀公報》。

  一大清早,胡楚元拿到公報就仔細的讀了一遍,并將華蘅芳、費恩茨、羅爾斯等人請到自己的書房面談。

  船政衙門起建至今已經有十三個年頭了,大部分的設備都是在十年前置辦的,以法國設施為主。費恩茨等人認為,基礎的一些設備是比較齊備,可整體的工藝和產品都太落后。

  車床、磨床、鉗臺這些當然不是問題,可一些吊床、軋機就較落后,所產的火炮、蒸汽機都很落后,目前在歐美等國已經退出市場多年。

  從一開始,法國人賣給福建船政的設施和工藝圖紙就是落后于時代的,船政衙門經過十三年的,居然還在生產那些東西。

  以火炮為例,目前上的世界主流大國都已經全面使用后膛炮,只有英國還在考慮前膛炮的部分優勢,在后膛炮的基礎上,德國和法國都已經向褐色火藥,增加炮管的長度,以增加火炮的射程。

  從前膛炮到后膛炮,從后膛炮到褐色火藥,這基本可以算是兩個代差。

  以鋼鐵廠為例,福州船政目前還只能工業生產熟鐵,不能生產鋼材,所需要的鐵礦石和煤礦都要和洋行購買,生產出來的熟鐵比別人的鋼鐵還貴,且產量非常小。

  將厚達二十多頁紙的公報看完,胡楚元揉了揉眉心,心里也在尋思。

  環顧整個中國,福州船政已經算是很先進了,可世界列強的那些軍工廠相比,差距未免又太大。

  他想,如果是沈葆楨和左宗棠看到這份公報,一定憂心忡忡的繼續大力更新設施,重新聘請洋顧問,在船政內部生產…當然,他們必然要面對一個棘手問題,那就是錢從哪里來,朝廷的錢是一年一年的撥,不痛快,不能一次解決很多問題,只能慢慢來。

  他不用在乎這一點,錢,他多的是,也有足夠的辦法讓福州船政拿到一大筆融資貸款。

  可這樣就能解決問題嗎?

  顯然不能,治標不治本啊。

  尋思良久,他覺得還是得加大力度培養本土的人才,另一方面,他也要繞過目前的辦法,在美國和歐洲投資軍工業,并在那里為國內長期提供可靠的實習和進修機會,也要通過那里直接有效的吸取歐美各國的先進技術和工藝。

  這一切都需要錢,還好,他有的就是錢。

  華蘅芳是一個清瘦的中年人,無錫人,四十六歲,精擅數學,可以算是中國目前最好的數學家之一,也精通機械工程,目前在江南工學館和格致書院任教習。

  見胡楚元遲遲不開口,華蘅芳忍不住問道:“胡提調,您打算怎么辦?”

  胡楚元回過神,和華蘅芳道:“我辦法倒是tǐng多,可還是得先辦急事。”

  隨即,他直接用英語和羅爾斯、費恩茨兩人交流道:“如果我想為福州船政購置全套的新式生產機械和設施,以及配套的相關工藝專利,大約需要多少錢?”

  費恩茨很客氣的答道:“胡少,那會需要一筆巨額的資金,船務局的設施更新會耗費最多的錢,僅對三個船塢的整改費用就可能高達近百萬美元,想要制造更好的火炮也需要從英國和美國購置設備,如果只是要維持現有的生產的規模,這筆費用大約要在三十萬美元。然而,您還必須考慮到火炮、炮彈等等,這樣的一整套的投資會非常驚人。我認為鋼鐵廠和冶銅廠最好是轉賣給其他商人,由他們自己募集資金進行更新,福州軍工廠只需要和他們購買現成的鋼材和銅料。”

  胡楚元的想法也大致是這樣的。

  他就打算將福州船政下屬的鐵廠、銅廠轉賣給江南商行,由江南商行開設江南礦務局,在通過礦務局分設各種冶金廠、鋼廠、化工廠,將原材料開采、冶煉業務集中在江南商行,利用規模優勢降低成本。

  感覺費恩茨并沒有提前計算出所需要的經費總額,胡楚元就和他道:“這樣吧,你回去之后重新整理一下公報,就按照你提出的這個設想,初步核算一下所需要的費用,并將需要購買的新設施和專利技術都列成清單。”

  費恩茨微微點著頭,道:“非常樂意效勞。”

  他和羅爾斯等人仍然屬于旗昌洋行和江南商行合辦的江南技術局,眼下只是臨時擔任胡楚元的私人顧問,和福州船政沒有任何關系。

  對于這些人,胡楚元也沒有想太多,介乎于信任和不信任之間,只是花錢請他們辦事。

  等費恩茨等人離開,華蘅芳就和胡楚元嘆道:“提調大人,洋人不可盡信啊,每來一批人都會將上一批洋人引進的設備批評一翻,要我們引入新設備,來來去去,花費頗多。其實,我倒覺得很多設施改一改就能繼續使用。再說了,國內主要使用的火炮洋槍都是用黑火藥為主,改用褐火藥,大家的炮彈都不能相互配套,浪費頗大啊!”

  胡楚元嗯了一聲,也在心里琢磨著。

  褐火藥最主要的優勢是在遠程火炮上,由于燃燒速度較慢,它對大口徑火炮的膛壓較低,比較適用于大口徑炮彈的發射藥。這種炮彈的出口速度會比較低,如果將火炮的炮管延長到一定程度,使用這種炮彈的射程就會增加很多。

  它的缺點和黑火藥差不多,主要是殘渣遺留較多,燃燒產生的白煙很多。

  就目前這個時間段來說,褐火藥是有優勢的,尤其是在炮臺和艦船上,可在1890年開始,它就將會被無煙火藥取代。

  考慮中法戰爭在即,胡楚元還是決定使用褐火藥,哪怕是僅做為一種過渡。

  想到這里,他就和華蘅芳道:“設施改進的事情就由您來負責吧,可是呢,褐火藥還是要用,至少福州船政得先用。至于其他的設備呢,也是時候該換一換了,我的目標是要讓福州船政成為亞洲第一的造船廠和軍工廠,多花點錢也沒有關系。”

  華蘅芳道:“那行,我這就去找吳正丙吳大人商議此事。”

  胡楚元點了點頭,目送他離去。

  隨即,他將那份公報繼續拿起來重新瀏覽,邊看邊想,他覺得,有必要將這份公報抄錄多份,讓左宗棠、何璟、沈葆楨和船政衙門的每一名官員都明白差距有多遠,大家的責任由多重。

  想到這里,他就直接將時任總務處司務的張百熙喊過來,和張百熙吩咐著這件事。

  他剛和張百熙談完,胡榮就匆匆走進來,稟告道:“東家,德拉諾三世先生和伍淑珍小姐都來了,人已經到了碼頭,還帶了十幾個洋人呢。”

  胡楚元喜出望外,立刻起身出去迎接,到了衙門大門外,他就看到了那些人。

  人數還真不少,伍淑珍和菲斯特-德拉諾三世走在前面,身后有十多位洋人,都帶著很多行李,看起來是要在這里住很久呢!

  見到胡楚元,菲斯特-德拉諾三世就快步上前,用半生不熟的漢語和胡楚元道:“胡少,最近可好?”

  “托您的福,一切都好的很!”

  胡楚元笑了笑,邀請這群人都先進入船政衙門,菲斯特-德拉諾三世優先替胡楚元引薦了一位朋友——太古洋行的首席合伙人RS巴特菲爾德。

  除此之外的那些洋人都是萬旗洋行最近在美國招聘的技術工程師,大多都是胡楚元現在急缺的,一起隨行過來,先到福州船政替他壯一壯聲勢,幫點忙。

  胡楚元笑的tǐng開心,至于RS巴特菲爾德會這個時候來找他,無非就是為了夏絲收購的事。

  讓華蘅芳、費恩茨等人招待那些新來的技術顧問,胡楚元先和伍淑珍、菲斯特-德拉諾等人一起進了衙門的花廳里。

  伍淑珍還是那么漂亮優雅,身穿一襲白色的洋紗裙,還戴著一頂漂亮的帽子遮擋南方炙熱的陽光,睫毛悠長,雙唇上抹著rǔ紅色的晶瑩紅膏,顯得更為獨特和高貴。

  等下人們上了茶,她就笑瞇瞇的問胡楚元:“聽說可閩南人不好惹,也不知道你在福州船政的位置上能不能坐穩呢?”

  胡楚元笑道:“非常穩啊,你來的時機還真巧,我差不多也是剛將這里的人事收拾一遍,一口氣裁撤了近四十位官員,剩下來的人都是很有點能力的,我也都收攏的差不多了。”

  “”伍淑珍不置可否,她對滿清的官場并不熟知,但也知道胡楚元不是個莽撞的人,他敢做,說明是絕對有把握。

  過了片刻,她和胡楚元笑道:“福州應該是個很漂亮的地方吧,如果你有空的話,能不能陪我到處轉一轉,難得能回國,我當然是很想多看一看那些美麗的風景!”

  胡楚元笑了笑,道:“為什么不能呢?”

  伍淑珍也微微的笑著,又看了看菲斯特-德拉諾三世,道:“不妨先說一說公事吧,RS巴特菲爾德先生應該是很急著達成協議吧?”

  菲斯特-德拉諾三世點著頭,隨即就和胡楚元道:“胡少,今天的夏絲收購又是你的天下了,江浙兩地的特級生絲和一級生絲幾乎有90的份額集中在你的手中,而我們各家洋行要的就是這些生絲。RS巴特菲爾德先生是我在中國的朋友,他非常希望從您這里購買更多的生絲。”

  胡楚元笑瞇瞇的頷首,用英語和RS巴特菲爾德道:“我很高興太古洋行直接來找我商談,你們想要購買更多的生絲,這一點,我很,只要太古洋行愿意提供更高的價格和更好的付款條件,我很樂意將生絲賣給你們。”

  RS巴特菲爾德說道:“胡少,您是一個非常厲害的商人,對于整個洋行市場,您也很清楚,太古洋行在英資洋行中只能算是中等規模,可如果您愿意長期給我們一個優惠的價格,太古洋行的,我們很愿意將部分的股份轉讓給您。并且,我知道您在大清帝國的政壇也有一些特殊的需要,而太古洋行很愿意提供這些幫助。”

  很多年后的太古洋行或許是非常強大的,但在這一階段,他們還遠遠不如沙遜、怡和兩大英資洋行,也完全不能和江南商行相提并論。

  聽著這番話,胡楚元悄悄的思索著,不時用指尖敲打著桌面。

  過了片刻,他一抬眼連,問RS巴特菲爾德道:“太古洋行愿意轉讓多少股份給我?”

  RS巴特菲爾德伸出兩根手指,道:“兩成的股份,這是我們所能承受的極限。”

  “哦?”

  胡楚元不免有些懷疑。

  他不急著答應,或者拒絕,就慢慢的考慮著。

  見他不說話,身為中介人的菲斯特-德拉諾三世忍不住問道:“胡少,你是怎么想的呢?”

  胡楚元又想了片刻,道:“20的股份少了點!”

  RS巴特菲爾德忍不住的問道:“那么,您大概想要得到多少股份?”

  胡楚元道:“雖然我在生絲價格上一直會保持較低的價格,但不是所有洋行都能買到的,未來,我會逐漸控股多家洋行,只有我控股的洋行可以買到足夠數量的生絲,并利用價格和數量的優勢在各國市場競爭,排擠其他洋行。除了生絲,我還會進入茶業、糖業,并會給予太古洋行足夠多的資金,幫助太古洋行在各國及殖民地內,太古洋行在英國代理產品,也可以優先通過我在國內的商業渠道銷售。總之,和我合作的好處是非常多的,但和我合作的代價也是很大的,RS巴特菲爾德先生,您可以多考慮幾天。”

  RS巴特菲爾德悄然感到特別的驚詫。

  胡楚元所提議的合作比他預想的要廣泛,居然會提供這么多的好處,這遠遠超乎他的預料,可前提是要轉讓更多的股份。

  胡楚元也不急著定下來,就和菲斯特-德拉諾三世、RS巴特菲爾德閑談似的談談自己對合作洋行的想法。

  在他的計劃中,和他合作的洋行都不需要再在上海保留太多人員,將貿易利潤更多轉化為本國及殖民地的投資,只要他繼續持有洋行股份,就可以源源不斷的將生絲、茶葉賣給他們。

  此外,江南商行旗下的江南農業合作社會逐漸成為江南五省最大的銀行業務,這可以為雙方提供穩定的白銀供給。

  第三,雙方貿易可以不在使用白銀交易,而是使用雙方的各國貨幣,直接按匯率進行貿易。

  不僅與此,胡楚元會逐漸控股多家洋行,每家洋行的定位也不相同,德國洋行偏向于軍工機械、化工和重工業投資,法國洋行集中向紡織、化工、礦產投資,英資洋行偏向于上海和香港的地產業、國際航運、石油礦產、原材料投資,萬旗洋行則主要向金融方向,也涉及上海、香港的地產業,遠東海洋航運和國際貿易代理。

  大家的分工不同,合作起來的利益就越大。

  能夠有資格、機會和胡楚元合作的人并不多,但毫無疑問的是,只要和他開始了合作,生意就會越做越大,好處也是非常明顯的。

  胡楚元其實是一個很擅長用看似漫不經心的閑談來挑動別人的人,因為和正常的商人相比,他更富有遠見,他給萬旗洋行、太古洋行做一個規劃,這個規劃就可能是長達百年的。

  比起正常的商人,胡楚元還更敢想,更敢做,野心和能力也更大。

  他就明明白白的告訴菲斯特-德拉諾三世和RS巴特菲爾德,他至少要控制六到七家洋行,英美法德各有一家,其他的則看情況。

  如果他無法并購較大規模的洋行,那就小洋行,讓小洋行在五到十年的時間成為大洋行。

  在這么多的洋行中,他還能互相協調,確保每一家的主攻方向不同,確保每一家的利潤和未來。

  他這種大的魄力和想法,不僅僅讓菲斯特-德拉諾三世和RS巴特菲爾德感到窒息般的害怕,也讓伍淑珍由衷的贊嘆——這個人太厲害了。

  在這諾大的中國里…絕對找不到第二個這種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和短處,只是開幾十家店鋪,經營一個中等規模的商號,胡楚元絕對不是喬致庸的對手,也不一定就是徐潤、盛宣懷的對手。

  可是,當你給胡楚元江南商行、中信公司這么大的舞臺,又有陳曉白、譚義云、柳成祥等一大批經營人才幫忙打理生意,他只需要用心的去規劃、設計思路。

  在今天的中國,確實沒有人能是他的對手。

  而且,他說的這些事,他也都能辦到。

  太古洋行是一家老牌的英資洋行,由JohnSwire在1816年創立于利物浦,1866年,RS巴特菲爾德成為太古洋行的資深合伙人,公司業務也開始全面轉移向亞太地區。

  1870年,太古洋行在香港開始營業,1874年,RS巴特菲爾德成為太古洋行的第二大股東,并成為洋行公司董事局的董事長。

  RS巴特菲爾德在整個經濟史上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但正是他開創了太古洋行的輝煌時期,使得太古洋行在亞太地區的絲業、茶業、地產業、港口業和航運業中占據了較大的份額,并不斷向礦業和錫蘭茶業進軍。

  這是一個愛爾蘭人,身材中等,看起來比較年輕,只有三十歲左右的樣子,有著黑烏烏的卷曲濃發,臉頰消瘦,眼神深邃而靜謐,似乎是一個很擅長自我克制和肅靜的人,也很神秘,卻又同時具備著特殊的精神力量。

  十三年前,在福州船政衙門啟辦的時候,他還只是在英資泰和洋行負責處理生絲和茶葉貿易的普通經理,現在卻已經是上海洋行界最著名的實力派人物之一,太古洋行這幾年在生絲、航運行業的快速也都取決于他個人的才能和努力。

  沒有出乎胡楚元的預料,在用完禮節性的招待晚宴后,RS巴特菲爾德很有禮貌的和胡楚元提議單獨會談。

  胡楚元同意了。

  重新回到書房,胡楚元直接問道:“巴特菲爾德先生,難道您是在為了航運的問題而苦惱嗎?”

  RS巴特菲爾德悄然一抬眼簾,并不避諱的答道:“是的,事實上,我最初找到德拉諾三世先生的計劃是想通過他聯系您,并將太古航運公司旗下的貨船和碼頭賣給江南輪船局,只保留香港至印度及英國的遠洋貿易航線。”

  胡楚元不假思索的答道:“很遺憾,雖然我很感興趣,但我不會購買。出于某些不宜直說的原因,我很希望太古洋行繼續參與長江航線的航運競爭。”

  RS巴特菲爾德道:“那么,我想告訴您,上海輪船招商局已經派人和我洽談收購事項,即便不能達成收購事宜,他們也愿意和我制訂新的統一價格,停止目前的低價競爭。”

  胡楚元并不是很在意的笑一聲,道:“還是要考慮更大的合作哦,至少在我心中,太古洋行的航運業務有著很特別的作用。我希望您繼續維持現有的低價競爭,如果有虧損的話,我可以私人出錢填補你的損失。”

  “這樣…!!?”RS巴特菲爾德不能明白,想了片刻,他道:“太古洋行是一家在倫敦上市的公司,我們不能在旗下長期持有一家虧損子公司。”

  胡楚元道:“那就請您收購一家小洋行,將長江航線業務轉移到小洋行里,我會出資墊付所有虧損,并且持續出資扶持這家輪船公司的。時機合適的時候,我會將債務轉化為股份,徹底收購這家公司。”

  RS巴特菲爾德不免還是有些懷疑。

  胡楚元神秘莫測的笑一聲,道:“放心吧,我不會陷害你,這完全是為了政治上的原因。如果太古輪船公司撤出航運市場,江南輪船局就失去了低價競爭的理由,而我也無法繼續擠壓上海輪船招商局。”

  RS巴特菲爾德這才有些明白,胡楚元的江南輪船局不過是以太古輪船公司為借口實施低價策略,實際要擠兌的目標是上海輪船招商局。

  他道:“那么,我會很樂意幫這個忙的。我想,您應該是大清帝國目前最高明的商人和資本家,而這是我特意從香港趕過來找您的原因之一,我很想和您保持友誼與合作的關系。我相信,和聰明人合作,自己也會變得聰明,和愚蠢的人合作,自己也會變得愚蠢。”

  胡楚元道:“這個說法很有趣。”

  RS巴特菲爾德則道:“事實上,我完全可以說服Swire家族轉讓更多的股份給你,而在倫敦股市上,只要您愿意出錢購買股票,也可以吸收更多的太古洋行股份。至少在目前這個階段,倫敦股市還沒有從1866年和1873年的全球金融風波中恢復過來,而太古洋行的股價更是低到了很可憐的地步。”

  胡楚元想了想,問道:“我最高可以持有多少?”

  RS巴特菲爾德慎重的考慮了片刻,特意壓低了嗓音道:“請允許我對您很誠實的說,目前的太古洋行就是一只很爛的低價股票,Swire家族本身也無意繼續經營下去。洋行在倫敦股市上的流通股占總股數的32,總計一百二十萬股,目前每股售價不足4個先令,總價不足24萬英鎊,約合98.7萬兩白銀。目前,我們已經有15.6的股票可以立刻出售給您,而我是太古洋行的第二大股東,持有17.4的股份,Swire家族持有32,太古洋行的華商總買辦莫仕揚手中持有3。”

  聽RS巴特菲爾德這么一說,胡楚元不免有種感覺——只要你有足夠多的錢,投機機會就是無所不在的,只要你有足夠多的錢,合作機會也無所不在。

  在上海灘多如牛毛的洋行中,太古洋行連前十都算不上,總市值不過75萬英鎊。因為資本不足,他們在需要大規模資本調度的生絲產業中一直沒有較好的。

  這是胡楚元的機會之一。

  在沒有見到太古洋行的帳目之前,胡楚元不可能盲目的高價收購太古洋行,但就目前的市值而言,他是可以出手的。

  他想了一下,和RS巴特菲爾德道:“我會通過倫敦股市購買那些流通股。”

  RS巴特菲爾德道:“如果您愿意購買這些股票,那我非常高興。事實上,我現在卻面臨著一個艱難的問題,那就要如何將太古洋行帶出目前的泥潭。航運業本來是我非常想要取得突破的方向,可我現在卻感到迷茫了。雖然我并不覺得上海輪船招商局的未來會很光明,但對于您所轄管的江南輪船局,我深感忌憚。”

  胡楚元道:“我已經說過,貴行只需要專心經營遠洋航運,依托航運業務在英國殖民地經營礦產和其他產業,這是最穩定的道路。如果您真的要繼續要問下去,那我希望貴行進入石油開采業和澳大利亞的鐵礦業。”

  RS巴特菲爾德嘆道:“這樣當然是很穩妥,可不管是國際航運,還是原材料業,這都需要大規模的資金注入,在股市上無法募集到足夠的資金,我們很難有所拓展。”

  胡楚元道:“只要我拿到的股份足夠多,我會解決資金的問題,這一點,你不用擔心。”

  “那么…!”

  RS巴特菲爾德終于打開了所有的防備,將自己的計劃和胡楚元說了出來,兩人一起合作,RS巴特菲爾德想要進一步增持股份,而胡楚元也可以得到超過40的股份,甚至更多…當然,這就意味著Swire家族得要出局。

  胡楚元同意合作。

  他需要掌控一家英資洋行做一些事,但他也是有條件的,他讓RS巴特菲爾德提前返回英國,替他就在歐洲購買戰艦的事情做一個鋪墊。

  他們要談的東西很多,不僅是和太古洋行之間的合作、收購,更多的還是個人之間的合作。

  有了這樣的基礎,第二天,RS巴特菲爾德就躊躇滿志的離開福州。

  送他離開后,胡楚元回到船政衙門,伍淑珍則交給他一封信,是從上海墉園帶來的,寫信的人是張靈普。

  張靈普已經回到上海,帶回來一張軍火采購清單,總價不過六萬兩白銀,如果胡楚元同意支付,他想立刻在上海采購,并親自押送到廣西。

  等胡楚元看完信,伍淑珍就道:“我倒是看了那個寫信的人,似乎是您的親信呢!”

  胡楚元笑了笑,決定不和伍淑珍隱瞞此事,就道:“確實是我的親信,我派他去越南聯系了一名正在當地和法國人遠征軍作戰的民間將領,你也可以說,那是一股雇傭軍勢力,為越南朝廷作戰。”

  伍淑珍微微有點詫異,又有點不解的問道:“難道是清朝廷在派你做這件事?”

  胡楚元道:“不是,純粹是我個人的行為,我想要這位將領干一番大事業,你也可以理解為一種特殊的投資,我出錢,他出力。”

  伍淑珍幽幽含笑,分明是很清楚胡楚元的意思,又提醒道:“那你要多多小心。這種事情要么能賺很多,要么是賠的非常多。”

  胡楚元嗯了一聲,道:“放心,這個人是可以投資的。”

  伍淑珍感嘆道:“你還真是一個很有信心的人呢。”

  胡楚元沒有再說什么,提筆寫了一封信給張靈普,告訴他,已經在香港萬旗洋行準備了一批軍火,讓張靈普直接去香港提貨,以后也只用在香港交貨,暫時不用涉足越南腹地。

  寫完信,他讓胡榮進來,由胡榮親自送回墉園交給張靈普,事實保密,任何人都不用過問。

  處理了這些事,胡楚元才和伍淑珍說道:“我要投資的這位將領其實也算是捻軍余黨,歷經十幾年的東征西戰,幾番被朝廷追剿,居然還能活到今天,足以證明此人用兵的能耐。”

  伍淑珍不免有些好奇,道:“這樣的人倒真是一個奇人,也值得投資。既然菲斯特-德拉諾也在這里,不如和他商量,以后就由萬旗洋行負責供應軍火,就算被朝廷知道了,那也不會怪罪到你的頭上。”

  胡楚元仔細的想了想,覺得這樣也是可以的。

  關鍵是要讓劉永福做大做強,對法國人產生足夠的威脅和牽制作用,而他負責出錢。

  在中法戰爭全面展開之前,如果他能給劉永福每年三十萬兩白銀,甚至是一百萬兩白銀的軍餉支撐,那就能讓法國人頭疼極了。

  他將菲斯特-德拉諾三世請了過來,一起商量,由他私人出資捐助,而萬旗洋行負責販運軍火,軍火在香港、澳門,或者是在廣西一帶交貨,由劉永福自己負責運回越南。

  菲斯特-德拉諾三世是有點顧忌,可胡楚元和伍淑珍對此都很贊同,目前的萬旗洋行實際是他們三個人共同決策,他也只能同意。

  這倒是讓胡楚元發現,伍淑珍還真不是一個很普通的女子,她的心里也隱藏著某種特殊的想法,只不過,她不會輕易的說出來。

  這一點,胡楚元可以理解,對于清朝廷,她心里其實是有恨的。

  到了九月初,京城終于傳來一個明確的消息。

  在左宗棠、沈葆楨、何璟、萬青藜等人的堅持下,清朝廷對其海防政策做出了一個調整,南洋水師調入廣州,取代現有的廣東水師,由兩廣總督張樹聲督辦。

  朝廷將每年的海防軍費增加到450萬兩,150萬兩撥給福建水師和長江水師,300萬兩撥給北洋水師和南洋水師。

  至于這些軍費如何使用,如何劃分,則由直隸總督和兩江總督斟酌。

  雖然原因不明,但清朝廷想要直接操控一支主力水師的計劃破產了,又繼續沿用平衡湘淮兩系的老戰術。

  對沈葆楨、何璟和胡楚元而言,還有另外一個好消息,清朝廷批準了沈葆楨的奏折,同意將福建水師移由閩浙總督督管,福州船政衙門負責協辦,也同意了福州船政衙門的政改、經改計劃——只有一個限制,即福州船政衙門不準制造商船,不準自營私利。

  公文發下來不久,何璟敘職完畢,返回福州。

  估計何璟回到有很多急事要處理,胡楚元特意等了兩天,這才讓胡榮帶上禮物前往閩浙總督衙門。

  閩浙總督衙門在倉山萬安境,中信錢莊在福州的總鋪則在南后街,順道,胡楚元就先去了福州總鋪,從里面抽出事先準備好的六百六十六根金條,每根重十兩,折合一算也就是六萬六千六百兩銀子。

  錢不多,禮不重,卻是實實在在的好處,放在哪里都惹人心動晃眼。

  備上這份真正的厚禮,胡楚元才正式前往閩浙總督衙門。

  時間恰好是要到中午的時候,到了衙門外,何啟功正在門口迎接。

  和沈葆楨當年在福州辦理船政衙門一樣,因為是丁憂之期,胡楚元也只能乘坐白色的轎子,還是很容易辨認的,五品及以下的官員遇到他的轎子都要先行避讓。

  等轎子在衙門轎廳里停下,胡楚元就掀開簾子走出來,見到何啟功,他便抱拳笑道:“堂兄,最近還好吧?”

  何啟功也拱手答禮,笑道:“托你的福,好的很呢。叔父和嬸子都在等你呢,快點進來吧。”

  胡楚元嗯了一聲,讓胡榮和隨從們繼續抬著各式各箱的禮物進入府衙。

  早有衙役進去通報,不等胡楚元進入正堂,何璟就身穿著二品大員的官服迎上前,和胡楚元笑道:“賢侄啊,你可讓我這個伯父等了好久,我本以為你昨天就會來呢!”

  胡楚元笑了笑,答道:“我尋思總督大人肯定有不少公事要急于處理,所以才等了兩天。初次登門拜見叔伯母,也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嗯!”

  何璟微微點頭,覺得胡楚元想的還是很周到的。

  因為以后就將是一家人了,何璟順著勢就將妻子引介出來,客套一番,便一起回花廳里用餐。

  胡楚元的這位伯母也是個百里挑一的華美貴婦,身材高挑,風韻靡靡,滿身的珠光寶氣。看起來約莫只有三十余歲,瓜子臉,青黛眉。

  看她的模樣,胡楚元相信老三娶的大女兒不會差到哪里去。

  幾個女兒當然是不能出來見人,連何璟的妻子也得避席,只有何璟、胡楚元和何有功三個人在席上。

  他們剛喝了兩杯,門就忽然被人推開,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女匆匆跑進來,天真爛漫,卻又透著一股聰穎靈趣的韻味,月牙臉兒,肌膚白皙柔嫩,眼睛大大的,眸光清幽如泉,既機靈,又漂亮。

  她進了衙門的花廳就咯咯笑道:“爹,我要見姐夫,姐夫呢,得給我禮錢。”

  一聽這話,何璟臉色就沉了一半,可又舍不得怪罪。

  他便將筷子一放,道:“小媚,以后別認錯了,這是你大姐的婆家大哥,你也得喊他哥哥,不是姐夫!”

  他倒是很想讓胡楚元做女婿,可惜,胡楚元百死不從,無奈之下才選了胡家的老三,到現在都不清楚具體的人品和才干,可就算是再出色,那也肯定是遠遠不如胡楚元啊!

  說到這個事,他的老淚就往肚里子流,后悔不已。

  “哦!”少女不免有些失望的嗯一聲,又問道:“那有沒有禮錢啊?”

  “你這孩子…!”何璟急的想跺腳,心想,家教失敗,失敗啊,怎么能只認錢呢?

  胡楚元卻笑道:“小媚妹妹啊,哥身上還真沒有帶錢,這里有塊翡翠玉佩,你要不要?”

  說著這話,他就將腰帶上別著一塊老坑深綠紅黃翡翠玉佩摘下來,送給這個叫何小媚的妹妹,他隱約想起來了,當初左宗棠要推薦的就是這個人選。

  靠,他想到這個事就一哆嗦,才多大的,一群老畜生真是忍心啊。

  這分明是蘿莉中的蘿莉。

  何小媚卻一點都不客氣,歡歡喜喜的將玉佩拿在手里,還拽的緊緊的,又笑道:“我娘說了,說你身上吐出來的沫子都是金子,這個玉佩肯定是好東西!”

  我昏!

  胡楚元一陣無語,心想,這都什么家教啊?

  失敗…何璟心里也是咯噔一聲,心想,這家教太失敗了!

  何小媚可不管他們大人在盤算些什么,拿到好東西就跑唄,一溜煙就不見了人影。

  何璟匆忙起身,和胡楚元拱手道:“賢侄不要介意,伯父常年忙于公務,一直未能對小女嚴加管教。”

  胡楚元卻笑道:“這樣也挺好的啊,挺可愛的!”

  何璟呵呵笑著,并沒有再說什么。

  午宴結束了,何璟就讓胡楚元一起去書房談正事。

  進了書房,將門關上,何璟就笑呵呵的問胡楚元道:“賢侄,你是個聰明人,你猜一猜,朝廷為什么又放棄直接控制水師了?”

  胡楚元笑道:“這個事情啊,我也琢磨了好幾天,真是沒有猜出來呢!”

  何璟哼笑一聲,道:“那還不簡單嘛,我和沈葆楨聯名推薦榮祿出任北洋水師提督…哈哈,李合肥的尾巴就一下露了出來!”

  胡楚元心里唏噓一聲,他算是明白了。

  何璟和沈葆楨是故意以退為進,就給滿人機會控制北洋水師,可李鴻章怎么會同意?

  李鴻章是一個什么人…說的比唱的好聽,唱的比做的好看。

  表面上,他一直附和恭親王奕,要和清朝廷努力創辦一只受朝廷直接控制的北洋水師,可在實際的人事安排上,他還是要用自己淮系舊部。

  何璟和沈葆楨極力推薦榮祿,榮祿又不通軍事和海防,李鴻章自然有一千條理由可以反駁,可每一條在滿親權貴們看來都是極其虛偽的。

  好吧,那就只有走老路了。

  胡楚元一點就透,和何璟笑道:“這可真是一個好辦法啊!”

  “只要是狐貍就總有露出尾巴的時候,反正事情已經定下,我們也可以安心了。”何璟笑了笑,卻又有些不滿的責斥道:“我聽說你在福州船政衙門里面有不小的動作…此事有欠妥當啊,畢竟大多數都是沈大人的舊部,還好,他并不介意。如果他乘機告你一狀,我看你是夠嗆啊。”

  胡楚元微微點頭,道:“這件事,我事先也考慮了很多次,如果是別人的舊部,我真不敢動。沈大人不同,他是個真正明白事理的人,深明大義,也肯定能明白我這么做的必要性。”

  何璟不得不點頭,道:“確實,沈葆楨聽說你裁撤了那么多的官員,不僅沒有責怪,反而和我說你確實是有魄力,又說中堂大人沒有看錯人。不過,這終究是很冒險,以后不宜這樣。再說了,以后朝廷若是想要調你去其他衙門,別人豈能同意?”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胡楚元倒是沒有想過這一點,晚清官場錯綜復雜,黨羽林立,各地官員自成派系,稍有疏忽就會得罪非常多的人。

  別的不說,以左宗棠的權勢,面對江蘇巡撫吳元炳都還得格外小心謹慎,生怕得罪了河南派系的那幾位京師大佬。

  見胡楚元沉默不語,何璟以為自己訓斥的太重,恐怕是讓他不高興了,便寬松了語氣說道:“當然,你這個事情辦的還是很漂亮的,中堂大人就很高興,萬青藜老尚書也贊不絕口,說你是智斗。可他們畢竟是外人,只顧著一時,你我是一家人,我可指望你官路亨通,高居一品呢!”

  何璟知道…胡楚元對他太重要了,既然沒能把女兒嫁給他,那就得好言寬語,處處用心拉攏,大聲訓斥更是忌諱。

  胡楚元笑了笑,道:“伯父,我真的沒有想過官居一品這種事,眼下啊,我就是想幫您將福州船政衙門的事情辦理妥當。您可能覺得急促了點,倉促了點,可我也是沒有辦法,想要盡快出成績,想要在您任內就出大成績,我下手必須得狠得快!”

  聽到這話,何璟不免又松了口氣,心里也開心,笑道:“其實啊…我也明白。你放心,我已經和中堂大人替你處理了這件事,后臺比較硬朗的幾個官員都另行補缺,其余的人,我也派人打了招呼,誰敢玩花樣,那就別怪本總督翻臉無情。”

  胡楚元笑道:“多謝伯父。”

  何璟也笑,道:“你這個事的效果是實在的,只此一招就將衙門給制住了。只是…我怕是不那么長久啊?”

  胡楚元知道他在擔心什么,官員都是要肥缺的,都是要拿灰色收入的,一下子都給震懾住了,暫時是相安無事,以后不知道還會鬧出什么動靜。

  胡楚元就將自己另外的一招也告訴何璟,其中的利弊分析一番,他直接出錢不過每年五六萬兩銀子,替衙門節省的經費就遠不止三十萬兩。

  最重要的一點,這些官員也可以被他牢牢控制在手里。

  一聽這話,何璟暗暗吃驚,雖然他知道胡楚元很有錢,這樣的用法還是很有魄力和想法的。

  “好啊,伯父就知道你的能力絕非丁日昌、吳贊誠可比。此事一定要謹慎,不要讓外人知道,免得別人閑言碎語…當然,伯父也會幫你注意點。”

  何璟微微點頭,贊了一句,叮囑一句,又道:“眼下諸事已定,我想讓你即刻啟程前往西洋國,替咱們福建水師買兩艘鐵甲艦,費用是多少,我說不清楚,這些事都交給你來辦吧!”

  胡楚元點了點頭,道:“伯父放心,我心里都有數。我和葉文瀾在閩浙一帶募捐了一百八十四萬兩銀子,此外,我再從中信錢莊臨時抽借二百萬兩銀子,足夠買艦!”

  何璟吃了一驚,問道:“居然要這么多錢?”

  胡楚元道:“我預計是買艦六艘,分開在各國采購,不讓一家專營,另外還要重新置辦船政衙門的機械設備。我計劃過,三年之內就要讓船政衙門煥然一新,至少能造千噸級的鋼脅艦,兩千噸的木艦。十年之內,衙門就得能造五千噸排水量的鐵甲艦。屆時,從護甲、鐵板、機輪、鍋爐到火炮,一律都要自產。”

  何璟呵呵笑道:“你和沈大人說的那番提議,我也知道了,沈大人是贊不絕口,還和恭親王舉薦你,說你必將是辦理海防和船政衙門的第一人。如今,福建水師統歸閩浙總督管轄,船政衙門的級別不免要降,等你丁憂之期過了,大致就能擔任船政大臣一職。只不過,這個船政大臣和以前的船政大臣未必就能相提并論。”

  胡楚元道:“這倒是并不重要的事!”

  何璟則道:“你不介意就好,那你什么時候能夠動身?”

  胡楚元想了想,道:“也就這幾天吧,但我要先回上海安排一些事,選幾個合適的人一同前往。”

  何璟道:“那是當然。”

  乘著這個機會,胡楚元也說了說船政學堂的事情,想要增開德語、英語專業的制造班,另外,他也要帶一些人前往歐洲實習留學,具體的事宜都由他來安排。

  何璟對這些人并不打算過問,也深信胡楚元的能力,只是逐一同意,放手讓胡楚元去辦理。

  能有這樣的,那當然是很好,胡楚元也很高興。

  說完這些,何璟則又道:“我回福州之前,沈大人和我說起一件事,他曾經委托李鴻章采購五艘蚊子船,經費是由兩江衙門出資,如今也快要回國。最近聽李鴻章的意思,分明是想借朝廷主辦北洋這柄尚方寶劍,將五艘蚊子船截留自用,再將北洋水師的幾艘舊船換給福建水師。”

  胡楚元對這件事知道的很清楚,五艘鎮字號的蚊子船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船上的那些管帶,林泰曾、劉步蟾、葉祖珪、林永升等人都在上面呢。

  他點了點頭,道:“如果能在途中遇到,我會做安排的。”

  兩人就此事也秘密商議,等到了晚上,胡楚元才離開總督衙門。

  回到了自己的船政衙門,胡楚元就召集人商議行程。

  他眼下要辦兩件大事,都不敢掉以輕心,就將顏士璋、鄭錫泰、張百熙等人都喊了過來,幾個人商量了一夜,決定將船務監工吳德章等人帶往歐洲,負責考察各艦。

  另外,胡楚元也通過華蘅芳提前發一封信給正在歐洲的徐建寅,讓他留意這些事。

  次日,胡楚元將船政衙門的所有官員和監工都邀請到莊園大廳里,將后面要辦理的事情都交代一番,將衙門里的事務暫時交給張百熙負責統調,各局會辦、各廠理辦自司其職。

  葉富、鄧世昌、呂瀚三人先行一步,在新加坡會合,而胡楚元則要去一趟香港。

  等了一天,胡楚元自己租賃了一艘太古洋行的遠洋輪船“泰昌”號,從福州起航前往香港。

  當輪船慢慢駛過了羅星塔,胡楚元閉上雙眼。

  福州…他開始喜歡這個地方了,他知道,要不了多久,這里就會綻放出足以震驚整個世界的璀璨光芒。

  他并沒有在香港逗留太久,等和張靈普會合,又在香港和劉永福的副將郭大賢見了一面,這才正式啟程前往新加坡。

  經過兩天的海上顛簸,泰昌號抵達新加坡埔口,葉文瀾也在這里等著他。

  葉文瀾經常出入南洋,新加坡總是他的必經之處,這里華人又多,他就在當地置辦了一棟常chūn園。

  常chūn園是由幾棟荷式別墅組成的莊園,占地約有四畝,也是當地華商聚會的地方,景致優雅,建筑布局也很合理,在這四季如chūn似夏的地方,每月都盛開著多姿多彩的多種鮮花,林蔭繁盛蔥綠。

  胡楚元這一行人剛進入常chūn園,早已在此等候多日的葉富等人就迎了出來,除了他們幾人,出迎的人群里還多了幾位水師青年武官和一名三十歲左右的洋人軍官。

  一見面,剛問聲好,葉富就替胡楚元逐一介紹道:“提調大人,這位就是大英帝國海軍瑯威理少校,負責帶隊駕駛五艘鎮字號炮艇回抵大清,這一位水師管帶林泰曾林大人,這位是劉步蟾劉大人…他們也各管駕一艘炮艇,一路歸國,波瀾起伏,可謂是勞苦功高!”

  一聽這話,胡楚元不免喜出望外。

  他笑吟吟的和林泰曾等人道:“幾位大人辛苦了,朝廷海防大業是百廢待興,各位必將大有用武之地,假日時日,各位肯定都將是督掌一方的提督大人,胡某羨慕啊!”

  林泰曾等人匆忙答道:“多謝大人吉言,此是為國效力,再苦也是值得的!”

  胡楚元笑了笑,一起進屋再談。

  葉文瀾是沈葆楨和福州船政衙門的財神爺,可是,胡楚元又是葉文瀾的財神爺,對于胡楚元,葉文瀾是生怕有半點疏忽。

  胡楚元人還沒有到,他就將常chūn園中最好的別墅空置出來,細心打理,臨時根據胡楚元的品位標準,和南洋的其他商人租借了一些古董書畫,裝飾房間,但凡家居日用,樣樣都盡力能和胡楚元的身份平齊。

  果然,胡楚元一進了留給他住的別墅莊園,頭一抬,眼一掃,就很滿意的點點頭。

  他的眼力比以前厲害多了,人也精明,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這里都是新置辦的。

  總之,葉文瀾的心意,他領著了。

  在西洋進口的真皮沙發里坐下來,胡楚元就讓胡榮取了幾張銀票,每份是三千洋圓,贈送給林泰曾等人,至于瑯威理,另外送上一千英鎊的現鈔。

  進門就領錢,大家不免都有些微微乍舌,不敢收下。

  胡楚元則笑道:“大家收下吧,這是我身為船政衙門提調的一點心意。鎮字號的五艘炮艇能夠安全運抵福州,對咱們大清朝的海防有著至關重要的價值,瑯威理少校,幾位管帶大人都吃了不小的苦。身為船政提調,胡某感激不盡!”

  他說完,站在旁邊的張靈普就隨即用英語和瑯威理也敘述一番。

  瑯威理又沒有什么好顧忌的,一千英鎊的數額更不小,當即就謝謝一聲,大大方方的將錢收下來。見他收了錢,林泰曾也就順手推舟,各自將錢收了下來,可在心里又不免唏噓:真和葉富、鄧世昌說的那樣,這位爺賺錢和灑錢的能耐都是天下第一啊。

  一見面就各賞三千洋圓,這氣度可真是厲害啊。

  好,你們收了錢就好。

  胡楚元心里暗笑,隨即就笑吟吟的說道:“我這一次從福州過來的時候,特別和閩浙總督何大人,兩江總督左中堂商談過,也從兩位大人那里領了吩咐。中堂大人的意思很簡單,福建水師比長江水師更為重要,當務之急是先辦福建水師。這些炮艇既然是兩江衙門出的款子,李中堂不過是代為經辦,艦船自然是歸兩江衙門調度,那就編入福建水師,所以啊,你們回國之后,直接將船開到福州,其他的事情就不用你們操心了。”

  真正負責此事的林泰曾不免有些為難。

  胡楚元的話是沒有錯,可這筆軍火交易確實是李鴻章在辦理,當初簽訂合同的時候就已經說清楚,李鴻章親自負責驗船,驗收完畢,才會將余款撥付給英國。

  劉步蟾則直言道:“提調大人,這怕是很不妥當吧,不管經費實際是由誰出,合同是直隸總督李中堂李大人簽的,就該是由他來驗貨!”

  胡楚元神色一黯,冷冷的一抬眉,道:“這個事情不是你們能管的,你們只要將船開到福州,人上岸,后面的事情就和你們無關。不管事情怎么鬧,都會由兩位總督大人出面和朝廷商議。”

  劉步蟾則道:“提調大人,我們還是將船先開往北洋,驗了船,交清款項,咱們再回福州,這不是雙方都不得罪嗎?我等剛剛回國,這就要得罪李中堂,實在是不妥啊!”

  胡楚元有點不滿,可還是和他解釋道:“不瞞你們說,這些船本來是定給南洋水師,錢是兩江衙門出的,如今南洋水師歸屬兩廣總督管轄,這些船到底歸誰就成了疑問。何況,李中堂已經有意將五艘炮艇留在北洋水師任用,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損失,也為了好好的置辦福建水師,左中堂明言直說,事情會由他出面和李中堂對峙,其他人躲在后面不吭聲,你們只要將炮艇停在福州港口即可。”

  劉步蟾還是很煩惱。

  另一邊,林泰曾、葉祖珪、林永升三人卻都不說話,也不表態。

  胡楚元看得出來,這三人已經同意了。

  他們畢竟是沒有實權的小人物,躲在大樹底下好乘涼,直接開進福州港,艦船交給船政衙門,和他們的關系就不大,頂多讓李鴻章覺得他們幾個人無心效力于北洋。

  非要把船開往李鴻章那里,那就徹底得罪人了,別說胡楚元不好開罪,閩浙總督何璟和體仁閣大學士左宗棠更不能得罪。

  實際上,李鴻章是早就開始挖人了,這些人還在歐洲,他就通過駐歐公使李鳳苞傳了話,要抽調他們到北洋水師效力,委以重用。

  瑯威理不知道他們在爭論什么,就和張靈普詢問。

  胡楚元則直接用英語和瑯威理商談,告訴瑯威理,艦船開到福州港,他的任務就完成了。若是艦船需要繼續北上,福建水師會另行派一個熟悉沿海航道的水師將領擔任鎮中號炮艇的管帶領航。

  瑯威理是英國海軍少校,負責領航這些炮艇送到中國政fǔ簽收,那么,究竟是福州船政衙門簽收,還是北洋水師衙門簽收,他并不在乎。

  可他在乎一點,那就是對英國政fǔ的余款是不是能按時撥回。

  胡楚元很肯定的答復道:“余款數額,我們會在福州直接支付,你不用擔心。”

  瑯威理道:“那就沒有任何問題。”

  這筆款項都已經給了李鴻章,總計是70萬兩銀子,平均每艘14萬兩,余款還有30萬兩沒有支付。

  左宗棠的意思很簡單,30萬兩銀子直接由船政衙門支付,然后再慢慢和李鴻章討要,李鴻章要是不給,他就一天一個折子罵,罵到李鴻章給錢為止。

  一了百了,不給李鴻章機會從中撈船撈人。

  籌辦北洋水師砥衛京師是李鴻章的尚方寶劍,他要是將人和船都扣押在北洋水師,左宗棠反而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其他人都同意,唯獨劉步蟾不同意。

  胡楚元也算是看出來了,劉步蟾是死了心要前往北洋水師效力。

  默默地,胡楚元也在心里琢磨…劉步蟾是一個真正的聰明人啊,北洋水師是朝廷真正想要建辦的第一水師,必定最受滿清政fǔ重視,也最受李鴻章和淮系集團的重視。

  李鴻章手里無人。

  福建水師人才濟濟,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凡此種種,劉步蟾料定自己一旦去了北洋就必將受到李鴻章的重用。

  胡楚元稍加推想,就和劉步蟾道:“劉管帶對朝廷大事如此盡責,胡某萬分的欽佩。這個事倒是沒有必要再商量了,我沒有膽量和左中堂、何總督為敵,你要是有膽量,那就自己開一艘船去北洋水師…咱們屆時再看看?”

  劉步蟾一時猶豫,給他一個熊心豹子膽,他也不敢這么做。

  他只是一個小小的管帶,怎么敢得罪左宗棠和何璟呢?

  所以,他還是想拉攏其他幾位管帶一起投靠李鴻章。

  劉步蟾的態度讓胡楚元意識到,一碗粥里能夠容下的米粒是有限的。

  人才多是好事,可人才也都是想要攀爬的。

  夏末秋初的南海很不平靜,300噸的炮艇因為盈余的排水量及其有限,根本不敢直接過海,就算是沿著海岸走,那也會是很麻煩的事情。

  所以,林泰曾等人決議是再等半個月,拖延到十月,海面不會有大臺風的時候,從新加坡啟航駛往馬尼拉港、林加延港,然后進入基隆港,再橫渡臺海進入福州。

  晚上聚了一餐后,胡楚元讓大家各自回去休息,卻將葉富單獨留下來。

  別人都走了,葉富默默地喝著一杯巖茶,等了片刻才和胡楚元道:“大人,您這個事說的急了,應該先和我問一問,讓我事先在私下和林泰曾他們商量。”

  胡楚元也微微點頭的承認。

  他這些年實在是太順利,要人有人,要錢有錢,此次又有兩位總督的暗中,一時就有點疏忽了。

  隨即,他和葉富問道:“你覺得后面該怎么辦呢?”

  葉富稍加思量,在心里組織了一番才和胡楚元道:“我等下就和林泰曾、葉祖珪談一談。劉步蟾嘛,他是聰明人,說實話,既然他想走,您也留不住。他是一等一的人才,自己明白孰輕孰重,北洋水師是朝廷最為倚重的地方,以他的才干,只要他去了就一定能得到朝廷和李鴻章的重用。留在福建水師,有林泰曾、葉祖珪等人在,他的份量不免輕了點。”

  胡楚元道:“那就麻煩你了。長久來看,長江水師終究不可能成為朝廷的三大水師之一,我和中堂大人商議,福建水師為根基,待時機成熟則擴建為東海水師,一分為三,總部駐扎在福州,分支兩個艦隊,一在寧波,二在青島。屆時,東海水師設一位提督,四位總兵,長江水師則單純用于長江巡備,設一提督,兩名總兵,主要以千噸級以下的炮艇、巡邏艇為主,配備三四艘主力的千噸級近海防衛艦。你可以就此和林泰曾、葉祖珪兩人商議,只談空間,江南海軍是容得下很多人才的,只是別太心急。”

  葉富慎重的答道:“提調大人放心,下官一定用心和幾位同學洽談。”

  胡楚元點了點頭,示意他立刻就去,不要再耽擱,免得劉步蟾也在游說林泰曾等人北上。

  等葉富一走,胡楚元就將張靈普喊了進來。

  自從被派往越南尋找劉永福,張靈普也離開胡楚元身邊好一段時間,經過這段時間的歷練,人似乎也干練很多。

  讓他在身邊坐下來,胡楚元不免有些感嘆。

  思量片刻,胡楚元和張靈普說道:“我想過了,這一次去歐洲購買戰艦的時候,想將你送往英國海軍學校進修,日后再在英國海軍實習兩年,前后恐怕要三年時間。”

  張靈普不免有些詫異,道:“大人…?”

  胡楚元打斷了他的話,道:“你聽我說,原先呢,我也是想將你留在身邊,替我辦理一些特殊的事。現在的情況稍有變化,閔人專營朝廷海防的大局已經難以改變,我想讓你借機進入水師,多加提拔,日后有機會掌持福建水師。以你的能力,再在英國努力學習三年,應該是可以做到的。”

  張靈普默默不語的思索片刻,這才道:“多謝大人成全。”

  人心都是肉長的。

  胡楚元不僅待他很厚重,也很倚重和信任,比起報國參軍,他似乎更偏向于留在胡楚元效力。何況,留在胡楚元身邊所能辦理的事情,件件都不簡單,這也令他更有成就感。

  既能為胡楚元辦事,又能報國參軍,對張靈普而言倒是兩全其美了。

  頓了頓,張靈普又道:“劉將軍那里的事情以后就該交給誰辦理呢?”

  “走一步是一步吧!”胡楚元又不是神,他暫時還沒有想清楚,此前也完全沒有任何安排。

  張靈普卻道:“我推薦一個人吧。”

  胡楚元很感興趣的問道:“誰?”

  張靈普道:“我在船政學堂的好友陳善元,也是我同鄉好友。他年長我兩歲,年少的時候曾一起在私塾就讀,他這個人辦事沉穩慎細,學習也用功,考取船政學堂之前曾在我家的茶莊里做了兩年的幫帳。”

  胡楚元笑道:“可惜你沒有早說,否則在福州的時候就能將他一起帶過來。”

  張靈普笑道:“現在去帶也來得及,那我先返回福州和他談一談,再將劉將軍的事情和他說一說,告訴他聯絡劉將軍的門路。大概要晚一個月,我和他一起前往英國與大人會合。”

  胡楚元又慎重的問道:“你確定他是可靠的人,劉將軍這個事…!”

  張靈普道:“大人放心,劉將軍也是義舉,只是不宜讓朝廷知道,和他說清楚即可。善元這個人是很穩重的,頭腦也靈活,不會那么僵化。”

  胡楚元微微點頭,道:“那就好。”

  很多時候,胡楚元都不是一個具體辦理實務的人,他更是一名決策者。

  這也決定了他的用人特點,跟在他身邊辦事,自然就有空間和前途,所以,張靈普特別想推薦一個自己人來給胡楚元辦事,替代他目前的職責。

  張靈普是個聰明人,他非常清楚,就他現在給胡楚元所辦理的事,以后會是無比的重要。

  當然,他就是重新回到福建水師的編制里,做為胡楚元的親信,他也有著和別人不同的空間與職責。

  總之,投奔胡楚元是他這一生中最為重要的機遇。

  跟著胡楚元一起辦事,好處多多,這一點也不止張靈普一個人清楚。

  葉文瀾更清楚。

  見胡楚元已經暫時空閑下來,葉文瀾就迫不及待地來找他商談南洋商行的事情。

  朝廷已經做出批復,同意福州船政衙門出資興辦南洋商行,在南洋和福建、兩廣之間為國謀利經商。

  和江南商行不同,這股資本既然是由船政衙門出,那也就直接由福州船政大臣管轄,和兩江總督、閩浙總督的職權無關。

  所以,這個事在目前純粹是由胡楚元說了算。

  兩人談了談,都決定將新加坡做為南洋商行的總部所在地,以總資產400萬兩白銀計算,由江南商行出資80萬兩白銀,再拆借給船政衙門120萬兩白銀,各占20、30的股份,胡楚元通過國泰基金持股10,余下40歸葉文瀾掌握。

  葉文瀾也不打算獨吞,他出資100萬兩白銀占股25,余下15則由南洋本地的華商合股。為了吸引更多的南洋商人加盟,他還打算讓出100萬兩銀子的貼息股。

  等同江南商行,朝廷給南洋商行一筆利好,免交部分雜稅厘金,從南洋到江南之間的來往業務又多,葉文瀾也打算興辦南洋輪船公司,小本逐大利,只用幾艘貨輪來回運轉。

  葉文瀾問胡楚元有關南洋商行的策略,胡楚元則只說了八個字“扎根南洋,窺視兩廣”。

  隨著江南商行的成功,各地總督、巡撫都要辦理相關的壟斷企業,曾國荃和劉坤一在山西置辦了太原商行,理辦山西和陜甘寧鹽政,李鴻章在天津置辦北洋商行,理辦河北、山東鹽政,四川商行、兩廣商行、湖廣招商局隨之而起。

  這些商行大多都是官股商辦,唯一例外的是湖廣招商局,這是湖廣總督李鴻藻設置的官辦機構,完全由官員掌控鹽業的銷售。

  除了鹽政,這些商行、招商局都同時理辦轄區范圍內的礦務、米茶油糖各業,完全抄襲了江南商行模式,有的還置辦起農業合作社。

  對于他們的抄襲,胡楚元是歡迎的,但也是嘆息的。

  李鴻藻的湖廣招商局拿到鹽業的統銷權后,以運輸成本高居不下為由,食鹽批發價漲到了每斤75文錢,比江南商行高出15文錢。

  不過,李鴻藻的湖南農業合作社和湖北農業合作社倒是辦的有聲有色。

  和他不同,盛宣懷的北洋商行就沒有提高鹽價,可他的北洋農業合作社卻只是一群當鋪。

  胡楚元只能說,商行和合作社不能聯合一起,共同為本地區的農業發力,意義就只剩下了撈錢。

  撈錢也是有好處的。

  據胡楚元所得到的消息,清朝廷事實上已經在考慮取消部分雜稅厘金,避免官辦商行具有太多的優勢,尋常商人只能坐以待斃。

  至少在這個時期,以恭親王奕、慈禧等人為首的清朝廷還沒有后期載灃時代那么愚蠢無能,他們知道,小商人的利益是要保護的,地方政fǔ和中央政fǔ的權益也是要平衡的。

  在這樣的亂局中,根基尚淺的南洋商行能否好,這確實是一個疑問。

  何況,南洋這一帶的意識是極其濃厚的,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就不斷發生對華人的屠殺,小規模的流血沖突更是從未中斷過。

  乘著這個機會,胡楚元就想將新加坡、馬來西亞的一些很有實力的華商召集起來,建議他們籌辦南洋華商總會,暗中通過海外購買槍支建立南洋華人體操會,用以自保。

  說到這個事情,葉文瀾就想起來什么。

  他和胡楚元建議道:“其實不妨和蘭芳公司的人談一談,這幫人在婆羅洲建了一個小國家,在南洋這一帶也算是有點實力,只要是華人,到了他們那里還算是很有保障的。”

  胡楚元悄然一擊掌,心里暗暗一陣激動。

  他可真想抽自己一個耳光,暗道,怎么把蘭芳共和國的人給忘了,說起來啊,這些人可真是誰都不該忘的。

  蘭芳共和國,這個事情說起來也tǐng神奇的,廣東的一些客家人,聯合其他地方來的華人在婆羅洲開辦了幾家公司,后來效仿荷蘭東印度公司,負責保護一些婆羅洲的小酋長和部落,作為條件,他們可以在當地開采金礦。

  慢慢的,這些公司聯合成一家蘭芳公司,并改稱蘭芳共和國。

  總之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情,很有穿越的嫌疑,但也不是特例,早在明朝時期,南洋一帶就已經有廣東、福建的商人在南洋辦理的特殊商號,甚至身兼明朝廷委派的職務,在經營生意的同時負責管轄當地。

  到了中法戰爭期間,乘著清朝廷自顧不暇,荷蘭人就對蘭芳共和國展開進攻,將婆羅洲劃歸荷屬印度領地,也就是后來的印度尼西亞。

  這個時期的荷蘭算什么,所謂的尼德蘭王國在整個世界中已經屬于二流國家,無論是經濟,還是軍事實力都排不上前十強,當然,侵略一下蘭芳共和國還是很容易的。

  想到蘭芳共和國的事情,胡楚元就忍不住的笑了。

  為什么呢?

  因為他知道自己完全有能力讓蘭芳共和國延續下去,滿打滿算,他還有六年的時間可以籌備,足可讓蘭芳共和國煥然一新,從頭武裝到腳。

  見胡楚元似乎是特別的高興,葉文瀾就有那么點奇怪,問道:“胡少,難道您也聽說過他們?”

  胡楚元微微點頭,和葉文瀾笑呵呵的問道:“你在他們那里有沒有熟人?”

  葉文瀾笑道:“熟啊,太熟了,我早年就在山口洋呆了幾年,也就是在那里學的土語,在那里的熟人多的很。要不,我替您引薦幾個?”

  胡楚元盤算了一下時間,感覺自己完全可以去一趟,就和葉文瀾道:“那就直接安排一下行程,百聞不如一見,我就去他們那里看看實際的情況。”

  葉文瀾道:“那行,正好您租的是英國人的船,進出山口洋比較方便,咱們就直接去山口洋吧,從那里去蘭芳比較容易。”

  他這番話倒是讓胡楚元有點警覺。

  胡楚元就和葉文瀾問道:“別的船進不去?”

  葉文瀾道:“是啊,早些年,蘭芳公司的勢力還覆蓋著坤甸,眼下不行了,已經都被荷蘭人接管。蘭芳的人已經退到了山口洋,可在那里也不行,荷蘭人的戰艦一天到晚在附近轉悠,看到咱們華商的船就要勒令檢查。不停就開炮,說實話,南洋這些年都這么亂!”

  “這樣啊!”

  胡楚元的心里漸漸在醞釀著什么。

  蘭芳共和國!!!

  在這個黑暗的受滿人奴役的時代,那是多美好的理想的華人世界啊!!!

胡楚元讀過很多關于這個時代的網絡小說,也看過一些和蘭芳共和國有關的介紹,可當他和葉文瀾談了一整夜,對蘭芳共和國越發了解后,內心里反而是很失望的。.bxwx.org筆下文學  什么鳥屁牌的共和國,純粹屬于意吟,完全是華人自己照搬套用洋人的翻譯詞。

  這就是一家蘭芳公司。

  更確切的說,蘭芳公司的性質和香港的新義安公司是一樣的,和天地會更像,就是一個華人的黑社會社團,早年最主要的對手也正是天地會。

  在幾十年前,南洋婆羅洲和附近島嶼上的華人社團還有很多,比如更著名的大港公司、和順公司,全部都是黑社會,只不過后來的黑社會是主營黃賭毒,現在的這些社團主營金礦和鴉片。

  道光二年,也就是1822年,劉臺二在荷蘭東印度公司的下,成為新一代的蘭芳公司帶頭大哥,并接受“荷蘭皇帝赦封蘭芳公司甲大”的封號,從此,蘭芳公司就成了荷蘭人的走狗。

  在荷蘭人的下,劉臺二陸續擊敗了其他華人社團,將蘭芳公司的地盤擴展到等同一個臺灣那么大。

  1854年,荷蘭人派出正規的殖民軍隊,不再是以前的雜牌軍、雇傭軍,直接將各家華人社團公司連根剿滅,只有蘭芳公司殘存,繼續替荷蘭人開發東萬律一帶的金礦,但已經完全喪失了對勢力領地的自治權。

  屁!!!

  胡楚元無比失望,剛剛點燃的希望之火也被澆滅了。

  不過,他還是打算去看一看,畢竟眼見為實嘛!

  這終究是一件很獨特的事情,胡楚元就將正準備返回福州的張靈普喊進自己的房間,讓他暫時不急著回去,明天一起去趟山口洋。

  “山口洋?”

  張靈普不免有些好奇,又呵呵的笑著,問道:“原來大人也知道那種地方啊?”

  胡楚元嗯了一聲,問道:“你對那里也很熟悉?”

  張靈普忍俊不住的再笑出聲。

  胡楚元微微有點不悅的問道:“怎么了,很可笑嗎?”

  張靈普匆忙抱歉,正色道:“不是,屬下只是覺得自己早該想到,既然有葉文瀾在,東家估計是遲早要知道這個事情。”

  胡楚元更覺得奇怪,就和他問道:“為什么?”

  張靈普答道:“很簡單,因為蘭芳公司現任大總劉阿生的女婿葉湘云就是葉文瀾的堂弟,據說還是tǐng親的。早年,葉文瀾跟著族叔去南洋做生意,他那個族叔就是葉騰輝…這個人,以前不就是蘭芳會的第十任大總嘛!”

  胡楚元更覺得奇怪,問道:“原來你對這個事情也很了解的啊,以前怎么不和我說說呢?”

  張靈普感嘆道:“福建這個地方,什么都不多,唯獨是客家人最多,只要是客家人,還真沒有多少人不知道蘭芳會的。早些年的時候,很多客家人都會去南洋找蘭芳會挖金子。現在很少有人愿意去了,都被洋人打的差不多了。”

  胡楚元嘆了口氣,不急著說話。

  他將門關上,讓張靈普坐下來和自己細致的談一談。

  他道:“我原先也以為是一個有趣的地方,正好啊,我一直覺得南洋的華人兄弟很受欺負,經常遭到本地土著的殘殺,就想要憑借自己的財力在南洋有所作為。另外,伯寅,我也確實想要一股屬于自己的實力。”

  張靈普正色的點著頭。

  因為很多華人“公司”被剿滅,華人在婆羅洲的生存環境急劇惡化,許多客家人、閩南人都陸續返回國內,也將這些消息帶回去。

  對于蘭芳公司以及南洋這一帶的情況,張靈普的了解遠比胡楚元充分和詳細。

  他沉思了片刻,忍不住的和胡楚元說道:“大人,說起南洋華人的問題呢。咱們關起門來說,這些事是tǐng可恨的,我也恨不得提槍在這里領起一支軍隊夷平荷蘭人和那些土著。可是,咱們細細一說,歸根結底還是怪某些華人。據我所知,咱們閩南人和客家人從元朝時期就在南洋活動,明朝的時候,更是很受當地酋長們的敬慕。最近這百余年間,尤其是從天地會開始,仗著自己有那么點人力,看中一塊地方就想要,別人不給,立刻就動用流氓幫派的做法,不是打劫就是拼殺,綁票的事情沒有少干過。”

  說到這里,張靈普也只能是很無奈的搖搖頭,又道:“當然,荷蘭人也不是好東西,為了一點小利,他們就會互相挑唆,要么是聯合土著打華人社團,要么是聯合華人社團打土著,殺來殺去,慢慢就成了現在這種情況。以前南洋到處都是華人社團,和順堂、天地會都很強勢,蘭芳會也不差,可現在都被打光了,華人就分散的到處都是,任人欺凌。”

  “原來是這樣的情況!”

  胡楚元默默嘆息一聲,他只能說…蒼蠅不盯無縫的激蛋。

  不管小說里將天地會、和順堂、蘭芳共和國吹噓的如何如何,仍然不能改變他們身為黑社會的本質特征——唯利是圖。

  感覺張靈普和葉文瀾說的情況很不一樣,胡楚元就繼續詢問下去,漸漸才明白葉文瀾其實少和他說了很多關鍵的細節——蘭芳公司的幾代帶頭大哥都是漢jiān,專門和荷蘭人合作。

  最可恨的一次,大港公司六千多人擋不住荷蘭殖民軍的攻擊,被迫退到蘭芳公司的地盤,反而又被蘭芳公司的人攻擊,腹背受敵,全部遭到屠殺。

  聽張靈普說完這件事,胡楚元悄然捏緊拳,狠狠的冷笑一聲。

  他想,什么狗屁的蘭芳共和國,吹噓的倒是tǐng漂亮,別說是給蘭芳共和國提供支援了,他現在就想組織一支軍隊將蘭芳公司消滅掉。

  想了想,胡楚元帶著恨意的冷聲道:“看來,沒有必要去山口洋了!”

  張靈普道:“我倒覺得可以去,葉文瀾倒不是故意要騙您,只是有些事情,他也難以啟齒。說不定啊,事情還有轉機。去完了山口洋,咱們可以去一趟沙撈越的石隆門,那里聽說還有大港公司的勢力。”

  雖然蘭芳公司不值得抬舉,在胡楚元的心中一落千丈,從理想國降格到漢jiān團,可他想在南洋有所圖謀的志向并沒有消減。

  蘭芳公司不行,他就去找和順堂,只要敢和荷蘭人開打,他就愿意全力。

  決定了這件事,胡楚元就將顏士璋和伍淑珍喊到房間,把蘭芳公司和大港公司的事情說了說,四個人也繼續商量一番。

  張靈普的心思還算是保守點,胡楚元三個人其實都有反清立場和想法,只是一般都不明說。

  一聽這個事,顏士璋和伍淑珍也很。

  四個人正商量著,門外有人敲門。

  張靈普去將門打開,葉文瀾就帶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健碩男人進來,穿著一身西服,看起來像是有錢的生意人,氣勢卻很彪悍精壯,手上還帶著三枚略顯土氣的金戒指。

  “提調大人,說來也巧,這位葉湘云葉先生恰好就是蘭芳公司的客長,說起來和我還有點親戚關系!”

  葉文瀾熱情洋溢的替胡楚元引薦一番,又繼續解釋道:“葉客長往常來新加坡賣貨都在我這里住著,今天正好才過來。”

  “哦!”

  胡楚元不動聲色的微微點頭,和葉湘云拱了拱手,道:“久仰大名,葉客長,請坐吧!”

  葉湘云江湖味十足抱拳躬身,道:“小的見過胡提調胡大人,多謝大人賜坐!”

  胡楚元道:“你來的正好,我總是聽說南洋的華人常受洋人的壓迫,又受土著欺凌,生活很慘淡,就想去一趟山口洋查看實情。你既然是蘭芳公司的人,應該對此很了解吧?”

  葉湘云稍一思量,恭敬的答道:“不瞞大人,我們蘭芳公司素來以維護華人在南洋的權益為己任,甚至不惜和洋人開戰。這些年的情況有些不同,荷蘭人處處設置關卡,還在海上巡查,在港口征稅驗貨,嚴禁軍火,又不準新的華人移入。咱們蘭芳公司就一直面臨封鎖,近些年來的實力大減,早已無力和洋人周旋,只能委身于賊,可悲可嘆。”

  胡楚元依舊不動聲色,悄然看了張靈普一眼,見他也未露出什么不滿,只是微微的有些難以捉摸的輕笑著。

  胡楚元也笑了笑,和葉湘云問道:“你說的句句屬實?”

  葉湘云豪氣頓生,道:“大人,若有半句虛話,小的愿意提著人頭來見您。”

  胡楚元嗯了一聲,道:“那倒不用。世上的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一貫主張華人在南洋要以暴制暴,要掌握實力和軍隊才能有效的保護自己。我管著江南商行,有權貿易軍火,采辦軍資,若是你們需要,我是可以援助你們一些的!”

  一聽這話,葉湘云是大喜過望,喜形于色,當即謝道:“多謝大人,我等蘭芳同仁感激不盡,愿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黑社會不就是這樣嗎?

  有奶便是娘咯!!!

  胡楚元笑了笑,和葉湘云道:“本官多的不敢說,給你們一萬只上等洋槍,數百萬發的子彈還是可以的。犬馬之勞就不用了,你說點實在的吧。”

  葉湘云更加驚喜,道:“我們蘭芳公司眼下實力雖然不濟,可還有兩三萬的兄弟,眼下主要聚集在東萬律,以開采金礦和務農為主,每年能產六千兩黃金,另產福壽膏…!”

  不等他說完,葉文瀾突然輕咳一聲。

  福壽膏。

  那不就是鴉片。

  這東西害人不淺,害中國人更不淺。

  葉文瀾急忙提醒葉湘云,讓他別在說再說下去。

  可惜晚了,胡楚元又不是聾子。

  胡楚元心里不舒服,可還是笑呵呵的和葉湘云調侃道:“呦,你們也種植鴉片啊?”

  “這…!!”察覺不妙的葉湘云不免有些尷尬,過了片刻才唏噓道:“大人,我們也不想啊,可荷蘭人非逼著我們種啊,不種鴉片,他們就不讓我們在當地采金礦。”

  “放屁!”張靈普終于忍不住了,哼道:“葉客長,還是有不少蘭芳會的兄弟流散回鄉的,朝廷對你們的事情或許不太清楚,可我們大人還是知道一些的,我看你是睜著眼睛說瞎話,要不要我們現在回福建找幾個知情的朋友來對證一番啊!!”

  “這…!!”葉湘云更驚,急忙和胡楚元道:“大人,小的句句屬實,只是很多事情都是荷蘭人秘密和我們大總制商議,一般人并不知情,我們冤屈啊。”

  豬啊,狗啊,都還是有點價值的。

  胡楚元也只是一笑而過,道:“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別人愿意抽,你們愿意種,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我倒是不想說什么。我是個什么樣人,能幫你們做什么事,又想要些什么,你這個親戚葉大人是很清楚的!這樣吧,你先回去和葉大人再細致的詢問一下,下次再來見我的時候就別這么冒失了!”

  胡楚元是什么樣的人,葉湘云是早就從葉文瀾那里知道一些了,要不然也不會這么恭謹畏忌。

  聽到“冒失”兩字,在“江湖”中闖蕩多年的葉湘云也不禁的出了一身冷汗,心里惶惶,當即就和葉文瀾一起退下。

  等他們一走,伍淑珍就忍不住的嘆息道:“黑幫就是黑幫,我爹以前也曾對他們籍于希冀,結果還不是一場空,扶不上墻的。”

  胡楚元若有所感,卻又說道:“可在南洋這個地方,社團終究是有社團的優勢,咱們要想在這里搞一片自留地,也就只能在社團上做文章。”

  顏士璋忽然道:“東家,何不仿效前人,咱們自己辦一家社團,咱們這一家啊,既是公司,也是社團,更是軍伍團練。”

  胡楚元不禁的嗯了一聲,覺得這個想法tǐng好,就和伍淑珍、張靈普對視一眼,見他們也都tǐng。

  他起身踱步,慢慢悠悠的在心里尋思著。

  他一直以來都將所有心思放在整合中國經濟的大盤上,對這種事情缺乏思量和準備,一時之間想要整理出一套思路,還真是不容易。

  可他畢竟知道很多事,這一點很重要。

  在房間里轉了十幾圈,他就和顏士璋三人道:“我的想法可能不是很成熟,你們幫我斟酌一下,我先建一家南洋公司。公司里面暗藏一個新民會,取意新民族,新中華,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

  對于伍淑珍這位美女,胡楚元相信她能明白,也一定會,顏士璋呢,不好說,張靈普呢,更不好說,可他還是覺得冒險試一試,說一說,看看這三個人的反應。

  伍淑珍幽幽含笑,她當然是很,可她知道,她的分量不足以胡楚元這么走下去。

  顏士璋則笑道:“東家能有這樣的心意,可喜可賀。”

  張靈普一時不語,過了片刻才問道:“新民會也和天地會一樣?”

  胡楚元道:“看似一樣,遠不一樣,這是更類似外國政黨性質的政治社團,比如說,英國的工黨,美國的共和黨。只不過,和這些政黨不同,我們的更多訴求是在民族政治上,我們的目標是要建立一個新中華民族,對于大清國,我們要求滿人實施類似于英日等國的君主立憲制,讓我們漢人真正的掌權。對于南洋海外,我們要求華人有條件的情況下自己建國,以中國為宗主國,無條件則和洋人、土著共享政治權利,以及極大的地方自治權利。”

  伍淑珍是真正能夠理解這番話的人,她當即笑吟吟的擊掌贊道:“不愧是胡少,不愧是您啊,這番話要是讓我爹聽到,那不知道能有多開心。胡少,您看來就是新民會的領袖了,小女子不才,也想入會,您不會拒絕女流吧?”

  胡楚元tǐng開心的,他就知道伍淑珍是自己的知己,當即道:“怎么可能拒絕呢,我現在就收你,明天找人刻一個新民會會長的章印,啪啪一蓋就把你給收了。”

  伍淑珍咯咯的笑出聲,卻又嗔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啪啪一蓋就把我收了…哪有這么容易,好歹也得給我留個像模像樣的席位吧,我可算是第二個會員呢?”

  頓了頓,她又道:“既然是仿效英美,不如就稱新民黨吧?”

  胡楚元搖了搖頭,道:“那太招搖,這不是必定能成功的事情,我們當然要尋求更多的實權,更利于國家的政策,但也不能以犧牲現在的權益為基礎,除非是逼不得已。更何況,現在的目標還是優先考慮南洋和海外華人,國內的事情不急。”

  聽他們一問一答,張靈普不免有所啟發,當即道:“大人,屬下愿意加入,位列第四,第三的席位就讓給顏先生了,出謀劃策還得靠他老人家。”

  顏士璋呵呵一笑,卻又正色的勸說道:“東家,您這個新民會必定要招很多人,直接由您擔任會長,恐怕不妥當,萬一有人直接捅到朝廷里,那就是一個大麻煩事。即便您圖的是先救南洋,后謀新政,也會被滿清朝廷視作內賊。”

  張靈普道:“是啊,大人,我也擔心這個事情呢。”

  胡楚元微微點頭,道:“那你們能不能推薦一個合適的會長人選?”

  張靈普道:“既然是要以南洋為根基,葉文瀾倒是合適的人選,可惜,這個人私心tǐng重。就拿蘭芳公司這個事情來說吧,我總覺得他也可能加入過蘭芳會,他旅居婆羅洲十幾年,關系錯綜復雜,后來開始獨立經商了,這么多年也一直都很順利。他呢,倒不是想將大人引入歧途,更像是想借大人的實力和權勢干預蘭芳公司,由他入主蘭芳,亦或者是讓葉湘云等人掌持蘭芳公司,他則可另獲其利。”

  胡楚元點著頭,道:“你這個分析應該是對的,我也覺得,他即便不是蘭芳會的人,基本也能算是。他故意和我隱瞞一些很忌諱的事情,說到底,還是想從我這里借到一些力量,方便他狐假虎威的控制蘭芳會。這個人吧,做二當家可以,做大當家是不行的。”

  顏士璋則道:“我倒覺得,會長之職非伯寅莫屬啊。南洋這個地方主要是以閔人、粵人和客家人為主,伯寅是閔人,閔客一家,他就有條件聯合閔人和客家人。伯寅學識廣博,為人精明,又精通軍事,更是東家的親信,此事由他來操辦,最為合適。”

  胡楚元稍有疑慮,他當然信任張靈普,可對張靈普,他已經有了其他的安排。

  新民會很重要,福建水師更重要啊!!!

  他不禁的看向張靈普,見張靈普也拿捏不定,就道:“伯寅,此事就看你自己的想法了,其實我倒是更希望你去英國留學,假以時日,回到水師必有重用。不過,南洋這里的事情也不簡單。”

  張靈普忽然苦笑一聲,道:“其實啊,大人,我倒是更想留在您身邊效力。話又說回來,福建水師那里,您要想招攬幾個值得信賴的親信還不足以,我最近幾天察言觀色,葉富大人對您是心悅誠服,佩服之至,鄧世昌和呂瀚二人又都以他為首。只要有這幾個人,您想控制福建水師已經不難。林泰曾謹慎猶豫之人,不宜堪當重任,葉祖珪、林永升俱都是忠國忠義之士,可用,但也不能全信,畢竟,咱們的大事和他們的大事未必就能茍同。”

  胡楚元嘆道:“麻煩事就在這里,你推薦的那個陸善元怎么樣?”

  張靈普猶豫了一下,輕笑道:“他留在您身邊辦事,那是機敏信義的人,留在水師,恐怕不是真正的水師將才。您啊,以后就會明白。”

  顏士璋不由得又有些感嘆,和胡楚元道:“將才難得,伯寅正是難得的將才啊!”

  胡楚元心有同感,道:“誰說不是呢,處處要用人,上等的奇人就這么一個,我真是左右為難!”

  聽他們這么說著,伍淑珍依舊是幽幽含笑,仿佛在看三個人互相吹捧的好戲,愈發覺得有趣。

  越是靠近胡楚元,越貼近他的心意,她對胡楚元就越發的佩服和喜歡。

  雖然眼下總是有這樣的,那樣的麻煩,可她堅信,眼前的這個男人一定能夠成就讓她無法想象的恢弘大業。

  胡楚元見她一直這么笑著,既好看,又奇怪,就問道:“難道你有什么辦法嗎?”

  伍淑珍舉重若輕的笑道:“其實哪有那么麻煩,都是你想太多了,車到山前必有路,眼下先就急。既然伯寅是你認可的將才,在南洋這個地方不正能顯出他的價值嗎?至于以后的事,只要你留著一顆心,時刻注意,還怕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選。你們幾個男人就在這里瞎琢磨,其實,這世上真正能有幾個人不愿意效力楚元的,除非你們謀的是天下人都不認同的事。”

  胡楚元忍不住的一擊掌,為之頓悟。

  他和伍淑珍笑道:“果然還是你聰明啊!”

  顏士璋也呵呵笑一聲,又和張靈普道:“恭喜你了,伯寅,你就是新民會的會長啊。”

  張靈普無奈的搖頭苦笑,拱手答謝道:“同喜,同喜。”

  他不得不承認,枕邊風這玩意果然厲害!

  胡楚元要建立的新民會其實恰恰是一個介乎于秘密社團和政黨之間的組織,大事可行,它就是政黨,大事不可行,它就是秘密社團。

  考慮南洋的情況,新民會的會長肯定要選一個福建人,福建客家人更不錯,粵人則次之。

  再考慮在南洋隨時有戰爭的可能,在地方又要有一定的商業才能和治理能力,張靈普確實是胡楚元所能打出最佳王牌。

  除此之外,再無第二個合適的人選。

  可惜,胡楚元還是覺得可惜了,他心目中的福建水師提督飛了。

  至于蘭芳公司嘛!

  只要它能為自己所用,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價值的!

  胡楚元考慮過,只要葉湘云保證能與荷蘭人為敵,也不種鴉片,那就是可以的。

  華人社團總是要劃勢力的,大不了,將蘭芳公司安置到不那么重要的地段,讓南洋公司掌控著婆羅洲和南洋的大權。

  他和顏士璋三人商量著事情,葉文瀾和葉湘云也在商量。

  張靈普猜的很準,葉文瀾就是蘭芳會的人,地位還不低,可這些年,他都一直在福建和南洋各地做生意,做他的二品官商。

  直到胡楚元讓他重返南洋,另謀大事,他才想蘭芳會,想起他在蘭芳會的舊關系和親戚。

  到了新加坡,他就秘密讓人去聯系葉湘云,準備將蘭芳公司介紹給胡楚元,利用胡楚元的權勢,他就可以和葉湘云里應外合,奪取蘭芳公司的實權。

  可惜,他沒有想到胡楚元身邊還有一個叫張靈普的人。

  這事情辦的棋差一招啊。

  沒辦法了,晚上一起坦白從寬吧,不管怎么說,沒有胡楚元是辦不成大事的。

  這一點,葉文瀾比誰都深信不疑。

  等到了晚上,葉文瀾就悄然又找到胡楚元,當面交代清楚所有來龍去脈,又將葉湘云喊了過來。

  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了,荷蘭人已經決定在現任蘭芳公司大總制——荷蘭皇帝赦封蘭芳公司甲大劉阿生,也就是葉湘云的岳父死后,不再赦封新的甲大,換句話說,蘭芳公司即將在劉阿生死后正式結束,和其他的華人社團一樣消亡于婆羅洲的熱帶森林里。

  從此,荷蘭人就是這片土地上的唯一主人。

  做夢!

  胡楚元在心里冷笑著,可更好笑的是蘭芳公司這幫人。

  百度大娘信誓旦旦,將蘭芳共和國吹噓的如何美好,還說他們和荷蘭人如何抗爭,號稱大清的海外第一邦,中國人的第一個共和國政體…真是誤導他了,其實就是一群出賣同胞以求自保的黑勢力社團。

  當然,任何一家社團內部都存在著多種力量,即便是蘭芳公司內部,在這百余年間也存在多股不同勢力,有很多人反對投靠荷蘭人的政策,想和其他華人社團聯手對抗荷蘭人,可惜總是被荷蘭人和漢jiān的聯手扼殺于搖籃里。

  聽著葉文瀾和葉湘云的坦白,胡楚元心里只有無盡的冷笑。

  既然蘭芳公司已經這么可憐,他就不客氣了。

  等兩人說完,胡楚元就很直接的說道:“可惜,蘭芳公司真算是劣跡斑斑,號召力不行,就算是有我的鼎力,你們也未必能將南洋的所有華人勢力整合起來。”

  葉湘云無語。

  葉文瀾卻道:“提調大人,話是這么說,可眼下也沒有其他地方勢力可以借用啊。以前倒是有和順堂,天地會,現在都不行了。”

  胡楚元道:“中國人還是要重名義的,師出無名,談何能勝,不能服眾,如何能夠聚集南洋華人之力。我決定別人重新建立一家新公司,想要邀請你們加盟,你們愿意嗎?”

  “唉?”葉文瀾只覺得有點匪夷所思,心想,你也想要建一家社團?

  葉湘云卻道:“大人,我們蘭芳公司里面還是有很多忠義之士的,請您深思啊!”

  胡楚元微微點頭,道:“可是…漢jiān也多啊,防不勝防,萬一我們悄然準備反攻荷蘭人的消息被里面的人泄露了,情況可不太妙。這才是我最忌憚的地方,咱們的目標是要拿下整個婆羅洲,建立一個新國家,正正規規的管理,謀求更多的利益。只有是這么大的利益,才能讓我有心思投資!”

  說到這里,他就和葉文瀾道:“葉大人,你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小生意,我胡楚元是不屑做的!只是搞幾家小社團,開采幾個金礦,每年賺個百萬兩白銀,哼,我會做嗎?”

  葉文瀾嘆道:“大人確實是不會屑于這種規模的小生意!”

  聽了這話,葉湘云心里更加敬畏,暗道:這位爺也太霸道了,一年賺個百萬兩銀子都不滿意啊!

  想到這里,他就立刻表態道:“大人,只要您有意投資大買賣,屬下就肯效力。建國這樣的買賣,人一輩子能遇到幾回,屬下就是把命丟了,那也值得。要是屬下死在這里面,麻煩大人事成之后給屬下親筆立個碑。”

  胡楚元道:“何止是立碑,建國之后,人人有賞,但凡有功而身死者,一概封爵,世代享用。當然,咱們不稱帝,咱們效仿美國搞共和,可也有爵位制度。”

  他又和葉文瀾道:“葉大人,咱們以后的家業肯定是越來越大,廣東十三行的前車之鑒,咱們得小心啊,萬一咱們在朝廷的靠山撐不住了,咱們也得有個退路。先退到香港,香港又不行了,咱們就至少還能來這里。”

  葉文瀾贊道:“提調大人所言甚是啊,我靠您,您靠的是左宗棠和何總督,萬一這兩位爺…!”

  胡楚元抬手示意他不用說下去,道:“你放心,我還沒有那么容易倒,手里也不只是這兩張牌,幾位親王和帝師那里,我都是有打點的。”

  “那就好,只要您穩當當的,我也就踏實了!”葉文瀾不由得松了口氣,親王,那比何璟扎實多了。

  聽著他們兩人一對一答,不知道里面深深淺淺的葉湘云更覺得自己找了個大靠山,這靠山大的,他八輩子都沒有想到過,夢里都沒有做到過。

  要是做到了這樣的夢,他睡著都能笑醒。

  何況,這他媽的就是現實!!!

  葉文瀾是個實在人,也見過大場面,當即就和胡楚元追問道:“提調大人,那您這個南洋公司該是個什么說法啊?”

  胡楚元道:“咱們說到南洋商行,那就不得不談一談上海輪船招商局的事,官辦的公司好啊,首先是稅低,二是有靠山,出門好辦事,地方的那些官員根本不敢克扣貪拿。可是,也有一個壞處,那就是一旦收益太大,又過于重要,朝廷就會一門心思的想要提升官股的比例,所以,商股一定要集中在一起,不能讓朝廷逐個擊破。”

  葉文瀾默默點頭,又問道:“那您的意思…??”

  胡楚元道:“我琢磨了一番,決定在南洋商行之上設置一家南洋公司,用于控股南洋商行,同時,我也通過南洋公司投資軍事。葉大人,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葉文瀾道:“明白…是明白,可具體又要怎么運作呢?”

  胡楚元和葉文瀾、葉湘云兩個人詳細的解釋了一下,里面的很多細節設計之精妙,令兩人贊不絕口。

  搞革命,胡楚元不是個奇才,搞公司,他就比這個時代的人厲害多了。

  他這一套的辦法也是很有特點的,首先,胡楚元和南洋商人合股創辦南洋公司,再通過南洋公司控股南洋商行。

  南洋商行以貿易為主,南洋公司則是一家在南洋經營的類似于東印度公司的軍商公司,亦商亦軍,持有固定資產,包括地產、港口、礦區、種植園等等。

  另外,相比于南洋商行,南洋公司不僅投資軍隊,經營也更加靈活,根據不同的需要,可以和南洋商人,甚至是洋人合股經辦新的公司,以此擴張南洋公司的經營范圍。

  雙方一拍即合,可葉文瀾的股份不好協商,他想要拿下南洋商行25的股份,而南洋公司最高只能持有南洋商行50的股份,這就意味著葉文瀾至少要在南洋公司中也持股50。

  這肯定不可能,他投資不起。

  想要投資軍隊,那得花費多少錢,其中的人力物力,還有各種錯綜復雜的關系網也不是他所具備的,就算胡楚元讓他做大股東,他也沒有這個膽色。

  商量一番后,葉文瀾決定退而求次,一次性出資300萬兩銀子用于投資南洋公司。

  胡楚元就知道,這個人在幫沈葆楨經營船政私庫的時候撈了很多錢,如果不是眼下非要用他,胡楚元真想將他一腳踢開。

  商人嘛,其實就這么回事。

  胡楚元暫時不提自己出資多少錢,只是給了一個不低于500萬兩銀子的承諾,讓葉文瀾繼續去招呼其他商人,他愿意將江南商行在南洋商行中的持股數降低到15,讓出55的股份給南洋公司持有。

  胡楚元心里是有數的,他想要將南洋公司和南洋商行辦好,可并不打算在里面賺多少錢,只要他能控制著這家公司即可。

  他和葉文瀾的出資額一加,那已經是800萬兩銀子,足夠在南洋這個地方建立一支三萬人的華人武裝,而且是裝備精良,以后再慢慢找幾艘鐵甲艦,足可和荷蘭人抗衡。

第一百五章尼德蘭的血債  南洋很重要,可在胡楚元的心目中,這終究只是他的二級戰線。

  如果不能穩住中國的絲業和茶業,一切都還是徒勞的,即便他在南洋折騰的再厲害,那也只是無根的浮萍,很快就會凋零。

  他對葉文瀾和葉湘云的信任度是有限的,可還是將南洋公司的事情先交給他們處理。

  他甚至不打算去山口洋,而是要去沙撈越的石隆門。

  可是,葉湘云很坦白的告訴胡楚元,那里已經很難找到華人了。

  1861年,三條溝公司和大港公司合并后成立的十二公司決定占領古晉,并且也實際上的成功了,但是,他們的計劃功虧一簣,并沒有殺死布洛克王朝的創立者詹姆士布魯克。

  詹姆士布魯克逃離古晉后,迅速在英資公司的幫助下,獲取了大量的軍事援助,并挑唆和利yòu當地的達雅人、馬來人聯合進攻石隆門,最終在石隆門血腥屠殺了所有華工。

  大約六千多人的華工,包括老幼fù孺全部被殺死,部分逃入西加里曼丹荷蘭人轄管區的三千多名華工,也陸續被荷蘭人殺死,以至于這一消息被封鎖,幾乎沒有多少人知道實情。

  葉湘云之所以能夠知道這一點,正因為他們和荷蘭人有著密切的合作關系,荷蘭人也沒有避諱的告訴了他們,并做為一個例子警告蘭芳公司。

  聽葉湘云說完,胡楚元徹底的陷入了沉默,在場的張靈普、顏士璋和伍淑珍也說不出話來。

  是的,胡楚元是一個識時務的商人,以賺錢為己任。

  此時此刻,他再也無法忍耐。

  即便十二公司有錯,或者是被逼無奈,他也無法忍受這種事情的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

  是的,這就是南洋,屠殺華人有理,即便無理也無罪,屠殺土著就是犯罪,屠殺白種人更是驚天大罪,要引起全世界的關注,強國的血腥報復。

  只是死了幾個傳教士,八國聯軍就打入中國,要求四億兩白銀的賠款。

  死了近一萬名的華人,滿清在做什么?

  草啊。

  胡楚元只覺得自己怒火已經要到了極限。

  他仿佛已經看見那遍野的尸體,血,赤紅色的鮮血在河水中流淌著,fù孺老人都被燒死在山洞里,她們掙扎著,掙扎著,期望能夠出現奇跡,能夠有人解救她們。

  這一刻,他的心在滴血。

  經歷了漫長的沉默后,他終于開口,夾雜著前所未有的恨意,和張靈普道:“這里的事,就靠你了!”

  張靈普緩緩而堅毅的站起身,抱著拳,眼睛里快要噴出火焰,和胡楚元一個字,一個字的答道:“大人,屬下萬死不辭!”

  胡楚元沉默的點著頭,可他知道,光靠張靈普一個人是不行的。

  現在,也絕不是張靈普冒然涌現的時刻。

  這件事要經過更為細致的安排和策劃。

  詹姆士布魯克已經死了,血債只有他的繼承者,他的外甥,那個主導屠殺的人——查理士布魯克來還。

  他要讓整個布魯克王朝來償還,哪怕這是一個由英國政fǔ的沙撈越王國。

  他沉默的在心里尋思著,尋找一個可以絞殺布魯克王朝的可能性。

  過了很久,他才冷冷的抬起眼簾,和葉湘云問道:“就在婆羅洲,現在還有什么地方是我們可以踏足的?”

  葉湘云想了想,道:“樂敦,土著們稱為倫杜,在沙撈越最北端的港口小鎮,位于加央河的入海處,背靠加丁山。那里也有金礦,大概有兩千多名客家人和福州人住在那里,以打漁和淘金為生。從樂敦向西南,翻過加丁山就是荷蘭人的地盤,向東南一百余里就到了石隆門和古晉。石隆門前面是古晉,后面是一個山谷口,穿過山谷就到了荷蘭人的地盤,很多人就是死在谷口。”

  “我們的船能直接進入樂敦嗎?”

  葉湘云道:“這幾年是可以了,沙撈越王國越來越弱,沒有精力管理那里。”

  胡楚元稍加思量,道:“那行,你替我安排一下,我們這里就去那里看一看實際的情況。”

  葉湘云謹慎的點著頭,道:“大人放心,我一定給您安排好。”

  胡楚元揮了揮手,讓他下去準備一份盡量詳細的婆羅洲地圖,供他參考。

  他已經決定去樂敦實地考察一遍,可是,林泰曾、劉步蟾這些人也得要穩住,必須讓他們先到馬尾港。

  只要他們進了港,后面的事情就都在胡楚元和何璟的計劃中。

  這天晚上,胡楚元就將葉富請到自己的房間,談了談要去一趟沙撈越的事,想讓葉富務必留住林泰曾等人,等他回來之后再說。

  聽了這番話,葉富沉思了片刻,不免有些擔憂的和“敢問提調大人,此事是不是葉文瀾葉大人安排的?”

  聽他的意思,似乎也知道一些內情,胡楚元就點了點頭,道:“確實是這樣。”

  葉富道:“大人,不是我不信任葉文瀾這個人,實在是您的安危重于一切,大事都系于您一人身上。請您稍微再多等幾天,我和鄧世昌在新加坡找些同鄉的商人,聯系一些廣東籍的武勇陪同您,由鄧世昌陪您去,順便和林泰曾他們借百余只槍,以防萬一。”

  頓了頓,他又道:“如果沒有劉步蟾,我們倒是可以和林泰曾、葉祖珪說一說,讓他們動用炮艇護衛。眼下肯定是不方便了,南洋這一帶的海盜很猖獗,常用海航線還算安全,前往樂敦和古晉的航線就有點偏僻了,很容易遭遇海盜。這樣吧,我再盡量聯系一艘裝有火炮的商船,防止萬一。”

  胡楚元微微頷首,安全終究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和葉富又商量了片刻,就讓葉富出去辦理這些事。

  最近這個月的南海風浪較大,臺風很多,為了避免萬一,五艘炮艇要等到月底才會繼續啟程,沿著海岸線航行,途徑越南抵達兩廣。

  可也有另外一個問題出現了,如果劉步蟾執意要連船帶人都一起孝敬給李鴻章,那他很可能在廣州通風報信,在廣州港口驗船,直接將五艘炮艇劃歸南洋水師。

  買船的經費雖然是兩江衙門出資,名義卻歸屬南洋水師,負責買船的人又是李鴻章,這里面的糊涂賬太多,很難算清楚。

  幸好,劉步蟾等人暫時不會急著走。

  胡楚元也只能是先讓葉富盡力勸說葉祖珪等人,不要冒險一搏,免得自毀前程。

  等了兩天,葉富和鄧世昌在新加坡的廣東會館里找了幾個可靠的華商,租了一艘專門用打海盜的木帆船,雇了七十多個敢拚命的廣東籍水手,又從林泰曾和葉祖珪的清兵水師營里借了一批洋槍,由鄧世昌負責統領,陪同胡楚元一起前往樂敦。

  胡楚元從太古洋行租的泰昌號是一艘遠洋商船,和這個時代的大多數要橫穿馬六甲海峽的遠洋商船一樣,為了抵御隨時可能出現的海盜,船上擁有兩門4.5英寸口徑的阿姆斯特朗火炮,以及兩門47毫米口徑的哈乞開斯五管轉輪火炮。

  在馬六甲海域一帶,這樣的商船還算安全,再加上一艘裝著四門青銅炮武裝帆船的陪同,尋常的海盜是不敢冒險搶劫的。

  凌晨時分出發,在蔚藍色的大海上航行了四個小時,泰昌號在中午時分才逐漸抵達淡美蘭島和山口洋之間的海域。

  荷蘭人在這里設有海軍基地,負責打擊附近海域的海盜,同時也就牢牢鉗制住了整個西婆羅洲的出口,一律要得給他們交稅。

  漸漸能夠看到陸地的時候,船上的人也發現了荷蘭人的艦船,并且是極其快速的駛過來。

  聽到這個消息,胡楚元立刻從船艙里走出來,用望遠鏡遠遠的觀望著對方的艦船。

  這看起來似乎不是一艘很先進的戰艦,船上依然掛著風帆,船體規格約有三千噸的排水量,和泰昌號差不多。

  旗枙上,尼德蘭王國的三色旗在風中飄揚,耀武揚威,仿佛在宣誓著他們的權勢。

  看著這面旗幟,胡楚元心里冷笑的罵道:算他媽個屁東西,也就敢在亞洲欺負一群土著。

  見張靈普過來,他就將望遠鏡給了張靈普,又和葉文瀾問道:“他們是不是要過來查看?”

  葉文瀾在這一帶的經驗豐富,搖了搖頭,道:“不至于,他們對英國人的商船還沒有那么猖狂,只是做做樣子,或者是來打個招呼。”

  張靈普看了一會兒,和胡楚元道:“應該是一艘三千噸位左右的老式巡洋艦,外面都沒有包一層薄鋼板,即便是扯上風帆也未必能追上咱們。”

  胡楚元哦了一聲,更加不放在心上,回到自己的船艙里,繼續和葉文瀾、葉湘云談一談婆羅洲的情況。

  果不其然,那艘荷蘭巡洋艦只是遠遠的通過旗語和泰昌號交流一下,詢問附近海域的情況,隨即就離開了。

  不久,站在泰昌號的甲板上,胡楚元就能看到了山口洋那漂亮的深藍色的海岸線。

  山口洋位于加里曼丹群島的西海岸線上,整個海岸線呈月牙形狀,對港口有著很好的保護作用,受熱帶季風的影響,西海岸本身也比北、東和南海岸要平靜很多。

  等船漸漸駛進港口,城鎮也就一目了然的出現在眼簾中。

  胡楚元聽說了無數次的山口洋港鎮并不算大,因為海港條件良好,周邊沿海灣又存在著大片的熱帶平原田地,明朝時期就有很多華人在這里落足,逐漸開拓出一個熱鬧而繁華的城鎮。

  在這里,通用的語言是客家話。

  然而,真正的管理者是荷蘭人。

  在泰昌號停下來不久,立刻就有幾名荷蘭官員帶著一些土著人上船檢查。

  雖然船上沒有貨物,荷蘭人還是強行索取了一百洋圓的港口租金和治安稅,以后每停一天都要加收十二個洋圓,如果有貨物上船,那就要收取不低的出口關稅。

  等荷蘭人檢查結束,胡楚元才上岸,在張靈普和鄧世昌等人的陪同下,看看山口洋的實際情況。

  相比英國人,荷蘭人在治理殖民地上的本事是非常差的,加上長期和清朝廷、華人的沖突,對華人的態度也是非常惡劣。

  可以說,印度尼西亞的第一次屠華事件就是荷蘭人挑唆的,他們這么做的目標只是要奪取華商在當地的經濟利益和貿易特權。

  從那以后,類似的事件就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

  在另一邊的新加坡和英國殖民地,這樣的情況就幾乎沒有發生過,英國人對于殖民地內部的民族糾紛一貫采取分地治理的方式,而不是單純粗暴的壓制,更不會放縱土著和華人相互火拼。

  這個時代的荷蘭人只是一群唯利是圖的jiān商,一定要讓他們流光最后一滴血,他們才會懂得尊重別人。

  假如可以,殺光也再所不惜。

  連胡楚元這樣的人都會為之憤怒,恨不得將所有南洋的荷蘭人殺光,足以證明此時的荷蘭人是多么的可恨。

  當然,天地會、和順堂、蘭芳公司這些人也不是好東西。

  即便打著反清復明的旗號,社團終究還是社團,都只是扶不上墻的爛泥巴。

  在山口洋轉了一圈,胡楚元主要是在觀察本地商鋪的經營狀況,由此來判斷當地的經濟水平和特點。

  他重點觀察的對象是外銷物資,棕櫚、橡膠的種植還沒有任何的,主要的外銷物資是甘蔗、土糖、香料、硬木。

  據胡楚元所知,由于國內目前的經濟狀況還湊活,窮人雖然很多,富人也不少,每年至少要從南洋進口300萬兩銀子的硬木料,幾乎都用于打造家具。

  這是葉文瀾主做的市場之一,也是南洋商行未來的主要盈利點。

第一百六章新港公司  婆羅洲的金礦、銅礦、煤礦儲備量都很大,但絕大多數地區都是原始熱帶森林和沼澤地,開采難度較大,在山口洋的集市上,隨處可以見到各種各樣的金飾品。

  在這里的金匠主要都是福州人和泉州人,客家人的數量最多,主要從事農業,在當地生產稻米。

  至少是在這個時代,這個地區,種水稻也是一門技術含量很多的手藝,同樣一塊田,土著種出來的產量要比華人低一半。

  別小看這個差距,很多客家人都在山口洋一帶種水稻,幾年之后就能買到更多的田,從家鄉招攬親友同鄉來種地。

  慢慢的,山口洋附近的大多數水稻田都被客家人所掌握,他們也大量的開墾新田。

  從這么一個小小的水稻田開始,客家人、閩南人就掌握了山口洋的米市和木材市場,進而成為當地最主要的富商。

  正是因此,只要荷蘭人挑唆一下,為了奪取華人所持有的財富和土地,當地土著,尤其是以馬來人和爪哇人為首的土著就會跟著荷蘭人一起屠殺華人。

  甚至不用挑唆,他們也很亢奮和憤恨。

  他們不會種田,不會做生意,他們會殺人。

  這就夠了。

  夠了。

  對胡楚元來說,這也就夠了。

  他只在山口洋逗留了幾個小時,下午時分就重新啟程前往樂敦,繞過沙撈越西北端的拐角,泰昌號和尾隨其后的廣義號一起駛入了嶄新的一片海灣。

  幾天前剛有大的臺風橫掃而過,海岸邊一片狼藉,看起來并不是很美好。

  等到了傍晚時分,斜陽西照,映紅了半邊天空和整片大海,泰昌號才駛入一片開闊而彎曲的大河港。

  幾乎所有的婆羅洲上的大河流都是這樣,在出口處總會蜿蜒曲折的繞幾個彎,為當地形成一片近乎完美的天然港灣,繞過一道彎,此后的河水和風浪就變得無比寧靜,兩岸是成片的熱帶雨林。

  由于缺乏完善的國家治理,在整個婆羅洲又到處都有這種港灣,很多地方人煙罕至,也就成了海盜的天然保護地。

  就像后來的索馬里那樣,很多土著部落就完全依靠海盜業為生,專門干一些搶劫活動。

  這里的達雅人是最可怕的,他們不僅搶劫,還是食人族,直到130年后,很多偏僻地區的達雅人還保持著食人的習慣。

  掩隱在茂密的熱帶雨林中,連續駛過兩個彎道,前方終于出現了一座小鎮。

  經過多次的大屠殺后,很多華人都從古晉、三發遷居到沙撈越北端無人居住的地區,在當地開墾水田。

  和海盜不同,他們尋找到的新聚集地不僅擁有良好的港口停泊條件,方便他們悄悄回國招攬同鄉人,還都有著大面積的可供開發的田地,甚至有金礦。

  這就是古晉、山口洋、坤甸不斷出現的原因,也是樂敦出現的原因。

  因為布魯克王朝實力有限,且日漸衰落,對于新出現的樂敦,他們只能選擇默認,也沒有過來強調統領權,沒有對當地收稅。

  這樣的好時光持續不了多久,1888年,英國拿到了整個沙撈越的保護權,成為布魯克王朝的第一宗主國,正式開始對整個沙撈越實施治理,這也是沙撈越最終會并入馬來西亞的原因。

  當地的華人還很少見到泰昌號這樣大的商船,而且是掛著英國人的旗幟,小鎮里立刻sāo動起來。

  很快,泰昌號就找到了合適的停靠點,因為沒有足夠大的船港碼頭,胡楚元只能乘坐小船登上陸地,為了防止萬一,葉湘云和葉文瀾等人先上岸,去尋找他們在當地熟識的一些朋友。

  胡楚元并不知道他們又是怎么吹噓的,大概是說清朝廷的大官來了吧,他剛和張靈普、鄧世昌等人一起上岸,那些華人們就熱情的涌了過來。

  真是人潮呢。

  數百位華人慢慢的聚集起來,向著胡楚元這里走過來,有些人還忘了丟掉手里的長矛、大刀,惹的鄧世昌一陣緊張,他手底下私募的那些粵勇也紛紛要抬起槍。

  這時候,葉文瀾和葉湘云已經從一間大堂屋宇里跑了出來,還帶著一個體格彪悍的魁梧大漢,那人穿著尋常農夫的衣衫和草鞋,膚色曬成了古銅色,虎背熊腰,濃虬粗髯,大約四十歲左右。

  這位魁梧大漢肯定不簡單,身后也跟著十幾號人,還有更多人涌過去,擁在他后面。

  一路急走,葉湘云一路說著什么,那個魁梧大漢是越聽越驚訝,神色慌張。

  到了胡楚元面前,魁梧大漢二話不說,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道:“小的劉寶貴乃是汀州人士,本地新港公司的大總,見過福州船政衙門提調大人!”

  劉寶貴身后的那些華人看他跪下來,也都隨之跪下,還不知道胡楚元到底是誰,已經是越跪越多,簡直像是皇帝出游被識破了。

  一陣勢之間,里里外外跪下了幾百號人。

  胡楚元這輩子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局勢,也為之一怔,隨即就伸手拉著劉寶貴,想將他拽起來,又道:“我只是為了私事來一趟貴地,你不用這么拘謹,讓大家都起來吧!”

  “多謝提調大人!”

  劉寶貴借勢也就起身了,這里的人幾乎都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大哥跪下了,他們也跟著跪,大哥一起來,倒也陸續都起來了。

  見人實在是太多,胡楚元就道:“劉老板,我們找個地方慢慢談吧!”

  劉寶貴當即道:“好,那請大人到咱們的大廳里高坐。”

  他們說的“大廳”不是一般的大廳,而是類似于梁山伯聚義廳的“廳”,但凡是社團總壇都有,南洋這些華人社團的頭領也就經常自稱“廳總”、“大廳總”、“大總”,就是這個“廳”里的一把手。

  進了新港公司的新港廳,胡楚元在上席坐下來,葉文瀾就坐在他旁邊。

  清朝廷的官員身份在華人世界是非常有份量的,一方面是有實權,另一方面也是思想上的一種根生蒂固的影響力,就因為這個原因,葉文瀾無論如何都想保住自己的從二品職位。

  胡楚元當然明白這一點,可還是覺得劉寶貴對他的害怕程度有點異常!

  客套一番后,他沒有急切的說什么,只是讓劉寶貴等人陪著他到樂敦周邊看一看。

  這里的情況更像是國內的一個鄉,沒有官員治理,也沒有鄉老,都是社團的帶頭大哥和各級管事說了算。

  總人口約有六千,九成人口是華人,福建籍客家人又占了六成,余下也都是福建人,劉寶貴就是汀州籍的客家人。

  距離樂敦港三十多里的地方就是加丁山,那里有一大片的金礦區,很多華人都在那里做事,只有不足兩千人在樂敦港附近開墾土地種植水稻。

  在劉寶貴等人的陪同下,胡楚元找了一座百米高的山丘登上去,遠遠眺望一番,對這一帶的地形頗為滿意。

  如果從戰爭的角度來說,這里并不適合做為一個軍事集中地。

  做為一個城市,這里卻擁有著非常巨大的前景,除了西南部的加丁山脈,以及西北部的一些小山丘,整個地段都是沖擊平原,寬闊的加央河蜿蜒而過,覆蓋著大片的熱帶森林。

  如果全部用漢人的方法來治理,不出十年,這里就可以誕生數百萬畝的水稻良田,至少可以容納十幾萬人的居住和生活。

  從山丘下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晚。

  為防萬一,胡楚元還是返回泰昌號住下,并在船上邀請劉寶貴一起用晚餐。

  吃了飯,胡楚元讓鄧世昌等人離開,只留下他、劉寶貴、葉文瀾和張靈普四個人,關上門泡壺好茶秘密談。

  見時機已經差不多了,他就和劉寶貴談起正事,起先也只是問一問樂敦和新港公司的情況。

  聽胡楚元這么一問,劉寶貴心里有點忌憚。

  從胡楚元來到樂敦,他一直就在懷疑胡楚元的動機,總覺得胡楚元可能是想占據他的地盤,亦或者,朝廷知道他以前干過海盜的勾當…?

  想了想,他就嘆道:“咱們新港公司經過十幾年的努力,才將這一片荒蕪人煙的老林子開墾出來,可沒有想到,那些土著一看咱們折騰出成片的水田,紛紛又說這塊地是他們的,想要拿回去。咱們又在附近采出了不少大金礦,英國人就也來惹事生非,說這里是蘇丹給他們管理的領地,讓我們只準將黃金賣給他們,還得交稅。真是越來越麻煩呢!”

  胡楚元微微點頭,問道:“那你們有沒有辦法守住?”

  劉寶貴又嘆一聲,道:“打土著還能撐一撐,萬一洋人開著艦船過來,咱們就麻煩了呢。”

  “哦?”胡楚元悄然一抬眼簾,問道:“布魯克那邊到底有多大的實力?”

  劉寶貴想了想,道:“四五千人的數量,可都有洋槍,洋人大約有七八百個,其他都是馬來人,關鍵是有幾艘艦,都有大炮呢,幾炮一轟,咱們就死的差不多了,怎么也守不住的。”

  胡楚元不免又奇怪了,問道:“那他們怎么不攻過來?”

  劉寶貴道:“關鍵是其他土著也和他們有很多沖突,再說了,他們真是要把艦船開過來,咱們就向后撤,撤到金礦那里,守著山打,他們也吃虧。”

  胡楚元又點了點頭,和劉寶貴道:“我是有辦法解決這個事,可在說正事之前,我也想說一聲,你似乎對我有很多的提防,其實是沒有必要的,我這一次來找你,和朝廷是一點關系都沒有。我呢,和葉大人一樣,也都是官商,平時也要做生意的。好處是什么呢,我有買賣軍火的職權,所以,我倒是可以賣點軍火給你。”

  一聽這話,劉寶貴暗暗高興,匆忙解釋道:“大人不必見怪,小的沒有和官家打過交道,確實是很怕的…二來呢,您和一般的官家,葉二爺說您管著福建水師,這真是太嚇著我了。”

  胡楚元笑了笑,很客氣的說道:“也談不上管,只是協辦,剛才那位鄧大人…其實就是水師的管帶大人。因為我這一次來找你們顯得很冒失,又怕我在半道上遇到海盜,鄧管帶就親自帶人,以免萬一,軍艦倒是停在了新加坡,只租了一艘武商船。”

  劉寶貴暗暗倒吸一口涼氣,總算知道葉湘云說的不假。

  說實話,他真不知道胡楚元的深淺,但能讓葉文瀾、葉湘云這種人都怕到如此地步的人,那真是他這輩子第一次遇到,也算是長了眼界。

  想到這里,他就和胡楚元道:“提調大人,小的能夠見到您,也算是今生有幸。如果您有辦法解決樂敦的事,小的必將牢記您的大恩,以后只要您有事差調小的,小的一定萬死不辭。”

  胡楚元笑了笑,道:“其實啊,我想和你買下這塊地!”

  “什么…?”

  劉寶貴大吃一驚,以為胡楚元要強吞他的地盤,面色劇變,當即就嘩的一聲站起來,下意識的捏緊雙拳。

  只看他要動手,葉湘云也吃了一驚,即刻起身,生怕劉寶貴出手。

  幾乎是在同時,張靈普比他們兩個人都快一步,已經前移到胡楚元身側,隨時就能出手。

  “哎,大家不要急!”

  胡楚元倒是很平靜,微微一抬手,示意幾個人都別著急,又和劉寶貴道:“確切的說,我是想要招攬你,讓你替我辦事,條件當然是很優厚的,等我拿到了整個沙撈越,樂敦還是你的地盤。”

  劉寶貴又嚇了一跳。

  整個沙撈越?

  大港公司、三條溝公司最鼎盛的時候都沒有奪下古晉,居然有華人想要奪下整個沙撈越?

  他一萬個想不通,也不敢相信,可是…他不得不說,胡楚元恐怕真不是普通人。

  和他們這些社團大總不同,人家可管著福建水師呢!

第一百七章實在的華盟會  劉寶貴有疑問是很正常的。

  一百多年了,就在婆羅洲這塊地上,自從洋人來了,華人就沒有真正的強盛過,再強盛的時候也沒有經得住荷蘭人的幾次攻擊。

  沙撈越的布魯克王朝是弱了點,可畢竟是英國人。

  英國人啊,荷蘭人都不敢招惹呢!!!

  胡楚元也能理解劉寶貴的疑慮,畢竟是被打怕了。

  他示意劉寶貴別那么激動,先坐下來,很隨意的說道:“你也不用擔心,我都有了自己的計劃。首先,在這兩年里,我會想辦法陸續從福建招攬更多的華人來這里開墾田地;其次,我會你們在樂敦組建軍隊,在港口修炮臺,裝備一個火炮營;第三,我會另外找地方培訓更多的軍隊,等機會成熟了,突然出擊,將布魯克家族推翻。當然,英國人那里的問題也會由我去解決,你只要按我的計劃辦事。”

  劉寶貴依然還是有些猶豫,過了片刻才問道:“那您能給我多少洋槍?”

  胡楚元想了一下,道:“暫時先給你一萬只洋槍,幾十門火炮。”

  “啊呀…!”

  劉寶貴陡然嚇了一跳,忍不住的驚呼道:“大人,我跟你干!”

  在沙撈越,什么都是虛的,有槍有炮才是大爺。

  別說是一萬只洋槍,幾十門火炮,就給他五千只洋槍,他都能把布魯克的那些土著兵殺光。

  一聽這話,葉文瀾就笑了,他道:“劉大總,您還真是不知道啊。實話和您說吧,就我們這位胡大人,那可是大清國的首富,身家幾千萬兩銀子。在大清國里,只要他說一句話,朝廷就得抖一抖,江浙閩南的幾位巡撫老爺都得聽他使喚。福建水師歸他管著,打的長毛哭爹喊媽的湘軍也靠他撐著,年年的軍餉都是和他借的。”

  “嗎呀?”

  劉寶貴臉色慘白,嚇的腿肚子都開始哆嗦。

  他這才知道胡楚元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這他媽的…太可怕了。

  前面怎么都沒有說呢,那是葉文瀾、葉湘云都很了解這個新港公司的實情,和蘭芳公司一樣,也就是一個黑伙社團。

  在樂敦那里就說出來,萬一劉寶貴起了歹念,直接領著幾千人沖上來玩綁票,那可真是大麻煩。

  眼下該說的都說了,前途一片光明,劉寶貴犯不著玩這一招。再說了,眼下就在船上,誰綁票誰還不好說呢!

  胡楚元現在的心里是很苦大仇深的,恨不得將所有南洋土著和洋人都殺干凈。

  可他畢竟是胡楚元,他從來都不會急于一時。

  他讓劉寶貴也別那么激亢,先坐下來再談一談,吩咐以后的事。

  眼下不能急,就算槍支火炮都運了過來,新港公司也別急著暴露實力,本地土著可以威懾性地打一打,對于布魯克,交點錢算了,暫時不急著和洋人算帳。

  先穩定的樂敦和新港公司的實力,達到一定程度再正式修筑炮臺和防衛營壘,免得被人一鍋端了。

  新港公司還是劉寶貴的,可他劉寶貴是胡楚元的。

  這個道理,胡楚元相信他是懂的。

  送劉寶貴下船后,胡楚元就讓張靈普留下來,想和他商量后續的事情,也想問問他對此事的看法。

  張靈普也在心底盤算著,他道:“我倒不是不信任劉寶貴,只是他們這幫人并不值得倚重。”

  胡楚元笑了笑,道:“可眼下也就只能用他們,我的意思啊,南洋公司還是要有自己的武裝,就由新民會負責。”

  張靈普又道:“大人,其實我這幾天也在琢磨,總覺得您說的新民族、新中華意義有點遠,就南洋這些人未必能明白。所以,我想是別管那么遠的事,就著眼前的事情著想,咱們還是改稱華盟會。宗旨很簡單,將南洋的華人聚集起來,締結同盟,共圖大業。”

  但凡是能干點事情的人,他都不會盲目服從別人,總有自己的腦子,自己會去考慮問題。

  在這一點上,張靈普和葉富是一樣的。

  他們喜歡自己琢磨。

  胡楚元想一想,覺得張靈普這個道理是很實在的,就道:“你想的有道理,就叫華盟會吧!”

  張靈普高興的笑了聲,又道:“我還是覺得新港公司不值得多費精力,您想,萬一將他組織的太強,他以后又不聽我們的,那怎么辦?”

  胡楚元道:“這也是我在考慮的事情,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嗎?”

  張靈普道:“有啊,我們直接軍化,我從他們那里招收人員,大家都是福建人,好說話。三四千人算一個營,樂敦這個地方,一個營就足夠了。”

  他說的營是綠營的營,八旗、湘軍、淮軍的營,一個營少則六七百人,多則四五千人。

  胡楚元一想,覺得這個想法非常好,直接軍事化的管理,慢慢就將這些人員從中新港公司分離開,同化成一只閔軍。

  他更高興,覺得自己確實沒有看錯人,張靈普是個精明人。

  這個事情交給張靈普,那是絕對沒有錯。

  胡楚元欣然擊掌,道:“好,就這么辦,不過,這個營的設置要有新的講究。我一直都在心里琢磨,也從書本上研究了德國人和法國人的部隊,總覺得他們的辦法比咱們的好一點。”

  張靈普道:“我知道,在船政學堂的時候,英國教官日意格先生說過,英國和其他國家的軍隊都是從division、delegation一路分成七八個級別,便于指揮,而且,別人的軍隊平時都聚集在一起集訓,我們的每個營都分散各地封路收稅。”

  胡楚元嗯了一聲,道:“所以呢,我打算采用三三制,一營分三衛,一衛三縱,一縱三連,一連三排,一排三哨,每哨十人左右。當然,這也不是限死的,根據情況,每衛、每縱都可以稍微增加一些編制,每營大約三千人。”

  張靈普想了一下,道:“行,等我有了自己的人馬就折騰一手看看效果,眼下身邊是一個鄉親都沒有,不敢在別人的地盤放肆。等我先回去,回福清縣招攬幾百個弟兄先干起來,再專門去縣西的老山溝里找客家兄弟,靠著同鄉的關系拉攏他們,讓他們搭橋聯系客家人。等我自己的班底搭起來,再回來和劉寶貴斗一斗,我保證他連牙門都不敢露條縫給我看。”

  福清…!

  胡楚元無語,他這才想起來張靈普厲害啊,居然是福清人。

  赫赫,赫赫有名的福清幫啊。

  他就說嘛,張靈普這個人確實比平常人要精干很多,原來是有歷史氛圍的。

  想到這里,他就忍不住和張靈普問道:“你們福清是不是有很多人學武?”

  張靈普哈的笑出聲,道:“那還用說,就在我家那里,我都算不上厲害。沒有辦法,我是文人嘛,好歹也是個秀才。福清這個地方,祖祖代代就有習武的風俗,以前聽一些老人家說,馬鼻山那一帶就曾有一個少林寺,聽說是在唐朝搬過來的,大概是從他們那里傳出來的技藝。另外也是沒辦法,福清這個地方自古多災多難,前朝的時候倭寇多,海盜多,后來是鄭成功鬧的厲害,再后來又鬧海匪和長毛,逼得沒辦法,不學武,稍微遇到點事就掛了。”

  胡楚元道:“行,這個事就真的只能交給你辦了,我的意思是你先招攬一些真正信得過的自家兄弟,尤其是要年輕點的,正好你和劉永福已經搭上線了,就帶著人去他那里鍛煉一段時間。打仗的時候也要記得培養人才,多教大家讀書,多讀兵書,邊打邊派人回家招攬。慢慢的,你就不要局限在福清人的范圍,整個閩南都要招,甚至是兩廣的也招。實打實的鍛煉一年,你就回樂敦,將這里的事情擺平,但還是要繼續留人在越南錘煉,打仗的部隊,不經過戰火考驗一下是不抵用的。”

  張靈普連連答應,道:“大人,您這么一說,我心里就明白了。我就按照您說的這個路子走,在越南把精銳營給練出來,我自己再帶人將沙撈越一帶的地形和氣候摸熟。南洋這些個地方,別的不怕,就怕他們的天氣,只要適應了,再多的土著洋人都好殺。”

  什么地方的人,他都有地方的習性,這就是所謂的氛圍。

  張靈普家里經營著幾百畝的茶田,自己也是個秀才,這樣的人非要去福州船政學堂就讀,圖的是什么呢?

  他說是要報效國家和朝廷。

  胡楚元相信他說的,可更覺得他骨子里就有軍武的天性,他想過那種打打殺殺的日子,想要冒險。

  想要搞一個屬于自己的軍隊,這種想法已經在胡楚元心中涌動了幾年。

  此時此刻,似乎是就要實現了。

  他也不免有些激動,一時就顧不得休息了,整夜的和張靈普交談,談一談他心中對于軍隊的想法和看法,談一談他究竟想要一只怎么樣的軍隊。

  他要一只鐵軍,紀律嚴明,不怕死,不怕苦,堅持不懈的苦練,堅持不懈的學習,將官都從年青好學的士兵中提拔出來。

  他要一只現代化的軍隊,理解當代西方國家的陸軍戰術體系,裝備西方最先進的武器。

  兵貴神速。

  他要一只速度極快的軍隊,日行三百里,神出鬼沒,在南洋、越南都能殺敵百萬。

  聽他這么說著,張靈普心里也特別激動。

  自從跟了胡楚元,張靈普從來沒有這么佩服過胡楚元,從來沒有這么死心塌地的想要一輩子跟著胡楚元。

  胡楚元是一個商人,可他不是一般的商人,他心懷國家,心懷天下。

  最重要的一點,他懂得如何在這個時代做他想要做到的事情。

  當然,張靈普心中也很清楚,一旦他將這支鐵軍錘煉出來,那會意味著什么樣的后果…可他已經不那么介意了,反正都是要來的,這天下本來就沒有什么東西是永遠不朽的,他想。

  他介意的是自己能不能實現胡楚元的設想。

  人,活在世上總是要做點事的。

  他就想做這個事。

  兩人為此一直談到了天亮,心里都像是點燃了一團永不熄滅的火焰。

  第二天,劉寶貴一大早就來給胡楚元請安問好,胡楚元給了他幾萬兩的銀子,算是一筆啟動資金,讓他先派人回福建招兵買馬,擴充實力。

  槍,很快就會送過來——胡楚元上次囤積在香港萬旗洋行庫房的軍火還有很多,隨時都可以運過來。

  不過,沒有胡楚元答應的那么多,先給三千只,足夠新港公司在地方保護自己。

第一百八章劉步蟾的決定  在樂敦逗留了兩天,胡楚元也去了一趟樂敦金礦,產量還不過,每年能出幾千兩的金子。

  這片礦山的范圍很廣闊,其實是一座很好的銅礦山,可惜,劉寶貴他們沒有提煉能力,只是挖礦砂在水里淘洗,用土法淘金子。

  如果是直接開采冶煉銅礦,同步提煉黃金伴生礦,產金量還能繼續增加很多。

  胡楚元估算了一下,如果能將樂敦這個地方開發好,大體可以相當于六個縣,和西婆羅洲不同。

  這里幾乎沒有沼澤,都是土地,而且是很古老的沖積平原,或者是海積平原,土壤肥沃,雨水異常充沛,臨近赤道,一年可以種植三季水稻。

  這種地方似乎也只有華人會特別的在意,因為華人是一個最巔峰的農耕文明,無論走到哪里都想要種田。

  胡楚元有另外一個算法,有田就能養著充足的人口。

  有了人,他什么都能干得出來。

  兩天后,胡楚元啟程返回新加坡,旅途中差點遇到一場臺風,只能又在山口洋鎮的河港灣里停靠兩天。

  來去一趟,時隔五天,泰昌號才重返新加坡。

  這些天,葉富和劉步蟾都tǐng忙,抱著不同的政治目標,不同的效力方向,不停的游說林泰曾、葉祖珪、林永升三人。

  劉葉和二林四人在從歐洲啟程之前,李鴻章就已經通過李鳳苞聯系了四人,讓他們到北洋水師為國效力。

  劉步蟾是真正的精明人,意識到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就主動找李鳳苞談中國的海軍防務問題。

  這一談呢,李鳳苞也意識到此人不簡單啊,就寫信給李鴻章特別推薦劉步蟾。

  巧合的是,李鴻章和劉步蟾在搞大清海軍的思想是不謀而合。

  兩人的意思很簡單,其他的水師都別建了,集中全國的錢財獨辦北洋水師,如果有外敵來犯,則以北洋艦隊的一己之力和敵國在深海決一死戰。

  想的都很美好!!

  胡楚元心里其實也在惦記著這幾個人,回到常chūn園就想要將林泰曾等人請過來詢問一下,可是,他剛坐下來,劉步蟾便孤身前來找他。

  一坐下來,劉步蟾就很不客氣的和胡楚元道:“提調大人,我聽說您是一個眼光長遠的人,謀事之才…!”

  不等他說完,胡楚元就道:“不敢當,劉管帶,有話就直說吧!”

  這時候,下午三點已經到了。

  胡楚元是雷打不動的要用下午茶,從杭州帶來的兩個丫鬟托著工藝精美的銀盤上來,一份是果汁配杏仁蛋撻,一份是新加坡本地的新鮮果盤,外加一杯烏龍茶,還微微冒著熱氣。

  胡楚元有個忌諱…不喝冷茶。

  他選擇了烏龍茶配果盤,另一份也留下來,算是邀請劉步蟾一起吃下午茶。

  話說,劉步蟾是越來越看不慣胡楚元這個人…到歐洲出個差,居然自己租一艘大商船,帶了十幾個丫鬟家丁,幕僚和技術團隊又有近二十個人,就算是大清國駐歐五國公使也沒有他這樣的氣勢,真的很過分呢!

  劉步蟾懶得看眼前的果汁蛋撻一眼,直接和“提調大人,不知您以為我大清國海防之事,宜當如何定論?”

  胡楚元tǐng冷淡的,說實話,他對劉步蟾已經沒有什么興趣了,只是禮節性的陪著劉步蟾坐一坐。

  喝了一口溫熱的烏龍茶,他道:“你有什么好想法?”

  劉步蟾道:“當然,只要我大清能聚全國之力公建一師,雖不能與外敵抗衡,卻也能據守要害之地,使洋人不敢直入渤海威逼京師。京師安定,則天下皆安,任洋人艦隊再多,也當派陸師登陸,那時,只要湘淮兩軍集聚精銳,必可殲之。”

  胡楚元笑了笑,道:“想法tǐng好,可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咱們陸軍也未必打得過別人。湘淮兩軍聯手,那更是別想了,他們也不是沒有聯手過,打捻軍不就是例子嗎?還不如只派一軍呢,問題是只派一軍更打不過。咱們是明白人不說糊涂話,按照你這個法子辦事,如果洋人只攻福州、廣州和上海,北洋水師根本不敢下來,朝廷不會同意,李中堂更不會同意。萬一是打福州,嘿嘿,我不知道你這個福州人情何以堪哦?”

  劉步蟾沉默了片刻,忽然道:“總比京師毀于一旦,重演圓明園之事好吧?”

  胡楚元道:“那你不如集中全國之力興辦福建水師,如果他們進入馬尾和福建水師對打,福建水師至少還有兩岸炮臺可以倚仗。他們要不打掉福建水師,福建水師又掐住了臺海峽道,他們要么是上不去,要么是上得去,下不來,這不更好嗎?”

  劉步蟾道:“您這就是歪理了,朝廷守備,當然是首先要重視京師的安全,萬一洋人艦隊略過福建水師,直接進攻京師,那”

  胡楚元笑道:“你不是洋人,你怎么知道他們敢于略過,幾萬里的航程駛過來,孤身立于遠東,誰敢掉以輕心。”

  劉步蟾咄咄逼人的追問道:“如果是沙俄直接從遠東揮師南下,那”

  胡楚元感嘆一聲,不知道該怎么說。

  他不得不承認劉步蟾是個人才,想的也很多。

  劉步蟾的這個道理其實也是一個非常硬的硬道理,沈葆楨都說不出半個“不”字,何況胡楚元,胡楚元總不能說——法國人要來了,就是要打福建水師。

  想來想去,胡楚元決定不和劉步蟾爭論,只道:“這個事不是你和我就能決定的,你要去北洋水師,我一定會的。這五艘炮艦呢,你先給我送到馬尾。我已經和吳正丙他們說了,好好研究這些炮艦,爭取早日仿造成功。你個人可以直接前往北洋水師,要是想帶一批水兵,包括一些水師將領呢,那都好商量。”

  劉步蟾道:“既然是要仿照,那只要一艘不就行了,瑯威理的那一艘留給福建水師就好了,其他人跟我先上北洋水師,至少也要等中堂大人視察之后再做定論,此事是中堂大人明訓鐵令,我等可得罪不起中堂大人。”

  胡楚元很想給他一拳,可估計自己是打不過的,別人好歹也是武將啊。

  他也不想再多費口舌,就道:“劉管帶,這個事就談到這里吧,我只是為左中堂和閩浙總督何大人傳個話,希望你們先到馬尾港停靠,后面的事情和你們無關。就算李中堂大發雷霆,他也怪不到你們身上。可如果你不在馬尾港停靠…后果你自負,我不操心,也不過問。”

  其實,胡楚元心里很清楚,劉步蟾之所以硬著頭皮來找他說理,就因為他無法說服林泰曾、葉祖珪和林永升三人和他一起北上。

  將船避開馬尾港,直接開往北洋,那就是真得罪了朝廷的體仁閣大學士、兩江總督兼南洋通商大臣左宗棠,還得罪了閩浙總督兼福建巡撫、福州將軍、福州船政大臣何璟!

  林泰曾他們又不傻!

  見胡楚元擺出了官腔,劉步蟾氣急敗壞,惡狠狠的哼道:“大人真要置社稷安危于不顧,只顧您自己的私利?”

  “私利?”

  胡楚元冷笑一聲,問道:“難道福建水師是我的私人艦隊,什么叫私利?劉管帶,既然你心意已決,我就不多說了。我不會逼迫別人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途經廣州港的時候,你就以修艦的名義停下來,暫留南洋水師。如果其他人也要這么做,我也不會有任何的異議。雖然福州船政衙門急著想要仿制炮艇,但也不敢威逼你們。你也可以放心,若是中堂大人和總督大人責怪下來,本官會一概承擔全部責任,和你無關。好了,請你走吧,我以后不想再見到你!”

  雖然胡楚元這番話說的難聽,劉步蟾心里很不舒服,可終究是達到了他的目的,也不停留,當即拂袖離去。

  胡楚元默默感嘆一聲,強扭的瓜不甜,別人既然一心想要效力于必定是最強大,也最受朝廷重用的北洋水師,他又何必阻攔呢!!

  他將葉富喊了過來,談了幾句,讓他和林泰曾等人也說清楚,想留則留,不想留就以艦船保養的名義暫留廣州南洋水師,等待李鴻章出手援助他們。

  屆時,就算是左宗棠和何璟也無法責怪他們。

  胡楚元呢,他也懶得多費口舌,交代完這事就去洗個熱水澡,暫時將這件事拋在腦后。

  等他小睡到晚上,解了旅途的困乏,葉祖珪也在葉富的陪同下來找他。

葉祖珪和葉富的關系還不錯,兩個人私底下談了很多,事情的真相基本也就出來了  原來,李鴻章早已通過李鳳苞邀請通知他們,說是將和朝廷請奏,調他們進入北洋水師為國效力。

  朝廷眼下是還沒有批準,可劉步蟾是決心要去,林泰曾也是很動心的,葉祖珪、林永升說不動心是假的,畢竟那是朝廷最為倚重的北洋水師,每年都有三百萬兩銀子,甚至是四百萬兩銀子的軍費。

  有了這樣的基礎,以后謀取一些軍功也是更容易,封妻蔭子都是可以想象的事。

  胡楚元琢磨了片刻,心里知道葉祖珪的意思,可還是很想留下一兩個。

  他就和葉祖珪道:“我的處理辦法已經和你們說過,如果你們去了北洋水師,此事就是生米煮成了熟飯,不批也得批。如果你們就這么糊里糊涂的去馬尾港,自然有其他人出面周旋。”

  葉富感嘆一聲,道:“提調大人…劉步蟾肯定要去,等他見到了李中堂,旁敲側擊那么兩下,誰能受得了啊?”

  胡楚元苦笑一聲,心想,這幾位也夠造孽的,去哪里都得罪一位中堂。

  葉祖珪嘆了聲,倒似乎是下定決心,毅然和胡楚元道:“大人,任何一邊不滿意,終究都是我們幾個小小的管帶遭殃,不如折中一下,既然朝廷還沒有下發明確的調令,我和鐘卿就直接將炮艦開入馬尾。瑯威理跟著我們走,林泰曾和劉步蟾兩位兄弟則以保養艦船為名,暫停廣州港,還請提調大人多多擔待,不和總督大人直言相告其中的用意。”

胡楚元知道自己只能同意  他微微點頭,道:“行,我答應你們。”

  葉祖珪抱拳道:“那以后就要拜請提調多加關照我們兄弟二人!”

  胡楚元也一拱手,道:“相互照應吧,我也要多謝兩位兄弟的義舉,不至于使我太尷尬,難以交差。”

  葉祖珪又道:“同朝為官,理當如此!提調,那我就不多打擾您休息了!”

  胡楚元點點頭,起身送他離去。

  葉祖珪、林永升雖然不如劉步蟾、林泰曾那么出名,但也在英國鍛煉了幾年,必定還能勝過一般的水師將領。

  在整個中日甲午戰爭結束之后,葉祖珪就成了清朝海軍中碩果僅存的知名將領,并成為一時之砥柱,支撐著清末的水師建設,而林永升則死的很慘。

  林永升是個看起來較為文弱的人,寡言少語,見過胡楚元幾次都沒有說過話,膽性卻非常勇悍,在定遠艦起火后,他就指揮經遠艦上前,替定遠艦分擔日本聯合艦隊的火力,并想乘勢擊沉一艘落單的日艦,結果被日本人的炮彈擊中,腦裂而死…據說是連腦漿都炸開來了。

  葉祖珪走了之后,胡楚元就在心里尋思著整個事情,他倒覺得葉祖珪和林永升更適合福建水師,也要好用一些。

  至于瑯威理,胡楚元一直沒有太在意的想過。

  考慮劉步蟾死活要去北洋水師,胡楚元也想將瑯威理放過去,讓兩個人慢慢折騰,可他再一想,劉步蟾這個人是不會變的,他這種個性太刺頭,自恃甚高。

  所以,強勢的英國教官在北洋水師是呆不下去的,不強勢的教官又根本起不了作用。

  想了想,胡楚元又在心里冷笑。

  他發誓,一定要將福建水師建設為亞洲真正第一強的艦隊,遠遠的超越北洋水師,要讓劉步蟾和林泰曾為此而后悔。

  不!!!

  他想,不是要讓劉步蟾和林泰曾后悔,而是要讓葉祖珪、林永升、葉富、鄧世昌…這些人感到自豪,為自己曾經做出的選擇而自豪,哪怕當時是有一些不情愿和無奈。

  第一百九章阿薩姆(一)

  通過葉富和葉祖珪的中間竄連、私下協商,胡楚元還是和林泰曾、劉步蟾達成了一個無聲的協議,這兩人在廣州入港,葉祖珪則率領其他三艘炮艇前往馬尾。

  隨后,胡楚元正式啟程離開新加坡,穿過馬六甲海峽,前往印度洋,并向著歐洲而去。

  整個航行還要持續二十天,實際是不止一個月,因為胡楚元對生活和飲食要求是很高的,即便是在船上,他也不可能吃發青發霉的土豆。

  哪怕是新鮮的土豆,連吃三頓,他也會不滿。

  泰昌號上專門保留了一個船艙,專門在里面養著激、鴨、鵝、鵪鶉、魚、羊…殺一個,燉炒悶蒸煲,每次都得變換花樣。

  鮑魚燕窩、花生杏仁、紅豆黃豆…都是干貨,這些還好辦。

  最麻煩的是水果和時鮮蔬菜。

  所以,只要有港口可以停泊,泰昌號每隔兩三天就要靠岸停一下,讓胡榮上岸采購蔬菜和水果。

  別人采購的,胡榮不放心,萬一讓胡楚元吃壞肚子,那可是天大的事,他都擔待不起。

  說實話,其他人也跟著享福。

  航速是慢了點,可大家都很開心。

  1879年9月15日,泰昌號抵達孟加拉灣的吉大港。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胡楚元決定在這里停留一周的時間,船停在碼頭不久,他就讓鄭錫泰去當地找了幾個向導,準備深入到阿薩姆邦。

  他這樣的舉動讓很多人都感到奇怪,可是,大家也沒有提出異議。

  一同跟著胡楚元前往歐洲的人很多,華蘅芳、羅爾斯、吳德章等人是技術方面的顧問和監理,顏士璋、繆荃孫、鈕玉庚、顧家相是他的私人幕僚,葉富、鄧世昌、呂瀚是福建水師外派的留學管帶。

  胡楚元讓大家收拾幾件簡單的行李,華蘅芳、吳德章、顏士璋、繆荃孫、鈕玉庚、顧家相、葉富都要陪他一起去阿薩姆邦,伍淑珍自然也要去,只有鄧世昌、呂瀚等人留在泰昌號看船。

  他們將在當地向導的陪同下,一起乘坐火車前往阿爾加塔拉,那里是阿薩姆茶業公司的茶園種植區,在當地,他們擁有7710英畝的茶園。

  雖然胡楚元顯得很認真,可大家都沒有太在意,只當是一次旅行,看一看傳說中的天竺國。

  很多人都還是第一次接觸火車,其中就包括吳德章這樣的人,顏士璋等人就更別提了。

  在火車上,對于他們這樣很少見到的華人,印度人都顯得很好奇,時常會有人主動過來問一問,或者是和胡楚元聘請的那幾個向導詢問一下。

  聽說他們是要去看茶園,很快就有一位阿薩姆商人好奇的前來詢問。

  阿薩姆人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印度人,而是撣族人,也就是傣族、泰族,“阿薩姆”的來源是asom,也就是“撣”在英語中的音譯。

  在英國入侵印度和緬甸之前,撣族人已經占領阿薩姆近四百余年的時間,直到很多年后,他們仍然是阿薩姆邦的主要人口。

  主動和鄭錫泰交談的商人就是撣族人,他也是經營茶葉生意,對此很有興趣。

  他說,阿薩姆邦的茶業是越來越好做,很多人都在種植茶園,不過,最主要的投資人還是英國人,他們大面積的開設新茶園,每一家的規模都在數千英畝以上。

  通常,這些茶葉公司會將茶葉直接運送到英國,并在倫敦茶葉市場上公開拍賣。

  在胡楚元這一行人,真正的商人只有兩個,胡楚元、鄭錫泰。

  鄭錫泰的英語很流利,又曾經在上海麗如銀行工作了多年,對印度人有所了解,在印度的行程就一直是他在負責。

  聽著那個商人的話,還有其他幾個可以說英文的阿薩姆人的交談,鄭錫泰漸漸明白了胡楚元此行的目的。

  鄭錫泰是很清楚的,他知道胡楚元最想做大做強的兩個產業就是生絲和茶葉,最近這幾年,中國茶葉的銷量急劇下滑,毫無疑問都是印度茶葉惹的禍。

  然而,這個事情還能挽回嗎?

  在英資銀行工作過多年的鄭錫泰很清楚英國人的實力,他的心里也并不樂觀。

  聽著對面的印度人、阿薩姆人熱情高興的說著茶業上的新和越來越好的局勢,坐在他們對面的鄭錫泰,不遠處的胡楚元,兩個人的心中都不痛快。

  經過了十多個小時的顛簸,胡楚元這一行人終于抵達了阿加爾塔拉,并在當地的酒店住下。

  印度是一個種姓階級社會,當地最好的酒店只向白種人和高種姓開放…其實整個城鎮中就這么一家,還是印度高種姓的人開設的,即便是胡楚元,他也只能和大家一起找個小旅館住下來。

  第二天,在幾名印度向導的介紹下,鄭錫泰花費重金禮聘了一個在當地做茶藝師的英國人做向導,又通過這個人聯系了幾家茶葉公司,說是中國的茶商,想來印度購買較為便宜的紅茶。

  鄭錫泰是個多聰明的人啊,既然是派他出去聯系事情,安排行程,胡楚元又何必擔心呢。

  下午,胡楚元就和伍淑珍一起出去,在當地的茶市上買了十幾種牌號的印度茶葉。

  阿薩姆邦的本地茶葉消費也是一個大宗買賣,茶葉市場很熱鬧,不僅有阿加爾塔拉的本地茶,也有藏茶和其他地區的印度茶葉。

  買了這些茶葉,兩人就返回租住的旅館,將顏士璋、繆荃孫、葉富等人都喊了過來,每人泡上十幾杯,開一個品茶會。

  一碗碗紅潤的茶湯展現在眼前,大家都頗有興趣,紛紛品嘗。

  一時之間,滿屋子里都飄著濃濃的茶香。

  印度紅茶的特點是茶湯濃,顏色深,紅潤鮮亮,茶葉較大,但不顯得老。

  這些人都是老茶客了,尤其是顏士璋、繆荃孫這樣的文人,品茶的功夫都很深。

  過了片刻,繆荃孫就先和胡楚元說道:“大人,很可惜啊,湯色倒是很不錯,味卻有點酸苦,香氣更是過重了,本地人種茶,未能盡得我中原茶藝之精髓啊。”

  聽他說完,顏士璋和葉富等人也都是微微點頭,看起來是意見很統一。

  胡楚元自己何嘗不是品茶的高手,他慣常喝的茶都是國內最頂級的綠茶、紅茶、烏龍,而他最喜歡的是烏龍茶和龍井。

  他也各自都喝了一點,每杯之間都用清水漱口,免得錯味。

  比起國內的茶,這些茶的口味確實有點奇特,味道酸苦…他不覺得,只是味道比較重。

  總的來說,這十幾種印度紅茶的特點大致相同,湯紅味重。

  他自己并沒有發表意見,因為他很清楚,他的口味被養刁了,其實品不出印度茶的好處。

  他看向伍淑珍,對她的品嘗和評價充滿了特殊的期待。

  見他這么奇特的看過來,伍淑珍莞爾一笑,道:“我倒覺得還不錯,至少看起來不錯,乍喝的時候有點不舒服,像是沒有煮透的感覺,還殘留著新鮮茶葉的生澀味。多喝了一點,感覺就好多了。不知道它在外國的賣價是多少,如果按照我們在茶市上買來的價格計算,三個洋圓就能買兩磅,實在是很便宜!”

  胡楚元正要接著說話,華蘅芳卻忽然道:“這是用機器大規模炒制所導致的,因為他們用的炒鍋很大,像個圓球,外部加熱,螺旋槳一般的炒鏟子在里面翻轉,必然不如我們的手炒法精細,茶葉內部沒有炒透,所以就會殘留一絲的生澀味。這樣的工藝呢,味道雖然略差,但在成本上無疑是低廉的。”

  胡楚元不免有些驚喜,和華蘅芳問道:“原來你清楚這些啊?”

  華蘅芳笑了笑,道:“幾年前,有一家英資商行想把這些機器賣給徐老板,徐老板就邀請我去考察一下,也看過英國人當場使用那套機械,算是略有了解。”

  他說的徐老板自然就是徐潤。

  徐潤加入江南商行后,原有的茶葉生意和茶棧、茶行都并購到江南商行,使得商行在茶葉生意上迅速擴張,在整個江南五省的茶葉市場上都有了不小的份額。

  胡楚元想了一下,和華蘅芳問道:“有辦法將這種生澀味去除嗎?”

  華蘅芳搖了搖頭,道:“如果能有辦法去除,徐潤當初就肯定會買幾套機械開辦西式茶莊,這不是機械設計和制造上的問題,而是使用大炒鍋所必然產生的問題。”

  “哦!”

  胡楚元有那點失望,但也高興,這意味著印度茶葉至少在國內是很難推廣開的,除非英國人繼續提高技術水準和機械設備。

  他有感嘆一聲,道:“我今天要做的事情,大家看起來是我在生意上的事,其實,這是真正的國事,而且是我們國內最大最重要的事。大家想一想,茶葉以前是國內的第一出口資源,為咱們換回了多少白銀?可這些年呢,我估算了一下,過去十年中,中國茶葉每年的出口總量并沒有明顯的下降,可茶葉的價格卻一直在跌,另一方面,國際茶葉出口總額卻在保持每年7的增幅。這意味著印度茶葉每年都在高速增加,產銷量是十年翻一番,三十年之后就是四番。那時候,咱們的茶葉怕是再也無法出口了!”

  顏士璋、繆荃孫都不敢說話,身為幕僚,他們在生意和經營方面的能耐還不如一個商行伙計。

  顧家相比較年輕,當即就笑道:“大人多慮了,印度人又不善于種茶,而我國則是數千年之產茶大國,國運深遠,茶藝精湛莫深,非外人所能習傳。”

  伍淑珍淡淡的輕笑一聲,和胡楚元商量道:“英國應該是世界上的第一茶葉進口大國吧?”

  胡楚元點著頭,道:“他們占了全球茶葉進口市場的7成,法國、俄國和西班牙排在其后,隨后是美國、德國、土耳其。”

  伍淑珍一貫是個很優雅的女人,笑盈盈的建議道:“我倒覺得美國的市場空間很大,目前的美國有接近五千萬的人口,其中有25的人集中在城市,美國又一直遵循雷蒙德高薪主義,消費能力是非常強大的,關鍵是如何推廣和開發。美國以制造業為立國根本,生活節奏很快,不像英國人那樣有充裕的時間享受生活。”

  她的話倒是提醒了胡楚元。

  英、法、俄、西這四大茶葉進口國都是生活節奏較為緩慢的國家,而制造業強大的美國和德國,雖然總體經濟實力很強,經濟繁榮,卻并不是茶葉的主要消費國。

  然而,如何開發美國和德國的茶葉市場,如何在英法俄西四大傳統茶葉市場上保持競爭力…這些問題,胡楚元并沒有一個答案。

  因為胡雪巖的關系,胡楚元從一開始就對生絲業有著充足的考慮,再加上家族的根基,他才能迅速對中國絲業作出反應和調整。

  茶葉呢?

  胡楚元曾寄希望于徐潤,可徐潤畢竟不是他,徐潤是要賺錢的,此時的徐潤更希望將精力和財力集中在上海的地產業上。

  對于胡楚元所在考慮的大問題,其他人都愛莫能助,未免有些手足無措的感覺。

  眾人都沉默了一會兒,葉富忽然和“大人,您能不能和咱們說說,此事影響到底會有多大?”

  胡楚元想了想,站起身在房間里走了幾圈,這才和大家解釋道:“英國人是咱們最大的茶葉買家,占據中國茶葉出口的七成江山,可他們在印度搞起了茶園,以后只在印度買茶葉,那咱們的茶葉怎么辦呢?諸位可能還是覺得這不過是一門生意,可是,這門生意不僅關系中國的聲譽和尊嚴,也關系著幾千萬茶農及其家眷兒女的生計。”

  聽了這話,大家都不免有些唏噓。

  繆荃孫依然有點不解,和“大人,咱們以前也沒有和洋人出口國過茶葉,百姓過的不是tǐng好嗎?既然英國人不買咱們的茶葉,可咱們自己也會買的呀?”

  顧家相和華蘅芳都微微點頭。

  不用胡楚元回答,伍淑珍就笑道:“兩位先生的道理看似簡單直接,其實并不對。國家的也和做學問一樣,不進則退,因為別人總是都在的。如果沒有茶葉出口,我們無法從國外吸取大量的白銀,國家經濟就很難增長,也將進一步落后于世界。國家積弱落后,必然會有圓明園的事情發生,俄國也才敢于侵占伊犁。”

  繆荃孫似乎有點懂了。

  胡楚元不免有些苦笑,沒有外貿出口,沒有資金流入的弊端,在很多年后的中國,即便是高中生都能懂,可在今天,連繆荃孫、顏士璋這樣的進士學者都不懂如此淺顯的道理,還得要他來解釋。

  第一百一十章阿薩姆(二)

  中國人不笨。

  顏士璋、繆荃孫、顧家相、鈕玉庚這些人更不笨,能夠考上進士,足以說明他們是很聰明的博學之人。

  可惜,中國和這個時代完全錯開了。

  仿佛是生活在兩個星球上。

  對這個時代的中國人來說,英法美俄等等洋人簡直就是火星人。

  胡楚元非要將他們帶在身邊,一起前往歐洲考察,就是要借著這個機會讓他們有所改變,有新的體會和學習,使得他們更有能力做他的幕僚。

  胡楚元并不嫌麻煩,就和這些人,包括華蘅芳、吳德章、葉富等人,細致的從頭開始解釋。

  他打了一個比方,現在的世界就像是幾十個大店鋪,互相在一起做生意,你買我的東西,我買他的,他買你的,這就是世界經濟。

  誰富誰貧,就看誰更會做生意,誰家的貨更好,手藝好,買的人更多。

  茶葉是中國的兩大經濟支柱,支撐著江南、兩湖、兩廣的各地茶農,及那些茶田主,地主,使得他們擁有一定的購買力。

  如果這個支柱中斷,這些茶農、地主就會喪失生活來源,即便是改種田,收益也會大減,逐漸使得江南五省喪失了購買力。

  簡單的說,市場萎縮,商鋪不再繁榮,各種貨品都開始滯銷。

  以前能買得起絲綢的人只能買粗布,以前買得起粗布的只能買麻布,影響一步步擴大,中國經濟至少會30的重跌。

  同樣,朝廷的賦稅也會隨之衰減。

  問題在于,朝廷的賦稅是死的,尤其是眼下的清王朝,根本沒有盈余,收多少就用多少,這還不夠用。

  為了維持現有的賦稅總額,朝廷只能繼續加稅,從此陷入“加稅死,不加稅亦死”的深坑里,無法自拔,越增稅,國家則越窮,所能繳納的賦稅就越少,朝廷只能再增稅。

  增到最后,那就是國破家亡,百姓流離失所,貧困潦倒。

  不經意間,胡楚元就向在場的所有人解釋了每個朝代最終不得不走向滅亡的關鍵因素。

  聽他這么說完,顏士璋忽然笑了一聲,道:“東家,您真是天下奇才啊,可惜,您這么心憂天下,朝廷卻未必領情。”

  大家一陣默然無語。

  胡楚元暗暗有點責怪,心道:老顏啊,你還真是不肯放過任何機會挑唆別人反清反朝廷。

  當然,他知道顏士璋并不是單純的出于個人的仇恨,而是顏士璋心中很清楚,朝廷是滿人的朝廷,這些人只要控制著朝廷,中國就不會有救。

  繆荃孫則道:“細聽大人一席話,真是勝讀十年圣賢書,大人,屬下受教了。”

  一直不吭聲的鈕玉庚也隨之道:“是啊,勝讀十年圣賢書,受教!”

  能聽到這番話,胡楚元也tǐng滿意,至少沒有白羅嗦這么久。

  可是,大家雖然都明白了這件事的重要性,究竟要該怎么做,卻沒有人能知道。

  七嘴八舌的商量到了晚上,誰也沒有一個可行的策略。

  用了晚膳,大家逐漸散去,鄭錫泰則帶著那幾名印度向導回來了。

  回到旅館,他就迫不及待的和胡楚元匯報一番,在阿薩姆茶葉公司,他和英國人說,想買印度茶葉運回國內和閔紅摻雜,再賣到美國和南洋。

  中國商人都是jiān商,這一點,只要是搞茶葉買賣的洋人都知道。

  這么jiān詐的營銷策略只有中國人想得出來,他們也經常這么干,將好茶葉放在上面,下面盡是些垃圾茶末子,以次充好,要不然就是混兌,甚至是裝紅沙抬秤。

  所以,阿薩姆茶葉公司的人完全沒有懷疑,立刻答應讓鄭錫泰到公司、茶田里參觀,還給了一份很詳細的報價表和其他的相關資料。

  在英國人給的資料里,胡楚元很快就注意到了一個細節——印度茶葉在新加坡、香港也享有免稅條款。

  胡楚元相信,這個優惠應該是遍及整個大英帝國的殖民地及英聯邦國家…這才是印度茶葉最大的優勢。

  事實上,從1839年開始,當英國人決定在印度試種茶葉起,英國政fǔ就從未對印度茶葉收過一個便士的稅收,農稅等等都一概全免,還向英國商人提供大量廉價的土地,由政fǔ組織商人修建鐵路,通往每一個茶葉主產區,并將鐵路直接通到港口。

  印度茶葉從一出生就享有世界上最特殊的特權,進出英國、澳大利亞、新加坡、香港…都不繳納任何關稅,銀行也向經營印度茶葉的英國公司優厚發貸。

  想一想吧,面對這樣的競爭,中國茶葉還有出路嗎?

  阿薩姆茶葉公司的這份為了向鄭錫泰證明印度茶葉競爭力的資料,讓胡楚元徹夜難眠。

  還是凌晨時分,他第一次有些備受煎熬的起了床,到隔壁去找伍淑珍。

  他想,此時此刻,大約只有她能理解自己的心。

  伍淑珍睡意蒙蒙,可她確實能夠理解胡楚元,只是簡單的用冷水洗了洗臉,便點盞煤油燈,為胡楚元泡了一壺茶,坐在桌邊陪著他。

  過了片刻,她關切的和“你也沒有辦法嗎?”

  胡楚元微微點頭,嘆道:“至少眼前是沒有什么好辦法!”

  伍淑珍替他逐一分析道:“我是覺得主要有四個問題,稅收、運輸成本、生產成本和工藝質量,前兩個問題是死結,別說滿清不肯同意建鐵路,就算它們同意了,福建那個地方也很難建鐵路。后面的兩個問題,別人解決不了,你倒是可以試一試。可是,解決后兩個問題也需要大量的資金,除非你只考慮做幾個小地區的品種。”

  胡楚元道:“正如你說的,如果我真想解決整個中國的茶葉問題,那需要投入多少資金啊,前面兩個問題遲遲不能解決,甚至是無法解決的情況下,我投入多少就賠多少。”

  伍淑珍微微的嘆息一聲,拖著香腮悠然感嘆,道:“真是可憐的人呢!!!有時候,我真覺得你犯不著這么辛苦,從商業的角度來說,我不是很你投資中國茶業。按照你的個性,決定要做,規模必然非常大,可你投入多少就虧多少,那又何苦呢?”

  胡楚元不說話,因為他知道,他還有最后的一點點希望——左宗棠。

  伍淑珍見他不語,索性道:“我和你關起門來說,既然你已經聯系上了南洋那里的事情,不妨就在南洋扎根!!”

  胡楚元輕聲而笑,和她道:“沒有一個強大的中國,哪怕我們在南洋建立一個華人國家,那也只是一個無根的浮萍,最終還是毀滅在英國人的殖民地大潮中。”

  頓了頓,他又道:“其實咱們換一個角度想想,你覺得撣人有沒有給阿薩姆邦搞出點動亂?”

  伍淑珍呵呵輕笑,道:“看,正面打不過別人,又想動歪腦筋了。其實也應該是可以的吧,問題是你要怎么折騰。最主要的問題是他們的軍火從哪里來,從中緬邊境走,成本太高,但似乎也是唯一的辦法!”

  胡楚元則在心里琢磨著,云南這個地方…他得去一趟了,順道采一采黃龍玉,重點是在云南搞一家軍工廠,這倒不是很難。

  此時的云南巡撫就是湘軍的劉長佑,湘軍在那里也駐扎著兩個營,大約有四五千人。

  如果可以的話,他想在傣族、撣人、泰族中籌辦一支特殊的民族武裝,給阿薩姆邦搞一點內亂,影響阿薩姆邦的茶葉建設。

  可他也清楚,這個事情不能想當然,搞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阻擋英國人吞并整個緬甸都不太可能,更別說是反撲了。

  此一時代的英國就如同130年后的美國,甚至更加強大很多,基本沒有擺不平的對手。

  此時的中國就如同130年后的印度,自以為很強,還買了不少武器,不打仗的時候是別人的爹,一打仗就成了別人的孫子。

  在自己的心里評估一番后,他和伍淑珍小聲道:“可以試一試,但也不能將希望都寄托于此,因為可能性并不大。”

  伍淑珍微微有點無奈的聳肩,道:“我也是這么覺得呢。”

  頓了頓,她又和胡楚元勸說道:“睡一會吧,憑你的才能和聰明,總能找到出路的,即便不能解決所有問題,至少也不會差的太厲害。所以,你也別想太多,更別急在一時,把身體給累壞了。”

  想想白天要去阿薩姆茶葉公司的茶園和工廠參觀,胡楚元就點點頭,回房去休息了。

  他并沒有睡上多久,剛小睡了三個小時就和伍淑珍、鄭錫泰、華蘅芳等人一起,乘坐阿薩姆茶葉公司的馬車前往茶園。

  能夠產茶葉的地區通常都有成片的丘陵,平均氣溫較高,日照充足,早晚溫差大,早晨濕度大,雨水充裕,土壤為紅壤。

  這樣的地方,大多也較為偏僻難行。

  阿加爾塔拉就是這樣,可即便如此,英國人還是花費了大量的財力和人力,在這里修筑鐵路聯通港口,英資茶葉公司也紛紛沿著鐵路設置茶廠,竭盡所能的減低運輸成本。

  在這一帶存在著十多家英資茶葉公司,壟斷了周邊的所有茶田,阿薩姆茶葉公司的茶田面積算是最大之一,擁有四萬五千畝茶田。

  在茶田里參觀的時候,胡楚元就發現了一些細節,印度的茶田完全采用梯田式,而不是中國的斜坡式,這能減少雨水帶走泥土,更方便了鋤耕,茶樹普遍都比較高大,間隔也寬松,所有茶樹枝都被精心的修剪過,確保每一棵茶樹都能獲取充沛的陽光照射。

  茶樹較大的問題并不是茶樹種的因素,而是他們在管理上更加科學,從茶樹剛開始生長時期就盡力減少茶樹的分枝,使得茶樹長的更為高大,能夠獲取更多光照。

  茶樹在一定樹齡后都會剪除掉所有樹枝,使得來年生長出全部的新枝,保證茶葉的長期品質。

  為了給茶樹灌溉,阿薩姆公司大量使用鉛管和橡膠管,只花費很少的人工就能灌溉一整座山上的所有茶樹,

  他們的施肥密度相當大,所有肥料都是有專門的人進行調配發酵,對田間的管理也是統一化的標準,除草的深度都是數字化的管理。

  看著滿山遍野的茶樹都幾乎是完全一樣,所有茶樹都能擁有特別的產量和品質,這一點對胡楚元產生了極大的刺激,就像是一根針扎到了他的心里。

  一瞬間,他忽然意識到中國農業的進一步提升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譬如說,桑樹也可以吸取這些經驗。

  西方農牧學到整個科學體系是嚴謹的,對中國來說,這恐怕才是真正要急于學習的地方。

  隨后,胡楚元等人又去參觀阿薩姆茶葉公司的制茶廠,整個生產過程都是完全的機械化,而且,所有機械都在不斷的更新,但凡是有新的發明和改進,英國人就會快速的吸收和推廣。

  英國人的這種產茶方式雖然在一次投資上規模較大,可常年計算的成本是很低的。

  為了爭取中國商人的訂單,阿薩姆茶葉公司幾乎是沒有任何保留,他們派出的代表大肆宣揚自己的茶葉如何便宜,茶色如何漂亮,茶香宛若麥芽,茶的質量如何統一。

  總之,即便不用摻兌,這些茶葉也可以賣到中國去。

  如果鄭錫泰愿意代理的話,他們很樂意長期保持特別優惠的供應價,當場報出來的價位就將胡楚元和鄭錫泰嚇了一跳。

  因為,這個價格比江南商行在福建茶葉市場的收購價低了30。

  假如即便是這樣,阿薩姆茶葉公司還有利潤可圖的話,那中國茶葉真的別想活了,能夠保住國內市場就算是萬幸了,還得依靠不低的關稅——這不可能,中國的關稅一直都操控在英國人的手中。

  可悲。

  胡楚元仿佛已經看到中國這個茶葉王國徹底走向衰敗的局面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七億兩白銀  印度茶葉的良好根基、強勢的空間、無限美好的未來…這些都狠狠的刺激到了胡楚元。

  遲遲無法想出全面的對策之前,他決定暫時不再輕言此事。

  阿薩姆之行讓所有人都心里都為之一沉,彼此都仿佛是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這個威脅實在是太大了。

  親眼看一看印度茶葉的現狀,繆荃孫、華蘅芳等人都有點心驚肉跳。

  9月20號,胡楚元的團隊返回到吉大港,重新啟程前往蘇伊士運河。

  航行的速度依然不快,每隔幾天就會停下來,沿岸采購,或者是在地方考察參觀一下。

  10月初,泰昌號才駛入地中海。

  胡楚元在意大利、西班牙和法國馬賽都有停靠,參觀了他們的造船廠,直到10月中旬,泰昌號才最終抵達目的地——英國紐卡斯爾港。

  胡楚元和rs巴特菲爾德就約在這里見面。

  此時的紐卡斯爾是一個新興的英國重工業城市,也是英國目前最大的造船基地之一,英國歷史上最偉大的軍工企業阿姆斯特朗公司正位于這里。

  當船即將靠岸的時刻,所有人都走道了甲板上,那些高聳的巨型煙囪不斷排放出黑色的濃煙,遮蓋著城市的上空,仿佛是雷神的烏云,令顏士璋等人驚愕不已。

  在港口上,成片的工廠密密麻麻的擁擠在一起,碼頭上,大型的行車和吊車也充滿了新奇。

  即便在馬賽已經有多類似的經驗,可再看到這一切,眾人還是從內心深處感到震驚和難以接受。

  因為在馬賽的時候已經發了電報給rs巴特菲爾德先生,確定是今天抵達港口,不敢怠慢的rs巴特菲爾德一大早就雇了十輛四輪馬車在碼頭上等著。

  此時的他正在港口附近的餐廳里午餐,順便喝杯茶,整理一下自己要提交給“胡少”的各種資料和報告。

  聽到泰昌號抵達港口的消息后,rs巴特菲爾德就迫不及待的帶著雇工們跑出來,迎接胡楚元,為了顯示胡楚元的身份獨特,他還特別租了一輛非常奢華的鑲著銀箔的銀白色馬車。

  見到rs巴特菲爾德在港口上揮手,胡楚元也揮了揮手,這就帶著自己的團隊走下船板。

  時隔近兩個月的時間,兩人再次見面,彼此的心里都很高興。

  商人大體都是一種很奇特的人,他們比任何人都重視友誼,但也更容易拋棄友誼。

  見了面,握著手,rs巴特菲爾德就很高興的和胡楚元笑道:“非常歡迎您來到大英帝國,我的朋友!”

  胡楚元笑了笑,替他引薦了葉富等人。

  彼此認識之后,rs巴特菲爾德就將那輛最為奢侈的馬車引過來,邀請胡楚元和伍淑珍小姐先上車,其他人也都有很好的安排,另外有四輛馬車用來拉運行李和貨物。

  上了車,rs巴特菲爾德就先介紹著紐卡斯爾目前的情況,很快就說到了紐卡斯爾現有的幾家軍工造船廠。

  由于軍艦和商船在設計、制造上的特點完全不同,即便是在英國,也只有部分造船廠可以制造軍艦,目前,紐卡斯爾有三家軍工造船廠,分別是斯旺亨特船廠、懷姆理查森船廠和阿姆斯特朗船廠。

  阿姆斯特朗船廠是新近幾年才開始涉足該行業,和斯旺亨特船廠、理查森船廠不同,他們主要依靠阿姆斯特朗兵工廠,也只造軍艦,近階段最知名的產品就是所謂的蚊子船。

  他們是蚊子船的發明者,也是最主要的制造商,而清朝廷的所有蚊子船都購買于這里。

  理查森船廠的資格最老,不過,近期為英國皇家海軍提供軍艦數量最多,也最先進的則是斯旺亨特船廠。

  簡單的介紹一番后,rs巴特菲爾德就迫不及待的和胡楚元推薦道:“您來的太及時了,如果您要想以最快的速度購買兩艘鐵甲艦,倫敦的samudabros船廠就是最佳的選擇,他們正在建造兩艘排水噸位達到3777噸的鐵甲艦,屬于機帆混合動力。原先是要賣給土耳其,隨著土俄戰爭的爆發,這份合同就被終止了。所以,這兩艘戰艦已經歸屬英國海軍,可海軍并不是很想要,還是打算出售給其他的國家。”

  胡楚元知道這兩艘戰艦的大概情況,屬于比較老式的二等船腰炮房鐵甲艦,具體有沒有實用價值,他不方便做定論。

  這樣的事情,他會交給華蘅芳、羅爾斯、吳德章,以及葉富等人去評斷。

  他只是大致的想了一下,便和rs巴特菲爾德道:“暫時不急著考慮這些…我倒是想和您問一問茶葉上的事情,特別是中國茶葉和印度茶葉之間的問題!”

  rs巴特菲爾德有點出乎意料,可過了片刻就道:“我知道您會問起這個問題,自從聽說您的江南商行并購了徐潤先生的多家茶行,我就知道江南商行將會大規模的涉足中國茶葉。有趣的是,在我成為太古洋行的合伙人之前,我一直在香港經營自己的洋行,主要就是做茶葉,去年,我們也在印度阿薩姆邦投資了一家小規模的茶園,所以,在這個問題上,我應該是一個有資格說話的人呢!”

  胡楚元默默點頭,問道:“那你覺得中國茶葉目前的主要問題是什么呢?”

  rs巴特菲爾德不假思索的答道:“利潤,我的朋友!!英國目前的一磅紅茶平均售價是四先令,印度紅茶的會場批價僅為兩先令,而中國茶葉在倫敦的上市成本價已經高達三先令。對于任何英國本地商家來說,誰都愿意出售印度紅茶,即便它們目前還是不太好賣,但沒有關系,巨大的利潤足以讓所有商人卯足勁的推薦印度紅茶,大的經銷商還會專門在報紙上做。”

  胡楚元一時無語。

  他在福州的時間里也一直在注意閔紅茶的價位問題,江南商行收購上等閔南紅茶的價位約是每斤四錢五厘,售價是每斤五錢八厘至六錢。

  每斤0.45兩銀子的成本價,在閩南出口要收稅厘,外加關稅,0.5兩銀子左右才能出岸,加上約0.1兩銀子的運輸費,到岸價就是0.6兩銀子,征收8關稅之后,約是0.65兩銀子的上岸價。

  英國的茶葉批發商從中盤剝一筆,賣給各家商鋪的本價就差不多是每磅三個先令,對于零售商來說,利潤不足一個先令,毛利率為25。

  身為江南商行的總辦,胡楚元心中很清楚,算上各種稅款和人工、租金,毛利率僅為25的話,那實際上是沒有多少利潤。

  印度紅茶不同了,它的毛利率高達50。

  相比之下,誰不愿意賣印度紅茶?

  小商人的大肆推薦,大商人的大肆,印度紅茶在英國市場上完全擊潰中國紅茶根本只是時間的問題!

  即便胡楚元再有能力和影響力,違背市場運行原則的事情也不是他能做到的。

  拿什么來拯救中國紅茶?

  這已經成了盤繞在胡楚元內心最為糾結的一個問題,這段時間,他就一直在不停的考慮著。

  rs巴特菲爾德在紐卡斯爾鎮的郊外租下了一棟小莊園,供胡楚元等人在此居住。

  在這里住下來后,胡楚元就將葉富、華蘅芳等人著急過來,談論著購買戰艦的事情,并將此事交給葉富和華蘅芳,由他們擔任主要的負責人,和紐卡斯爾的各家造船廠先進行一個初步的接觸。

  重點當然是已經和清朝廷有過多次交易記錄的阿姆斯特朗船廠。

  為福建水師購買戰艦固然重要,卻遠遠比不上中國的茶業問題。

  胡楚元另外請rs巴特菲爾德幫一個忙,讓他盡可能多的派人收集英國市場上的茶葉銷售資料,雖然是計劃外的事,rs巴特菲爾德還是一口答應下來。

  幾天后,rs巴特菲爾德就拿到了第一份的資料,包含了主要的茶葉經銷、英國各地的茶葉售價,以及目前主流消費者的口味、價位需求,并立刻拿過來給胡楚元過目。

  資料的數目還是很多的,胡楚元就將伍淑珍、鄭錫泰一起喊過來,每個人都花時間細致的看一遍。

  等他們也看了一遍,胡楚元才和rs巴特菲爾德問道:“您也看過了嗎?”

  rs巴特菲爾德笑道:“是的,胡少,我對此可是非常重視的。”

  胡楚元就和他問道:“那如果是讓你來衡量,你覺得要怎么做,才能保住中國茶葉的市場份額?”

  rs巴特菲爾德想了一下,有點為難的說道:“毫無疑問,您得想辦法降低它們的成本價,為經銷商提供更多的利潤。另一個方面也是很重要的,那就是盡量根據英國市場的口味需求改變工藝,雖然茶葉是你們在生產,真正的消費者卻是英國人,那就不能只考慮你們的習慣和品位。對于很多中國的茶葉貿易商,我都說過類似的話,不能只尊崇自己的觀念,卻又想將茶葉賣給我們。”

  胡楚元點了點頭,卻道:“還是不足夠扭轉這種局面。”

  rs巴特菲爾德則道:“事實上,中國茶葉的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成本高居不下,英國經銷商也不太想要,而太古洋行目前正在逐步的撤出中國茶葉市場。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會在斯里蘭卡購買新的茶園。我認為,現在的茶葉貿易正在有一種新的改變,那就是生產、運輸和銷售的一體化,不再經過其他商人的盤剝,并以最低廉的價格直接進入市場。如果您想要改變中國茶葉的局勢,那就必須在這個方面做文章。”

  胡楚元陷入沉默中。

  rs巴特菲爾德所說的這一切,他在泰昌號上的時候就都曾想過,但也不足以解決問題。

  見胡楚元似乎不是很滿意,rs巴特菲爾德忍不住的繼續說道:“胡少,所有的問題其實只有一個,那就是英國政fǔ想要扶持印度茶葉,打擊中國茶葉。如果您無法解決這個問題,至少是在英國市場上,印度茶葉永遠都占有一個難以忽視的優勢。”

  這些話正說中了胡楚元的心聲,也是他真正感到頭疼的地方。

  他苦笑一聲,道:“確實是這樣的,想要確保中國茶葉的未來,那首先就要擊破這個阻礙。”

  rs巴特菲爾德尷尬的笑了笑,對此,他已經不方便再說什么,除非胡楚元能在茶業上給他特別的利益。

  他站起身,和胡楚元找了一個借口告辭,先行離開了房間。

  房間里只剩下胡楚元、鄭錫泰和伍淑珍三個人,繼續面對這個想了半個多月的難題。

  然而,胡楚元卻覺得自己似乎已經要找到答案了。

  rs巴特菲爾德的話在不經意間提醒了他。

  英國對中國一直持有很強的敵意,并且夢想將中國分裂解割成多個小國,只有這樣,英國才能將中國也劃歸為殖民地。

  另一方面,英國在對南洋、中南半島的開拓中,最為忌憚的其實也是中國,即便中國缺乏足夠的軍力。

  有一點不能否認,至少在1879年,以及目前的整個階段中,中國缺乏現代化的軍力,卻不缺乏經濟實力,這一點和印度、荷屬印度、緬甸、越南完全不同。

  中國的絲業和茶業是一個極其難追趕的傳統優勢產業,都壟斷著世界上的九成市場份額,每年能為中國帶來近七千萬兩白銀的貿易順差。

  一年是七千萬兩白銀,十年就是七億兩白銀。

  一旦中國覺醒,像日本那樣進行改革,所能對西方國家產生的威脅是巨大的。

  所以,英國無論如何都想鏟除中國的兩大傳統優勢,他首先下手的地方就是茶葉,事實上也最終得逞了。

  中國既沒有軍事實力,又沒有財力,那還有什么可怕的?

  那不過就是第二個印度。

  胡楚元相信,解決問題的關鍵就是“英國威脅論”,只有在國內高舉起這面大旗,才能讓清朝廷在整個政策上對茶業給予特殊的扶持,以及更為寬松的政策。

第一百一十二章英國威脅論  英國威脅論,肢解中國論,經濟戰爭論,茶葉戰爭論,中國殖民論…!!!

  這就是胡楚元找到的答案,也是解救中國茶葉危機的唯一鑰匙。

  哪怕英國方面還沒有像日本人那樣囂張的隨便說話,證據卻是一抓一大把,哪怕不是證據的證據,通過中國政客的毛筆也能變成鐵證。

  胡楚元決定采用恐嚇戰術,逼迫滿清對茶業經濟給予特赦。

  他要讓滿清朝廷相信,不扶持茶業,英國就將徹底的瓦解中國經濟,使得中國積貧積弱,最終成為下一個印度。

  屆時,滿清貴族們連撤到東三省的機會都沒有。

  胡楚元心中是很清楚的,只要他能做到這一點,后面的問題,他都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去解決。

  英國比他有錢的人還是不少的,可在他這個級別的人,幾乎都是金融之王、鋼鐵之王、鐵路之王…大概也只有他在一心考慮投資茶業。

  這是他的優勢,這意味著他的對手都比他弱小,他可以用別人無法想象的巨額資金來完成茶業的壟斷經營。

  想清楚這一點,胡楚元就忍不住的笑了一聲,笑的很冷漠,帶著一股血腥味。

  早已熟悉他的伍淑珍悠然含笑,道:“你是不是找到辦法了?”

  胡楚元笑呵呵的點點頭,道:“雖然不是確定有效,卻也能考慮一下。我想請你幫我雇傭幾個熟悉英國的美國人,要求是從事媒體新聞方面的工作,任務是在英國收集各種信息和資料。我會給他們資金,幫助他們獲取更多的特殊消息。”

  “哦?”伍淑珍聰穎的笑了一聲,有點驚訝,卻道:“難道是要用間諜戰術嗎?”

  胡楚元很認真的說道:“不算是間諜,只是收集公開的情報資料,核對,整理,總結,然后發給我。”

  說著這番話,他心里又有一個特殊的想法,那就是在華盟會中設立專門的情報機構,不僅要收集國外的情報,也要針對國內主要的政敵,特別是清王朝內部。

  散布“英國威脅論”的想法暫時只保留在胡楚元的心中,他并沒有說出來,只是和鄭錫泰做一些吩咐,對英國的茶葉和食品零售行業進行完整的統計、分析。

  隨即,他將rs巴特菲爾德重新請回來,兩個人單獨會談。

  感覺此時的胡楚元像是已經很有把握,rs巴特菲爾德不急著說話,沉默的喝茶,心里也在尋思著什么。

  胡楚元也沒有急著說什么。

  他慢慢悠悠的將這杯杯傳說中的大吉嶺紅茶喝去一半,才和rs巴特菲爾德問道:“巴特爾先生,我想問一問,關于我入股太古洋行的事情有新的進展嗎?”

  rs巴特菲爾德不免松了口氣。

  說實話,他不太愿意和胡楚元繼續在中國茶葉的問題上糾纏下去。

  做為一個善于把握大局勢的商人,他很清楚,中國茶葉在英國市場上已經只剩下傳統的消費慣性,不出十年就會被印度紅茶完全取代。

  他可不想和胡楚元一起合作經營中國茶葉,那只是在賠錢。

  他笑呵呵的說道:“恭喜您,胡少,施懷雅家族已經同意將利物浦的業務和太古洋行剝離,taikoo商標權歸我,而他們保留施懷雅公司。換句話說,您不感興趣的那些業務都被他們保留了,而您感興趣的業務則將留在新的太古洋行中。當然,前提是我得一次性拿出三十萬英鎊。說實話,這筆錢對我來說還是有一定壓力和風險的。”

  “那么,你愿意轉讓給我多少?”

  rs巴特菲爾德很有魄力的說道:“多少都可以,我的朋友。這顯然是一筆很好的買賣,僅僅是我們在華的輪船公司就值一百萬兩銀子,加上我們在香港的地產,以及所代理的各種業務,總值一百四十萬兩銀子并不過分。當然,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只要有了您的,我們很快就可以壟斷英國生絲市場。我們完全可以建立自己的紡織廠,生產高檔的絲棉混紡,或者是通過控股的方式持有那些大型紡織廠。屆時,利潤將滾滾而來。”

  胡楚元同意的點著頭,道:“我會拆借給你二十萬英鎊,條件是我隨時可以將這些債務轉化為太古洋行49的股份。”

  rs巴特菲爾德慎重的將茶杯放下來,考慮了片刻,忽然說道:“恕我直言,胡少,您完全可以再大膽一點。如果您選擇以特殊的方式隱秘的加入英國國籍,即便是持有太古洋行55的股份,我也是非常歡迎的。這就是資本的市場,想一想吧,我的朋友,您所持有的巨大財富就可以自由進出于整個大英帝國的所有殖民地。那時候,您還需要考慮在中國經營茶葉嗎,以您的財富,三年之內就能占據印度和斯里蘭卡茶葉50的份額。”

  胡楚元笑了笑,道:“這個問題,已經不止一次有人向我提出了,我想,我應該問問另一個人的意見。”

  說完這話,他就讓rs巴特菲爾德稍等,出去將伍淑珍請了進來。

  三個人重新坐下來,胡楚元就將rs巴特菲爾德的提議告訴了伍淑珍,和她詢問法律上的各種可能性,以及必要性。

  伍淑珍稍加思考,道:“當然是可以的,問題是必須要保證絕對的隱秘性!!”

  rs巴特菲爾德低聲的說道:“胡先生,我有一條特殊的渠道,您完全可以取得愛爾蘭的公民籍貫,這是很容易的,而且,我有辦法讓它變得非常保密,只有我們幾個人知道。有了這個身份,您同樣就可以按照大英帝國的憲法,自動享有英國公民身份。”

  伍淑珍幽幽含笑,和胡楚元道:“似乎是可以,我沒有研究過這方面的法律條文。”

  說著這話的時候,她微微有節奏的眨著眼簾。

  胡楚元隱約有感,估計伍淑珍并不是很同意,便和rs巴特菲爾德道:“這個問題等一等再說,我會更仔細的考慮幾天。”

  rs巴特菲爾德笑道:“您可要認真的考慮啊,市場總是格外歡迎您那些巨額的資本,只要有了它們,我們就可以在英國獲取一切。”

  胡楚元微微點頭,他將話題轉回來,和rs巴特菲爾德問道:“如果我將江南的茶葉市場控制在手中,并將由太古洋行獨家經營向英出口,并能將成本壓低,頂多只比印度茶葉高出一些進口關稅,您打算經營它?”

  rs巴特菲爾德不免有些意外,雖然心里感到懷疑,可他還是很慎重的考慮了片刻。

  想了想,他道:“首先,我們得解決中國茶葉的質量和口味問題…!”

  不等他說完,胡楚元道:“我會解決,當然,這些都需要你的幫助!”

  “那就好辦多了!”

  rs巴特菲爾德笑了一聲,似乎也有了點興趣,道:“我們得給茶葉分級,按照我們的標準來銷售,就像您在絲業中設定的制度一樣。然后,請允許我們想盡一切辦法擠兌印度茶葉,贊美我們自己的茶葉…其實,我倒真不是很擅長做這些具體的銷售業務,我可以給您推薦一個人,他也一個愛爾蘭人,在蘇格蘭開設了大量的立頓食品店。雖然他沒有經營茶葉,可我相信,這是一個搞食品零售業的專家,如果能和他聯手,情況會好很多呢。”

  立頓。

  湯姆斯立頓。

  rs巴特菲爾德的話提醒了胡楚元。

  事實上,真正將中國茶葉完全擊潰的人就是湯姆斯立頓,正是他在英國茶葉市場上刮起的降價風暴將中國茶葉徹底擊敗,驅逐出英國市場。

  某種程度上,他的功勞完全超越了當時的英國海軍,不費吹灰之力就讓清王朝走向了最終的滅亡。

  籍由這一功勞,英國維多利亞女王特別獎賜他爵士封號。

  茶葉確實是一個神奇的產業,只用茶田里每年都能持續生長的農產品就能從國際市場中換取大量黃金,這樣的產業,哪個國家不想擁有?

  可是,胡楚元并不介意和這個人合作。

  如果能在未來的立頓公司中占一個大股份,他不會拒絕,當然,湯姆斯立頓也確實是這個時代中最有天賦的經銷專家之一。

  胡楚元很快就點了頭,和rs巴特菲爾德道:“請替我聯系他,我會讓人準備一份禮物和信件。如果有機會具體的見面會談,我希望安排的晚一點,這段時間,我可能要去一趟美國。”

  rs巴特菲爾德笑道:“我可是非常樂意為您效勞的,那就將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吧。”

  胡楚元微微頷首,又讓rs巴特菲爾德進一步的收集英國市場的各種資料,包括英國的連鎖食品店行業,以及紡織、造船、鋼鐵等等,做為他在英投資的一個參考。

  等rs巴特菲爾德離開,他就和伍淑珍問道:“關于加入愛爾蘭籍的事情,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伍淑珍呵呵的笑道:“真的沒有必要,而且是無緣無故的增加風險。別的風險都是小的,關鍵是rs巴特菲爾德本人,誰都知道,這個事情是絕對不能讓清朝廷知道的,如果你和他的合作因為某些原因而結束了,他選擇和盛宣懷這樣的人合作,那會怎么樣呢?”

  胡楚元攤開手,笑道:“那我就死定了,即便不死,我在國內的商業帝國也會瓦解。”

  伍淑珍道:“所以說,風險太大。按照英美兩國貿易條約的規則,美國人是可以投資英方產業的,只需要將資本注冊于英國,并按照英國法律納稅即可。就按我們原先的計劃辦理,首先通過漢華銀行的私募基金進入英國,并在英國尋找一名執照律師代理所有稅務和法律問題即可。”

  胡楚元想了想,道:“那就這么辦吧,我打算盡快去一趟美國,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想…我已經找到解決茶葉問題的鑰匙了,確切的說,這是一整串的鑰匙。”

  伍淑珍頗是有趣的欣笑道:“我就知道你會想出辦法的,好啦,和我說說吧,不要釣我的胃口!”

  對她,胡楚元還真的沒有什么好隱瞞的,就盡量簡單的將各個步驟都說了說。

  由于茶葉的土地資源相比絲業更為集中,地方的茶莊大多都直接控制著數百畝的茶田。

  按照胡楚元的計劃,首先是采用一種特殊的聯營制,通過江南農業合作社入股各家茶莊,在地方開設茶廠,通過茶莊控制茶田。

  聯營制和代銷制不同,它的一次性投資額比較大,收益也比較穩定,但主要還是適用于茶業,并不適合在絲業、糖業中推廣。

  在聯營制中,江南農業合作社扮演著金融投資和技術投資的角色,也是整體貿易的總代理商,由合作社直接將外銷的茶葉出售給太古洋行,內銷的茶葉則由江南商行全權經銷。

  其次,他控制太古洋行,直接在英國市場控股多家連鎖食品店,以最暢通無阻的方式進入英國茶葉市場。

  第三,他制定標準,占領高端市場為第一目標。

  第四,他會通過各種辦法降低中國茶葉的運輸和生產成本。

  總之,在近一個月的考慮后,他已經想好了連續性的幾十個細節,采用最為先進的生產架構和銷售架構,整合世界茶葉市場。

  印度茶葉的崛起并不可能被阻擋,既然無法阻擋,那就學會控制,并將印度茶葉的殺傷力大幅度的降低,最高限度的保護中國茶葉。

  所以,他也要通過純粹的市場操作來遏制英國政fǔ的計劃,而且會是一個非常龐大的資本操作和攻擊。

  胡楚元已經說的盡量簡單,可是,如此清晰的條理和步驟還是讓伍淑珍感到無比的驚愕。

  是的,她知道胡楚元終究會想出辦法,可她沒有想到會是這么多的辦法,這么全面的辦法。

  驚訝了好一會兒,她才不得不感嘆道:“沒有辦法,你確實是太厲害了,完全超乎我能想象的極限,我想,你統治整個世界茶葉和絲業市場的時間就在這五六年內。真的,我有點害怕你呢!”

  胡楚元忍不住的笑出聲,問道:“你為什么要害怕我啊?”

  伍淑珍又笑瞇瞇的不予回答,搖了搖頭,問道:“那你什么時候去美國,入籍的事情,我們早已安排好了!”

  她說的“我們”,當然是指她和她的父親,還有那位州法官。

  此時的美國也是一個貪污很嚴重的國家,胡楚元相信,為了這件事,伍家怕是沒有少花錢。

  他道:“至少要等一個星期,我得先將福建水師的問題整理一下,去了美國之后,我還要多呆一段時間。留美幼童的事情要想想辦法,排華的問題也得想一想呢。”

  伍淑珍微微點頭,卻很認真的勸說道:“楚元,你不要總是給自己那么大的壓力,別活的這么累,既然連滿清朝廷都不在乎,你又何必這么辛苦呢。我啊,我真希望你能過得悠閑一點,別管那么多事。”

  頓了頓,她又無奈的苦笑道:“當然,我也知道你不管不行,真正的去想一想,似乎也只有你能解決那些麻煩事。唉,要那個朝廷有什么用,不如讓你當皇帝算了。”

  胡楚元也笑,靜靜的看著她,心里藏著喜歡,道:“雖然無法享受更多的悠閑,可至少在眼前這一會兒,我是可以悠閑點的。”

  伍淑珍笑而不語。

  兩人都沒有說更多的話,靜悄悄的品茶,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與溫馨。

  此刻,他們的心仿佛離的非常靜,甚至能感觸到對方的心跳。

第一百一十三章金登干的恐嚇  胡楚元真的悠閑了幾天,和伍淑珍在泰恩河畔轉悠著,還去看了紐卡斯爾的標志新城堡。

  他將事情都分派給別人處理,尤其是對于采購艦船的事,幾乎都是讓葉富領銜負責,華蘅芳、吳德章、羅爾斯是技術方面的顧問,鄧世昌、呂瀚、顧家相也跟著一起四處參觀。

  讓葉富領銜是一個很好的決定,因為他是福建水師的管帶,加游擊銜,身為一名清朝海軍將領,他的身份更容易引起那些船廠的高度重視。

  先旅游了幾天,又和繆荃孫一起去跳sāo市場買一些瓷器,大體都是明清時代通過海洋貿易傳出來的民窯精品,幾英鎊,甚至幾個先令就能買一個,賣回國內則有幾十兩銀子的價位。

  反正是空船來去,算上運費,這還是小有賺的。

  繆荃孫確實也是一位鑒賞古董方面的大師,居然能在凌亂的市場中挑出一件明代官窯的珍品,因為流傳無序,也說不清是怎么來的。

  有可能是從圓明園中劫走的,也可能在明末就流傳了出來。

  按照胡楚元心中的計劃,完整投資整個茶葉所需要的經費是非常龐大,現在的他已經沒有余力玩古董了,尤其是那些他看得上眼的古董。

  所以,他也就是解個樂,當作閑時的一種愛好,和繆荃孫、顏士璋、伍淑珍一起在舊貨市場中閑逛,有便宜貨就買,即便他自己看不上眼,也有一種特殊的撿漏的樂趣。

  這樣的樂趣,其實在這個時代還是很容易的。

  因為機會實在是太多,連胡楚元這種水平的人都可以輕易撿漏,當然是很好玩,邊玩邊學,反正有繆荃孫、顏士璋兩個專家在,大體不會犯錯。

  其他的地方很難有這樣特殊的共鳴,胡楚元他們就在那幾條舊貨街上逛了兩天,花了兩萬英鎊。

  暴利倒是談不上,慢慢賣回二十萬兩銀子是可以的。

  玩了幾天,葉富他們大體也和紐卡斯爾的幾家造船廠有了初步的接觸,晚上,胡楚元就在自己的房間開一個小聚會。

  這樣的和艦船技術指標有關的聚會,在泰昌號上就開了幾次。

  很早,胡楚元就已經給了定論。

  他這一次帶出來的公款是45萬英鎊,也就是那筆捐款,朝廷的軍費撥款還要等到明年才能拿到,另外,他自己私人帶了200萬英鎊。

  200萬英鎊就是800萬兩銀子。

  這么大的一筆錢當然不是僅僅用來買戰艦。

  胡楚元的意思是要買兩艘排水量在45005500噸位之間的鐵甲艦,四艘排水量為12001500噸位的近海防衛艦,兩艘排水量為20003000噸位的木殼輕甲巡洋艦。

  通過這一次的采購,他想要和這些船廠得到300噸位炮艇、1200噸位防衛艦、2000噸位巡洋艦的全部生產圖紙、工藝及相關設備,使得馬尾船廠具備生產這些艦船的能力。

  這些天,葉富等人也正是以此為前提和各家船廠在談判。

  轉讓這些生產工藝,英國人是沒有壓力的,關鍵是那兩艘二等鐵甲艦的合同,不給這份合同,人家是不肯轉讓的。

  相應的,別人也大有敲詐一筆的打算,開價都非常高。

  45萬英鎊遠遠不夠,成交價得乘以三倍。

  這他媽的就有點過分呢!

  聽著葉富義憤填膺的回報初步談判的結果,繆荃孫等人都很氣憤,連鄭錫泰也怒了,都想指著英國人的鼻子大罵。

  可是,胡楚元還很冷靜。

  他只是靜靜的聽著,心里琢磨著。

  過了片刻,他忽然問道:“尊敬的羅爾斯先生,我對您此刻的想法是非常好奇的,那么,您愿不愿意發表一些意見呢?”

  羅爾斯不免有些驚訝,怎么也沒有想到胡楚元會直接問他。

  一直以來,他都是和伍淑珍、華蘅芳交流各種想法,再由他們轉達給胡楚元。

  稍加思量,他道:“尊敬的胡sir,據我在福州船政的認識,貴局所擁有的本國專家都是由法國人培訓的,這些人…包括吳德章先生在內,也都精通法語,而不是英語。事實上,英國和法國的造船技術,尤其是在軍艦領域,無論是設計、生產和具體的配置上,包括最基礎的主導思想都是不一樣的。所以,做為萬旗洋行的技術局顧問,我個人建議福州船政要和法國人合作,至少在目前應該是這樣。”

  葉富和華蘅芳的英語水準都很不準,他們聽懂了羅爾斯的話,也和胡楚元微微點頭,覺得這番話是非常有道理的。

  胡楚元也會有失誤的時候,甚至是重大的疏忽。

  羅爾斯的這番話恰恰提醒了他此前一直沒有注意到的問題。

  是的,在胡雪巖給福州船政設計的框架中,制造專業師從法國人,駕駛專業師從英國人,這可以很好的避免整個福州船政都被洋人所掌控。

  換句話說,福州船政目前培養的技術人才都通曉法語,整個造船工業的框架也是悉從法國。

  這時候,吳德章才道:“提調大人,下官也覺得應該和法國人聯系,在法國購買軍艦,并要求他們派出更多的技術顧問指導我們提升技術。”

  經此一提,大家紛紛贊同。

  察覺羅爾斯在這種會議中的作用不小,伍淑珍便給他翻譯,讓他更好的融入會議。

  聽了大家的說法后,羅爾斯和胡楚元繼續說道:“胡先生,此外,我還有義務提醒您。英國在總體的軍艦制造技術上還是保持著整體性的優勢,譬如說,軍艦專用的混合鋼甲,三脹式蒸汽機,阿姆斯特朗公司的鋼鐵和火炮技術就聞名于世界。”

  胡楚元微微點頭,感嘆道:“是啊,更何況我們此次還要和英國海軍繼續談判,增加一些海軍將領的留學實習名額。”

  頓了頓,他又道:“我想啊,合同要一分為二,讓英國人和法國人相互競爭。可咱們在私底下要有一個底,那就是從法國學到更為先進的整套戰艦制造和設計體系,再從英國吸取部分優勢技術。”

  他的這個提議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同,進一步的商量后,最終決定將團隊一分為二,葉富、華蘅芳、呂瀚等人繼續負責在英國談判,吳德章、李壽田前往法國,聯系船政學堂制造班在法留學的魏瀚、陳兆翱、鄭清濂、林怡游、陳季同等人,和法國人進行初步的接觸。

  至于福建水師購船的具體數據和特點,在泰昌號上,胡楚元就已經和大家討論過。

  他相信,就算福建水師的艦船再多再強,在技術、裝備和經驗上,福建水師都不可能在短期內和英法等國相抗衡,也就不能完全遵循英法所引導的世界海軍主流思想。

  一旦英法艦隊再次進攻國內,福建水師必然得龜縮在馬尾港內,依靠大量的港口炮臺進行防守戰,同時要避免被對方完全擊毀,連戰術上的威脅和牽制價值都喪失殆盡。

  和渤海灣不同,浙江、福建一帶的海盜仍然是非常多的,也非常猖獗,特別是那些能夠聯系上日寇的漢jiān海盜,裝備更不差。

  所以,福建水師同樣要承擔打擊海盜的重任,主力艦船不一定要高速,但要抗打擊,防甲要厚,火炮不一定要重,但要夠多。

  輔助的巡洋艦要夠快,火炮更要多,噸位倒不用太大,也不用盲目追求純蒸汽動力。技術落后不代表沒有用,安排在合適的位置上,一樣能起到很特殊的重要作用。

  雖然其他人都有各種各樣的想法,可胡楚元的想法更為重要,也有葉富、呂瀚這樣的水師管帶。

  有了這些共同的認識以后,胡楚元幾乎就不用再多過問了。

  他在大局勢上給一個定策和方向即可,真正要辦理具體的事情,拿捏技術上的各種細節問題,葉富、吳德章、華蘅芳…這些人要比他內行的多。

  在英國紐卡斯爾又逗留了一周左右,進一步的分析了英國目前的食品銷售市場,胡楚元愈發感覺連鎖經營在英國已經是大勢所趨。

  在整個世界商業史中,連鎖店的出現就如同工業革命一樣重要,它宣告了一種新的營銷體制的出現,一種由銷售商掌握實權的時代即將到來。

  當然,這種革命最終是由美國的沃爾瑪公司推到了新的極限境界。

  這使得胡楚元相信,投資立頓食品連鎖店是一件非常好的生意,哪怕它很可能就是壓死中國茶葉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和湯姆斯立頓見面之前,胡楚元決定先去一趟美國,處理幾個更為重要的事情。

  就在他要動身的前一天,忽然有一個自稱是很重要的人來拜會他。

  聽說了對方的名字后,胡楚元不由得譏笑一聲,這個人一點都不重要,只不過,他背后的那個人還有點份量。

  那個人是什么樣的人呢?

  那是一個妄想做大清帝國總海防司的英國人,他曾向清朝廷提議設立海防總署,由他擔任總海防司,也由他來控制中國的新式海軍。

  如果不是李鴻章和沈葆楨堅決反對,這樣荒唐的建議居然差一點就真的通過。

  還是那句老話,不是英國人太狡猾,而是滿清太無能、太齷齪,他們寧愿將艦隊交給外國人管理,也不是交給漢人。

  那個人叫羅伯特赫德,英籍愛爾蘭人,roberthart。

  想要拜見胡楚元的人則是中國海關駐倫敦辦事處主任金登干,jamesduncancampbell,一個矮矮胖胖的蘇格蘭人,以狂妄自大和赫德的嫡系親信而聞名。

  雖然看不起這樣的人,胡楚元還是決定見一見,并在莊園的書房里招待他。

  當莊園里的英國管家將門打開,胡楚元就真真切切的看到了這個人,果然是和傳言一樣,矮矮胖胖,四十多歲的光景,前額光光禿禿,胡須又長又茂密,像一個俄羅斯人。

  金登干很高傲的手持著一根紳士手杖,并將它轉交給管家保管,自己則大搖大擺的走進了書房,挑起眉頭和“想必,您就是江南商行的總辦,大清帝國福州船政衙門臨時提調官胡楚元閣下?”

  很奇怪,這個人明明說了一口還算流利的中文,也深悉中國的政治,卻非要將“署理”說成“臨時”,意義確實是一樣的,可能是他個人的習慣用詞。

  對胡楚元來說,這可是非常的沒有禮貌呢!

  胡楚元微微皺眉,讓他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道:“是的,您就是我國海關駐倫敦的無任所秘書金登干先生咯?”

  來而不往非禮也。

  胡楚元一口道破這個“辦事處主任”的虛假性,清朝政治中哪里有“辦事處主任”的設置?如有雷同,純屬虛構,朝廷給金登干的任命不過是一個“秘書”,級別等同二級參贊。

  金登干面露不喜,哼了哼,無比傲慢的說道:“胡提調,我們就不用說這些虛假客套的話了,讓我來說點實際的事情,聽說福州船政衙門也想在我們英國購買戰艦,又想安排新的管帶在英國皇家海軍中實習,我以為,這樣的事情最好還是繼續交由我們海關總署來處理。”

  “哦?”胡楚元反倒是笑瞇瞇的,又問道:“為什么呢?”

  金登干呵呵的笑道:“那還用問嗎?年輕的提調官,在抵達英國之前,您就應該知道赫德先生和我在英國所具有的名聲,在這里,赫德先生可是一個傳奇般的人物,在英國政fǔ和海軍中也擁有非常高的贊譽,以及很多您根本無法接觸到的特殊的朋友,他們可都是掌握著實權的人呢!!”

  胡楚元也笑了,道:“這一點,我倒是有所耳聞。不過,朝廷有各自的衙門,各個衙門負責管轄的事情也不一樣,我們福州船政衙門本來就該管著這些事,怎么需要勞煩海關衙門幫忙呢?”

  金登干道:“你這樣的說法就有點太偏頗了,正如你們的李鴻章大學士所言,都是為朝廷效力,無需細分彼此。何況,北洋水師的戰艦也都是我們在負責采購,所有艦船的質量和設計都是世界第一流的,貴國朝廷是無比滿意。假如將這些事情都交給你們來辦理,如果辦砸了,我想,你在船政衙門中的仕途也就到頭了吧。”

  頓了頓,他又很干脆的建議道:“你還年輕,又沒有和英國海軍打交道的經驗,犯不著用自己的未來冒險!!!”

  “哦?”

  胡楚元露出一絲不屑的冷笑,道:“如果我堅持要由船政衙門自己辦理,你打算怎么辦呢?”

  “哼!”金登干更是不屑,直接的威脅道:“那就恕我無禮了,年輕的提調官,假如你拒絕了我的提議,就算以后吃了虧,再想求我和總海關司赫德大人幫忙,我們也不會過問的。到時候,就請你們自己收拾殘局吧。”

  說到這里,他愈發有些放肆,肆無忌憚的進一步威嚇道:“我也可以直接的告訴您,沒有我們的參與,英國皇家海軍根本不會為你們安排一位留學軍官,這一點,我可以確認無疑的向你保證!!!”

第一百一十四章留學生的未來  金登干的挑釁和威脅并沒有讓胡楚元生氣,胡楚元很冷靜,他知道,這件事的背后不僅站著赫德,也可能有英國政fǔ部分人士的密謀和策劃。

  不在乎!

  等金登干狐假虎威的說完這一切,胡楚元就很冷淡的起身送客,道:“那么,我知道你和赫德先生的意思了,我很忙,就不親自送你了。”

  金登干微微有點意外。

  他很奇怪,他也不相信…胡楚元哪里有條件拒絕他,這個人根本就沒有和世界上最強大的大英帝國政fǔ打過交道,應該是充滿了害怕和畏忌吧?

  可他也沒有失望,只是輕蔑的冷笑著,高傲的起身告辭離去。

  他知道,要不了多久,胡楚元就會像一條賤狗那樣的來求他,乞求他的出手和援助。

  胡楚元倒沒有將這件事和這個人放在心上,繼續收拾行李,做著前往美國的準備。

  1879年11月1日,胡楚元正式啟程前往美國,因為平均航速只有13節,經歷了長達十二天的海上旅行,泰昌號才抵達美國馬薩諸塞州的州府波士頓。

  說起波士頓,胡楚元就想到了非常著名的傾茶事件,恰恰是這件事引發了美國獨立戰爭,而事情的起源則是東印度公司。

  茶葉對于波士頓有著特殊的意義,羅素家族和伍氏家族也一直住在這座城市里。

  同時,他們也是耶魯大學的重要資助人之一。

  伍淑珍正成長于這里,回到故鄉的感覺總是很美好的,船離著海港灣還有十幾里遠,她就迫不及待的拉著胡楚元到了甲板上,高興的眺望著城市的輪廓。

  相比于其他的美國城市,波士頓是漂亮的,美麗的,充滿了歷史的厚重感,這里也是英國移民和五月花號的第一站。

  和在英國不同,胡楚元在美國的很多行程都已經被安排的很緊密。

  在伍家的招待晚宴結束后,胡楚元就在伍振邦的安排下,住在伍家花園的西側莊園里,并在這里和容閎、留美幼童的幾名代表會晤。

  留美幼童整件事的開端就是容閎提倡的,主要的人是曾國藩,曾國藩死后,此事就由李鴻章扶持操辦,由留學事務局直接管轄,歸屬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直轄。

  第一批留美幼童有三十人,于1872年啟程前往美國。

  前后總計有四批,共有120人,平均年齡是十二歲,除先期有9名學生因不守紀律而被遣返外,其余都還在美國求學。

  這些學員的具體資料和名單,胡楚元很早就通過徐潤和容閎拿到了,包括那些私費留學,搭附在留學事務局的廣東籍學生7人,目前總計有50人考取了大學。

  此次前來見胡楚元的代表有三個人,分別是歐陽庚、梁敦彥、陸永泉,他們都曾在福州船政學堂讀書,年紀比其他同批的學生大幾歲,因為有英語功底,又學過一些基礎,很快就在適應了當地的生活,并很早就考取了耶魯大學。

  其中,歐陽庚是留學幼童中第一個考上大學的,還是很難考的耶魯大學。

  此時的歐陽庚是十九歲,和胡楚元恰好同年,只是彼此之間差距未免太大。

  都是年輕人,大家似乎也談的來。

  邀請他們坐下來后,胡楚元就和他們問了問在美國的生活情況,他其實還tǐng羨慕這些人,能夠考上耶魯大學。

  和三人陸續的詢問一番,胡楚元不免有點失望。

  確實有不少學生已經考上了大學,真正就讀于工科專業的卻僅有幾個,其他的都讀文科類專業,歐陽庚和梁敦彥學的是法律,陸永泉學的是拉丁文學。

  失望啊!!!

  胡楚元也沒有將這種心情表露出來,繼續和他們閑聊。

  耶魯大學的本科教育是不分具體的專業,除醫學院、法學院,其余都只實施通識教育,畢業后授予文理學士學位,在研究院才會開設各專業學院。

  歐陽庚、梁敦彥就讀于法學院,而陸永泉則在社會學院就讀。

  毫無疑問,他們對于美國的生活和學習是很滿意的,唯獨不滿意的就是督學吳嘉善,也就是那個以保守著稱的吳子登,正是這個人非常關鍵的中斷了留美事業。

  可據胡楚元所知,吳嘉善也不是純粹的保守派,事實上,他起初是很留學事業的,也是洋務運動的者,以精通西洋數學而聞名,和李善蘭、華蘅芳都是至交。

  這樣的人決定停止留學事業,顯然也是有他自己的判斷,而不是盲目的反對留學。

  胡楚元怎么說呢?

  他只能說,蒼蠅不盯無縫的蛋,事情總是有兩面性的,在這個時代下要求吳嘉善放棄他個人的原則,那也不太可能。

  百度有些東西真的不能信。

  用130年后的政治想法來評斷今天的事情,本身就是錯誤的,用這個時代的清人的觀點看這些留學生,他們確實有很多讓人無法接受的問題。

  當然,胡楚元是可以接受的。

  他和歐陽庚三人一直聊到了深夜,對他們的情況大體也有了第一手的了解,對于他們和吳嘉善之間的沖突,更是非常的清楚了。

  說實話,此刻的他居然不覺得吳嘉善有錯,換了清朝的任何一個官員過來,這種情況都是必然會發生的。

  吳嘉善啊,他算是某種極限了。

  換了別人,還真忍不了這么久。

  將歐陽庚三人送出自己的公寓后,胡楚元心里不免有點沉重。

  他默默的感嘆,這個時代的事情真的不好辦啊。

  換人?

  換人也沒有用,不用130年后的“gcd的先進政治道德”來評斷,吳嘉善真的算是很不錯了!

  胡楚元不由得有種一時無語的感覺。

  見他一直不說,容閎就有點奇怪了,主動開口問道:“胡少,你現在是怎么想的?”

  胡楚元想了想,道:“我會盡力和吳大人、陳大人溝通一番,不過,我覺得應該要讓步的反而是你和這些學生。”

  “這?”容閎無語,這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胡楚元則道:“容博士,你不能用自己的想法去要求別人,尤其是吳嘉善、陳蘭彬這樣的清朝廷官員。恕我直言,據我所知,這兩位官員已經算是清朝廷中最為開放的幾個人,如果你連他們都得罪光了,連他們都不了,我看朝廷中斷留學之事就在兩三年間。”

  容閎畢竟也是有地位的人,他有點難以承受這樣直接的批評,很有些生氣的質問道:“這么說來,所有的錯都是因為我咯?”

  胡楚元道:“中國人說,小不忍則亂大謀,我認為您有點操之過急了。改變中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完全指望靠120個學生去改變中國,那更加的不可能。他們只是孩子,只是學生和年輕人,如果身為長輩的你和吳嘉善不能合理的約束他們,只是任由他們按照自己的喜好自由,一味的享受美式的自由主義思潮,結果怕是很可悲的!”

  容閎更加生氣,問道:“那你想怎么辦?”

  胡楚元倒是不賭氣,道:“循序漸進,無功者何以談權勢,無權者何以談變革。先想辦法讓這些留學生能夠成為清朝廷的有功之臣吧。您想辦法讓幾個有責任心的學生組織一個自愛會,自愛、自助、自強,為中國而學習,為四萬萬同胞而學習,而不僅僅是為了他們自己學習。兩方面著手,他們自律,而我想辦法緩和矛盾,雙方各退一步,優先確保他們能夠在美國讀完大學。”

  聽了這番話,容閎沉默了片刻才道:“他們既然是來美國學習的,就應該在他們能夠為國效力的前提下,給他們足夠的自由,讓他們有機會和空間理解真正的西方思想,我認為,這才是改變中國的唯一道路!”

  胡楚元哭笑不得。

  他不得不說,容閎恐怕在此事上的責任更高,但容閎又沒有任何錯。

  想了想,他只能說道:“在清朝廷控制著中國一切的情況下,您這樣的想法太冒險了。恕我直言,假如他們最終被集體招回國內,并遭到朝廷的冷遇,堅決不用他們為官,您屆時算是在救國呢,還是毀了120個年輕人的前途,毀了中國工業革命的所有希望?”

  “你…?”

  容閎氣憤的說不出話來,可他知道,和他說話的人畢竟是胡楚元,一個令他也敬佩的奇才,一個真正有可能改變中國的人,而不是陳蘭彬、吳嘉善那樣的傳統官員。

  他自己也思量了很久,道:“胡少,你這話說的有點太重了。”

  胡楚元則道:“博士,好心未必就能辦出好事。咱們首先要保證的還是這些人的未來,保證留學事務局能夠繼續經營,一切都要從長計議。咱們呀,先保住國家不受外強侵略吧,如果我們連這都做不到,就算在幾十年后,我們最終是改變了中國,得到的中國也將是殘破的,貧困的,餓死過,戰死過幾千萬人的中國。”

  容閎不由得沉默良久,隨后才問道:“你是這樣認為的?”

  胡楚元堅定的點著頭,道:“是的,思想救國這種事,請您悄悄做,暗中做,慢慢做,過于張揚必然失敗,因為胳膊永遠擰不過大腿。即便擰過了,那也不是胳膊很強,而是大腿非常弱了,事實是…現在的那個大腿還很強,此時的我們又何必要急于求成呢?”

  容閎更加無語,一時之間,他還難以接受胡楚元的想法。

  其實,他就是那種明知不可為而要為之的人,幻想著某種特殊的奇跡。

  這一點,胡楚元也有所察覺,他又慎重的想了想,再和容閎感嘆道:“我倒覺得您身上的重擔很重,正是因此,您也要特別的慎重。當然,實在是無法挽回了,那就靠我們的經費他們繼續學下去…這種事嘛,做兩手準備吧!”

  對后面的這番話,容閎倒是更為期待一些。

  他寧愿選擇后者。

  (有人想做副版主嗎?)

第一百一十五章魏瀚來了  胡楚元和容閎的這一次的談話并不愉快,雙方都有些不滿。

  胡楚元很清楚。

  他知道,從一開始,容閎負責擔任留學事務局副職就是一個錯誤,理想主義的人往往會辦出一些錯事,人們通常不會責怪他們,只會去怪另一邊的人。

  換一個角度去考慮,假如容閎很慎重,很務實的對待此事,事情怎么會到今天這種地步。

  事實上,留學生們和吳嘉善之間的矛盾沖突已經達到了一個極限,吳嘉善其實也不止一次的和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稟奏這些學生的“惡行”,甚至連陳蘭彬也對學生們充滿了失望。

  國家花了這么多錢,只培養出一群剪掉了辮子,完全洋化的,不受管教的新洋人,這是清朝廷官員完全無法忍受的事情。

  《申報》此后對這些學生的批評,大體就能代表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中國人的想法。

  隨后的幾天,胡楚元在伍家的幫助下,秘密而順利的在馬薩諸塞州的州法院通過移民申請,也成了一個美籍華人,并在漢華銀行設立了自己的第二個私募基金——國瑞基金,并將自己持有的42的萬旗洋行股份保留在國瑞基金名下。

  這一次,他在美國不會有較大的動作,只是為以后投資美國打一個基礎,認識一些人。

  辦理著這些事的同時,他也在盡力的收集留學生們的信息。

  貼近事實,設身處地的去考慮問題,胡楚元開始將希望寄托于兩個方面,一是盡力想辦法管束住學生們,別讓他們繼續如此“激進”,二是準備后路,實在不行就靠他的資金墊后。

  單純只是換掉吳嘉善很容易,可又有什么用呢?

  賄賂還是有點用的。

  胡楚元很快就前往華盛頓會見了清朝廷駐美公使陳蘭彬,以及留學事務局的督學吳嘉善,各送了一些重禮,聯絡感情,并為他們和留學生、容閎居中調解。

  對于留學生們,他設立一個胡光墉助學基金,給每個學生提供額外的每月二十美元的生活費。

  花費了很多口舌,想了不少辦法,他總算是將自愛會建立起來,也要求學生們盡力選擇一些工科專業,如果因為理工科的成績先天不足,難以考取那些工科學院,那就先在其他大學就讀,逐步轉學到他們正在籌辦的弗吉尼亞大學舊金山分校。

  這件事比他事先想象的要麻煩很多,但終究是在他能力范圍內。

  在美國逗留了近一個月的時間,他一直都在努力的協調雙方,特別是通過私底下的“私交”,和陳蘭彬、吳嘉善達成了一致,至少要先讓為期十五年的留學計劃實施完,讓這些留學生讀完大學。

  個別較為激進的學生,可以取消官派資格,提前送回福州船政學堂,在學堂中繼續完成學業——這個提議對雙方都是一個很好的緩沖。

  胡楚元很清楚,陳蘭彬和吳嘉善最大的憂慮還是怕朝廷責怪,萬一這些學生回國之后不是朝廷期待的那樣,他們又沒有有效的管束,如實的稟告,最后的責任恐怕都要在他們身上。

  有了胡楚元和福州船政學堂的,情況就好多了,實在是太刺頭,他們也可以立刻遣送回國,交給胡楚元處置。

  時間過的很快,一晃就到了1880年的元旦。

  忙忙碌碌的暫時處理了留學危機,胡楚元就不得不面對另一個根本超出了他能力之外的事情——排華風波。

  在這件事上,他和容閎、陳蘭彬都保持著很高度的一致,那就是要盡力的抗爭。

  不過,胡楚元的辦法比較獨特,他的想法是曲線救國,光靠清朝廷的抗議是沒有用的,意義不大,得想辦法通過全美華人協會對浸信會、長老會進行捐助,并想辦法通過羅素家族,和一部分的媒體取得更為緊密的聯系。

  慢慢想辦法吧。

  真正的勝負手是要由全美華人協會代表所有華工控告美國太平洋聯合鐵路公司,整個事情要秘密的辦理,即使告不下來,也要讓共和黨感到忌憚。

  當然,對于共和黨內部的那些大佬,也要通過前總統格蘭特,以及政治獻金的方法和他們取得聯系。

  如果《排華法案》必然會通過,那就盡可能的降低威脅。

  等到了1880年1月中旬,胡楚元才離開美國,重新回到英國。

  這一次,他直接選擇前往倫敦。

  倫敦,世界著名的霧都,這一點是不容懷疑的,尤其是在19世紀后半葉。

  因為霧氣太重,彌漫著整個城市和港口,泰昌號都不得不在港口外停留了兩個小時,才在中午時分緩緩駛入港口。

  在美期間,胡楚元一直通過電報和rs巴特菲爾德、葉富、吳德章聯系著各種信息。

  在他抵達倫敦的前三天,大家就陸續抵達倫敦匯合。

  這一次,胡楚元沒有再租住在郊區,而是在倫敦河岸街特拉法加廣場和羅森伯蘭大道交界處買下了一棟名為伯利茲府的貴族府邸,在十八世紀中葉曾是某位伯爵的住宅。

  在大量的英國貴族從河岸街遷居到西城區后,府邸被出售給商人改建成旅館,由于商人投資失敗,這棟物產再次被拍賣,幾經周轉,胡楚元以二十一萬英鎊的高昂價格得到了它。

  即使是在倫敦,二十一萬英鎊也是非常驚人的一筆錢。

  這是一棟歌德復興式的建筑,由圣保羅大教堂的設計師克里斯多夫雷恩爵士設計,整體特點接近于牛津大學的湯姆堡,完工于1732年,有一百多個房間,中央的穹頂圓塔高35.6米,可以一覽整個倫敦的大部分風景——如果倫敦的霧不是很大的話。

  在胡楚元抵達倫敦之前,葉富等人就已經住了進去。

  事實上,胡楚元就是要炫耀財富,還只是一個開始。

  乘坐自己的馬車進入伯利茲府,胡楚元一下車就看到了一些陌生的面孔,除了一個四旬開外的外國人,其余都是些不足三十歲的青年,穿著長袍馬褂。

  葉富和鄭錫泰負責到港口接人,鄧世昌和吳德章等人就留在府邸中等待,一見到胡楚元,大家紛紛展開笑顏迎上來。

  “提調大人!”

  “提調大人,一路可好啊!!”

  大家拱著招呼,葉富則更為慎重的將那位四旬多的外國人介紹給胡楚元,原來,這個人就是福州船政衙門的前任總監督,也是學堂前任總教官的日意格。

  這是一個過早就開始謝頂的法國人,身形消瘦,留著濃濃的胡須,綠眼睛里有著老練而友善的光芒。回到法國之后,他仍在繼續為船政衙門辦事,負責船政學員在法國的留學事宜。

  因為他在船政衙門有著很不錯的名聲和影響力,胡楚元很尊重他,微微點頭,和他握手道:“非常感謝您的到來,日意格先生!”

  日意格很講究的施禮,道:“這是我的榮幸,說起來,我和您的父親也能算是朋友。”

  胡楚元不予回答,只是笑著。

  葉富又將其他的青年介紹給胡楚元,就是胡楚元覺得陌生的那些人,分別是魏瀚、陳兆翱、鄭清濂、林怡游、楊廉臣五人,已經在法國留學多年。

  一聽說是這些人,胡楚元特別的注意,逐一細看。

  魏瀚的個子很高,三十歲,神情穩重,陳兆翱、鄭清濂都不過二十六七歲,在胡楚元面前還顯得有些跼促。

  這些人都是船政衙門未來的棟梁,能夠見到他們,胡楚元也tǐng高興,就邀一起進入府邸。

  這五個人中,魏瀚和陳兆翱來的最早,在法國國立海軍工程學院就讀了四年,前者還兼修了法律,拿到了法學博士的學位,后者專攻鍋爐和蒸汽機,以及相關的動力系統,有工學博士學位。

  鄭清濂、林怡游、楊廉臣三人是兩年前才來,學習期滿,想來英國繼續升造。

  在大客廳里坐下來,胡楚元先開一個茶果會,和大家很放松的一起品著茶,聊一聊最近的事。

  可剛坐下來,日意格就有些急切的和胡楚元道:“提調大人,聽說船政衙門想要在歐洲購買最為先進的戰艦,這令我無比的高興,事實上,我經常為此而游說沈大人,只是礙于經費和貴國朝廷的決策,遲遲未能成功。”

  感覺他有更多的話想說,胡楚元就笑呵呵的問道:“那您對此事有什么樣的建議呢?”

  日意格小心的輕了下喉嚨,道:“和我的這些學生相同,我也比較推薦在英法兩國分開采購,為能有效轉移和吸收歐洲的新技術,最好還是以法國為主。在我來此之前,我國海軍部的官員就曾和我交談過,希望福建水師繼續以和法國合作為主,無論是在設備轉出和技術指導上,我們都會加大力度。”

  他確實為中國的福州船政做出了很多努力,很盡職,可也永遠是一個法國人。

  胡楚元能夠理解日意格的立場,沒有中法戰爭即將爆發的陰影,他或許也會同意。

  他只是微微點頭,和日意格繼續交談著,沒有同意,也沒有否決。

  用完午餐,胡楚元單獨將魏瀚和陳兆翱請進自己的書房,詢問他們兩個人的意見,結果讓胡楚元既有點驚訝,也很滿意,雖然和日意格有著不錯的私交,魏瀚和陳兆翱仍然覺得要向英國購買更好的鐵甲艦,尤其是計劃中的5000噸排水量的鐵甲艦。

  關鍵是中央鐵甲堡的建造特點,雖然法國、意大利和德國已經在英國人提出概念后,搶先完成了中央鐵甲堡的新式戰艦制造,可都有著彼此的缺陷,真正能夠融合各家所成,彌補各家所短的唯有英國。

  如果不是英國人過于追求先進,恐怕早在五年前就擁有了自己的中央鐵甲堡鐵甲艦。

  其次在于英國人的混合鋼甲技術,他們的10寸混合鋼甲在防御效果上相當于12寸的熟鐵甲,在鎳鋼甲出現之前,這是目前世界上最好的艦船防護甲技術。

  意大利spezia海軍煉鋼廠首先出現改革,提出了最新的鋼甲防御。鋼甲過于堅硬,防御效果雖強,一旦被超過防御級的重炮擊中,鋼甲就會破裂,產生規模極大的裂洞。

  為了彌補這一缺陷,英法兩國同時開始試驗混合鋼甲,即外層為鋼板,用油冷浸的方式進行緩慢冷卻,使得鋼甲的硬度提升到極限,再在里層使用熟鐵板。

  這是一種近兩年間才出現的技術,只有英法兩國能夠掌握,法國采用威氏法,即在油冷鋼板里層直接澆鑄滾熱的熟鐵,英國采用博氏法,即在鋼板和鐵板之間吹鑄bessmersteel鋼,形成三合板式的混合鋼甲。

  根據兩國各自的實驗效果,明顯是后者更具優勢,但它的工藝過于復雜。

  最后是火炮系統和動力系統,在這兩個方面,英國人同樣占據著很多的優勢,其余各國雖然在某個方面具有一定的優勢,唯有英國人是面面俱到。

  主力艦必須選購英國戰艦,整體造艦技術仍然繼續師從法國,畢竟法國還有很多優勢和完善的體系可供福州船政學習,學起來也更容易——這就是魏瀚和陳兆翱的答案!

  胡楚元非常滿意。

  這個想法和他是一致的,比起葉富和吳德章,魏瀚和陳兆翱更加精通現代造船技術,胡楚元就讓他們繼續回到法國,和吳德章、呂瀚一起負責與法國人洽談。

  安排了這個事情,魏瀚忽然又和胡楚元道:“在法蘭西國立海軍工程學院的教官中,有幾個很知名的艦船設計師,其中以白勞易先生最為特殊,曾在英國留學多年,并在法國主導過多艘戰艦的設計。我覺得,可以聘請他到國內替代日意格先生,繼續擔任船政總監督,并負責帶一個法國團隊在船政指導我們提升造艦的水平。”

  胡楚元不免有些猶豫,眼下距離中法戰爭和馬尾海戰的時間不足五年,萬一讓法國人知道他的一些準備工作,那可不是很好呢!

  見他猶豫,陳兆翱也勸說道:“提調大人,日意格雖然是很敬職的先生和總監督,可他也是半道上出家,前學堂的很多課程都顯得落后了。倒不是我和魏瀚膽怯自卑,我們也在法國苦學過,任學堂教習都已無問題,卻沒有實際的整體設計經驗。既然我們要通過采購合同來轉移技術,吸收技術,直接聘請水平一流的法人來船政衙門指導,效果自然更好。短則三年,長則五年,船政衙門的造船水平必定能上一個大臺階,足可和意西抗衡。”

  估計時間上還來得及周旋,他們勸說的也有道理,胡楚元就微微點頭,道:“那好,我就用船政衙門的名義向法國海軍發出邀請,你們代為轉達,并告訴那位白勞易先生,礙于衙門的經費,衙門只能提供他高于法國兩倍的薪水,而我個人還會額外提供一筆補貼,絕對能讓他滿意。”

  陳兆翱笑道:“提調大人果然是赫赫有名的天下首富,心系海防大業,不惜個人出資,屬下佩服之至。”

  胡楚元也不隱瞞,就和他們說了衙門里的那些私扣問題,乘機再和他們交了一個底——只要他們在福州船政衙門效力,他就會出資彌補他們和正常官員之間的收入差距,對于技術官員,他也格外的重視,行政官員是一裁再裁,技術官員則將會是一增再增,福利待遇絕對不會差于國外的同等水平。

  聽胡楚元說完,再從他這里領了一年的薪金補助,魏瀚和陳兆翱都是大喜過望。

  毫無疑問,只要有胡楚元這樣的大財神坐鎮在福州船政衙門,那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做不到的?

  只要跟著他做事,事事以黨羽自居,那還擔心前途嗎?

  和胡楚元第一次打交道,兩人就高興不已,開開心心的離開胡楚元的書房。

第一百一十六章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在胡楚元回到倫敦之后,經由rs巴特菲爾德的策劃,英國的一些媒體開始集中報道胡楚元購買伯利茲府的事情,并宣稱胡楚元是亞洲最富有的人,還是清朝廷的船政官員,擁有清王朝的“爵士”身份。

  英國讀者和媒體們更在意胡楚元的財富數額,根據《泰晤士報》的報道,做為壟斷世界絲業的貿易商,加上鹽、糖等食品零售行業,胡楚元每年的收益都高達兩百萬英鎊。

  即便是這在英國,這都是非常驚人的數額,此時的英國人如果能有百萬英鎊的財富,那就相當于是130年后的億萬美元富豪,相當稀有和罕見。

  他個人財富高達一千萬英鎊,每年的穩定收益還有兩百萬英鎊,這不夠驚人嗎?

  一時之間,整個倫敦,甚至是整個歐洲都開始談論胡楚元,他的特殊稱謂“hoosir”也響遍了歐洲,仿佛他就叫這個名字。

  這還真的只是一個開始,《泰晤士報》很快就繼續揭露了一則更為驚人的消息——胡楚元將以私人的名義買下倫敦samudabros船廠正在建造的一艘鐵甲艦。

  胡楚元的理由是很充分的,由于經常要出入馬六甲海峽和南洋海域,這一帶的海盜活動又特別猖獗,所以,他想要買下一艘戰艦,改造成客輪,用于他私人的海上旅行,方便他來往于歐美各國。

  samudabros船廠目前正在建造的兩艘鐵甲艦和日本的第一艘鐵甲艦扶桑艦是姐妹艦,屬于二等船腰炮房鐵甲艦,排水噸位為3777噸,機帆混合動力,火炮分別布置在船舷兩側,四門240mm主炮位于船腰中央。

  想要以私人的名義和英國購買軍艦,胡楚元就必須要通過英國海軍部的批準,這幾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即便如此,英國媒體也在瘋狂的追蹤報道這件事。

  胡楚元將鄭清濂、林怡游、楊廉臣三人留在英國,和葉富、鄧世昌、華蘅芳一起經辦購買戰艦的事,他自己則在伍淑珍、rs巴特菲爾德、鄭錫泰的陪同下,不斷結識英國商界人士,以及英國文化界的一些名流。

  直接和英國貴族階層、政治階層接觸,這是胡楚元的目標,但有點困難。

  所以,他首先還是先認識在倫敦的商界人士,以及文化界的那些名流,其中就包括托馬斯亨利赫胥黎、查爾斯達爾文、托馬斯卡萊爾等人。

  經由托馬斯亨利赫胥黎的介紹,胡楚元又進一步的認識了“倫敦皇家自然知識促進學會”的一些特殊人士,并決定每年出資五萬英鎊皇家學會在自然科學和醫學方面的研究。

  這一決定讓胡楚元在倫敦迅速得到了奇特的贊賞,事實上,胡楚元的存在對英國人,尤其是自認為無比高貴的倫敦人有種如鯁在喉般的感覺。

  在他們的固定思維中,華人就應該是貧窮愚昧和落后的,是一個劣等民族,可為什么會如此有錢呢?

  胡楚元不是一般的有錢的!

  甚至有媒體報道胡楚元新聘用了一個美國籍的愛爾蘭人做管家,月薪高達五百英鎊。

  在英國,月薪能達到七十英鎊就算是很不錯的中產階層。

  在胡楚元高額皇家學會,并成為榮譽會員之后,人們對他的感覺就仿佛是忽然變了。

  胡楚元是很會和此時的英國人打交道的。

  在皇家學會隨后的幾次活動中,胡楚元陸陸續續的認識了同樣身為榮譽會員的貴族銀行家約翰布魯克爵士和英國海軍上校約翰阿巴斯諾特菲舍爾。

  可以說是約翰菲舍爾自己想要認識胡楚元,因為他曾在第二次鴉片戰爭中參加侵占廣州和大沽口炮臺攻擊戰,后者是英國海軍在整個十九世紀中唯一的一次主要失利。

  約翰菲舍爾出生于錫蘭的海軍家庭,13歲就成為皇家海軍的水手,15歲就參加了克里米亞戰爭,第二次鴉片戰爭。

  1874年,年僅33歲的他晉升英國皇家海軍上校。

  同時,他還是目前英國海軍中最精擅于魚雷戰術的人,也負責皇家海軍的魚雷戰術訓練。

  在這一時期的英國,他已經是最著名的青年軍官,為人們寄予極高的期望。事實上,也正是他后來的努力改革使得英國海軍對德國保持了長久的優勢。

  這是一個天才。

  雖然他曾是一個侵略者,以后也極其可能成為最強的對手,胡楚元仍很迫切的需要他的幫助,需要通過他和英國海軍達成協議。

  在初步的認識這個人后,胡楚元就像一個情場老手那樣,慢慢的“追求”他,起初只是有意無意的邀請他一起參加皇家學會關于艦船技術的活動,更為熟悉之后,又經常邀請他討論新時代的海軍思想和技術。

  胡楚元的個人魅力是很強的,這一點,不僅是對中國人有用,對英國人同樣有用,只要對方不再抱著華人低等論來看他,很快就能發現他的智慧和能力,發現他的價值。

  胡楚元和約翰菲舍爾的交往極其順利,幾周之后,兩人就成了很特別的朋友,只要不是國家利益和機密方面的話題,其他一切都可以隨意交談。

  出乎胡楚元的預料,約翰菲舍爾不僅愿意幫助他和海軍部交涉,還非常樂意前往福州船政,從事福建水師的訓練指導工作。

  薪水無所謂,條件是海軍部要批準,胡楚元和清王朝也要他足夠的權利,時間為三至五年。

  這簡直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餡餅,還是一個肉饃饃。

  在約翰菲舍爾和約翰布魯克爵士的幫助下,胡楚元順利的結識了英國海軍部第一海務大臣阿斯特里庫伯,以及英國自由黨的一些官員,包括曾擔任英國首相的威廉格萊斯頓爵士。

  此時已經是1880年的2月中旬,在購買戰艦的事情上遲遲沒有新的進展,胡楚元卻以他個人的“hoosir”名義,逐步和英國政界、海軍部有了密切的接觸。

  憑借龐大的個人財富及其影響力,他所能接觸到的深度遠遠超過了赫德,更不是金登干可以比擬的。

  在此期間,約翰布魯克爵士和約翰菲舍爾都是胡楚元最重要的私人密友,經常一起出入于英國的各種社交場合,比起時任駐歐五國公使的李鳳苞要風光很多。

  在這種情況下,英國政界和軍界對胡楚元都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第一海務大臣阿斯特里庫伯就直言不諱的說,如果我們想要更密切的和中國人打交道,“thebestway”就是hoosir。

  隨著這種情況的逐漸延續和,到了1880年的3月,局勢已經變得非常有利,胡楚元這才的和英國海軍部舉行正式的談判,達成協議的速度之快,條件之優厚,讓同時在為北洋水師置辦艦船的李鳳苞瞠目結舌。

  胡楚元的策略很簡單,他首先告訴第一海務大臣阿斯特里庫伯,中國目前即將興辦兩支新式艦隊,一個是深受朝廷器重的北洋水師,一個是由他和閩浙總督主導的福建水師。

  換句話說,在中國的海軍力量和整個清王朝的海防政策中,他和福建水師處于絕對的弱勢,財政撥款只是北洋水師的一半。

  考慮法國政fǔ正在主導的侵略越南的情況,福州船政和福建水師的英法平衡策略有可能的正在走向結束…這就意味著,在沒有主權問題的情況下,胡楚元很樂意英國海軍部更多的涉入。

  另一方面,英國海軍部和北洋水師代理人——清王朝駐歐五國公使李鳳苞的談判是極其不順利的。

  多方面的原因促使了《英國海軍部對福州船政艦船軍售及關聯合作協議》的迅速誕生,在這份協議中,福建船政將向英國購買四艘衛康級二等鐵甲艦、四艘光武級的輕型巡洋艦。

  根據胡楚元提出的基礎要求,衛康級鐵甲艦的排水噸位為4500噸至5000噸之間,采用英弗萊息白號鐵甲艦的中央鐵甲堡設計,主炮為240毫米口徑,采用法式露炮臺設計,設置在船首甲板上,船弦兩側各安裝3門150毫米口徑副炮,船尾安裝2門150毫米口徑雙聯副炮。

  鐵甲艦的速度必須能達到15節,巡航速度應能達到10節,完全采用全蒸汽動力,不再使用繁瑣的風帆,重點區域和司令塔的防護甲要能抵御240毫米口徑的重炮,其他區域的防護甲應能抵御150毫米口徑的火炮。

  他這樣的技術要求對英國人來說是很容易達到的,因為衛康級鐵甲艦的裝甲防御要求并不高,火炮系統和動力系統要求也不高。

  當然,這只是胡楚元提出的基礎要求,也就是必須要滿足的。

  光武級巡洋艦是以英國新服役的巡海快us號為基礎型,這是目前最早的平甲防護巡洋艦,排水量2380噸,平均航速為13節,雖然沒有采用高壓通風技術,最高航速仍能達到16節。

  胡楚元的基礎要求是在此之上,將平式裝甲改成穹式裝甲,增加鍋爐空間,也無需保us號的風帆系統——和英國人不同,福建水師的巡洋艦只負責在周邊海域快速出擊,無需跨洋作戰,而巡洋艦本身的載煤量又非常大,保留風帆就顯得毫無意義。

  同時,光武級巡洋艦也要采用新式的火炮體系,裝置在甲板上,采用露臺保護,主炮為雙聯150毫米口徑單門阿姆斯特朗新式火炮,6門副炮為120毫米口徑,本身要有兩具魚雷發射裝置,并攜帶一艘航速能達到16節的魚雷艇。

  為了保證魚雷艇的安置,同時又要保證航速和穹甲防護力,巡洋艦的排水噸位可以增加,但不宜超過3000噸——這是為了保證福州船政有能力對其仿制。

  在整個合同和協議中,衛康級和光武級的前四艘必須在1882年之前完工交付,后四艘分別于1884年和1885年開始生產,以便在總結了前者的經驗后,對艦船進行改造,生產更符合當時條件的新艦。

  與此同時,胡楚元也有意避開了中法戰爭可能導致的各種交艦問題。

  總合同的金額約在336萬兩白銀,衛康級單艘造價為75萬兩白銀,光武級單艘造價為18萬兩白銀。

  總價格還是比較高的,但是,英國海軍部同意將除博氏混合鋼甲技術之外的主要制造技術都轉讓給福州船政,其中就包括魏瀚等人提出的球式鍋爐、三脹式蒸汽機、后膛速射炮技術(原始的采用油壓技術的管退速射炮,和1890年之后速射炮的無法相比,原理倒是大致相同)、栗色火藥及破甲彈制造技術、魚雷生產技術,做為一種補償,海軍部也同意轉讓更容易掌握的威氏混合鋼甲技術。

  當然,所有配套設施和機械設備、包括3000噸級和5000噸級船塢設施、五千噸級引導船、馬尾港新船塢、新港等一系列的設施都要從英國引進——肯定被宰,但也必須被宰。

  協議開始執行后,福州船政將可以派遣最多20人的技術人員,在皇家海軍樸茨茅斯造船廠、鋼鐵廠,以及其他戰艦、鍋爐制造商工廠培訓。

  在協議有效期的八年內,福州船政和福建水師每年可以派遣六名海軍將領到英國海軍實習,第一年額外增加四人。

  協議內的所有艦船統一由英國目前最好的艦船設計師巴納貝爵士負責設計,并且,皇家海軍樸茨茅斯造船廠的技術人員會在福州船政進行為期兩年的指導工作。

  英國海軍部同時會在協議有效期內派遣一名海軍將領,負責擔任福建水師的軍事顧問和督導,培訓福建水師的將領和士兵,設計和執行福建水師的訓練計劃——該協議具有排外性,即法國和其他國家不得在協議有效期內向福建水師派遣軍事顧問。

  在私底下,海軍部批準將兩艘原先要出售給奧斯曼帝國的“柏爾萊”、“奧利恩”兩艘二等船腰炮房鐵甲艦,改裝成武裝商船出售給胡楚元,單艘35萬兩銀子,比起他們原先要推銷給北洋水師和日本的價格低很多。

  按照英國海軍部的計劃,如果該協議順利執行,英國海軍部對于福州船政和福建水師的影響力就會遠超過法國。

  胡楚元呢,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大多數東西。

  以英國人的貪婪程度,后續的開支肯定是不小的,可沒有關系,這個代價是值得支付的。

  幾乎是以個人的魅力,以一己之力拿下了《英國海軍部對福州船政艦船軍售及關聯合作協議》之后,胡楚元總算是松了口氣,隨后就帶隊前往法國。

第一百一十八章東麗洋行和押田法  胡楚元在英法軍售協議談判上的表現令清朝廷上下都為之一驚,和他比起來,身為清朝駐歐五國公使的李鳳苞顯得一無是處。

  胡楚元卻無心接受官員們的謳歌,他甚至沒有在福州停留,直接匆匆趕往上海。

  譚義云花費重金發到歐洲的電報讓胡楚元感到吃驚——徐潤接受了兩廣總督張樹聲的邀請,準備前往廣州開辦中廣商行。

  此外,由于江南商行全面進入糖業,又同意代理美孚洋行的柴油、煤油,再加上錢莊業務的種種矛盾,寧波商幫、廣東商幫在怡和、沙遜等巨頭洋行的下,將要和江南系在今年的生絲收購戰中決一死戰。

  無論是失去徐潤,還是失去江浙生絲市場,這對胡楚元來說都是一場不可挽回的巨大損失。

  五月的上海是溫暖的,黃浦江中涌動著暗綠色的激流,新茶上市的喧鬧還未散去,chūn絲也將火熱的登場,引來所有資本的追逐。

  商者,詭道也。

  輪船靜悄悄的停靠在岸邊,沒有引起一絲的注意,在所有人都沒有關注到的情況下,胡楚元只在幾名隨從的陪同中,悄然進入碼頭,登上了馬車。

  他只讓人安排了一輛最普通的馬車,靜默的消失在喧鬧的黃埔江邊。

  在給恭親王砸了十萬兩白銀后,江南商行很順利的拿到了開辦江南電報局的朝廷批文,邊報邊修,目前早已完成了天津至上海、香港的環海主線鋪設,正在集中人力鋪設長江主線。

  有了自己的電報網絡,通信就變得容易很多,胡楚元剛到福州就給譚義云發了一封電報,來接他的也正是譚義云。

  等馬車駛出了碼頭,胡楚元就很冷靜的和譚義云詢問道:“目前的情況到底怎么樣了?”

  譚義云嘆息一聲,道:“徐老板肯定是要走了,這個消息早已傳遍了整個上海灘。大概是因為他要走,您未歸,寧波商幫和廣東商幫顯得特別囂張,下定決定要拿下蘇州府、嘉興府和寧波府的生絲,我聽龐云鏳說,他們也來聯系過他和劉鏞,可他和劉鏞都當即拒絕了。其實,這兩個商幫聯手固然可怕,但也未必是咱們的對手,關鍵是背后還站著怡和、沙遜兩家洋行,最奇怪的是日本人也參與進來了,按理說,小日本眼下應該沒有這個能耐啊,再說了,我們壟斷國內的生絲市場和他們又有什么關系,他們又沒在國內經營生絲?”

  胡楚元不免有些好奇,問道:“日本人,怎么回事?”

  譚義云道:“日本人去年底在南京路上開了一家東麗洋行,經營古董古玩生意,還經營進出口,買煤鐵礦,出售一些雜七雜八的偽洋貨。我派人觀察過,生意很不好,可這家日本洋行的大班呢,東家怕是認識的!”

  “誰?”

  譚義云道:“澀澤平東,王寶田說是見過他,來大院里邀請您參加日本的古董拍賣會。他還經常去咱們的榮寶齋看貨,買了幾個小玩意,也都不是很值錢。”

  胡楚元微微皺眉,心想,這個事情還真是有點麻煩。

  毫無疑問,日本那些財閥也知道自己還沒有實力在上海立足,既沒有優勢商品,又沒有特惠國待遇,更沒有多少錢。

  他們之所以會在這個時候擠入上海,一是要打探情報,二是得想辦法解決江南絲價的問題。

  胡楚元控制了江南絲業后,對價格一直壓的很低,又在美國加大了銷售力度,對日本經濟的影響很大,去年,日本生絲出口就出現了10左右的下滑。

  如果胡楚元今年繼續壓價,對日本經濟就會產生真正的影響。

  他揉了揉眉心,感嘆一聲,心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蝴蝶效應吧?

  譚義云續道:“東家,我以前和徐老板說了,他人就在墉園的英華館里等著呢!在挽留他之前,我得另外給您看一個東西,這個事情,我倒覺得比徐老板的離開更緊急,說不定比生絲收購還緊急!”

  說著這話,他就拿出一個鎖起來的朱漆紅木盒,打開之后,從里面取出一個紫色封面的厚賬簿。

  胡楚元正覺得奇怪,心想,你怎么不在電報里面一次說清楚啊,還怕多花那幾個錢嗎?

  可一看封面,他就知道不是那回事了,這件事還真的只能當面說。

  因為這個賬簿是裕豐社的總賬…很秘密,胡楚元此前也只見過兩次,其實,他根本不就愿意看,看一次,頭疼一次。

  胡楚元忍不住和譚義云問道:“到底是什么事?”

  譚義云苦笑道:“東家,您看一下就知道了!”

  胡楚元只好將裕豐總帳拿過來,忍著頭疼的感覺翻開掃視,很快,他就拉到最后一頁,可這一看,背脊都驚出一層薄薄的冷汗。

  原來,經過這兩年的,裕豐社在山東持有的土地已經從340萬畝增加到477萬畝,在河北持有的土地也從125萬畝增加到220萬畝,除此之外,裕豐社還持有數目驚人的押田。

  胡楚元倒吸了一口涼氣,很不理解,也難免有些責怪的和譚義云問道:“我不是讓你等到合適的時候就賣掉嗎?怎么越買越多了?”

  怎么會這樣,譚大掌柜不是個不明事理的人啊,怎么會這么冒進?

  他一萬個想不通。

  譚義云倒不是很著急,道:“說起來也怪我,商行里的事情實在是太忙,我一時也顧不了糧社的事情。后來,我就將胡大宗挑了出來,讓他全權負責這個事。”

  “胡大宗?”

  胡楚元費點力氣的回想一番,大概是能想到這個人。

  胡大宗是徽州績溪胡家莊人,和胡雪巖是同宗同鄉,十四歲就被父母丟出來,擱在胡雪巖的裕豐米行做學徒,后來干過當鋪的差事,也經辦過絲行和錢莊。

  如今不過三十余歲,卻已經在胡家做了六年的掌柜。

  胡楚元有些不滿,道:“就算他冒失了點,您也該控制著火候啊?萬一讓李鴻章和盛宣懷知道了這件事,拿這個問題奏我一個豪奪良田,聚田圖謀不軌,我就算是不掉腦袋,也得脫層皮。”

  譚義云默默點頭,道:“我知道,我已經讓大宗處理了,他在杭州和商行里找了二十多個同鄉的績溪掌柜、管事,讓他們回家通過親友關系再各招了三十多個人做管事,前后約有六百多呢。大宗是單線聯系掌柜,掌柜單線聯系管事,將這些田都壓給他們經營,地契也給了他們,只是另外有份合同壓著他們。大家都在各地買了宅子,只說是績溪米商在山東、河北經營莊稼買賣,每個人手里都有萬畝多的地。”

  胡楚元忍不住的點點頭,道:“這個法子不錯,等我忙完這段時間的事,你讓大宗來見我,我得好好賞他一筆紅利。”

  譚義云笑道:“我早就讓他在商行里等著呢,您要是想見他,咱們可以先去一趟商行。”

  胡楚元搖了搖頭,道:“最近的事情有點詭異,別說我回來了,暫時先去…萬旗銀行。”

  譚義云點著頭,道:“行。”

  隨即,他敲了敲車廂的玻璃窗,和車夫耳語幾句,讓車夫前往萬旗銀行在黃埔路上的總部。

  胡楚元則又看了一會兒的裕豐社總帳,再和譚義云問道:“什么是押田?”

  譚義云笑道:“這也是胡大宗搞出來的新花樣,他發貸和放糧食給地方的農戶,農戶將地契押給他,地仍然歸農戶家所有,可經辦權在咱們手里,種什么東西得由我們說了算,也得由我們負責收購。”

  胡楚元微微點頭,贊道:“這個法子不錯。”

  譚義云笑道:“也就是大宗能想得出來,他是米行的老伙計,種田的一把好手,又在錢莊、當鋪和絲行干過。這個押田法說穿了就是用長期訂金換收成,在這個基礎上面,大宗也搞了一整套的規矩,首先是種什么得由我們說了算,收成按市價得優先賣給我們,我們低息貸給莊戶們種糧,其余的事情和江南農業合作社是一個道理,只不過,咱們走的是暗道。”

  胡楚元好奇的問道:“怎么個暗道法?”

  譚義云道:“咱們根本就沒有打著裕豐社的商號做生意,表面上都是分散開的,各做各的,所有人都是暗地里的單線聯系,每個管事單獨和地方的鄉紳合作經營。”

  胡楚元續問道:“那帳目上又怎么管?”

  譚義云道:“都是鄉里鄉親的買賣,誰也不敢蒙誰,只是年關和秋收的時候,從錢莊里抽十幾個主帳師傅在各地查賬核對。”

  胡楚元再次點頭,道:“這個生意做的有意思,可他怎么押到如此多的田地?”

  譚義云呵呵笑道:“東家,咱們開的押價還算公平,每畝田押錢一年四錢銀子。我覺得大宗的這筆生意經很有意思,就同意他將裕豐社的所有糧食都用來押田,北方各地的糧價還是很高的,各地也沒有回復到幾年前的水平,這就給了我們一個絕佳的機會,去年底就押到了一千余萬畝,年初繼續押了兩百余萬畝。”

  胡楚元道:“押金法確實是個有趣的買賣,不過,收益率還是低。咱們就按一畝田年產六擔糧食計算,扣去丁稅和口糧,莊戶頂多賣兩擔給我們,按均價每擔五兩銀子收,六兩銀子賣,扣去行稅、坐稅、厘金和人工,每擔糧食頂多是小賺二錢銀子,一千萬畝,二千萬擔糧食則能賺四百萬兩銀子。看起來不低,可你想想,咱們投入是多少,平均一算,十年才能收回成本!”

  譚義云笑道:“東家,押錢就是長期訂金,得從每年收糧款里扣除的,所以,咱們每擔糧食能賺四錢銀子。只要咱們經營的好,每年的平均畝產量肯定不止六擔糧食。即便是按六擔計算,扣除成本和投資,純收益也是一成。利息是不高,可畢竟是一個大宗買賣,薄利多銷,也能賺不少錢,何況咱們最初的投入不過是470萬兩銀子,這還包括砸在山西的那70萬兩銀子!”

  頓了頓,他又道:“為防遇到災荒,咱們也在合同里和莊戶們簽好了,每年至少要收足二擔糧食,否則,押錢就繼續多滾一年。”

  胡楚元點著頭,基本是默認的。

  從碼頭到萬旗銀行在外灘16號的總部大樓并不是很遠,馬車故意走的慢點,現在也到了。

  譚義云先到銀行里找人,隨后,馬車繞進了后院,胡楚元這才走下來,進了銀行大樓。

  絕對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他在這100的美資銀行里也持有著42的股份。

  菲斯特德拉諾恰好就在銀行里,得知胡楚元已經閃電般的回來了,立刻讓人開了一間平時不怎么用的會客室,單獨在這里等著胡楚元。

  兩人一見面,菲斯特德拉諾就很高興的笑道:“您好啊,hoosir,我聽說您在歐洲可是非常的風光,還買了一棟很漂亮的豪宅,真是令我羨慕!”

  胡楚元苦笑,不等菲斯特德拉諾的邀請就先坐了下來,又和他道:“你就別和我客套了,我這么急著回來的原因,你不會不知道的!”

  菲斯特德拉諾沉色的點著頭,道:“前些天,巴特菲爾德來找我洽談過這件事,毫無疑問,我們肯定是300的您。一旦絲價炒高,最可憐的其實是我和他呢。我們兩個人做了一個分工,我在正面和沙遜、怡和洋行保持聯系,而他在暗處聯系法資和德資洋行!”

  “這次主要是誰在挑頭?”

  菲斯特德拉諾道:“說來很奇怪,如果我的消息沒有錯,應該是貴國的北洋商行在派人聯系,其中也很奇怪的有一兩個日本商人,他們首先聯系的是沙遜、怡和兩家洋行,以及廣東商人,最后是寧波商人。他們提出的策略是各大洋行禁止購買江南商行的生絲和茶葉,造成江南系的資金緊張,洋行再拆借款子,由寧波商人出資放貸,聯合廣東商人和其他江浙絲商一起炒買生絲,當價格足夠高的時候,洋行首先購買這些商人的生絲,再和日本達成一份很低價的收購協議,逼迫江南商行低價拋售生絲。或許,后面還有很多事情,總之,巴特菲爾德先生認為這是一次很厲害的商業欺詐戰術。”

  聽完這話,胡楚元不免冷笑一聲。

  可惜了,可惜他已經事先完成了布局,秘密拿下了萬旗洋行42的股份,以及太古洋行55的股份。

第一百一十九章商者詭道也  商者,詭道也。

  李鴻章肯定不屑于和日本人合作,盛宣懷卻是不介意的。

  沒有日本人的廉價生絲,沒有洋行的集體利益,沒有寧波商幫的不共戴天之仇,只有盛宣懷一個人,他怎么也玩不了如此大的冒險奇襲。

  胡楚元恰好身在歐洲,徐潤又可能接受兩廣總督的邀請,江南商行正和寧波商幫打的熱鬧非凡…這豈不是一個最佳的好機會!

  壟斷了江浙生絲產業和五省鹽業后,江南商行每年獲利都高達1200萬兩白銀,加上米業、糖業和煤油等市場,純利潤已經逼近1500萬兩白銀。

  李鴻章受不了,盛宣懷更受不了。

  日本、沙遜、怡和也都受不了。

  中國生絲的質量不斷有所改善,產量也在穩步增加,價格一直維持不變,這對日本生絲產業的壓迫力太大,尤其是美國市場上,中國生絲對日本生絲的優勢是明顯的,幾乎將日本擠出了美國市場。

  此時的日本政fǔ已經在考慮減免生絲業的所有稅收,確保絲業的,而這就是他們在減稅之前的背水一戰,別無選擇。

  從菲斯特德拉諾這里得到了足夠多的情報,胡楚元就默默的在心中整理著,思索著,想要找到一條破局之路。

  洋行這一環,他可以突破。

  日本人的廉價生絲倒是一個問題,胡楚元估計,這些生絲都是去年剩下來的,由于日本去年的生絲產量在上升,銷售量卻大減,大量生絲積壓在國內,引發了一次全面性的大跌價。

  今年,日本的生絲肯定是減產的,農民不可能繼續冒險養蠶。

  寧波商幫是明顯難以緩和了,憑借強大的營銷網絡,江南商行幾乎是兵不血刃的奪走了江南五省的糖業、煤油和南北雜貨市場。

  中信錢莊、江南商行和江南農業合作社是微軟式的捆綁經營策略,后兩者的結算完全使用中信銀票,拒用其他銀號,除非是江南五省之外的客戶。

  這種情況下,山西票號和寧波票號都深受打擊,晉商深陷在北方重荒中,還未能恢復元氣,暫時不敢對胡楚元怎么樣,寧波票號可受不了。

  寧波人賴以為傲的糖業、油業、南北雜貨、中外洋貨都已經被擊潰,只剩下數百家的寧波錢莊了。

  再不決一死戰,不出五年,就連這些寧波票號也得被中信錢莊清場。

  胡楚元心中默默的思量著。

  看他一時也拿不出辦法,譚義云就派人去將徐潤請來,菲斯特德拉諾則親自去請太古洋行的rs巴特菲爾德,準備一起商量對策。

  就在這時候,胡大宗已經先過來了。

  他穿著一身素色的緞褂長衫,三十四五歲的模樣,身高體壯,方臉,細眼睛,大約是要給胡楚元一個好印象,額頭和臉頰都剛在剃頭鋪里刮過,鐵青鐵青的,泛著油光,看起來顯得特別利落。

  被譚義云引進了門后,看到胡楚元,他就迫不及待的上前參拜,抱拳道:“東家,小的胡大宗總算是見到您了!”

  胡楚元點點頭,讓他坐下來聊。

  等他還有點不安的坐下來,胡楚元就盡量擠出些笑容,道:“你在山東的事情辦的tǐng好,我對押田法特別滿意,至于其他的田地嗎,如果你那些伙計手里都有些錢了,就直接將地買下來吧,我只要不賠本就行。”

  胡大宗微微吃了一驚,匆忙道:“東家,您對這個事就放心吧,就算找到頭,所有田契都記在我頭上,只有譚大掌柜那里另外有一份合同。我尋思啊,這些田主要都集中在青州、萊州,我想盡量籌集錢,就學浙江那樣,在地方大規模投資興建水庫和水渠,等我們這些田的條件都更好了,一畝田怎么也能賣出二十七八兩的價格。到時候,咱們估計能有一千多萬的自家田,賣二三億兩銀子不是問題。”

  胡楚元倒吸一口冷氣。

  他當初的投資不過是470萬兩銀子,即便現在將田賣掉,差不多也能收回七八千萬兩銀子,絕對算是賺翻了。

  這基本就是做地產生意!

  這樣好的買賣又到哪里去找?

  胡楚元當即就下定決心,道:“那行,這個事情就交給你去辦了,大小都給你做主。從今天起,你就算是咱們胡家的第七號大掌柜,只有四大掌柜、鄭錫泰和朱福年排在你前面,這不算委屈你吧?”

  胡大宗大喜過望,笑道:“多謝東家,小的一定給您辦好了,不賺到三億兩銀子,小的就把腦袋割給您!”

  說實話,胡大宗的這番話,還有這個好消息真是讓胡楚元的心情為之一變。

  當初無心chā柳的一個大膽的冒險,居然能換回這么豐厚的回報,真是讓他感到一種特別的喜出望外。

  曾幾何時,他曾想過裕豐社也會成為自己名下最賺錢的大買賣。

  從今以后,他名下的江南、中信、合作社、保利、中潤五大公司之外,還得再添一個裕豐社。

  胡楚元忍俊不住的笑出聲,心中的烏云為之一散,人也輕松了非常多。

  他笑呵呵的和胡大宗道:“那我要恭喜你了,胡大掌柜,你就好好的在山東營生,告訴你那幫兄弟,不要給我們績溪人丟了臉面。五年之后,我在山東和河北所擁有的所有土地都會拿出七分之一,直接犒勞給他們,真正的記在他們名下。你在裕豐社,我額外給你七厘的紅利,每年外加二十萬兩銀子的薪俸…這個不能太高,要不然,其他幾位大掌柜可得好好和我說道說道。”

  胡大宗欣喜不已,卻正色答道:“東家,您可就放心吧!我十四歲就到您家里做學徒,還是老東家安排譚大掌柜教我讀書寫字,學算盤,整帳目,走米道,搗鼓莊稼活,又特意安排我在各個店鋪輪著走,學了一樣又一樣的本事。沒有東家,哪里有我啊?東家,只要您要我,我這輩子就跟著您辦事了,一輩子都不走。”

  胡楚元呵呵的笑著,確實是很滿意,總覺得就算今年的生絲買賣砸了,得到胡大宗這么一個人,也抵得上一千萬兩銀子。

  他一拍掌,道:“那咱們就說定了,等眼下的生絲買賣搞定了,我就親自給你引路,讓你去見見世面,和山東巡撫也聯系上。到時候,我再給你捐個官銜,補個道臺,你下面的那般兄弟,我也都想點辦法,有個官銜名頭在地方才好辦事嘛。”

  胡大宗笑道:“東家,這個事情,我也早就想好了,我到時候就用捐款辦水利的事,一邊砸錢搗鼓地價,一邊給兄弟們買些官缺。”

  胡楚元嘿嘿的笑著,心想,這個大宗啊,確實是個精干的家伙。

  不過,裕豐社的整個事情還是要仔細點,慎重點。

  他又和胡大宗叮囑了幾句,讓績溪的這幫兄弟平時都注意點,別在地方惹是生非,鬧出壞名聲,想要在山東、河北這種外鄉地扎根可不是容易事,得想辦法和地方的鄉紳、大戶打好關系。

  平時呢,這些兄弟也要多注意學習,不僅要繼續搗鼓好莊稼活,還得學些其他東西。

  隨著裕豐社做大,大家也可以多經辦點其他生意,甚至是開錢莊當鋪,搞作坊,開油鋪。

  胡大宗逐一聽著,點著頭,一邊思索著。

  胡楚元感覺,這個人不僅膽大心細,還很愛琢磨,否則也不會想出這么多辦法。

  他的一些辦法還給胡楚元提了個醒,讓胡楚元覺得自己正在琢磨的聯營法也可以吸取押田法的優點,在保證地權歸屬農戶的情況進行聯營,這豈不是更容易推廣聯營法,投資成本也更低?

  胡楚元在浙江那一帶也悄然買下了數百畝的地,那是有梅啟照和幾個知府暗中關照,他倒是不怕,但也可以用裕豐社的這套辦法去經營。

  這時候,徐潤已經來了。

  胡楚元就先讓譚義云和胡大宗暫避一會兒,等他和徐潤談判過后再進來,目送兩人離開,他心里就覺得…胡大宗算是沒白見,居然學到了不少新東西。

  如果按管理的資產計算,胡大宗恐怕得算是他家里的第一大掌柜了。

  這他媽的倒是意外之喜,470萬兩銀子砸出這么大的家業,胡楚元真是一萬個沒想到。

  徐潤神色嚴謹的走過來,見胡楚元還在思索著什么,他便愈發謹慎的道:“胡少,好些日子沒見啦,近來還不錯吧?”

  胡楚元這才回過神,有些歉意的起身拱手答禮,道:“抱歉,徐老板,剛才想事情出了神,沒有見到你進來了。”

  徐潤呵呵的笑著,問道:“咱們不是外人。你剛才是不是在想生絲的問題?”

  胡楚元笑了一聲,道:“還真不是…不過,生絲這個事情確實是tǐng麻煩的呢,我一時也沒有想出好辦法!”

  徐潤道:“最好的辦法就是從洋行這里下手,寧波商幫那里是惹火了,老方家,新方家,葉澄衷都是火冒三丈,只差跳過墻頭殺進你家的墉園。”

  胡楚元請他先坐下來,道:“洋行倒是不難對付,可就算擺平了洋行,寧波商幫和廣東商幫,再加上地方的小絲商一起攜手,還是能將價格炒高。如果只是一個地方炒高,我可以順勢逼他高價囤貨,然后我用其他地方的低價生絲擠光市場,逼他破產。可如果是整個江浙都在炒高,我就很難扳回局面了。”

  徐潤道:“我琢磨過,只要能將洋行擺平,就算各地價格高居不下,至少還是有七成的生絲握在你手中。賺不賺錢很難說,虧是不太可能,最終買單的畢竟還是洋行…其實啊,洋行真的很容易對付,咱們就定個協議,約定十年之內都是這個價格,除非市場生絲價位超過了…這么一來,我看洋行比咱們更怕有人炒生絲!”

  他其實也只有這個辦法,利用利益同盟的辦法擊潰洋行,再讓洋行逼退廣東買辦集團,他就可以單挑寧波商幫。

  到時候,他虧的起,寧波商幫未必虧的起。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想到這里,他就和徐潤說道:“我和洋行的關系不如你扎實,這個事情還是需要你去辦理。”

  徐潤道:“必然是我去聯系,其實…我已經聯系好了幾家,雖然只是小洋行,但也能讓市場上的風聲緊張起來。另外,我想去廣東的事情,您可能也知道了吧?”

  胡楚元點點頭,和徐潤問道:“條件怎么樣,確定不會再有輪船局的事情?”

  徐潤從口袋里取出兩封信交給胡楚元,道:“這一次是李鴻章推薦的,他和我保證,輪船局的事情絕對不會再有,而且,我到了廣州還能依附南洋水師繼續經辦一家輪船局,連南洋水師的很多事情都要我經辦。”

  “哦?”

  胡楚元不免有些驚喜,當即將信打開,確實如徐潤所說,李鴻章在信中將盛宣懷和鄭觀應都批評了一番,說是自從徐潤離開后,上海招商輪船局的情況就如江河日下,一日不如一日。

  李鴻章對此是非常后悔的,正好張樹聲請他推薦一個人經辦兩廣商行,李鴻章就立刻推薦了徐潤,并親筆給徐潤寫了一封信,讓徐潤大可放心。

  張樹聲也寫了一封信,給徐潤開出了極為優厚的條件,不僅在兩廣商行中空出80的股份歸徐潤招商,商行所有事務都可以照抄江南商行,一切權利都歸徐潤所持有。

  另外,張樹聲還想讓徐潤經辦南洋水師,負責南洋水師的采辦,兩廣商行所得的官股盈利,一概充作南洋水師經費。

  等胡楚元將信看完,徐潤便道:“胡少,這可是我們的機會啊,咱們以前怎么想過能拿下兩廣這塊肥肉?既然由我全權做主,我在兩廣好好經營絲茶糖,開辦洋務,所有一切都和你暗中配合,同步運作。咱們的利潤豈不是更大?”

  胡楚元微微點頭,續問道:“那你打算怎么辦理?”

  徐潤道:“我這次是下定決心了,好機會,堅決不能錯過。我想將上海的地產都賣給你,江南商行的股份呢,咱們按合同還給你,我那些地皮,沒有你是根本保不住的,現在也能值1000萬兩銀子,我700萬兩銀子賣給你,只是得現金付清,我好拿這筆錢一起在上海合股開家中廣公司,我…七成,你三成,然后,我就用這家公司控股兩廣商行,經辦兩廣大小官商行利!”

  他說的有那么一點點的猶豫,關鍵不是賣價,而是在中廣公司的股份分配。

  他怎么不知道胡楚元是個很霸道的人,控制玉極強,三成股份怕是不能滿足胡楚元。

第一百二十章商幫,商幫,天下會商  如果沒有胡楚元,徐潤倒是能籌集到700萬兩銀子,可他在兩廣就是孤身一人了,萬一遇到事情,想找胡楚元求援也不太可能。

  對胡楚元來說,兩廣的地盤還真不是他期望范圍內的,這也算是意外之喜。

  他當即一拍掌道:“好機會,堅決不能錯過,咱們就這么辦吧!”

  一聽這話,徐潤不免松了口氣,他這一年里跟著胡楚元是學了不少招,只要真讓他去經辦這家中廣商行,要不了多久,他相信是絕對不會比北洋商行差。

  他道:“我另外和香港、廣東的幾個商人談了談,也想邀請他們入股,大家一起合作經辦商行生意。所以,中廣公司只能占商行55的股份,另外幾個商人合起來占25,官股另外占兩成。”

  胡楚元稍稍有些驚訝,問道:“總資本高達1818萬兩銀子?”

  徐潤笑道:“是啊,我邀請的人中有一位南洋巨富,身家只比我高,比你略低,差不多也能有三四千萬兩。另外幾位是香港、廣州和廣西的一地巨紳。”

  胡楚元悄然有點驚訝,他半年前剛從南洋走一遭,確實知道幾個人。

  符合條件的只有一個。

  他道:“不會是張弼士吧?”

  徐潤笑道:“對,就是他…說來有趣,其實,這個人是唐廷樞,唐兄介紹我認識的,當初我剛開始炒上海地皮的時候,他還曾借我幾十萬兩銀子呢。”

  張弼士的財力,他是知道的,巔峰時期能夠漲到8000萬兩銀子之巨,眼下也確實能有3000萬兩,此人是廣東潮州人,也是張裕葡萄酒莊的創始人,一次投入300萬兩銀子,眉頭都不皺一下,根本不用和別人合股。

  這個人做生意的特點和胡楚元差不多,大投入,大回報,基本只靠自己的財力大規模的運轉,很少和別人合股。

  既然有這個人合股,那就意味著中廣商行在南洋也有一個很不錯的空間,財力上更不成問題。

  胡楚元點頭同意,心里也明白徐潤確實是下足了苦功,這一次非要干出一番屬于自己的大事業。

  他不知道的是…徐潤其實是打著他的招牌,才說服張弼士入股的。

  人精嘛,要不然怎么是人精呢!

  胡楚元隨即就和徐潤問道:“那你什么時候去廣州?”

  徐潤道:“先度過這一次的生絲收購再說,應該得是六月底,等咱們的中廣公司開辦了,我立刻就先派一個掌柜過去張羅,等我去了就能正式營業。”

  胡楚元點點頭,道:“我沒有別的事情要說,只是在茶葉和輪船生意上,你得給我留幾個人。”

  徐潤道:“您放心,我最近就從其他地方挖了幾個人,也會再留兩個掌柜幫忙。”

  “那就好!”

  胡楚元就不多說了,他知道,徐潤這個人辦事是很穩妥的。

  他們這里談妥了,門外的菲斯特德拉諾、rs巴特菲爾德、譚義云已經等了好一會兒,為防萬一,尤其是不能讓徐潤知道…胡大宗一出門就悄悄離開,返回江南商行等消息。

  徐潤將門打開后,菲斯特德拉諾三人也一起進來,胡楚元就將徐潤的辦法說了說。

  譚義云覺得這個辦法似乎是很不錯,rs巴特菲爾德卻不置可否。

  四人沉默了片刻后,rs巴特菲爾德忽然和“胡少,我能否單獨和您洽談?”

  胡楚元左右看了一眼,微微點頭。

  見他同意,譚義云和徐潤只能先回避,菲斯特德拉諾倒是沒有走。

  很明顯,這兩個洋人早已商量了另外一個辦法。

  rs巴特菲爾德這才和胡楚元說道:“目前有兩個辦法應對此事,一是提前和多家洋行簽訂長期的預購合同,迫使各家洋行退出競爭。沒有了洋行的保證和鼎力,上海商人和各地的小絲商是無法掀起風浪的。另外一個辦法則是乘機削弱寧波商人的實力,雖然有點風險,但應該還是有些把握的。”

  胡楚元想了一下,大體明白了rs巴特菲爾德的想法,可他還是問道:“你詳細說說看吧…!”

  rs巴特菲爾德當即直說,辦法倒也簡單,就是故意讓行市漲高,逼迫那些小絲商高價收獲,再突然降價銷售,江南商行固然會有一個比較大的虧損,但那些小絲商就將徹底崩潰破產。

  這股破產風波向上蔓延,肯定能對寧波商幫造成巨大的沖擊。

  聽完rs巴特菲爾德的話,胡楚元卻沒有感到高興,他權衡了十多分鐘,最終還是選擇徐潤的方案。

  rs巴特菲爾德的計劃一旦成功,真正遭受打擊的不是各家洋行,而是寧波商人開設的各家錢莊,如果這些錢莊垮了,上海經濟也將重新陷入混亂和蕭條,再想恢復是很困難的。

  這不是胡楚元想要的結果,他的原則是在不影響上海經濟繁榮的情況下,慢慢蠶食寧波人的錢莊業務,僅此而已。

  殺敵一萬,自損八千的事情…他不干,他只干“殺敵一萬,自賺八千”的買賣。

  從rs巴特菲爾德談完,胡楚元就讓徐潤、譚義云兩個人重新請進來,又和徐潤吩咐道:“徐老板,就按您說的辦法去辦吧!”

  沒有人不希望事情按照自己的計劃去進行,徐潤一聽這話就特別高興,當即道:“行,那咱們就這么說定了。”

  胡楚元微微頷首,另外給大家都吩咐了一些事,讓他們盡快辦理妥當。

  決定了如何應對這場炒絲陰謀后,胡楚元悄然離開萬旗銀行,住到了菲斯特德拉諾位于虹口的公寓,并就在這里不斷做出決策。

  在生絲大規模上市之前,通過菲斯特德拉諾和rs巴特菲爾德的聯系,胡楚元很快就通過國瑞基金買下法國萬寶洋行、德國禪臣洋行的一部分股份,并和萬旗、太古、萬寶、禪臣四家洋行搶先達成一份長期的生絲銷售合同。

  在這份合同中,胡楚元采用了新的配額制度,各家洋行都會拿到了一個基本配額,配額內的生絲價格在五年內不會有變化,任何變化都將重新商議。

  做為協議的一部分,各家洋行必須保證到岸價不得比出口價高出12,并從中拿出3的經費在各國市場的進行推廣和宣傳,更不得向錢莊拆借資本用于炒賣生絲。

  一旦違規,胡楚元有權中止合同,停止發放配額。

  這一消息很快就在上海洋行界傳播開,比利時、荷蘭、丹麥、西班牙等國洋行也迅速通過萬旗洋行和胡楚元洽談,最終有十六家洋行簽署協議。

  為了降低運輸費用,各家洋行合資入股太古輪船公司,由太古輪船公司統一向歐洲運貨。

  這時候,胡楚元才忽然公開露面,回到自己的墉園,并且都前往江南商行的總部辦公,行使身為總辦的職責。

  他的出現讓整個上海商界為之一驚,而他新推出的配額制度更讓人猝不及防。

  事實證明,胡楚元總有很多新辦法對付那些舊問題。

  很快,他又高調的宣稱只在英國保留兩家生絲經銷商,一家已經確實是太古,另外一家則還在挑選中,這個消息顯然是在針對怡和、沙遜兩大洋行之王。

  能不能生效,胡楚元也不確定,結果卻令他大為驚奇——怡和洋行的總董詹姆士約翰斯頓凱瑟克爵士親自趕到上海和他面談,并開出一個很優厚的條件。

  緊隨其后,沙遜方面也開出了自己的條件。

  怡和,還是沙遜?

  這是胡楚元比較猶豫的一個問題,但他必須盡快確定下來。

  胡楚元已經回到了墉園,在拿到怡和洋行和沙遜洋行的報價后,他就將徐潤、譚義云、陳曉白、鄭錫泰四個人請過來商量,為了鍛煉陳善元,他也讓陳善元留在旁邊聽著。

  在他的書房里,大家一起商榷著,徐潤的意思是選擇怡和,譚義云和陳曉白選擇沙遜,鄭錫泰則不急著表態。

  胡楚元在心中慢慢的權衡著。

  怡和洋行的條件是由江南商行、怡和、太古三家出資,江南商行和怡和各占30,太古占40的股份,共同在香港設立一家大英絲業公司,由太古洋行負責經營,而怡和洋行的航運業務也愿意整合到太古輪船公司中,其在中國市場中的大部分港口碼頭都愿意以較低的價位轉讓給江南輪船局。

  沙遜洋行的條件是愿意接受一次付清賬款的方式進行生絲交易,并將13左右的股份賣給江南商行,但江南商行必須給予沙遜洋行等同太古洋行的配額。

  徐潤選怡和是看中了怡和的港口碼頭,譚義云和陳曉白則看了一次付賬和13的股份。

  胡楚元想的差不多了,就和鄭錫泰問道:“你覺得該選擇哪一家?”

  鄭錫泰笑了笑,道:“沙遜的條件看起來很死板僵硬,說明他還是有底牌的,可對咱們來說也很靈活,隨時都可以把他甩出局。至于怡和嘛,實行配額制之后,各家洋行在生絲盈利上都不高,占據33的股份也賺不到多少錢。輪船業務目前也都處于虧損狀態,怡和倒是經營的很靈活,以進為退,實際是想將生絲業務和輪船業務都清空,只是繼續在里面撈點余利。”

  徐潤道:“話是這么說,可他愿意賣,咱們愿意買,這不正好就是一筆好買賣嘛!”

  胡楚元微微的嗯了一聲,道:“其實,兩家洋行的條件都有可取之處,咱們和怡和、沙遜遲早要分一個高低,現在拿著沙遜13的股份才叫真的麻煩呢。選擇怡和。”

  兩家的條件本來就各有利弊,既然胡楚元想要選擇怡和,鄭錫泰和陳曉白、譚義云也不會繼續堅持自己的想法。

  從實際的經營層面來看,沙遜的條件當然是很痛快,買多少生絲都一次付清帳款,利于商行的資金流動,但從整個戰略層度來考量,怡和的條件是利于長遠的。

  在胡楚元看來,因為他已經秘密掌握了太古洋行55的股份,等于控制著大英絲業公司的70的決定權。

  見天色不晚,陳曉白、譚義云和鄭錫泰就先回去了。

  徐潤繼續和胡楚元坐一會,他喝杯茶,又道:“胡少,經你這么一出手,我看今年的生絲收購是穩定下來了,寧波商幫也不傻,不會再沖進來。”

  徐潤續道:“另外,等江南輪船局收購了怡和的港口碼頭和那些小輪船后,江南輪船局也就有實力和上海招商輪船局抗衡了。怡和的長江航運業務主要是廣東籍買辦唐茂枝在負責,他和你肯定是不和的,因為我要走了,所以,前些天,我去找英資公平洋行的買辦汪蟾青,他是你們徽州人,對航運這一塊也很熟悉。我去找他談了,他很樂意辭去洋行買辦的職務到輪船局做事,不管怎么說,你們都是同鄉,都是徽商。不過,靠他維持著輪船局是沒有問題,指望他擠敗上海輪船局就不行了,真正能定勝負的人…還是看你和盛宣懷。”

  胡楚元笑一聲,道:“只要他能幫我維持著局面,擊敗上海輪船局就是遲早的事。”

  徐潤呵呵一笑,道:“胡少,你的本事…我還不清楚嘛。我這些天差不多也就得去廣東了,臨行之前,你還有沒有什么事情要和我交代的?”

  胡楚元想了想,道:“三個事。第一,錢莊是一定要辦,不僅要辦,還得大辦特辦,不能光指望和洋人拆借,那不是長久之計,你看寧波錢莊是很風光,沒有洋人幫忙,他們就什么大事都辦不了。你先把自己的錢莊票號辦起來,然后再逐步控股其他小錢莊,要是一時沒有合適的掌柜,我就從中信票號里給你拆借幾個。”

  徐潤默默的點著頭,道:“行,我知道了。人嘛,我多的是,只要是廣東人,我就能想辦法招呼過來,這一點,我和你是不一樣的,你舉目無親,只能靠自己,我靠的是整個廣東商幫。”

  胡楚元笑一聲,心里還是蠻羨慕徐潤這種廣東商人的,整個洋行界到處都是廣東買辦,大家互相通氣,連為一體,做起生意又快又方便。

  他又道:“第二,要去香港占地盤,中廣商行能不能辦好,關鍵是廣州,能不能和洋行叫板,關鍵則在香港。香港的地產業是一定要搞好,不要只炒地皮,要想辦法拿下大地段搞城區化的大規模建設,投資大,回報也大。”

  徐潤繼續點頭,道:“我也考慮了,只要我將珠江的航運業拿下來,下一步就是借著這個勢頭進入香港…那第三呢?”

  胡楚元道:“我此次在法國一行,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法國人對越南怕是勢在必得,長此以往,三四年間,中法就怕要有一場大戰。你到了廣州之后,盡量想辦法多結交一些廣東、廣西的總兵,物色幾個能堪大用的人,自己投資。投資官員…這也是一筆好買賣。”

  徐潤倒是沒有想到這一點,稍加沉吟,道:“原來是這樣啊,行,我在兩廣會仔細注意的。”

  胡楚元嗯了一聲,道:“別的就沒什么要說的了,以你的能耐,廣東那邊的市場肯定很容易搞活,我就坐等著收紅利吧。”

  徐潤呵呵一笑,卻道:“你沒有什么說的了,我卻還有幾個事情想和你叮囑一下,以前有我坐鎮江南商行,廣東商人都得給我幾分薄面,以后就不好說了。胡少,你聽我一聲勸,盡量別和寧波商人大打出手,拉攏為主,畢竟你們都算是浙江人。你確實有實力獨霸上海灘,可這又是何苦呢,就以你的能耐,那是坐望天下的人,上海再大也不值得你在這里苦心操勞,處處死戰。”

  胡楚元嘿的笑道:“我知道,所以才不想和他們撕破臉打絲戰,可眼下還不是談和的時候,等我敲定了幾件大事再說。”

  徐潤道:“那你就得重新拉起徽商的大旗,徽商早些年算是很厲害的,只是買辦之風云起,徽商人都沒有跟上趟,現在全成了小本經營的人。上海灘有兩個徽商買辦,還算是很有點實力的,一個德國禮信洋行的程謹軒,另一個就是咱們剛才說的汪蟾青。人太少,洋行也不大,不成氣候。你得想辦法多拉攏和扶持徽州人好好的扶持徽商。憑你的能耐,不出十年,上海就是徽商的天下,別人要是和你過不去,你都不用親自出面,招呼兩聲,自然有人出頭替你滅了他。從那以后,你打商戰就是群毆,現在老是一挑一個幫,不劃算啊!”

  胡楚元被他給說逗樂了,笑道:“你這個想法tǐng有意思,其實,我連徽州是什么樣子都不知道,早些年也回過老家看過祖墳,可那都是十幾年的老事了,我哪還有映像?”

  徐潤正色的說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死了,祖籍都在徽州,一輩子改不了徽商的底子。我要是你啊,現在就大張旗鼓回徽州重新置辦一份家業,再在上海辦好徽州會館,招攬同鄉前來謀業創業。我還琢磨了,徽商的老手藝活多精湛啊,胡玉美的醬油,汪恕有的滴醋,張小泉的剪刀,胡開文的墨汁,這都是寶貝啊,咱們拿到商行里賣,能給他們帶來多大的銷量,等他們賺了錢,徽商不就重新起來了嗎?”

  胡楚元也被他說的連連點頭。

  搞什么大計劃,大戰略,胡楚元不是徐潤的所能企及的,可在傳統的生意經上,徐潤也有他的厲害之處。

  經他這么一說,胡楚元心里也有點明白了。

  他對徽商沒有什么感情,徽商對他是有感情的…大家都是徽州人嘛。

  徐潤續道:“只要你能把徽商這個事情辦好,那你就可以盡情的蠶食寧波商幫的地盤,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他們連牙都不敢呲一下。他們四五十個人單挑你一個,多少還有點把握,四五十個和你的四五十個人群毆,那不是找死嗎?誰不明白這個理啊?”

  胡楚元笑道:“今天啊,你可真是給我出了一個大主意,行,我就按你說的去辦。”

  徐潤也笑了,道:“只要你明白這個理了,那上海灘就真是你的地盤了,朝廷可以忌憚你的財力,控制你的經營,不讓你去其他地域,總不能連所有徽商都一起禁止吧?”

  這番話給胡楚元又一個啟發,不錯,裕豐社不就是這樣嗎?

  就算裕豐社的事情太明顯,只要譚義云手里的賬簿不暴露…那么多績溪人在山東經營土地買賣又怎么了,績溪人就好這一口有錯嗎?

  俗話說,徽州駱,績溪牛,績溪商人吃苦耐勞,忠實肯干,愿意搗鼓別人不想干的莊稼活…這又有什么錯?

  胡楚元想到這里才發現一件事…那個賬簿得收回來,倒不是譚義云不牢靠,而是胡大宗已經被他提拔成大掌柜了,哪有大掌柜還得再向其他大掌柜會賬的道理?

  大掌柜上面只有東家,這個規矩不能壞。

  兩人都知道以后再想這樣促膝長談的機會就不多了,胡楚元不急著送客,徐潤也不急著辭別,就在書房里談了一夜。

  胡楚元說中廣商行的那些事都該如何謀劃,主做哪些產業,談著談著,他就想將新琢磨出來的聯營法也教給徐潤,可再一想,還是決定等一等,等他自己先吃足了螃蟹再說。

  情義歸情義,大家畢竟還是商人。

  徐潤也和他說著上海灘的其他事情,教教他一些老門道的生意經,為人處世的一些招法,建議胡楚元別太淡漠,商人就是商人,不喜歡交際也得適當交際一下。

  另外,他也建議胡楚元盡量多在江南商行和中信公司坐鎮,靠大掌柜管理只是一時之計,就算陳曉白和譚義云是忠義之士,可畢竟都是五十多歲的人,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那就很難堪了。

  到時候一掃視,所有掌柜都是他們提拔出來的。

  徐潤早就想說,可一直都沒說,道理很簡單,胡楚元沒有自己的商幫派系,他有著廣東商幫的,這就讓他在江南商行有特殊的地位,胡楚元不怎么管商行的事情,實權都落在他和譚義云的手中,那多美啊。

  現在不行了,人要走了,索性就把事情說清楚,也留一個大人情,以后好借錢啊。

  他和胡楚元借錢不是什么新聞,不借才是新聞。

  什么叫人精?

  徐潤就叫人精。

第一百二十一章聯營制和徽商  胡楚元的配額制度一推出來,洋行集體撤退,根本無意抬高國內絲價…那不是和自己過不去嗎?

  洋行一撤,買辦就得撤,只剩下寧波商幫,他們又怎么敢和胡楚元作對。

  四十幾個寧波商人聯手也打不過他一個啊!

  等到今年新絲上市的時候,局勢平穩的令人發指,更令日本絲商們郁悶不已,胡楚元呢,他繼續走薄利多銷的路線。

  由于江南農業合作社在鄱陽湖、巢湖、長江兩岸流域、杭州、浙東南等地加大桑蠶技術的推廣,今年的chūn絲產量比去年提高了15,特級絲的比重增加7個百分點,一級絲的比重增加了11個百分點,二級絲和三級絲的比重明顯減少。

  對日本絲業來說,這簡直是一個天大的壞消息。

  新絲收購結束后,徐潤離開上海,也帶走了他的掌柜,胡楚元則開始在江南商行進行朝九晚五式的上班,大力提拔了陸三元、王錫九、羅錦城、胡長年、葉同光、沈熙華、楊鴻賓、沈茂才等一批青年掌柜。

  在這一時期,胡家似乎才真正的進入胡楚元的時代,和陳曉白、譚義云等人不同,他的管理有著極其特別的方式,也更為新穎和人性化。

  在胡楚元的細心調整下,江南商行開始股份化,各省分行獨立為股份化的子公司,允許會辦、掌柜們持有部分股份;商行旗下設有的各個局中,除招商局、翻譯局、公益局、外辦局、采辦局、技術局屬于六大直屬局外,其余的電報局、礦業局、重工局、鐵路局、輪船局、工程局、水利局、紡織局、印書局都屬于獨立局,只要其他商人有意投股合資,都可以在這些局子里投股,就看他有沒有膽量。

  考慮到國學館的人才招攬加成效應,胡楚元還在京師和長沙分設一家國學館,并由公益局負責資助公學,而他自己出資在江南各縣興辦免費的六年制義塾。

  中信公司旗下的中信錢莊已經完成了在江南五省和全國的布局,隨著胡楚元的調整,開始向地區性的小錢莊入股投資,通過控制這些小錢莊來完成開拓。

  這樣做的最大好處就是不在各處樹敵,也更隱蔽。

  與此同時,中信錢莊開始推行存票法,這是一種變相的債券,采用西方的債券方法銅版印刷,有100文、500文兩種面額,向百姓和小商人吸收存款,一年期的固定利息是5,二年期的固定利息是7,三年期的固定利息是10。

  和貼票不同,存票是每個月都有銷售,主要面向小額市場存款。

  為了向中信銀行之夢邁出最后的一步,他也不斷派遣掌柜們輪流前往國外銀行參觀考察,前往萬旗銀行、漢華銀行實習,在內部組織年輕伙計進行秘密的模擬經營和集中學習。

  吸收了胡大宗押田法的一些思路后,胡楚元也開始在江南農業合作社全面推廣新的聯營法,以集資興建道路、水渠、水庫等設施吸引地方的鄉紳、農戶合股創辦一家鄉鎮糧社,集資興建基礎設施,再由糧社對社員進行技術、貸款扶持,采用合股、押田、訂金、代銷等多種方法聯營。

  江南農業合作社的各縣支社負責對轄區內的各鄉鎮糧社行使股東權,統一管理,集資興辦擁有一定新設備和生產能力的農產品加工作坊。

  這就是一種新的聯營法,宗旨是在不影響農戶土地所有權的情況下,盡可能的掌握土地經營權,使得投資能和回報相掛鉤。

  保利公司的當鋪生意不是胡楚元有數的部分,他沒有干涉,繼續讓沈富榮和朱福年全權負責,也維持多當號的經營方式,旗下擁有公濟、永亨、順記等二十多家當號,每家當號各有十幾家鋪子,相互獨立,各自經營。

  榮寶齋在京師、天津、上海三大鋪外,開始在香港、開封、洛陽、西安、杭州等古玩重地和源頭市場開拓,各設一家鋪子。

  這些當鋪和榮寶齋主要是靠保利拍賣行從中聯系起來,通過拍賣行加快古董和二手貨的進出,增加資金的流動效率。

  徐潤走后,胡楚元重新在萬旗銀行開設了一個國潤基金,控制中潤公司的絕大多數股權,低價向胡月喬、胡世源、胡衛源父子三人出售了10的股份,并邀請四叔胡月喬擔任中潤公司名義上的總董,使得公司看起來是老胡家四爺這一系的產業。

  他還邀請了一些信得過的徽商和劉鏞、龐云鏳、陸熙元等南潯商人擔任公司董事,象征性的各搭了0.1左右的股份,對外宣稱是5—10,壯大他們的聲勢,利于他們和外人做生意,還能在表面上將中潤公司的股權分散。

  即便如此,中潤置地公司將大部分的上海租界地產分散在十二家子公司單獨運作,各有一個掌柜經營,

  此后,中潤公司連續增設中潤絲業公司、中潤茶業公司、中潤糧油公司、中潤藥業公司、中潤紡織廠五家子公司,選擇和劉鏞、龐云鏳、謝裕、程謹軒等人合股,四爺一系主要在糧油、藥業公司持股較多,劉鏞、陸熙元在絲業,謝裕在茶業,程謹軒在紡織公司…。

  中潤旗號下的七家子公司,除了中潤置地,其余全面開始分散股份。

  胡楚元給他們下了一盤棋,大家圍繞“中潤”這個主軸轉動,各賺各的錢,缺錢則找胡楚元,同時在上海灘形成了一個奇特的中潤系勢力。

  就在這段時間,胡楚元以前所提倡的職工自學體系真正的被樹立起來,他旗下的江南商行、江南合作社、中信公司、中潤公司、保利公司都在采用這個系統,各設商學署全權理辦。

  在五大公司內部,他也設定了新的管理體系,增加管事,制定伙計三級制,實施細化管理,改善學徒待遇,設立信訪署,以及審計署、財務署等分權機構,允許職員直接向各公司的信訪處寫信提建議,甚至是控告上級的違規行為。

  在這段時間,胡楚元也充分的聽取了徐潤的意見,在上海、杭州、蘇州、蕪湖、天津、香港、福州、廈門、泉州…各地出資修建新的徽州會館,既是旅館,也便于同鄉往來。

  尤其是上海徽州會館的規模最大,幾乎能算是此時上海最大的酒店,胡楚元還直接建在長江路上。

  這條長江路是在他和萬旗洋行的整理下,以原先的北黃埔路為基礎修建的新大道,擴建為原來的三四倍的規模,號稱北外灘,比南黃浦路外灘更為氣派,十幾座碼頭都是新建的,設施和運營條件也更好。

  也是在他的運作下,東唐家弄被擴建為徽州路,路口和長江路交界的地方就是徽州會館,很多徽州商人都開始聚集在這一帶買房,置辦家業。

  胡楚元要的就是這個氣勢,還讓新提拔的掌柜胡長年去江南商行徽州總鋪任掌柜,在績溪縣為胡家購置了四千多畝良田,興建一座新的胡家大院,捐錢興建新的宗祠,闊建祖墳和胡光墉功德祠,又捐建績溪報國寺。

  在整個徽州,他興辦一家徽州商學館,在各地各鎮各鄉開設義塾,所有錢都由他胡楚元一個人出,所有事則委托給胡長年操辦。

  他開始推薦一些徽商進入洋行做買辦,幫著徽商們經辦新的店鋪,新的廠子,火柴廠、鉛管廠、洋釘廠、玻璃廠、紙盒廠、鉛筆廠、輪胎廠…都在楊浦區慢慢設立起來,技術靠美國,資金靠中信,經營靠自己。

  他還和程謹軒、謝裕等人一起聯系了其他一些徽州商人,大家合股開辦徽商錢莊,開始涉足上海的錢莊業務,和寧波系的錢莊相競爭。

  左挑右選,他選擇資助徐鴻海創辦東方報業公司,買下《申報》,增辦《東方周刊》和英文周刊《亞洲周刊》,又資助馬相伯創辦南洋公學,和徐壽主辦的格致書院相互輝映。

  胡楚元忙著這些事的時候,伍淑珍也在努力的創辦自己的商號——金伯利珠寶行,兩人一起合伙經營,胡楚元出招,她跑東跑西的操辦。

  在胡楚元的謀劃下,她還同時置辦了金伯利銀樓,合理利用銀樓和珠寶行的資源,降低人力和采購成本,再開金伯利鐘表行,代理瑞士、法國的各家鐘表,并打出“一經售出,永久保修”的招牌。

  這時,胡楚元的兩個弟弟都在梅啟照的親自關照下,一起拿了舉人的功名。

  在別人家,這是兩件大事,可在胡家,這真是芝麻般的小事。畢竟是靠作弊換來的功名,胡家也沒有大肆操辦慶祝。

  考了舉人之后,兩人繼續發力參加了光緒六年庚辰科的會試,結果當然是名落孫山。

  胡品元還想繼續碰碰運氣,就繼續在國學館跟著俞樾做門生,閑時則跟著顧壽藏學點鑒賞本領和經營古董經意的訣竅,要么就去國畫院學習書法繪畫,刻刻章印,活得很滋潤。

  經過這么一考,老三胡緘元倒是知道了自己的國學水平,再想參考要等到三年后,索性就讓胡楚元安排一下,化名胡三立到萬旗洋行從學徒做起。

  1880年底的時候,因為悄悄修建的開平鐵路即將竣工,李鴻章不得不掀起一場關于興辦鐵路的爭論,胡楚元說服左宗棠,一致勸諫朝廷開辦鐵路。

  抵不住湘淮兩系的壓力,無論京師官員和御史們如何痛罵,清朝廷是批準了李鴻章的提議,準許各地總督試建小鐵路。

  與此同時,香港上海匯理銀行正式將中文名改為匯豐銀行,分設香港匯豐和上海匯豐兩家。

  匯豐銀行!!!

  一個香港金融業的時代悄然開啟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捷達洋行和銀行夢  時間晃晃悠悠,胡楚元不停的在福州和上海之間來返,每個月都要去一次福州船政衙門,按照自己的想法作出一些決定,再讓別人去辦理。

  江南合作社關于茶業的經營一直都在穩步的進行中,穩扎穩打,擴張的速度適中,胡楚元只是在大局上給予一個控制,并通過太古洋行成立一家大英茶業公司,在產、經、銷三個方面都實現統一運營,也不斷增加投入。

  更多的時間,胡楚元還是在上海經營自己的產業。

  大半年的時間就這么匆匆而過。

  在杭州過完chūn節后,胡楚元就和兩個弟弟一起返回上海。

  老二胡品元在國學館跟著俞樾做學問,他倒是很聰明的,很多東西一學就會,一看就能記住,就是涉獵太多,書法繪畫和金石學都要學。

  胡緘元則很低調的在萬旗洋行做學徒,跟幾個學徒在外面另租了一套小房子,只是偶爾才回墉園和胡楚元、胡品元聊一聊最近經歷的那些趣事、怪事、麻煩事。

  胡楚元剛一回到上海,徽州商人、浙江商人、廣東商人和洋人都借著這個時機前往胡家拜見他,送些禮,拜個年,死活都要見他一面,談上幾句客套話。

  直到元宵節都過去,胡楚元才難得的清靜幾天,就沒有去商行上班,留在英華館里看看書。

  等到傍晚時分,斜陽夕照,已經快是吃晚飯的時間,伍淑珍過來找他。

  天氣tǐng冷的,她穿了一身雪白色的狐裘大衣,秀黑的烏發很自然的攏成一束,垂在頸后,穿著一雙黑色絨皮靴,越發顯得漂亮高貴。

  兩人在書房里將總帳核對一番,理了理去年的紅利。

  談完了錢上的事,伍淑珍就不無佩服的說:“和你說的那樣,珠寶生意的利潤真的很高,咱們不過投了幾萬兩銀子的本金,等到明年的總帳一清,差不多就能將本金收回來。鐘表行的情況也tǐng好的,都能賣十幾件,毛利也在兩成呢。銀樓進出的帳目雖然多,利潤率卻很一般,你再想想招法吧。”

  胡楚元問她:“你知道為什么銀樓的利潤率不高?”

  伍淑珍道:“競爭太厲害,上海租界的銀樓就有十多家,華界的數量也不少,大家的生意都差不多,就是靠手藝吃飯,你雖然替我挖了幾個手藝厲害的師傅,開出來的條件卻高了點。”

  伍淑珍卻又有點不解,問道:“那我們可不可以不做銀樓的生意,將資本集中一下,在天津和香港也開新的珠寶店。”

  胡楚元道:“珠寶行的生意雖然利潤高,可在目前的受眾面并不大,你這家金伯利商號想要在今天的國內市場做大,那就必須做金銀樓的生意。”

  伍淑珍道:“問題是想要做大銀樓的生意也難啊,沒有銀匠就做不了活,沒有好銀匠更招不到活,一個銀匠從學徒熬到出師至少要十年,師傅還不肯帶,一輩子都只能帶幾個。咱們倆啊,怕是熬到老了,銀樓也未必就能開多少家,光靠挖人墻角,遲早會把所有銀樓都得罪的,那又何苦,你還缺這點錢嗎?”

  胡楚元笑了笑,道:“你是從美國回來的才女,怎么想不到合適的辦法呢?我給出個招,你在那幾個厲害的大師傅中挑一個人選,和他談清楚價碼,請他以后就負責培養銀匠,再設一家金銀匠學館集中培養學徒,我們自己出銀料讓他們鍛煉,兩三年內就能出師。在此期間,你就不斷挖一些手藝精湛的大師傅撐著場面,成本高也沒有關系。”

  伍淑珍連聲贊道:“這個辦法真的tǐng好,那真是想開多少店鋪就開多少啊。”

  胡楚元卻忽然笑出聲,道:“你還真指望靠開銀樓賺錢啊?”

  伍淑珍tǐng認真的說道:“是啊,為什么不可以?你想啊,一家銀樓只要經辦的好,一年至少能賺幾千兩銀子,要是在江南五省開上幾百家,一年就是幾十萬兩的利潤呢!”

  胡楚元笑道:“利潤就在珠寶上面,只開銀樓能賺多少呢?銀樓的作用只是培養更多的工匠,隨著人們對珠寶的需求漸漸漲高,金伯利的利潤才會越來越大。另外,銀樓能起到囤積黃金白銀炒貨的作用,這也是一個用途。其三,隨著太古、萬旗、萬寶、禪臣這些洋行將經營重心轉移向其他的列強殖民地,必然會有大量的珠寶和黃金供應出來,金伯利則是一個很好的分銷渠道。”

  伍淑珍不由得莞爾一笑,道:“真是沒辦法和你比,你總是能看的那么遠。”

  胡楚元則道:“小生意也能做大,大生意也能做小,關鍵是看你怎么想。中國的生意經嘛,做貿易還是最賺錢。等你將金伯利辦的越來越順手了,就在南京路開辦一家最高檔的百貨店,專門出售奢侈品,不僅要在上海開辦,還要在天津、香港開辦。”

  伍淑珍再也忍不住的大笑出聲,道:“這倒是我最喜歡的生意呢!”

  胡楚元則默默無聲的笑著,他tǐng高興伍淑珍能如此的開心,這個女子和一般人不同,她喜歡經辦自己的事業,也確實是一個能做生意的人。

  比起國內的很多老傳統的商人,她可是很注重營銷的,不僅做,還在最繁華的路段租建牌。

  想到這里,胡楚元心中忽然一動,和伍淑珍道:“其實還有一個生意是你tǐng適合做的,如果做好了,那也會非常的賺錢…錯,應該說是兩個。”

  伍淑珍當即變得更有興趣,急切而好奇的追問道:“是什么呀,你快說說!”

  胡楚元道:“營銷和代理。確切的說,你要建一家很特殊的洋行,專門負責做,給別人設計營銷策略,設計商號和品牌。洋行同時兼營代理各種高檔的個人消費品,比如說,鐘表,雪茄,化妝品。”

  伍淑珍忽然忍不住的輕捶了胡楚元一拳,道:“哎呀,你這家伙真的是太聰明了,這可真是一個特別的好主意呢!”

  隨即,她又特急迫的問道:“那你說說,這家洋行叫什么商號呢?”

  胡楚元想了一下,道:“可惜,怡和是你家開設的商號,眼下卻被別人占用了。否則,用怡和這個商號就tǐng好的,怡和不行,那就叫樂怡洋行。”

  伍淑珍悠然噙著一抹笑意,似乎是很看的開,道:“我倒是無所謂的,過去的都過去了,我爹就總和我說,做人不要總是背負著過去,一個家族想要變得年輕,更不能背負過去。”

  胡楚元默默的點頭,覺得這話很有道理。

  似乎,他對伍淑珍也有了一個新的認識。

  伍淑珍自己也想著,問他道:“捷達洋行怎么樣,捷者,快也,快速幫人成功,這個取意是不是很好呢?”

  胡楚元總覺得她心里肯定有那么一絲的難過,只想附和著她,讓她高興,就大笑道:“捷達…真的很不錯呢。那就叫捷達洋行吧。你可以快點去申辦,但一定要找個好的合伙人。和開珠寶行不同,你以前只要在柜臺后面坐著,仔細盤著帳目就行了。要開這家洋行,那就得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尤其是要和洋行經理、華商打交道,女孩子不是很方便,我不是說女子不行,實在是這個環境不適合你發揮自己的才能!”

  “好了啦,不用這么謹慎的和我說話了啦!”伍淑珍居然也有些撒嬌的韻味,笑道:“我知道,我等幾天就回一趟美國,找以前的同學幫忙介紹一個在行業工作的人。美國業也有了幾十年的歷史,的特別快速,應該能找到合適的人選。國內應該也有一個掌柜幫忙打理,就算是買辦吧,你幫我推薦一個人吧?”

  胡楚元道:“楊鴻賓不錯…可他未必想去做買辦,等等看吧…!”

  他還沒有說完,胡榮就神色匆匆的跑了進來,手里拿著一封電報,道:“大少爺,中堂大人發了封電報給您,還說是特別急的急電!”

  胡楚元哦了一聲,立刻起身將電報拿在手中,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寫有“急電,大局已定,諸事可行”十個字。

  看到這些字,胡楚元心中一陣大喜,他知道自己謀劃了近兩年的事情終于成了。

  他忍不住大笑一聲,和胡榮吩咐道:“去,去將陳曉白、譚義云、柳成祥、鄭錫泰四位大掌柜都喊來,晚上再將葉同光給我單獨叫過來,就說是天大的喜事。”

  “好,好!”

  胡榮看到胡楚元高興,心里也特別高興,立刻就答應著,匆匆返身就跑出了書房。

  伍淑珍好奇的和“什么事啊,把你高興成這樣?”

  胡楚元又是一聲大笑,振臂一揮,道:“我的中信銀行夢終于要實現了,雖然中堂沒有說清楚具體的情況,可看樣子,朝廷是已經批準了,要不然就是必須得批準。”

  伍淑珍倒是不解,道:“我一直就奇怪呢,你要開銀行,那有什么難的呢?這兩年都悄悄的準備著,真是把我都急壞了。”

  胡楚元嘿的笑出聲,道:“你不懂了吧,我要的不是一家普通的銀行,而是一家有發鈔權的銀行。為了這個目標,我可是繞了好多路,想出來好多辦法,避開多少清朝廷的避諱。別的不說,為了這件事,我這兩年讓沈富榮在京師里暗中打點了一百四十多萬兩銀子,光是軍機領班大臣恭親王、主管民政的肅親王,還有那個貪婪無度的慶親王就耗了一大半的銀子,再加上戶部、吏部的大小官員,慈禧身邊的那幾個太監,我這一路打點下來,難道就只是為了一家變個樣子的錢莊?”

  伍淑珍唉唉的感嘆道:“在國內辦點事真難,連你都要繞這么多彎,花這么多錢,別人可就更別提了。”

  胡楚元道:“我吃螃蟹嘛,付出總是最多的。等我這個事辦成了,其他各家官股的商行都會爭先恐后的效仿。這兩年,他們都是一個勁的抄襲我,我怎么辦,他們就怎么辦,正因為是這樣,我才靜悄悄的準備了這么久,等我經辦起來,他們想抄都來不及!”

  胡楚元花錢攻堅別人跟在后面享福。。

  這樣的事情胡楚元可不想連續力幾次他這一次早就盤算好了就要讓其他幾家官股商行難以抄襲想抄也抄不起來抄起來也晚了一大截。

  沒過多久幾位大掌柜就匆匆忙忙的乘坐馬車趕來具體要辦什么事大家早就商量了好多次現在只是正式卯足最后一口勁。輪流看了左宗棠的電報大家都很開心匆匆來匆匆走隨后就迅速回去吩咐其他的掌柜加緊辦事還有什么事情沒有做的速度做完。

  等了兩天上海道臺楊昌俊就來找胡楚元將具體的情況和胡楚元說了一番。

  事情大體是這樣的首先是楊昌浚在去年初上奏朝廷借口洋圓在上海和江淅一帶泛濫成災洋人坐收重利百姓受盅惑喜用洋圓不要官銀想要籌辦上海銀局鑄造銀元。

  胡楚元隨后發力重金疏通戶部滿尚書景廉和戶部漢尚書董怕兩人建議朝廷批準并在上海試辦上海銀局設督辦一人面上海道臺直管。

  董響隨后就繼續出力說也可以鑄造銅元一銅元兌三秋銅錢或可依照情勢直接兌銀元又說其中利大可使戶部增收稅款。

  恭親王,肅親王這幫軍機大臣都早已被打點過逐一稱好兩宮太后就同意了。

  事情到了這里才是一個開始鑄銀元和銅元的權利都還在上海銀局手中和胡楚元沒有關系啊。

  很快左宗棠親自上折密發軍機處和恭親王商議印發紙鈔從中取利用于償還軍債吸取同治年間的教訓此次不再由朝廷直接印鈔而是由商人錢莊自辦紙鈔全權負責兌現上海銀局只收稅厘。

  具體怎么經營呢辦法也簡單商人從銀局購置銀元銅元做儲備金按照儲備金的數量發鈔三倍或是兩倍但凡超過儲備金的部分都要增收印鈔稅抽稅十二分之一。

  既然是密折那就只能密談肅親王深得慈禧信任又拿了胡楚元二十萬兩銀子他去找慈禧商談說這個好啊非常好啊稅款豐厚啊商人若是辦砸了那也和朝廷無關。

  朝廷只負責收稅其他事情不管。

  這樣大的事情肯定需要經過庭議七嘴八舌的各部尚書都得發表一下意見御史們也得表現一下自己的獨特思維和忠國忠君的職權本份。

  只要開始公開談論那就得花費很多時間和周章幸好滿人的那幾位實權人物都同意了左宗棠和劉坤一,萬青藜,董怕等人也是非常贊成不贊成不行啊錢收到手軟。

  楊昌俊說估計最近就要公開庭議了別的不怕就怕那此愛說閑話手里又沒有實權撈好處的御史們看著別人撈足銀子眼紅。左宗棠的意思是讓胡楚元親自赴京師坐鎮提前將御史言官們也都打發了。

  如果一切順利最終就會按恭親王和肅親王的意思理辦先在上海試辦大清銀圓和銅圓其他地方都等一兩年再說上海那里也先由中信錢莊專營五年紙鈔以后再讓其他錢莊進入。

  既然是這樣胡楚元就不多耽擱了立刻讓人準備行程即日前往京師坐鎮。如果時間來得及他還想去趟山西和喬致庸會個面。

  此時的晉商還是很有實力的如果能和他們談妥在北方也占一筆紙鈔買賣那就一筆不小的收益。

  光緒七年正月二十四日胡楚元就匆匆啟程乘船前往京師。

  伍淑珍要回美國籌辦自己的捷達洋行就不跟他一起去了為了保密胡楚元也只帶了陳善元又顏士璋兩人鄭錫泰等人則留在上海迅速加辦各種事情越快越好。

  到了天津后胡楚元還得乘坐馬車前往京師習慣了在南方暢通無阻的乘坐水路巨輪后在北方的旅行簡直是一場折磨。

  在馬車里搖搖晃晃了四天胡楚元才總算是抵達了京師。

  腿年是一個寒年此時的北京城還在下大雪馬車轱轆咯吱咯吱的在雪地上壓過去留下兩道很深的痕跡灰灰的泛著冰雪的銀光。

  進了北京城后馬車晃晃悠悠的駛過街道進入琉璃廠附近的廠甸胡同。不惜成本的重金砸下來榮寶齋如今已是京師里的頭號古玩店鋪子最大又在廠甸胡同里買了一處大宅子原先是一位貝勒的府邸四合院。

  這一帶住著不少京師官員很多剛考了進士的翰林院編修們都住在這里房租不便宜可官味兒濃疏通打理起來也容易。

  因為來之前就給沈富榮發了電報馬車進了胡同口沈富榮、王懿榮和富國錢莊京師總鋪的掌柜朱延年就已經在外面等候迎接。

朱延年也是老臣子  胡雪巖用人是很講究的這位朱延年掌柜就是地道的北京人曾是個秀才為了生計到錢莊做信臺也就是負責統計各地分鋪每日提交的業務信件。

  軍荒馬亂的時候他跟著自家的掌柜去杭州送款子半道被一伙兵匪劫了。

  胡雪巖無意中知道了這個事情就和那伙湘勇談了談條件將他們放了出來又在他們錢莊里入了股讓他們回京師替卓康錢莊辦一個分鋪。

  后來錢莊掌柜把鋪子盤點給胡雪巖朱延年就留下來做掌柜。

  朱延年也是五十歲的人了穿著一身惦著連毛羊皮的黑綢襖子將手縮在袖口里忍著大雪天的寒風苦苦等著。

  看到馬車停下來胡楚元一掀簾子沈富榮就喜笑顏開的道東家您可總算是來了這一路可不好走吧比不得咱南方來去都不方便”,

  胡楚元嘿的笑一聲不等別人拿凳子給他踩一腳就從馬車上跳下來尾隨其后陳善元和顏士璋逐一下了車。

  哎呦我的爺您可別摔著”,朱延年緊張的不得了匆忙就上去攙扶胡楚元。

  怕胡楚元認不得沈富榮給他介紹道東家這位就是朱延年朱大掌柜。”,

  胡楚元挺高興的和朱延年拱手道朱大掌柜北京這此今生意一直靠您掌著這么年可真是辛苦您了楚元感激不盡。”,

  爺您可別這么說呀”,朱延年呵呵笑著胡須和眉毛上還落著雪花又道當初要不是老東家出手搭救我這條命就算是丟在杭州了。老東家和東家都是仁義之人急公好義能給您家操辦家業這也是我的福分啊就這北京城里那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我呢”,

  胡楚元笑道有您在北京操辦我這此個家業那不也是我的福分嗎刁”,

  朱延年匆忙客套道東家過譽了過譽了。”,

  胡楚元從容的笑著他不喜歡過分的客套熱鬧基本是點到為止轉而道您幾位還別說這北京城也真夠冷的咱們進屋說吧”,說著這話他就拉著朱延年半攙半帶的一起進了四合院。

  在胡家朱延年當然算不上大掌柜的只能說是介乎于大掌柜和掌柜之間管著北京的兩家中信錢莊天津和保定的分號又有其他掌柜管著。說他是大掌柜那只是個敬稱因為北京分號是他開拓的這和朱福年早年為胡家開辦公濟當鋪樣雖然沒有大掌柜的實權大家還是尊稱一聲朱大掌柜。

  人在不同的社會地位和位置上就總有不同的氣勢,氣面,神態。言語。

  這幾年下來胡楚元的氣勢就已經和一般人和尋常的富家公子。富仲差別很大了。

  和胡雪巖不同他給人的感覺是冷淡的很難靠近很多人看到他是很怕的他在江南商行里面一現身整個大廳里的所有人都鴉雀無聲的不敢說話。

  可是當你真的走進他的世界你就會發現他其實是一個很容易親近隨和,大度沒有等級觀念在他的眼里似乎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他和你也是一樣的。

  很多人只和他交談了一兩句話就會特別開心。

  包括胡楚元身邊的家丁、護院、廚師、丫鬟大家對他就像是著了魔一樣別說是這此人就是楊昌俊,葉富,霍鴻機等人對胡楚元都有一種說不清的尊崇。

  剛一見面朱延年就在心里感嘆他這個東家了不得根本不是一般人。

  進了正堂胡楚元就在屋里的大桌旁坐下來讓朱延年坐在自己右側的位置隨即就和沈富榮、王懿榮問問京師目前的情況。

  胡楚元要來辦什么事情大家心里都是很清楚的。

  王懿榮就先說道表面上看都察院似乎是問題的關鍵其實眼下最重要的人是軍機大臣李鴻藻。此人極其保守但凡是洋務的事情都要反對連肅親王至少還認個錢他卻什么都不認和李鴻章、恭親王更是官場的死敵。”,

  胡楚元就和他問道那你熟悉嗎?”,

  王懿榮道還算是熟悉前此日子剛去拜訪過送了些字畫算是做一個鋪墊最近就等著真正的疏通一次呢。因為大家都怕他反對目前還沒有將消息告訴他。”,

  此時的王懿榮已經在去年中了進士而且是二甲及第賜進士出身因為有人”,打點又有吏部尚書萬青藜的賞識立刻就在吏部撈了一個員外郎的職務。

  既然是身在吏部對于各種消息都會很靈通和其他官員走動起來也方便。

  開辦銀行,經營紙鈔這對胡楚元來個人生中最略輩要的事情堅決不容錯失。為此要投入多少錢來疏通他根本不在乎。左宗棠濁起來那也是深不見底的為了說服左宗棠讓左宗縈全力以赴的調控此事胡楚元直接答應為湘軍籌辦一整件的大事大到足以讓湘軍有翻天覆地般的變化。這個事那可不是幾千萬兩銀子那么簡單胡楚元以后要付出的心血和精力更是無數的若非如此左宗棠能教出一切為他操辦此事?可是只要這件事辦成了法國和日本敢到中國的地盤上鬧事那就等于是送死因為胡楚元的錢幾乎就是用不盡的。他。一個人就是大清國的中央銀行。和這此事比起來現在拿幾百萬銀子砸事疏通又算什么呢?胡楚元只是冷冷的笑一聲讓人給他泡一壺好茶慢慢喝接慢想。稍作琢磨他才和王懿榮續問道李鴻藻這個人可怕在哪里?”

  王懿榮道李鴻藻以前就是從左都御史起步的如今的清流派和御史都是他提拔栽培的。現在號稱四諫、六君子、十朋的張之洞等人都是圍繞著他。他以前和軍機大臣沈材芬、恭親王奕等人就不和現在和李鴻章等人也是完全對峙對商行等事就極為反對要和他疏通怕是不容易呢”一直在旁抽著旱煙聽話的顏士璋卻冷笑一聲道對付這樣的人啊一味想著送錢也是不行的可他也是很有用的。咱們要是一次將他給砸彎了以后他也不會輕易對我們說個不字。”胡楚元點著頭道顏先生這個事情還真是給您說對了那就按咱們事先商量的辦吧。”顏士璋嗯了聲將手里的旱煙桿拍了拍把煙沫子敲打在腳底板道東家那就這么辦吧您先把那此個珠寶首飾裝裝箱我這就托人給他家娘們送去。等把這個枕邊風給疏通后面再想辦法去他家里給他送上一份厚禮把這個坑給填平咯”

  胡楚元點著頭讓顏士獐先去辦事。顏士璋在京師里活動了幾次有自己的門道但還是將同鄉王懿榮帶上一起出去辦事。

  李鴻藻和李鴻章的名字只有字之差卻不是兄弟關系前者是保定高陽縣人身為同治,光緒帝的兩任帝師清流派的真正井造者后者是安微人洋務派的真正井造者雙方都是恨不得對方早死一步的政敵。

  李鴻藻也是世代的官宦人家祖父李殿圖曾任閩淅總督他的兩個兒子都不學好心里堵的慌年前續弦的妻子如今又懷了一個孩子他是疼愛的不得了。老大少妻的。這也是一個下刀子的地方。送顏士璋和王懿榮離開胡楚元就將沈富榮和朱延年喊過來讓他們想辦法去找慈禧身邊的那幾個太監每人送上一萬兩銀子的貼息股貼在中信錢莊。等這條路疏通好了再過幾天就給慈禧送上一份厚禮。

  他在福州的時候就想好了這件事在福州壽山買了七塊百余個重的田黃石整料請了福州最好的那此個工匠大師傅花了一年多的時冉雕了一佛祖雕像和四菩薩像。

  因為是很罕見的一套價值連城稀世珍寶基本不可能再遇到。要不是給慈禧送禮就算別人出價一百萬兩銀子胡楚元也不會賣。

  前前后后的所有東西加起來他怕是已經要砸下去一千萬兩銀子。代價不可謂不菲。等了幾天胡楚元才在顏士璋的陪同下登門求見李鴻藻。

  李鴻藻當然是不想見的不管別人怎么替胡楚元吹噓可他還是不待見胡楚元死心眼的認定胡楚元和李鴻、左宗棠還有奕那個鬼子六都是一伙的都是想要將大清國給毀掉。可是大人收了別人十幾件價值不菲的稀奇珠寶首飾看起來也都精美不菲他也不太好意思給胡楚元吃閉門羹。等了多分鐘胡楚元和顏士璋才被允許進入李府拜見。

  在管家的領路下胡楚元一路走進了大堂迎著臉面兒就見到了瘦瘦高高的李鴻藻銀須飄然修剪的很得體正坐在堂上抽著水煙咕嚕咕嚕的聽到聲響也不抬個眼簾兒還不是很待見胡楚元。胡楚元上前數步拱手躬身道下官見過軍機李大人”

  李鴻藻淡漠的哼了一聲道坐吧你這一路從福州趕過來也不容易。”胡楚元再拱手道多謝大人賜坐。”說著他就和顏士璋一道坐下來。

  李鴻藻又問道:你在福州辦的那些個差事還行吧老夫聽說福州人不那么好管水師的事情也不是你這種年輕人和生意人想的那么簡單要多替朝廷上點心別著了別人的算計”胡楚元不動聲色的答道多謝大人提醒下官一定小心辦理。”

  李鴻藻淡漠的嗯了一聲繼續不說話只是冷漠的抽看來煙。一這種人就是不識抬舉別人已井給了送了幾萬兩的銀子不僅不給面子還故意拿架子刁難別人如果他不是帝師誰愿意搭理他?胡楚元心里是不高興可也只能暫時憋著和李鴻藻道大人下官此次前來拜見您其實是有一次想要商量。”李鴻藻還是那么冷淡的嗯一聲連眼皮子都不抬更不拿正眼看胡楚元道你說吧老大聽著呢”胡楚元道“大人兩江總督左中堂曾和下官說大清國之大概有三億之數是莊戶人想要富國強國首當重農興農。對這番話下官是謹記于心也想在江南五省推廣水利開渠興田以利百姓。”

  李鴻藻居然冷嘲的哼笑一聲道胡提調你這話說的倒是頭頭是道老大怎么聽人說你在上海租界里竟挑唆商人興辦廠子和洋務你莫非是要毀咱們朝廷的根基?”胡楚元笑道大人誤會了那此廠子投資都不大加起來也不過百余萬兩銀子的股本還是幾十位商人相互合股共建的。下官和淅江巡撫梅啟照梅大人籌刮的才是大事我們準備在淅江大興水利修建水岸水渠使得百姓旱滿保收新增上等水田數百萬畝。”

  哦?”李鴻藻悄然提起了一些精神卻道老夫對此事也略有所知但凡開支皆是從錢莊拆借以淅江賦稅為抵押不收百姓厘金。其中你又要捐款百余萬兩不錯不錯你有這份心就遜算是一個不錯的人。”

  胡楚元笑道“能得大人這么此個大贊賞下官也算是心滿意足了。其實下官還想對江南的農業給予更大規模的資助只是沒有錢啊。完全靠錢莊拆借和我個人的捐款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和中堂大人商議準備讓錢莊代辦紙鈔朝廷從中收稅用于興辦江南水利。”

  哦?”李鴻藻又是微微的一怔他也是消息靈通的人最近這此風吹草動他大略知道一點皮毛具體到底是個什么事情他還沒有查清楚。現在他算是明白了都是胡楚元這孫子在背后使壞。不過胡楚元想要辦的這牟事情倒不壞也算是走了回正道。他卻又有此疑慮道紙鈔這個事情不宜再談啊同治年間朝廷就已經發了一次紙鈔卻是不了了之百姓受苦朝廷也未受益。”胡楚元道大人這次由商人理辦也由商人自行承擔所有風險朝廷只負責收稅和監管。其中具體的風險呢咱們也有法子控制每家錢莊發紙鈔都得要從朝廷衙門購置銀圓做為儲備金以儲備金為基礎增發一倍或者是四倍的紙鈔發一倍則抽稅十二之一發四倍則抽稅十之一。”

  李鴻藻在心里一琢磨覺得這個想法確實不錯朝廷不用擔風險光是從中抽稅。他在心里細細權衡一番又和胡楚元問道那四倍以上怎么算?”胡楚元道四倍以上律停發以免百姓擠兌商家破產影響紙鈔信譽更免得危及朝廷聲譽。”李鴻藻贊道不錯你這個說法是很對的問題在于發行那么多的錢又要用于何處?”胡楚元道下官祖業中也有一家錢莊若是我家錢莊理辦此事所得錢款也要用于興辦江每水利振興百農桑田。”

  唔”李鴻藻很滿意的點著頭心想胡楚元這個人還湊活啊明白那么此個理比李鴻章懂事的多啊。見他差不多是要同意了胡楚元才讓顏士璋先避席離開自己取出一張折紙交給李鴻藻道大人世代為朝廷效力兩朝官居一品祖居保定府卻并無余財多產令人佩服。下官這里恰好有一份家業因為是在保定府遠離我家直沒有派人打點經營空荒廢了那此田產若是大人有意留給家中兄弟子嗣經營下官愿意以十萬兩銀子的價格賣掉”

  一聽這話李鴻藻陡然倒吸一口冷氣心想你這好大的口氣啊居然敢要老大出銀十萬兩?他心里不那么高興卻不動聲色的將折紙接過來打開一看見是一份擬好的合同。赫李鴻藻再仔細一看合同的明細心里陡然間就像是響起來一聲炸雷差點沒將他嚇的從椅子里跌下來。天啊他簡直不敢相信胡楚元居然要賣給一萬畝的上等好田另有高陽縣內的一棟占地十余畝的豪宅大院再加上高陽縣,保定縣的城內繁華熱鋪三十余間當鋪六家。保定府的地價李鴻藻還不清楚嗎?高陽縣的地段他還不明白嗎?就這么一份合同里的所有產業加起來至少也得值上一百萬兩銀子。哎呀。李鴻藻越算越驚嚇徹底被胡楚元給嚇倒了。他急忙和胡楚元道胡提楚元啊你這筆交易怕是寫錯了吧?”他不敢相信啊別說十萬兩銀子就算真用一百萬兩銀子買下來他都賺到手軟一輩子吃喝不愁乎乎孫孫的生計都有著落了。胡楚元笑道大人您不知道嗎?這此田地其實都是好田要是有人鼻理那都是聚寶盆可要是沒人細心打理那就一地荒土。我這一天到晚都在福州哪里有精力管理這此田地啊?早就有心思轉賣給別人經營恰好大人是高陽縣人這此家業交給您府上經辦那是最合適不過了呢”李鴻藻還是倒吸一口涼氣心想胡楚元為了敲定這個事還真是費了不少周章啊?他慎重的權衡著可一門心思想的都是這此田地和店鋪光是收租子他這一年就能賺化八萬兩銀子。左右想了一番,他不再談這個事其實也就是準備收下來只是得先問問胡楚元具體要他辦此什么事。他也不急著問清楚就很客套的和胡楚元閑談。

  胡楚元是個多靈活的人啊一般人摸不到他的譜就算是和李鴻藻這種的老古董他也能該得來。他就說了洋務不能強國經過太平天國之亂和丁戊奇荒中國目前仍然有3.5億——35億人口其中有3億是農民如果農業不強不富中再如何能強能富?可洋務也得經辦不能讓洋人把錢都賺去了。他就不那么喜歡經辦洋務只是看不得洋人在中國賺錢他這才卯足勁辦洋務非要讓洋人在中國賺不到錢無利可圖便只能都離開中國。聽他這么一說李鴻藻特別高興只覺得自己找到一個知音。兩人就該東該西什么事情都能該一談越該越投機李鴻藻就留胡楚元在府里吃了晚飯隨后又一起喝杯茶。等到天色漸晚不得不送客了李鴻藻這才和胡楚元壓低了嗓音明說道楚元關于你要經辦銀行一事老夫非常的必當為你謀刮一番。只是這份家業?”說著這話他又井那份合同給拿了出來。胡楚元知道他在想什么這么大的一筆家產忽然轉移到李鴻藻的手中那豈不是給人一個貪臟的把柄?他隨即就取出另外一份合同和李鴻藻道軍機大人咱們還是按這個法子辦吧”

  哦?”李鴻藻微微一怔迫不及待地就將第二份合同拿過來一看不免是更加滿意。原來胡楚元早就給他想好了這些家業采用分期十年支付的辦法每年付銀一萬兩中間都由他人經辦收益歸李家每年在明處刮撥過去一份,十年刮清表面上看起來也不過是李家經辦的很得當年年有利年年投資。按這個分期法購置說是賣價十萬兩李鴻藻其實只用出一萬兩銀子后面前是從田租和地租里抽錢還款。這好的買賣去哪里找啊。別說有錢就算是沒有錢李鴻藻借高利貸都要買下來。李鴻藻高興的呵呵大笑當即就道楚元那咱們就按這個事情辦吧。你大可放心你走的是正道心里有一面明鏡以后只要是你的事情老大和門生都當鼎力。”他特別將“門生”二字說的很重他雖然是軍機大臣實權卻都在恭親王奕手中他的價值也就是一群門生和那此清流派的諫官o

  胡楚元心里明白的很當即起身告辭。李鴻藻挺熱忱的,一路將他送到大門外等胡楚元的馬車都走得不見了蹤影消失在夜色中他還有點回味不及意猶未盡總覺得自己這輩子也未曾如此風光過。等了幾天李鴻藻親自在府上辦了筵席邀請胡楚元和王懿榮過來又將張之洞,張佩綸等人都喊來介紹大家認識又狠狠的把胡楚元夸贊一番。有了這個基礎后面的事情就好辦了胡楚元就讓王懿榮出面聯系每個人都打理萬余兩的銀子。這此日子里胡楚元花錢真是猶如流水一般猶如長江黃河一般泛濫前后砸了八百多萬兩銀子總算是把所有人都疏通了一番。李鴻章他就不去疏通了。他知道李鴻章是聰明人盛宣懷也是聰明人這個事情對大家都有利他們也是想搞的只是一直拿不定決心。胡楚元在下面活動了一遍慈禧也收到了他的彩頭大悅乘著這個勢頭肅親王就親自上折子議事事情順溜的讓人都不敢想象。零星還是有人反對的可那此人的分量太輕基本也就是一此沒有拿到錢的人眼睛紅的和免子一樣甚至還有以死直諫的人。

  恰好曾紀澤和俄國簽訂了新協議理論上算是可以收回伊犁但也賠了五百萬兩銀子朝廷又急著要用錢這個事情不等再議就直接由慈禧發話準奏隨即就讓戶部滿尚書景廉出面找胡楚元借了五百萬兩銀子用以后的印鈔稅做抵押先給俄國人補上。

第一百二十五章和滿清賭一局  胡楚元這個人…真的是有用啊!

  從胡楚元在廠甸胡同的那間四合院里出來,景廉手里就已經拿到了五百萬兩銀子的中信銀票,心里那個痛快啊,他做了這么多年的戶部尚書,和山西票號打了不少交道,可還沒有一次是這么痛快。

  這么大的一筆數目,給誰都要琢磨幾天吧。

  胡楚元倒好,景廉剛說完,他就讓人速辦了一份借款協議,將銀子借給戶部衙門,還只收年息8厘的低稅。

  辦好了這個事,他就迫不及待去宮里給慈禧交差,美美的夸贊了胡楚元一番。

  從宮里一出來,他再匆匆趕回來恭喜胡楚元,說是太后說了,從今以后,戶部要是有拆借的地方都只找中信錢莊,不用再去找山西人了,麻煩。

  換句話說,戶部有銀子就存在中信錢莊,要借錢也找中信錢莊。

  一旦成了氣候,京師大小官員們的私款也會找中信,能貼票就貼票,不能貼票就辦存票,不給存票也行,悄悄送回老家。

  官員們要給吏部送錢找個差事,想借錢,當然也得找中信。

  這他娘的倒是一個意外的驚喜。

  胡楚元當然是很高興,就留景廉吃了一頓晚宴,又送了三萬兩銀子的信義當鋪貼票,年息最少12厘,按年分紅。

  當鋪是小本經營大利潤,從來都不用開貼息股,今天算是對景廉這個戶部滿尚書特殊例外。

  這個事情,身為戶部尚書的景廉自己怎么不清楚。

  就在他們嘀咕嘀咕的時候,李鴻章也在自己的直隸總督衙門里尋思著,他又不是瞎子,這個事情擺明是有大鬼的。

  他將盛宣懷找過來商量,兩人也一起嘀咕嘀咕。

  盛宣懷心里是不舒服,銀行這個事,他前兩年就有想法了,可覺得事情太難辦,就想等幾年再說。

  這倒好,居然讓胡楚元搶了先,而且還這么順利…不對勁啊!

  天色已經很晚,李鴻章默默無聲的喝著茶,鎖著眉頭,在心里盤算此事的影響。

  盛宣懷連茶都喝不下去,憂心似火,就像是滾油煎心臟,燙的他刺痛,真想罵一聲娘。

  等了會兒,他就挑撥道:“中堂,此事絕對是有問題,我估摸啊,胡楚元那小子至少砸了四五百萬兩銀子,咱們不妨就在這里下套,好好查查他,乘機扳倒那些個貪官污吏!”

  李鴻章冷哼一聲,道:“胡話,涉及到這么多人,李鴻藻和肅親王、恭親王都有份,你找誰去告狀?萬一告不死,那你就等著被收拾吧!”

  盛宣懷不語,他也就是說個氣話。

  李鴻章卻頗為詫異的問道:“你說說看,胡楚元這么個中信銀行要是辦起來了,他自己能從中牟取多少利潤,他舍得這么一大筆錢,不會是折本賺吆喝吧?”

  盛宣懷道:“那肯定不會。以他的財力,估摸能吃下二千萬兩的大清銀元,對著發紙鈔,估摸能發四千萬兩。有了這么大的一筆錢,他再用來發貸拆借,三四年間就能翻一翻,抽回利潤繼續發紙鈔,錢滾錢,利滾利,這筆買賣可就是太賺了。”

  李鴻章不免有些責怪,道:“那你怎么沒有想過?”

  盛宣懷嘆道:“下官豈能沒有,只是覺得事情難辦,尤其是李鴻藻肯定是要說閑話,咱是拿不下來啊。只沒有想到,居然便宜了胡楚元這個東西。”

  頓了頓,他又忽然壞笑道:“中堂,要說年輕人辦事是有沖勁,可總也有不牢靠的地方。您想啊,他發的紙鈔數額那么大,要是用傳統的銀票法子來辦,那很容易假冒,要是用洋人的法子來操辦,他也得找人找機械,找油印染料和紙張,光是這些就能把他煩死,只要有漏洞,下官就有辦法對付他了。”

  李鴻章默默點頭,卻道:“我看他是不會有多少疏漏的,你還是盡快抓緊把這個事情也辦起來吧。這就看你的本事了,要是你能壓制住他的中信銀行…其他的事情也就好辦了!”

  盛宣懷不語。

  他倒不覺得自己是有這個本事的,關鍵是手里沒有錢莊,他要是有一家遍布全國的錢莊票號,早就將胡楚元擠兌出上海灘了。

  錢莊不是那么好辦的,里面的貓膩多著呢,光是找一個合適的掌柜就得花費許多力氣。

  說來說去,只能說胡楚元命好,他爹給他留下一個阜康錢莊,順手的掌柜一抓一大把。

  第二天,胡楚元將朱延年請了過來,坐下來一起喝杯暖酒,吃兩碟花生玉米松仁,說一說戶部要找中信錢莊做官家差事的事。

  朱延年一聽就高興的特厲害,喜上眉梢,道:“東家,這可是一個大好的消息,說明咱們中信錢莊已經比過了山西人。我這已經準備了很久,只要您同意,我明天就能開幾家新鋪子。”

  胡楚元點著頭,道:“那行,我將京師、河北、天津折起來算一個總鋪,銀行開在天津租界,總鋪放在京師。這里的帳目就都交給您來調控,不過…朱大掌柜,我還是要說一句。”

  朱延年更加開心,想不到自己還真是要升大掌柜了,當即道:“東家,您就直接吩咐吧,我這一定都給您辦妥當了。”

  胡楚元默默點頭,道:“這個話,我就是和你先說一下。中信錢莊和銀行是兩個口子做生意,相當于是左膀右臂的關系,錢莊這邊還是陳曉白大掌柜的在辦事,銀行這邊我交給了鄭錫泰,等些日子,我會從上海抽調一個掌柜到天津做經理,直隸這一塊的錢莊歸您管,但您也得和他多加合作。”

  朱延年也點頭,道:“東家,您就放心吧,我一定把這片段的事情辦好。”

  胡楚元嗯了一聲,道:“朱大掌柜,您順便幫我參謀參謀,咱們中信錢莊的生意是越來越大,以前是主做江浙,只在外省設分鋪,便于匯兌。現在不一樣了,我打算設兩江、閩浙、直隸、湖廣、兩廣、西北、中原、西南八個分部,各部設一個分號大掌柜,上海留一個總號大掌柜。”

  朱延年想了一下,道:“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胡楚元嘆一聲“是啊”,又和朱延年道:“另外說個事,直隸這里不用開太多鋪子,京師各縣一家,河北各府一家,天津三家,這就差不多了。主要是入股地方的錢莊,甚至是直接控著大股份,您最近就要忙著這些事,看看哪些小錢莊是能抽股給咱們,好處當然是實在的,咱們可以拆錢給他放貸,還能跟著中信票號做轉手的二票號生意。”

  朱延年笑道:“只要咱們肯拆借款子,愿意抽股的小錢莊多的很,可這兩年,我都按陳大掌柜的意思在辦事,一直都在積攢著掌柜和主帳師傅,這都能開幾十家分號了,這些人怎么辦啊?”

  胡楚元想了一下,道:“那就再開一家新票號嘛。”

  朱延年沉思片刻,道:“這倒是一個好辦法,樹大招風,咱們錢莊自打前年換上中信票號后,一直就擴展的很迅猛,南北走貨的都得走咱們這里走匯。除了山西的日升昌和大德通,咱們在京師算是最大的票號。就和喬致庸一樣,咱們也拆出一個新票號,可這個票號叫什么,又挑誰做分號的大掌柜?”

  胡楚元道:“就叫萬通票號,你想辦法挑一個山西人,我準備讓這家票號向山西走,去西口和歸綏。”

  朱延年笑道:“那我就明白了,這倒是真好找,山西做票號的掌柜多的很。前些日子,蔚豐厚票號京師分號的掌柜李宏齡和大掌柜毛鴻翰發生了一場tǐng大的爭執,毛鴻翰還在東家侯家那里告了一狀,想要裁撤掉李宏齡。李宏齡這個人,我是認識的,打了十多年的交道,正直壯年氣盛,才三十三歲,剛做上掌柜沒幾年,想在京師分號里做點小改動,結果被毛鴻翰罵了一聲,說他想借機漁利。”

  “哦?”

  胡楚元不免有些好奇,續問道:“李宏齡想做什么改動?”

  朱延年道:“其實就是效仿咱們中信錢莊做存票業務,他也想搞存票,他私底下和我說,京師富商云集,若是能夠大做存票,必定可以收取大量存款,發往各地借貸,也能賺不少錢。只不過,他說咱們的存票利息太高,風險太大。”

  胡楚元更好奇,問道:“他怎么和你說了這些?”

  朱延年嘿嘿的笑著,美滋滋的將酒倒滿,自己巴滋一口飲下去,才說道:“不瞞東家,我尋思自己再過四五年就可以退休了,想給東家找一個真正能在直隸和北方立足的掌柜,找來找去,我就找到他了。這兩年里,我一直借著同行的關系,和他常來常往,他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都教著呢。他這個人忠義,講信用,人品是沒得說,他以前在一家山西票號做學徒,手藝學成了,票號也虧本關門了,后來有個姓曹的帳房先生推薦他給侯家的蔚豐厚票號做管事,又過了些年,他成了掌柜,曹帳房卻病死了,留下孤兒寡母沒人照顧,他就一直接濟著,說是要照顧人家到兩個兒子都成人。”

  胡楚元忍不住的嗯一聲,心想,在這個時代做生意就有這樣的好處——人實在,像李宏齡這樣的人,擱在130年后都得上《感動中國》,可在今天,卻并不是很罕見。

  這樣的人,哪怕是沒有多少能力,胡楚元都是想要用的。

  他當即道:“這個人好啊,能力怎么樣?”

  朱延年巴滋的又喝一口小酒,笑道:“東家,您別急啊,您這不是找我來喝酒的嗎?”

  胡楚元嘿嘿笑著,也稍微的喝了一口。

  京師的白酒太辣,他不習慣,索性讓陳善元換一瓶黃酒花雕,天寒地凍的,加上一點生姜暖暖胃。

  兩人又喝了幾口,朱延年才道:“東家,實話和您說吧,這個人的能耐是一等一的,就是瞎在蔚豐厚的毛鴻翰手下了。可惜,愚忠,我以前就招攬了兩次,他都念著一場主顧情誼不肯離開。”

  胡楚元嘿的笑一聲,愈發覺得這個人有趣,道:“行,你替我安排一下,我想去拜訪他。”

  朱延年將酒瓶子一擱,道:“東家,您要是劉備啊,咱們現在就去找他,一點都別耽擱。我拿腦袋擔保,這個人準能給您賺大錢。”

  胡楚元也不說二話,立刻就讓陳善元備車,順便帶兩壇子紹興黃酒。

  李宏齡是山西平遙人,可以是從錢莊窩里長大,今年三十三歲。

  胡楚元親自去請,那還真沒有請不來的道理,正好李宏齡最近在蔚豐厚干的是越來越憋屈,和胡楚元一談,這才發現自己想要開辦的那些事在胡楚元這里已經辦的很利索。

  他猶豫了一天,第二天才來找胡楚元,同意接下萬通票號,可他不要胡楚元給的股份,他只想用自己賺到的紅利占股。

  胡楚元當然是同意了,愈發覺得這個人確實難得。

  辦妥這件事,胡楚元才動身返回上海,他必須回去,因為他要辦的這筆買賣影響深遠,總有一天會讓朝廷坐立不安。

  他得回去控制住火候,慢慢的小火煮燉,溫水煮青蛙。

  他是在和滿清賭時間,如果他贏了,世界就是他的。

  如果滿清在局勢徹底失控之前向他下手,他就退往南洋搞革命,爭取在四十歲之前推翻滿清。

第一百二十六章中信銀行  胡楚元回到上海的時候已經是農歷二月初十,上海的天氣也顯得有點干冷,讓人好不舒服。

  中信存票已經銷售了大半年,不僅中信錢莊、江南農業合作社和江南商行在銷售,中信入股的分號錢莊也在銷售。

  截止去年臘月二十號,中信總號以存款豐足為由暫停銷售存票時,存票總銷售額已經達到3378.3億錢,大部分都在各地陸續兌換了9072萬兩白銀,再通過江運、海運、漕運,甚至是包括競爭對手在內的其他各家票號集中在上海鑄造成大清銀圓。

  這個過程還是很驚險的,如果清朝廷不采用胡楚元提交的銀圓設計方案,那還得重新熔鑄。

  幸好清朝廷急著和胡楚元的中信票號拆借五百萬兩銀子,一切都讓上海銀局和中信銀行自行操辦。

  胡楚元回到上海的時候,上海銀局已經完成了4000萬大清銀圓的鑄造工作,另鑄大清銅元17000萬枚,稱之為清銖,每銖含銅量是官印銅錢的3.3倍。

  500清銖兌換一清圓,而每一清圓的含銀量恰好為0.49兩,號五錢銀子。

  每枚清圓就等于半兩銀子,500清銖兌一清圓,100清銖恰好為一錢銀子,1清銖則可根據市場狀況抵三枚銅錢使用。

  一切都已準備就緒,胡楚元就在二月二十號正式開辦上海銀局,由屠仁守擔任首任銀局督辦,歸上海道臺楊昌浚直管,中信銀行也在同一天正式營業。

  農歷二月二十號,chūn分,黃道吉日,諸事皆宜。

  這一天應該寫入歷史,中國人的第一家銀行在經過兩年的醞釀和謀劃后,終于出現在黃浦外灘上。

  和外資銀行不同,中信銀行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發行銀元卷,它發行的是大面額的紙銖,胡楚元確信國內的銀圓已經足可擔當最高面額的貨幣,真正不方便的地方是沒有大額度的銅幣,所以,他主打紙銖路線。

  中信銀行的清銖紙幣發行有5銖、10銖、20銖、50銖和100銖五種面額,這樣的設計也是經過仔細考慮到,比起墨西哥銀圓在國內市場更容易被接受,更容易核算,更適合百姓在日常生活中使用。

  利用江南農業合作社和江南商行的壟斷地位,新鑄造的銀圓和清銖迅速進入江南五省,紙銖尾隨其后。

  紙銖確實是很方便的,只要是中信銀行發行的紙銖,在江南商行、江南農業合作社,以及和他們合作的所有商家、錢莊都能換取銀圓、銅銖。

  相比銅錢,清銖是直接綁定清圓,市值的穩定性是無可置疑的。

  穩定性、通用性和方便性使得紙銖在上海、江浙兩省的通行率迅速增大,百姓不斷將銅錢兌換成清銖,中信錢莊則不斷將銅錢轉移到外省兌換白銀,增發清銖。

  手里的資本開始急劇增加后,胡楚元并沒有立刻投資于江南農業,而是將大部分的資金先集中在上海租界經營地產,開始將這兩年間在美租界建好的房子進行分期貸款銷售,由中信銀行和萬旗銀行負責發貸。

  尾隨著他,寧波商幫的錢莊也迅速涉入這片市場,大量的小商人都開始投資買房,上海租界地價的增幅也明顯加快,每畝價格已經超過4萬清圓,英租界和美租界的外灘、南京路的地價則陸續超過8萬清圓每畝。

  胡楚元的目標終究是要套現,要把資金抽回到農業投資中。

  他只是選擇一種更漂亮的套現方法,他聯手萬旗洋行、太古洋行集中資金建房,規劃各個小區,通過修路、下水道、廣場,設立江南商行分鋪、福茂百貨、中潤百貨、中信錢莊分鋪、當鋪、藥行、醫院、公學、義塾等方式,不斷提升虹口、蘇州河區域、楊浦區域的地段價格。

  他將楊浦規劃為整片的工業區,在那里投資各類型民營廠子四十多家,虹口則被規劃較為高檔的住宅區,小的商業中心林立。

  通過控制在手中的《申報》,以及新辦的《江南日報》,他不斷宣傳這些地段各項設施完善后,總體價位會提升多少多少,炒作地價,利于自己的套現。

  就是在這種的炒作下,虹口區域的地產開始迅速飆升,向著平均8萬清圓每畝的速度沖刺,而外灘則沖向了10萬清圓大關。

  這段時間,他當然忙的很厲害,從早忙到晚,每個月還得堅持去一趟福州,而伍淑珍剛剛創辦的捷達洋行也迎來了開門紅。

  隨著產業規模越來越大,為了便于管理,胡楚元設定了新的總掌柜制度,仍然是由老的四大掌柜出任總掌柜,外加身為中信銀行總經理的鄭錫泰,總計五人。

  總掌柜管著大掌柜和分號大掌柜,但如胡大宗、朱福年、朱延年、李宏齡這樣的大掌柜也直接歸胡楚元管著。

  乘著這段時間,胡楚元將整個中信系都做了新的調整,中信票號繼續只在各省省府和最為繁華的府治地開設總鋪,在江浙的票號以阜康為主。

  另外,他在直隸、山西、陜西、西北開辦萬通票號,在兩江三省開辦兆豐票號,在湖廣開鴻豐票號、兩廣開廣信源票號,在云貴開辦萬利源票號,在四川開天寶源票號,在河南和山東開泰和源票號,在閩臺開福昌源票號,在東北三省開金利源票號。

  這些票號的大掌柜就屬于分號大掌柜,除了李宏齡是事先答應只歸胡楚元過問,還有朱延年勞苦功高外,其余人都歸陳曉白管著。

  和山西票號一樣,陳曉白身邊設一個二掌柜、三掌柜,分別由王錫九、羅錦城擔任,鄭錫泰則管著中信銀行,分別在天津、香港設立分行,又在舊金山、新加坡和倫敦設了三個辦事處,葉同光任中信融資公司的總經理。

  通過龐大的分號網絡,再加上數量眾多參股、入股、控股的小錢莊,胡楚元在調控貨幣匯率上有著極其強大的權柄。

  江南的銅錢源源不斷的通過這些票號轉入外省,化成白銀,從賬面上回流中信銀行,繼續發行新的紙幣清銖兌換銅錢。

  票號的生意終究是特殊的,老傳統也很獨特,胡楚元并沒有過問太多,只是通過中信銀行協管著各家票號的生意。

  胡楚元的生意是越做越大,可也越來越穩。

  漸漸的,時間到了1881年9月,光緒七年農歷八月初十,再過一天就是白露。

  這天,胡楚元接到了左宗棠的一封來自蘇州的急電,讓他迅速回一趟蘇州拙政園。他只能先將中信公司的事情交給陳曉白等人,自己啟程回蘇州。

  今年的蘇州9月是涼快的,穿著馬褂也不嫌熱,馬車行駛在青石路的街道上,掀開窗簾就能感受到習習涼風襲人而來。

  胡楚元心里恰是一片的痛快,這時候,他已經逐漸抵達了人生的一個巔峰。

  上海租界地價的暴漲使得他的身家輕松突破三億清圓的大關,還沒有多少人知道,這感覺實在是太美妙。

  馬車停在拙政園的門前,不遠處就是江蘇巡撫衙門。

  拙政園。

  此時的拙政園已經都落在了胡楚元的手中,去年又撥了數萬兩的銀子修葺翻整,園林里各處都顯得井井有條,百花齊放,姹紫嫣紅。

  一汪湖水幽靜如碧玉,風吹而皺,紋紋如漪。

  這一次,左宗棠住在若野堂中,此是拙政園中部的主建筑,三面環水,四側風景迷人。

  經人通報后,胡楚元快步走進堂廳,抬頭便看見左宗棠剛從側廳后堂里走出來。比起兩年前,如今的左宗棠又要略顯福態一些,氣色紅潤,可惜眼神有些晦暗,不那么凌厲了。

  他上前幾步,抱拳參拜道:“中堂大人!”

  左宗棠聲色不動的微微頷首,讓他先坐下來,道:“你來的正好,老夫此次前來蘇州,正是要請你過來談一件事。”

  左宗棠濁起來,那也是深不見底的。

  胡楚元謹慎的答道:“還請中堂直言。”

  左宗棠不喜不愉,看不出心境,淡泊的提醒道:“你的丁憂之期已經要結束了,念在你這幾年的功勞上,朝廷下了折子,想要讓老夫舉薦一個官缺給你,你說說,你想在哪里出仕啊?”

  無心做官的胡楚元難免有些散漫,道:“中堂,福州船政提調的職務就可以了!”

  左宗棠默默點頭,卻道:“怕是由不得你,老夫前些日子接到了肅親王的密札,說是太后很賞識你,想讓你做上海道臺…不過,眼下倒是有別的差事吩咐給你。”

  “什么差事?”

  左宗棠道:“陳蘭彬請退,回奏朝廷,想推薦你為駐美公使。朝廷沒有準奏,他呢,這就另外上了個奏折,還是得清你過去處理,怕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據說是美國人排華,要將我國百姓盡數驅逐出境,事關朝廷體面,太后還是很重視的,想要你辦一辦。”

  “哦?”

  胡楚元估摸也是這種事,稍加思量,他道:“我倒是可以去試一試,但也未必有效果。”

  這件事,他一直都有在留意,前兩年還讓容閎做了一些準備工作。

  左宗棠想了想,道:“你要么不去,要去的話,那還是得辦好,實在不行,老夫替你找個理由回絕掉。”

  胡楚元則道:“那就讓我去看看吧,總比別人去了能多點辦法。”

  聽他這么一說,左宗棠心里就明白了,雖然胡楚元不敢打保票,三四成的把握還是有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排華案風波(一)

  既然又要出國,左宗棠就順道給胡楚元派了些其他事情,讓他在國外為湘軍訂購一批軍火。

  這個事情,胡楚元倒是一直都在留意,他上次離開歐洲的時候就和在英國皇家陸軍學院深造的葉伯鋆、黃建勛吩咐過,讓他們注意關注歐洲的陸軍裝備更新,特別要注意法德兩國。

  最近一段時間,法國已經開始列裝新的后裝連發步槍,德國的進度比較慢,但也在追趕。

  幾個月前,胡楚元著手整頓馬尾、基隆的炮臺,就讓葉伯鋆負責此事,從阿姆斯特朗公司購置了42門180毫米口徑的管退火炮,價格有點高,射速提升卻并不明顯,只是采用了長炮管和褐火藥技術,射程有所增加。

  這天晚上,胡楚元就留在蘇州的拙政園,次日才返回上海。

  回到真正屬于自己的墉園,胡楚元就讓陳善元去將菲斯特德拉諾請過來,順道給容閎發一封電報,確認最近的具體情況。

  此時的萬旗洋行已經出資兼并了丹國大北電報公司,并鋪設了一條從美國舊金山至阿拉斯加、海參崴、長崎、旅順、天津的北太平洋主線,橫穿日本海,和丹國大北電報的環海主線相連。

  通過新的萬旗電報公司,和美國來往通信就方便很多。

  菲斯特德拉諾到了之后,胡楚元就和他仔細問了問美國方面的情況,菲斯特德拉諾長期在華,他也不是特別清楚,但他答應替胡楚元從中聯系一些人,看看能否和解此事。

  他要走,胡楚元卻讓他不用那么急,留他一起吃頓午餐。

  飯吃到了一半,胡楚元才和他問道:“菲斯特,你想沒想過回國經營生意?”

  菲斯特德拉諾微微有些好奇的問道:“為什么?”

  胡楚元放下筷子,喝口茶,道:“我們最近的資金總額是很充裕的,萬旗洋行在上海的業務量雖然大,可在美國,市場空間則要更大,我打算讓萬旗洋行將重心轉移回美國,利用我們現在的資金規模在舊金山海灣一帶進行一場大投資。”

  菲斯特德拉諾認真的想了想,一時不置可否。

  過了片刻,他和“怎么樣的投資呢?”

  胡楚元當即讓陳善元過來,取來一份美國地圖和舊金山海灣區域的地圖,尤其是在后一張地圖上,胡楚元已經用鉛筆在上面畫出了很多痕跡。

  他將這張地圖拿給菲斯特德拉諾過目,道:“我想在舊金山海灣一帶興建一個美國西部的重工業大都市,尤其是在奧克蘭,我要在那里興辦新的鋼鐵廠、造船廠、紡織廠,通過鐵路向奧克蘭運輸。”

  菲斯特德拉諾慎重的想了片刻,道:“似乎是可以,問題是缺乏優勢,西部的人口數量還是不足,而東部不僅有市場,還有現成的工業體系可以利用。”

  胡楚元道:“舊金山海灣工業區的價值不是面向美國本土市場,而是面向整個太平洋和東南亞,包括日本。”

  菲斯特德拉諾哦了一聲,道:“那還是很有前途的,或許值得我們投資。”

  胡楚元見他大致同意,就將自己的計劃簡單的說了一遍,他的想法是首先在奧克蘭一帶購置大量土地,興建港口,建設鐵路和基礎設施,自己投資鋼鐵廠和船廠、紡織廠,然后將大量的臨港土地拿出來,無償租借給那些想要投資興辦工廠的人,并提供資金扶持。

  通過這一系列的措施將奧克蘭建市后,再在周邊地帶開發商業中心和住宅,用于出租和銷售,繼續募集資金興辦教育,增加人口的教育素質,使得奧克蘭擁有更為長遠的空間。

  聽他這么一說,菲斯特德拉諾就更加同意了。

  這時,菲斯特德拉諾才點頭同意道:“可以,如果是為了這么龐大的經營項目,我愿意返回美國去處理這些事。”

  胡楚元則道:“我的計劃是在美國西部兼并幾家銀行,開設一家專業的投資銀行,再和萬旗洋行合資興辦一家舊金山海灣投資公司,我想讓你做這家投資銀行的總經理,你再尋找一個很合適的人擔任海灣投資公司的合伙人,讓他負責奧克蘭項目。”

  菲斯特德拉諾也不是笨蛋,他明白了胡楚元的意思…胡楚元是要準備抽出資金投資美國市場,問題是缺乏合適的人選,所以才要他回國,順便經辦舊金山海灣投資項目。

  他在心里權衡著,依據胡楚元目前的財力,給胡楚元做合伙人,事實上是遠比給羅素家族效力要有前途。

  人和人也不一樣。

  菲斯特德拉諾是看著胡楚元這幾年的快速擴張的,勢頭之猛,幾乎是前所未見,在美國,似乎也只有jp摩根、洛克菲勒等人可以媲美。

  想到這里,他便決定了,道:“行,我很高興您選擇我去經營這些生意。”

  胡楚元笑了一聲,道:“這個生意的規模會非常大,除了最初的一筆啟動資金外,我每年還會陸續投入數百萬美元的追加投資。所以,我暫時不能給你固定的合伙股份,我考慮是給你每年二十萬美元的薪水,額外從投資銀行中抽取5的年終紅利,你覺得怎么樣?”

  菲斯特德拉諾tǐng滿意的笑道:“這已經是非常優厚了,我怎么能不滿意呢?”

  “那好!”

  胡楚元tǐng高興的舉起杯,和菲斯特德拉諾碰杯,道:“那就祝我們合作愉快!”

  “肯定會非常愉快的,投資銀行的董事長先生!”

  菲斯特德拉諾也特別的高興,他在萬旗洋行擁有5.7的股票,這是固定的收益,只要有胡楚元對洋行的,這部分股份就會持續分到很豐厚的紅利。

  如果再加上胡楚元開出的這份新的工作待遇,他的收入至少可以增長一倍,而他本人也可以從容的返回美國。

  確定了這件事后,菲斯特德拉諾就返回領事館,和美國本土、駐華大使聯系,確認目前的情況。

  等到晚上,容閎給胡楚元發了一封很長的回電,確認了整件事的進程,他也很焦急,但他早有準備,以前和胡楚元商議的對策也進行了兩年,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

  胡楚元立刻通過萬旗銀行,給容閎電匯了一筆兩百萬美元的巨資,讓他加速在美國通過萬旗洋行的名義成立一家美國聯合報業公司,爭取在近期收購幾家報紙。

  估計此次前往美國會花費很長的時間,在清朝廷下達正式的調令之前,胡楚元讓胡衛源加速在上海地產中套現,讓其他人也稍微加點勁,盡力抽取出一部分資金,顧壽藏和繆荃孫則負責辦其他的事。

  他自己則抽空去了一趟福州,將福州船政的事情打理一番。

  隨著屠仁守抽調到上海銀局,目前,船政方面的事情主要是張百熙、吳正丙、鄭清濂三人在負責,基隆鐵路也已經開通,江南礦業局就以基隆煤礦為,大力投資興辦新式的采礦場。

  在福州府、泉州府和閩中地區,礦業局也在萬旗技術局的幫助下,竭盡所能的勘探新礦點,并在籌備一條新的鐵路線。

  在福州處理了一些公務后,胡楚元還去江南商行和福州船政合資的福州造船廠看了看,情況也算是順利,估計年底就能開始生產商船,型號和技術也都從英國方面引入了,只是在等配套的鋼鐵廠和機輪廠成型。

  情況雖然不錯,胡楚元卻沒有感到真的放心,他吩咐吳正丙暗中在羅源灣籌建兩個新船塢,專門用于建造炮艇和魚雷艇。

  美國的事情很急,中法戰爭卻也是即將到來,胡楚元從福州離開后,順道去了杭州和梅啟照談了一夜,讓梅啟照也暗中做好準備,盡力將自己手中的撫標營贛化,寧波炮臺也要繼續強化。

  錢,不是什么問題。

  光緒七年九月初三,胡楚元正式拿到了清朝廷的委派,以朝廷欽差大臣的名義前往美國,表面上是要洽談船政和通商事務,實則就是要暗中理辦美國排華案。

  肅親王從太后慈禧那里得到的口諭是“事若無可商議,亦當堪留國體,免至外人輕侮”。

  簡單的說,辦不成就算了,好歹得留點面子,別讓其他洋人笑話。

  胡楚元已經有了屬于自己的武裝商船——騰沖號,由一艘二等船腰鐵甲艦改裝而成,排水量第一艘鐵甲艦扶桑號屬于同級戰艦。

  根據胡楚元的需要,騰沖號做過特別的改動和裝修,內置設施齊全,居住空間奢華。

  因為噸位較大,不是所有的港口都能停靠,這艘船上另載有兩艘柴油機動力的木殼艇,各能載人二十。

  騰沖號的速度并不是很快,巡航速度僅為11節,比新式的商船要慢,顛顛簸簸的一路抵達美國時,時間已經是半個月后。

  1881年10月9日。

  胡楚元的私人武裝商船騰沖號停靠在舊金山。

  菲斯特德拉諾、伍淑珍和曾在洋行做過主帳,精通英語的掌柜葉同光比他早到了半個月,已經在舊金山替他定好了酒店。

  在酒店里住下來后,胡楚元就和菲斯特德拉諾詢問了最新的情況…總體來說是有點麻煩。

  菲斯特德拉諾畢竟是上海總領事,在政fǔ機關和共和黨內部也認識不少人,據他所知,美國經濟目前的走勢是非常好的,仍然需要大量的工人和勞動力。

  眼下之所以會鬧出排華丑聞,關鍵還是民主黨提出的議題,媒體則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自從英國人提出了黃禍論后,這種觀點迅速波及到美國,特別是在舊金山,由于華人數量已經相當于本地人口的20,而華工的薪水很低,吃苦肯干,商人們也特別熱衷于雇傭華工。

  如此一來,舊金山本地市民的不滿程度就越來越大,加上美國西部鐵路還在不斷修建,其中的苦力工作也大多數都被華工占據。

  在舊金山的碼頭,已經可以看到大量的華工。

  媒體和很多政客信誓旦旦的說,如果讓這一趨勢蔓延下去,美國西部就將被華人所占領,甚至連美國也會被華人奪取,由此誕生了一種極端的排華思想。

  從1873年開始,受經濟危機的影響,民主黨人就重新從內戰陰影中走出來,成為眾議院的主人,他們對整個國家政策的牽制也變得特別明顯。

  共和黨內部同樣存在著多種派別,以總統詹姆斯加菲爾德為首的是中間派,對這個問題較為謹慎,主張通過兩國談判來解決問題,而以國務卿詹姆斯布萊恩為首的強硬派就要求和民主黨人聯手通過議案,徹底將華人驅逐出美國,甚至不惜使用武力,就像當初政fǔ印第安人一樣。

  共和黨內部還存在第三個黨派,即以內戰英雄,前總統格蘭特為首的溫和派,他們則不認為這是一個問題。

  受制于中間派和溫和派的牽制,排華法案暫時還未必能通過國會,可一旦讓詹姆斯布萊恩等強硬派和民主黨的議員聯手,法案就必然能通過。

  另外,由于詹姆斯加菲爾德在九月被刺殺身亡后,中間派也缺乏一個新的領導人,缺乏統一的協調者,新總統,原副總統切斯特阿瑟的資歷太淺,根本不足以服眾。

  這是亂局中的一個關鍵問題。

  面對這一系列的問題,胡楚元并沒有感到慌亂,雖然要扭轉這種局面很困難,但只是不讓法案通過的辦法還是有的。

  他繼續按照自己事先設計好的規劃,讓大家各辦各的事情,一律都按他的吩咐,不用太在意目前的情況。

  由于舊金山本地最大的報紙《舊金山紀事報》、《舊金山晚報》都屬于強烈排華勢力,極盡對華人丑化之能事,胡楚元就讓菲斯特德拉諾出面,以萬旗洋行的名義收購一家相對較為中肯的小報《舊金山市民時訊報》,并將名稱改為《舊金山海灣報》。

  第一百二十八章排華案風波(二)

  第二天。

  在舊金山總領事歐陽康的陪同下,胡楚元乘坐馬車,和伍淑珍、葉同光一起前往舊金山華埠——都板街。

  這里臨近舊金山的市中心,以前曾是從市中心前往海岸碼頭的必經之路,現在則住著三萬多名華人。由于缺乏規劃,加上貧窮等因素,這里顯得格外臟亂,到處都是那種用碼頭木箱搭設的木板房。

  舊金山市政fǔ一直將這一帶視作疫區,在周圍都設置了隔離線,限制華人隨意離開。

  透過窗戶,看著這片貧民區,看著那些衣衫襤褸的華工,胡楚元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穿過都板街,繼續向前則是華人開設的商鋪街,大約有幾十家店鋪,有飯店、旅館、米行,也有茶莊、藥店和布店,大多都是廣東人開設的。

  一路上,歐陽康絮絮叨叨的介紹著這里的情況,神情顯得有些麻木,又有點無奈和唏噓。

  他四十多歲,身材不高,身為總領事的他同時也是廣東會館的東家,在舊金山華人中勉強能算是一個有錢人。

  他有個叫歐陽庚的堂弟是留美幼童之一,正在耶魯大學就讀,因為年紀較大,性格溫和,就擔任了留美幼童自愛會的會長。

  這里的華工大體都是來賺錢的,被人拐騙,當成豬仔賣了過來,很多人簽訂的都是近乎于賣身契的死契。多多少少,還是能賺到一些薪水,可這些錢也會被克扣一空,真正能拿到手的并不多。

  想在舊金山發財是不可能的。

  那些所謂發了財的,回家炫耀的…都是騙子,繼續誆騙同鄉過來。

  很多人是十年前就來的,勉強能活到今天,贖了一個自由身,卻再也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只能在碼頭充當低廉的勞力,四十多歲了,連一個老婆都沒有。

  華人的數量是不少,可都是些男人,結婚是一件很困難的事…甚至是根本沒有任何可能。

  胡楚元只能感嘆一聲,想要改變這種情況還是很艱難的,即便他能做到,那也需要很長的時間。

  慢慢來吧。

  他對自己說著這樣的話。

  從都板街離開后,胡楚元回到酒店,他決定加快自己要辦的各種事,就萬旗洋行的幾名經理的陪同下,親自挑選新的報社地點,選購新的印刷設備。

  一切都在以最快速的方式辦理,甚至不問成本。

  雙管齊下,幾天后,菲斯特德拉諾買下了《舊金山市民時訊報》,在原有的報社基礎上,胡楚元保留了總編等所有職員,搬遷到他花費70萬美元買下的一棟三層大樓里,隔壁的廠房就是印刷廠。

  稍作準備,《舊金山海灣報》開始運轉,每份報價從3美分調低到1美分,版頁也從一張增加到兩張,刊展副刊和專欄,大降價的同時增加一倍的版面和內容。

  隨后,胡楚元就將北美中信投資公司先辦起來,通過菲斯特德拉諾和萬旗洋行的網絡,在舊金山尋找到一家地產商,購買奧克蘭一帶的土地,先從港口開始建起。

  在奧克蘭的梅里特湖西岸,他首先規劃出一片土地做為新的華人街。

  奧克蘭港口在十年內的規劃都要比現有的舊金山港大三倍,全部都是深水港,并且修筑城際鐵路和輕軌,將奧克蘭和周邊的其他小鎮聯系起來。

  這些都不是短時間就能辦好的事情,胡楚元也不著急。

  在有了一些基礎后,他才乘坐火車前往華盛頓,和正急的焦頭爛額的陳蘭彬公使會合。

  胡楚元抵達華盛頓dc特區的時候已是1881年的10月22日,正值深秋。

  正式可以運用于商業化的電燈才發明沒有多久,在美國這個熱衷于新技術的國家,首都華盛頓已經布置起了電氣化的路燈。

  在街道的兩側,昏黃的燈光忽明忽暗,顯得還有些不穩定,可這倒是增加了一些神秘的氣息。

  胡楚元坐在他的馬車里,陳蘭彬則坐在他的對面,他的身邊永遠是那位優雅的伍淑珍小姐,他的事業中最為獨特的一位合伙人。

  陳蘭彬的著急和窘迫是可以看得出來的。

  胡楚元說不急是假的,他只是不想表現出來。

  透過車窗,他很好奇的看著街道上的那些路燈,仿佛時光流轉,又回到那個更加熟悉,卻無法屬于他的時代。

  他喜歡這個剛展開羽翼的時代,只有在這里,他才是神一般的人,永遠充滿了無數個未知。

  “關于那個事…!”

  陳蘭彬急切的想要和胡楚元溝通一下信息,以他對胡楚元的了解,如果眼下的中國還有一個人能扭轉局面,那就非胡楚元莫屬了。

  胡楚元微微一抬手,示意陳蘭彬暫時別急著說話,留給他一點點的時間,享受著仿佛是回到很多年后的幻覺。

  馬車在略顯寒酸的大清公使館的門前緩緩剎住了速度,慢慢悠悠的進入公使館,路燈也就此消失,只在大門的屋檐下掛著兩個不倫不類的紅燈籠。

  下了車,胡楚元這才和陳蘭彬道:“暫時不用著急,這種事…本來就不是我們能夠掌控的范圍,不妨看看情況再說。”

  陳蘭彬這才嘆道:“胡提調啊,眼下就等著你劍走偏逢了,我反正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美國人實在是太傲慢了,根本不就和我們談,還說是他們的事情,和我們無關。”

  胡楚元道:“不著急。”

  陳蘭彬當然著急,此事都已經驚動了太后,他的前途幾乎就系于此,不得已,他都寫折子請退,還說胡楚元是唯一解決此事的人。

  他倒是想來一個腳底抹油,溜個干凈。

  在公使館里,容閎和吳嘉善也在大廳里等候著消息。

  和他們逐一問好,胡楚元仍然沒有說太多,只是等到用完了招待性的晚餐,他才將容閎請到自己的房間,單獨商量這件事。

  胡楚元上次從美國的離開時候和容閎的關系并不是很融洽。

  可事實證明,胡楚元的辦法是對的,在包括容閎的侄子容揆等二十七名年紀較大的刺頭學生被遣送回國,交給福州船政管轄,又由較為溫和的歐陽庚建立自愛會后,情況明顯好了很多,學生和吳嘉善之間的沖突也大為緩和。

  陳蘭彬也正是基由此事才特別的相信胡楚元,認為他有著不一樣的能力,關鍵時刻,他才和朝廷建議,讓胡楚元來替代他。

  另一方面,容揆等人抵達福州船政后,胡楚元也毫不留情的將他們放到水師中錘煉了半年,隨后才陸續挑選較為合適的人選返送到英國留學,其中就包括容揆。

  這也算是給容閎很大的情面,要胡楚元來說,容揆就是刺頭,身在此時此刻,卻只知道為了自己一個人的尊嚴和自由著想。

  對此,容閎心里也是很清楚的。

  將門關上,他一坐下來就和胡楚元感嘆道:“前些日子和胡少有些爭執,現在想來,倒真是我在意氣用事啊!”

  胡楚元神色嚴謹,道:“那些都是小事,先生不用多想,過去的就過去了。我已經安排容揆去英國學習機械制造,有同鄉葉富和鄧世昌兩位管帶關照著,大致不會出問題。”

  容閎心滿意足的笑道:“真是讓提調操心了。”

  胡楚元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再在這個事情上多說什么。

  這時候,伍淑珍也敲了敲門進來,和胡楚元笑盈盈的問道:“哎呀,搞的還很神秘。”

  胡楚元不動聲色的拉個椅子讓她也坐下來。

  容閎這才說道:“胡少,您前些日子托我和伍老先生辦的事情,差不多也算是辦好了,過兩天,我們會安排您和美國共和黨的約翰謝爾曼先生,他現在是共和黨的主席。這里面的一些情況,伍小姐似乎也應該是很清楚的。”

  說到這個話題,伍淑珍不免有些唏噓,嘆道:“政治還不都是那樣嘛。就和清朝廷的保守派、洋務派之爭一樣,說到底糾集著三種原因,理念、權利和地域。美國目前的國會、共和黨內部都是一團混亂,民主黨倒是團結一致,就是要排華,通過排華這張牌來爭取民意。”

  容閎續道:“自從1873年的經濟危機之后,眾議院重新被民主黨所控制,他們確實是問題的關鍵。民主黨人有著極端的排華心理,包括歧視黑人在內的所有非白色人種,他們的主要者就是現在的莊園主們,以及那些基層的美國民眾。他們所宣傳的就是華工禍害論,認為是華工導致了經濟危機,并且,他們堅定的認為,如果不驅逐華工,美國必將被華人占領,成為一個低等級黃種人的地盤。”

  胡楚元默默的聽著,在心里思考著。

  這樣的問題事實上一直持續到了很多年后,無論是在經濟,還是人權方面,民主黨從一誕生就處于保守立場,他們的排華、傾向是長期延續的。

  容閎續道:“胡提調,雖然我們盡力為你聯系了共和黨的黨主席約翰謝爾曼,可他只是中間黨派中的代表,即便是同為中間黨派,他和總統切斯特阿瑟之間也有很多的矛盾。目前真正有實權的人是國務卿詹姆斯g布萊恩,可他屬于較為激進的派別,不聯系也罷了。”

  三個人就這么絮絮叨叨的說著,大致將美國目前的政治局勢給整理了一遍,毫無疑問,格蘭特和謝爾曼是目前最佳的突破口。

  第一百二十九章排華案風波(三)

  在華盛頓停留了兩天后,胡楚元搬離略顯寒酸的大清公使館,住到了目前最好的華盛頓哥倫比亞酒店,此時的美國已經開始采用鋼筋水泥的新建筑技術,這就是dc的第一家此類特點的酒店,擁有六層樓和兩個很新奇的電梯。

  胡楚元定了三間最好的豪華套房,另外有六間高檔客房,供給自己的隨行人員居住。

  這天晚上,他也從這里出發,前往美國共和黨的現任主席約翰謝爾曼的私人住宅。

  此時的全美華人協會是共和黨的一個很重要的政治資金捐獻者,在去年的選舉中,華人協會向約翰謝爾曼個人的競選組織捐獻了五千美金,在隨后的競選中,他們更再次通過約翰謝爾曼向詹姆斯加菲爾德捐獻了六萬美金。

  這可是一大筆錢。

  即便只出于這個原因,約翰謝爾曼也必須接受容閎的安排,在住所和胡楚元見上一面。

  這只是一個很簡單的家庭宴會,約翰謝爾曼邀請了一位共和黨籍的參議員迪克斯謝爾曼,他的堂弟,另外還有他們的妻子。

  胡楚元則帶上了容閎和伍淑珍兩人。

  約翰謝爾曼其實并不是一個看起來很有“賣相”的人,五十多歲,矮矮胖胖,有著蘇格蘭人的血統。

  和已故的那位可憐的總督詹姆斯加菲爾德不同,他可是一個很富裕的人,從祖父那里繼承一大筆的財產。同時和他一起受惠的人就有他的堂弟,迪克斯謝爾曼。

  這筆財富讓他們接受了很好的教育,一起畢業于耶魯大學,并走入了政界。

  美國人的傲慢是很有趣的,直到宴會開始前,約翰謝爾曼才從妻子那里得知胡楚元究竟是一個什么人,這一點,《紐約時報》已經報道過——大清國的首富,年收入在兩百萬英鎊以上。

  嗎的。

  見鬼。

  約翰謝爾曼這時才知道自己多少是有點疏忽,他也總算明白全美華人協會的資金是從何而來。

  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來,胡楚元卻沒有急著談起排華風波,而是真的談起來軍艦生意。

  可是,他的談法讓約翰謝爾曼又大吃一驚,他要求美方在舊金山海灣內擁有一家大規模的軍艦制造商,以及配套的鋼鐵和其他產業工廠,美國海軍必須在這家船廠購買幾艘戰艦,隨后,他才會在這家船廠購買戰艦,并展開后續的長期合作,其中包括向美國派遣技術人員進修學習。

  聽完他的話,謝爾曼兄弟都愣住了,連他們的夫人也有點說不出話來。

  見過橫的,還沒有見過這么橫的。

  雙方沉默了好一會兒,伍淑珍才露出迷人的微笑,道:“兩位先生,請不用擔心,關于船廠和其他產業的投資方,我們目前都已經有了明確的答案。同時,漢華銀行和胡先生個人會提供充裕的資金擔保,福州船政也愿意將我們目前獲取的一部分技術資料轉讓給美國。”

  約翰謝爾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道:“你們轉讓技術給我們?”

  胡楚元很嚴肅的解答道:“確實是這樣,在我和英法兩國的談判中,我們確實得到了大量的技術援助,問題是我們無法消化它們。我們愿意將這些技術秘密的和美方共享,條件是美方幫助我們緩慢的消化它們,逐步擺脫我們對英法兩國的傳統依賴。”

  約翰謝爾曼意識到美國很可能涉及一場國際性的糾紛中,可好處是實實在在的,自從南北戰爭結束后,為了消化內戰債券的不良影響,美國至今都未再造過一艘戰艦。

  美國目前的海軍建設已經大幅度的落后于歐洲的先進水平,眾議院也有意通過新的預算,美國海軍重建。

  這時候,他們的夫人很聰明起身告辭,將年幼的子女也帶離餐廳。

  胡楚元這才詳細的和約翰謝爾曼說道:“我們的合同中包括了混合鐵甲、三脹式蒸汽機,以及中央堡式戰艦的骨架整體設計等等技術,在火炮系統方面,我們主要吸收了法國的露炮臺技術,以及阿姆斯特朗的套箍式大口徑火炮技術,包括管退式新快炮技術。大約是吃定我們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消化掉這些技術,又為了避免法國的競爭,英國方面的轉讓特別非常慷慨的。”

  這一刻,謝爾曼兄弟忍不住的對望了一眼。

  以制造業立國的美國也不屑于花費大量的資金去購買技術,只要給他們五年的時間,他們就可以自己搞出這些技術。

  若是免費就能得到,他們更加開心。

  約翰謝爾曼稍加思量,和“胡先生,保密起見,我們可否單獨談一會?”

  胡楚元也基本不想吃了,說實話,約翰謝爾曼夫人的手藝確實不值得恭維。

  他微微點頭,和約翰謝爾曼共同起身離開餐廳,一前一后的進入了約翰謝爾曼的書房里。

  在謝爾曼夫人特別熱情的奉送上一壺泡好的紅茶后,約翰謝爾曼將門關上后,更加熱情洋溢的邀請胡楚元坐下來,并親自為胡楚元倒上一杯茶。

  稍微喝了一口茶,約翰謝爾曼才和“恕我冒昧的問一句,您打算以什么樣的方式展開這樣的合作呢?”

  胡楚元坐在沙發里,用手撐著臉頰,喝著茶,在心里稍作回味。

  過了會兒,他答道:“我會尋找到合適的美國投資方在舊金山投資一家鋼鐵廠和造船廠,包括其他的設施和配套廠方,部分不足的地方則選擇從東海岸買入。我將技術秘密的通過第三方轉讓給他們,而美國海軍要做的只是利用這些技術在這家船廠造艦。在此期間,你們要允許我在該船廠培養我的技術人員,以及其他方面的華工。當美國海軍訂購的戰艦制造出三到四艘,我就會說服清朝廷向這家有經驗和聲譽的船廠購買軍艦。”

  約翰謝爾曼默默的喝著茶,過了片刻答道:“這應該沒有什么問題,我們很愿意和貴國長期保持這樣的合作,但恕我冒昧的問您,這是您個人的意思,還是貴國上層王室和宰相的意見?”

  胡楚元道:“很顯然是我個人的主見,而且,我可以和你保證,至少是在船政方面,我的主見會很容易的變成國家的政策。另外,我需要美方提供幾個保證,第一,美國的軍校必須向華人開放,至少是向我推薦的人選開放;第二,在我采購其他美火之前,美方同樣也要允許轉讓相關的技術,并提供穩定的技術援助。做為回報,同時做為中國最大的商業公司的所有人,我可以保證中美的長期貿易關系是會很穩定的,我們向美國提供你們所需要的茶葉和生絲,而美國向我們出口柴油、機械和化工用品,以及其他的工業品。”

  約翰謝爾曼有點難以承受的呼出一口熱氣。

  他必須承認,和胡楚元打交道是很神奇的事情,這是一個非常不錯的雙贏交易,讓人無法拒絕。

  在心里醞釀了好一會兒,約翰謝爾曼道:“我暫時還沒有決定這些事情的權力,但我可以向你保證,美國愿意進行這樣的一場交易。在歐美各國中,美國是極少數對華沒有利益企圖的國家,我們是中國最好的合作伙伴,這一點,我希望您能轉達給貴國的宰相和王室成員。”

  胡楚元微微點頭,道:“我肯定會轉達的,但在此之前,我們是否應該討論一下貴國的排華風波問題?”

  “這個…?”

  約翰謝爾曼顯得有些為難,又道:“您可能不太了解美國的政治,事實上,目前雖然是我們共和黨人在執政,可眾議院卻一直處于民主黨人的控制中。即便是在我們共和黨內部,針對這件事的看法也不統一,有很多黨員這一議案。現在,我們唯一能期望的就是總統先生可以動用他的否決權,否決眾議院和國會通過的法案。”

  胡楚元嗯嗯了幾聲,道:“那讓我們來說一說這個讓人感到頭疼的立法問題。以我對貴國政治的了解,媒體總是擁有奇特的能量,那么,就讓我們在媒體上打一場戰爭,扭轉這種局面。”

  “哦?”

  約翰謝爾曼頗為好奇的問道:“那您打算怎么辦呢?”

  胡楚元想了想,道:“我有我的計劃,我所需要的是一些官方的合作,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舉辦一場文物和藝術品展覽,幫助美國人更好的了解中國。另外,據我所知,太平洋鐵路在建設過程中導致了很多華工死亡,也沒有給予合同,甚至將部分死亡華工的薪水全部克扣掉,全美華人協會打算對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起訴,要求賠償,同時也是借此事喚醒美國人的正義感。”

  “哦。”

  約翰謝爾曼道:“我對此也有所了解,雖然知道的不是很多,但我你們上訴,也很樂意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只不過,在美國起訴這樣的大公司還是比較麻煩的,尤其是你們所涉及的案件屬于集體訴訟,這就更為復雜,沒有幾年時間的準備是不太可能的。”

  胡楚元道:“這一點,我們會加快辦理的。”

  約翰謝爾曼不已為然,他在加入共和黨之前就在匹茲堡做了六年的律師,按照他的估計,沒有四五年的籌備,光是集體授權就能讓人煩死,想要真正獲得開庭權利還不知道要浪費多少精力。

  他只是很大方的預祝胡楚元和全美華人協會能獲得成功。

  兩人談完這些就從書房里走出來,隨后又半公開的談了一些其他的問題,譬如中國藝術品展覽館的選址問題,具體的開辦日期。

  和約翰謝爾曼的會晤就在這里暫時告一段落。

  回到酒店之后,胡楚元在容閎的聯系下,會晤了另外一個人——斯蒂爾森哈金斯,《華盛頓郵報》的創始人兼總編。

  通過一些會談后,胡楚元以七萬美金的價格買下這份剛創刊不到四年——至今每日只有四千份銷量的報紙,并且給予一份為期十年的長期補助,以確保《華盛頓郵報》能持續以較為低廉和較大的版面、信息量擊敗周邊地區的其他報紙。

  他保留了這家報紙的所有工作人員和編輯,維持斯蒂爾森哈金斯的原有思想——追蹤報道政治事件,分析每一件有意義的事,同時做一個補充——解讀事件背后的真相。

  這只是一個開始,在羅素家族的幫助下,胡楚元已經通過萬旗洋行在紐約創辦了美國新聞報業公司,先后以不菲的價格拿下了《紐約時報》、《波士頓先驅報》、《芝加哥論壇報》,總計為此支付了47萬美金。

  在美國新聞報業公司中,胡楚元為各家報社都提供了一個獨立的平臺,統一擁有較為靈活的股份分紅制度,保留各家報紙原有的經營風格和報道權,原有的總編仍然負責一切。

  為了給美國新聞報業公司找到一位最合適的管理者,胡楚元決定繼續兼并一家報紙。

  他選擇了一個不會讓他失望的人——約瑟夫普利策,《圣路易斯快郵報》的所有者。

  “普利策”!!

  這個的姓氏就是最好的保證。

  為了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自己的計劃,也是出于對約瑟夫普利策這位現代新聞之父的尊重,胡楚元親自乘坐火車前往密蘇里州的圣路易斯,陪同他一起前去的有伍淑珍,還有剛抵達華盛頓的羅素家族的第四代成員——阿爾伯特塞繆爾羅素。

  這是一個年僅二十七歲的企業家,被視作羅素這個古老家族的新希望,年輕英俊,有一頭栗褐色的紅發,像極了他的曾祖父塞繆爾羅素,眼睛是藍色的,受過良好的教育,談吐得體溫雅。

  雖然很年輕,但在父母的下,二十一歲的他就在紐約創辦了一家屬于自己的酒瓶工廠,向周邊的酒廠供應玻璃瓶,因此賺了一大筆錢。

  第一百三十章排華案風波(四)

  羅素家族更像是一個政治家族,而不是商人家族,他們慢慢的在遠離商業,最精英的人才總是會被寄予在政治上一展宏圖的莫大希望。

  就是這樣的人,他的父親羅伯特羅素是一名眾議員,在共和黨的溫和派擁有一席之地,并且是前總統格蘭特的堅定者之一,還出錢格蘭特參加第三次的總統選舉。

  對于要入股一家新聞報業公司的事情,羅素家族給予了特殊的期望,從一開始就讓放下一切,全心來經營此次。

  這段時間,一直都在波士頓和紐約之間奔波,費勁了心思才將盈利情況還很不錯的《紐約時報》買了下來。

  在聽說胡楚元已經抵達華盛頓后,他很快就暫時停止了對《費城問訊報》的收購,緊急從費城乘坐火車前往華盛頓。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很快,兩人就一起前往圣路易斯。

  此時的圣路易斯并不能算是一個很繁華的城市,但也擁有著十多萬居民,在當地最有影響力的報紙就是《圣路易斯快郵報》。

  從火車下來后,阿爾伯特就在火車站的報攤里買了一份看起來還不錯的《圣路易斯快郵報》,胡楚元和伍淑珍也各買了一份。

  這是阿爾伯特買報紙的方式,雖然是一個美國人,除了紐約和波士頓的報紙,他也沒有機會閱讀其他地區的報紙。因為胡楚元答應他資金不是任何問題,每到一個大城市,就會在火車站坐很長時間,將他所能買到的報紙都買一份,并時刻注意著哪份報紙銷售的速度最快。

  通過這樣的方式,他買下了美國目前最好的幾份報紙。

  他很習慣的繼續坐在火車站的候車廳里,而胡楚元也坐了下來,各看著他們買下的那份《圣路易斯快郵報》。

  讓胡楚元感到滿意的是,這份報紙顯然要比《華盛頓郵報》有趣一些。

  不一會兒,就道:“看來,我們即將會買下一份美國最好的報紙。”

  胡楚元微微點頭,他知道,姓氏就能證明這一點。

  因為事情非常緊急,胡楚元沒有再做任何的耽擱,讓人直接將馬車開到快郵報報社的門口。

  報社是一個不會很早下班的公司,胡楚元到達的時候,他們的全體人員都還在工作,而天色已經很晚。

  胡楚元在、伍淑珍的陪同下,直接去報社的總經理室找到了約瑟夫普利策先生。

  然后,胡楚元只用了十分鐘就說服約瑟夫普利策將《圣路易斯快郵報》的股份賣給美國新聞報業公司,做為條件,胡楚元不僅會給約瑟夫普利策一份年薪20萬美金的總經理薪水,還給予他美國新聞報業公司的11.5股份,但當約瑟夫普利策退休時,公司享有優先回購權。

  在此之后,胡楚元還談了其他的事情,既有公司未來的經營策略,也有實際的內容。

  他堅信簡單通用的名稱更容易讓報紙顯得正規,易于讓人們相信它,要求將《圣路易斯快郵報》改為更簡單的《圣路易斯郵報》,他還想開辦一家全國性的《美國新聞報》,以及一些專業類型的報紙、周刊。

  至少在近幾年內,美國新聞報業公司沒有盈利打算,萬旗洋行每年都會貼補一百萬美元,用于幫助公司兼并其他地區性的報紙,建立美國聯合通訊社,減低各家報紙在新聞報道上的成本。

  總之,美國新聞報業公司將會無比偉大。

  當胡楚元從約瑟夫普利策的家里出來時,他還不知道今天晚上要住在哪里。

  看著滿天的星辰,他不僅想和這個世界說——想想吧,這是一個多么神奇的時代,只要你愿意,這個時代幾乎沒有做不到的事情。

  此刻,可憐的陳蘭彬公使還在那略顯寒酸的公使館里輾轉反側,無心入眠,他如何能想到,一場空前絕后的媒體戰爭就將到來。

  它甚至有可能改變整個美國。

  同樣的,巨額的收益和無比美好的前景讓約瑟夫普利策坐立難安,第二天,他就暫時放下了一切,帶著自己的總編輯柯克和胡楚元、一起前往紐約。

  在確定將紐約做為最終申述地后,容閎聘請的法律團隊就一直在紐約辦公,并在曼哈頓租了一棟三層的小樓做為辦公和通信中心。

  正是在這里,胡楚元見到了容閎聘請的首席律師,前波士頓地區檢察官喬治卡瑟夫先生,這個人也是容閎在耶魯大學時代的同學,可以說,基于這樣的關系,喬治卡瑟夫才接受了這樁看起來希望并不大的刑事自檢訴訟案,同時追加巨額的民事賠償。

  在充裕的資金下,喬治卡瑟夫建立了自己的卡瑟夫律師行,在過去兩年中陸續聘請了十多位專業律師、警探、審計員和檢察人員,組成一個龐大的調查團。

  他們熟知整個法律程序和執法程序,遵循每一個原則收集材料。

  并且,喬治卡瑟夫聯系了一些浸信會、長老會的資深神父,有預謀的請他們做為目擊證人。

  美國的法律有他們的一套運轉機制,在確認將會在紐約州地方法院進行第一輪的上訴后,幾名律師的助手們已經將各種可能遭遇到的人,都清晰的列在墻壁上。

  在胡楚元抵達的時候,他們正在商量是先對媒體公開,進而影響潛在的陪審員,還是保持低調,在最后一擊中給予美國太平洋聯合鐵路公司無法挽回的致命殺傷。

  胡楚元沒有過問,對這些律師來說,聘請他們的人是容閎——全美華人協會的主席,而他什么也不是。

  胡楚元將這個問題留給容閎自己解決,他則幫助約瑟夫普利策在曼哈頓找到一個合適的立足點,正式建立一家嶄新的美國新聞報業公司。

  毫無疑問,首先是要敲定一個長期的辦公地點,第二件是將美聯社這個組織建立起來,第三件事是發行一份非常好的新聞性周刊。

  胡楚元并不介意盜取創意,他將這份周刊的名字設定為《times》。

  《時代》!

  實際上,他沒有在紐約逗留太久,約翰謝爾曼替他安排了一個行程,他將在華盛頓會見一位重量級的貴賓,美國前總統格蘭特。

  胡楚元立刻返回華盛頓,在和格蘭特見面之后,他也談了一些比較深入的話題,尋求格蘭特的幫助,而他得到的答案是比較積極的。

  隨后,胡楚元就開始了繁忙的行程,不斷會晤美國政治界和經濟界的那些重量人士,其中就包括了他一直很想見到的jp摩根。

  在這個過程中,美國新聞報業公司也開始了第一次的,更像是演習性質的團隊合作,由兩名美聯社記者連續跟蹤報道此事,公司旗下的各家報紙優先獲取這些信息和專欄報道權。

  美國媒體的注意力很快都集中在了胡楚元的身上。

  在有了一定的基礎后,胡楚元就在紐約進行了氣勢恢宏的中國藝術品展覽會的第一站,地址選擇在美國國家博物館…后來的紐約大都會博物館。

  此次展出的大部分古董、民間工藝品都是由榮寶齋、保利公司提供的,有一部分則是顧壽藏、沈富榮、繆荃孫等人通過關系租借來的,分為歷史、建筑、文學、戲劇、美術、瓷器、茶葉、絲綢、服裝、青銅器、玉石雕刻和民間工藝品,總計十二項。

  胡楚元希望通過這樣的方式來讓更多的美國人認識到中國究竟是一個怎么樣的國家。

  在《紐約時報》、《波士頓先驅報》、《芝加哥論壇報》、《華盛頓郵報》和《舊金山海灣報》五家報紙進行第一量報道后,美國其他媒體紛紛開始轉載,或者是親自派記者前往國家博物館進行報道。

  絕大多數的美國人只是從報紙上聽說了華工在搶他們的工作,看到了那些惡意丑化的漫畫,而根本不明白中國意味著什么。

  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胡楚元邀請了jp摩根、格蘭特等一大批美國經濟界和政治界的貴客前來參觀,繼續吸引媒體的報道。

  當人們看到中國在三千年前的青銅器,在唐朝時代的唐三彩,宋朝時代的白瓷、青瓷,五代的秘色瓷、明清的青花瓷,看到那些水墨畫,看到那些精美的玉石器…“中國”在美國人的概念中就不再只是貧窮。

  幾天后,胡楚元“接受”了《紐約時報》的專訪,關于中國的歷史、外交,以及目前人們所懷疑的種種問題都做了解答。

  他很坦白的說,如果沒有美國非法商人和中國工頭的故意欺騙,不會有多少中國人會到美國求生存。

  展覽會開始了六天后,主要的展品開始離開,前往波士頓進行展覽,再下一站將是費城。

  媒體關注需要一段時間的松懈和平靜。

  胡楚元想給紐約媒體放個假,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真正的大風暴。

第一百三十一章排華案大爆發  1881年11月初,民主黨人和部分保守派共和黨人操控的《排華法案》已經開始在美國國會進行了第一輪的辯論,以新總統切斯特阿瑟為代表的中間派共和黨人則在試圖抵御,阻止這場災難的發生。

  民主黨此時最為得意的政治明星是佐治亞州的參議員博林斯法恩必,出色的口才、良好的財力和極端歧華的立場是他在政壇中平步青云的基礎,他在國會上大出風頭,將約翰謝爾曼批駁的幾乎說不出反駁之詞。

  胡楚元忽視了一個問題…約瑟夫普利策是一個民主黨人,至少在接觸到胡楚元之前,他也是歧視華人的,在他的報紙上,他從來沒少說過華人的壞話。

  慶幸的是,約瑟夫普利策終究是有正義感的人,雖然反對共和黨長期執政帶來的貪污問題,尤其是對前格蘭特總統的溫和妥協主義充滿不屑和批判,但他同樣意識到民主黨在歧華和反黑人的立場上,擁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為此,他選擇暫時性的退出民主黨,以無黨派人士主持著一場新的報道。

  當美國國會關于《排華法案》的第一輪辯論結束,并順利通過多數投票后,和所有人的預估一樣,共和黨溫和派出身的切斯特阿瑟總統選擇動用否決票,以這一法案過于嚴格為由,要求國會重新審核。

  根據約翰謝爾曼提供的建議,到第二輪辯論開始前至少還會有幾個月的時間,因為民主黨人會充分利用這個機會為即將到來的參議員選舉造勢。

  就在這時,卡瑟夫律師行代理全美華人協會向紐約市地方法院提起上訴,控訴美國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虐待華工,導致5427名華工致死和傷殘,要求對包括公司總裁史丹佛在內的多名高層人員,及44位基層經理、監工進行刑事追究,并要求美國太平洋聯合鐵路公司對5427名華工給予賠償,其中包括73名美國籍的華工及其后裔。

  總賠償金為5738萬美金。

  真正的大新聞總是不缺乏市場,幾乎在同一天,紐約各家報紙都在頭版報道了這一新聞,并影響整個美國的媒體對此進行追蹤報道。

  在過去兩年中,喬治卡瑟夫的團隊已經收集了大量的證據,并在浸信會多名神職人員的陪同下,開挖了兩個大型的墓地,挖取出華工尸骸兩千余具。

  包括在美國太平洋聯合鐵路公司內部,他們也找到了二十多名行為良好的員工,做為重要的證人進行指控。

  在律師行同意的前提下,一部分令人觸目驚心的證據被釋放出來,優先通過新聞報業公司最為器重的《紐約時報》和《華盛頓郵報》報道出來,《芝加哥論壇報》、《波士頓先驅報》、《舊金山海灣報》、《圣路易斯郵報》尾隨其后報道。

  總之還是那句話,只要是真正的新聞,美國報紙就不會放棄。

  于此同時,胡楚元在和商量后,給約翰謝爾曼打上了“笨拙而善良的斗士”的標印,對其進行正面的報道,對博林斯法恩必則貼上“狡猾而兇殘的政客”的標簽,進行對稱性的報道,對美國總統則貼上了“勇敢的人”的標簽。

  《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波士頓先驅報》和《圣路易斯郵報》率先使用了這些富有挑釁意味的標簽,并對美國聯合鐵路公司進行了深度的批判性報道,將六年前的賄賂案重新提起來,一起進行攻擊。

  沒有出乎胡楚元的預料,美國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的股票開始一瀉千里的下跌,在虐工案爆發之前,該公司已經是美國最大上市公司,其市值高達2.7億美金,也是美國股市目前唯一的一家過億市值的上市公司。

  連續半個月的狂跌后,它的股票已經從每股4.84美元跌到了每股2.71美元。

  1881年12月7日,美國股市可以記住這一天。

  《紐約時報》報道,幾乎所有的美國西部鐵路公司都在被控告的范圍,也都犯有不可饒恕的罪行。

  報紙發行的當天上午,整個美國西部鐵路股票都在狂跌,到了下午,大規模的資本開始抽離股市,狂跌的趨勢很快蔓延到整個鐵路股票,并向著鋼鐵、煤礦、鐵礦石等關聯公司擴展,一場新的美國股市跌潮已經爆發。

  12月8日,《紐約時報》開始連載性的披露西部各家鐵路所聘用的華工數字,及其相關的待遇,以及可預估的死亡和傷殘人數。

  12月10日,《舊金山海灣報》、《波士頓先驅報》、《華盛頓郵報》同時設置專欄,長期報道華工血案事件,并從《舊金山海灣報》開始揭露華工被拐騙到美國的大致途徑。

  12月13日,《紐約時報》再接再厲,通過卡瑟夫律師行提供的資料,披露了前密蘇里州法官,太平洋鐵路工程西段主要負責人查爾斯克勞克的罪行,在多名華工死亡后,克勞克憑借自己在政治界的人際關系,至少向密蘇里州州長等一批官員賄賂了超過兩萬元的美金,使得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躲過了州政fǔ機構的監察。

  這是一場巨大的災難。

  也超乎了胡楚元的預料,他確實猜想美國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的股票會暴跌,可沒有想到整個美國股市都是如此的脆弱,在短短的半個月內,紐約證券交易所的股市市值蒸發了80的份額。

  這已經成了一場比1873年股市暴跌更為嚴重的金融災難。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局面,主要是因為三個方面的原因,首先是1873年的股市陰影,其次是股民數量基數較少,美國股市看起來是很繁榮,真正的股民總數卻不超過80萬人,而且有很大一部分集中在紐約;其三,紐約股市的主要投資者仍然是各大金融機構,尤其是銀行。

  受1873年的股市崩盤影響,美國目前的主要支柱企業都沒有上市,像洛克菲勒的標準石油,杜邦家族的杜邦公司,卡內基的聯合制鐵公司…都沒有上市,股市上的主要股票集中在鐵路、鋼鐵、銀行、地產和貿易等方面,這些股票受鐵路產業的影響極大,一旦鐵路股出現暴跌,他們也會跟著暴跌。

  美國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是由多家鐵路公司合并而成,主導者就是jp摩根。

  jp摩根當然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他設計了一套方案,將美國政fǔ批準授予鐵路建造者的所有土地資產全部剝離出聯合公司,單獨將鐵路公司上市,通過股市將高達一億多美金的債務套現,使得各家投資公司都收回了本錢。

  這種操作手法迅速被別人學得,美國幾乎所有的鐵路公司都在上市,通過銷售股票贖回投資者的本金。

  這么一來,大部分鐵路公司的股權都變得非常分散,很容易出現拋售和暴跌。

  這也是股市崩盤的一個原因。

  銀行股則是另外一件事,由于美國絕大多數的銀行都擁有發鈔權利,在股市上市之后,利用超高的市值來增發貨幣,這已經成了銀行界的通用手段。

  尤其是在美聯儲沒有運作和證監會沒有可靠規則的情況下,這種漏洞式的經營方式讓各家銀行都大獲其利,風險也同時而來。

  伴隨著鐵路和銀行股的首先崩盤,其他股票的崩盤也就在所難免。

  如果說,1873年的損失是歐洲資本,那這一次的損失則是美國華爾街,剛剛長出羽翼的華爾街迎頭就被打了一棍,血流滿地。

  事情的完全超乎胡楚元和所有人的預料。

  現在怎么辦?

  誰也不知道。

  有一點是很清楚的,假如官司繼續持續下去,美國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就只能破產,其他那些小鐵路公司也不會有好下場,這場金融風暴也會一直的持續下去。

  在1881年的圣誕節到來的這一天,在約翰謝爾曼和jp摩根的主導下,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的總裁史丹佛主動聯系了卡瑟夫律師行和容閎,想要進行庭外和解,愿意賠償1400萬美金。

  容閎予以拒絕。

  胡楚元也容閎拒絕談判。

  正義不能用金錢來衡量,他們也不缺錢,他就是要史丹佛這些人入獄,如果紐約市地方法院不,他們就上訴到紐約州高級法院,甚至是上訴到美國聯邦最高法院。

  胡楚元不缺錢,所以,全美華人協會也不缺錢。

  羅素家族和伍氏家族倒是受不了,萬旗洋行、漢華銀行也深陷在股市暴跌的災難中,他們在股市上投入的資金總數是巨大的,現在都化為了泡影。

  這些日子里,胡楚元就住在紐約曼哈頓帝國酒店,距離法院只有十分鐘的步行時間,他很少出去,大部分時間都是靜默的坐在房間。

  伍淑珍則默默的陪著他。

  他們都已經決定了,無論如何都要一個遲到的正義。

在前往美國之前胡楚元從旗下各家公司抽調出田6500萬兩白銀,約合9750萬美元  這是一筆真正的巨資。

  如果要在紐約最為繁華的大道上買一棟崛樓的寫字樓現在的價格也不會超過200萬美金。

  《紐約時報》的賣價不過題萬美金這還是因為沒有足夠的談判時間倉促買下來的《華盛頓郵報》的報價更低僅為7萬美金。

  圣誕節的時候紐約股市宣布停業三天這給了美國股市一個喘息之機然而這只是加快了消息的蔓延和資本的撤離。

  元旦前夕重新開市后紐約股市繼續走低市值的慨都已經不見去向。

  胡楚元原先帶來刃9750萬美元是要經營奧克蘭產業和收購銀行的現在遇到這樣的機會他也不想錯過開始有步驟的低價吸收那此優質的股票。

  在目前的時代幾乎毫無辦法判斷一只股票是否優秀股市上大量充斥著假消息”假賬真正的好公司反而沒有多少家選擇上市。

  胡楚元沒有選擇直接入市他通過菲斯特德拉諾”兩個人不斷接觸那此資金鏈極為緊張的銀行以低息貸款的承諾低價收購銀行股份。

  他還將目標盯住j摩根和安德魯梅隆因為這兩個人都不可能持有垃圾公司的股份不斷入侵他們的地盤。

  機會總是留給那此在大洪水中仍有一艘巨輪的人。

  富國銀行、日金山國民儲蓄銀行”波士頓國民信托銀行”洛杉礬洲際銀行、紐約第一銀行”曼哈頓銀行都在求救他們的木船上到處都是窟窿眼兒。

  胡楚元優先拿下了位于加州的富國銀行51的股份將北美中信投資公司改組為北美富國投資銀行隨即將目標盯住紐約第一銀行和曼哈頓銀行這兩大績優股通過和華爾街的一番爭斗他在短短的一天內就將兩家銀行的大部分股份吃下來。

  當他手里拿到富國銀行、紐約第一銀行、曼哈頓銀行的大多數股票也就意味著他拿到了市場上的人脈通過銀行的資料他可以迅速看清美國主要的績優企業都在哪里。

銀行”鋼鐵”礦業”鐵路、航運五類股票開始成為胡楚元的主要抄底對象  就在胡楚元對美國經濟實施抄底不久2年2月7號他接到了一份來自約翰謝爾曼的邀請邀請他前往華盛頓秘密會晤。

  這個面子是要給的。

  胡楚元離開了紐約和伍淑珍”容閻一起前往華盛頓繼續住在華盛頓哥倫比亞酒店當天晚上他們就到約翰謝爾曼家中做客。

  情況幾乎還和上次差不多但多了一個客人美國眾議院主席民主黨議員羅澤尼法爾喬斯。

  他們的目的是很明顯的他們都迫切的希望全美華人協會和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能達成庭外和解為了避免其他鐵路公司陸續遭受類似的起訴切斯特阿瑟總統提出一個新的和解議案即由美國政fǔ承擔債務索賠責任,調查核實后將會對死亡和傷殘華工給予一次性補償同時由各州檢察官對有關人員進行行事責任追究。

  換句話說也就是從刑事自檢申訴轉變為檢察機構的刑事公訴而華人也保留刑事追究權利仍然可以對刑事責任進行起訴。

  通過兩黨溫和派成員的協商他們愿意迅速在國內通過一個議案成立一家華人勞工管理局負責全權執行此事并任命前美國駐大清公使耶魯大學漢學教授衛廉士擔任管理局局長。

  如果全美華人協會愿意接受這此條件美國國會不會再提出類似的排華法案并推出一份較為寬松《華人移民管理法案》同時由切斯特阿瑟總統對美國現有華人給予特赦允許現有華人擁有水久居留權。

  胡楚元并沒有立刻給出答復。

  回到哥倫比亞酒店后他和容閱單獨商量了半個小時又給喬治卡瑟夫發了電報詢問勝訴的幾率到底有多大。

  喬治卡瑟夫的意思很簡單如果是轉變成刑事公訴那就直接接受關鍵是庭外和解的索賠款是多少按照美國法律的前例體系這將直接決定管理局的賠償標準。

  容閣也是這個意思可以接受但在索賠額度上不能松懈能多要就多要。

  有了這個基礎后胡楚元給約翰謝爾曼一個模糊的答復如果庭外和解的賠償金是合理的那么可以接受和解此外美國政fǔ必須在日金山海灣提供一塊土地建立美國鐵路華工國家公墓用于安葬那此因為美國鐵路建設而死在異鄉的華工。

  胡楚元敏銳的感覺到紐約股市已經到了谷底可以反彈了只要和解達成他給菲斯特德拉諾和發出電報讓他們通過幾家銀行和各自旗下的證券交易行入市。

  等他給出這個答案第二天胭摩根就親自來到了哥倫比亞酒店要求和胡楚元私下秘密商談具體的賠償數目。

  胭摩根就是j摩根四十五歲的他正處于人生中最完美的時刻無論是經驗和頭腦還是名聲和人脈胖乎乎的他過早就有了一頭灰白發卻又有一副黑色的大胡子和顯得不太對稱的圓臉。

  胡楚元本來想采用拖延戰術同步完成對胭摩根旗下各家銀行的抄底攻擊而胭摩根是直接同意了卡瑟夫律師行提出的索賠標準對死亡華工一次性賠償12萬美元對傷殘華工一次性賠償!3000至8000美元總賠償額為曰絲萬美金。

  這就不好拖延了。

  胭摩根也有條件這此賠償金只能分期五年付清年利息為35

  胡楚元同意但要求首期支付一半。

  雙方開始為此糾纏了半個小時胭摩根最終同意。

  胭摩狠狠清楚越拖下去對美國經濟就越不利對他和其他銀行家也越不利。

  兩人在美國的第一次交手就這么簡短的結束了前后不足一個小時胭摩根就帶著一個好消息返回華爾街。

  胡楚元將后續的事情交給容閱處理他也幾乎乘坐同一班列車返回曼哈頓。

  在火車上再一次相遇的時候胡楚元在找他的坐位胭摩根則在對面的包廂里抽著雪茄他平時并不怎么抽煙今天實在是很特別的日子。

  看到胡楚元不惜乘坐普通座位也要在同一時間返回紐約胭摩根就很大方的邀請他和伍淑珍到包廂里還給了胡楚元一根雪茄。

  胡楚元要了一杯茶。

兩人都沒有怎么說話飛  過了好一會兒火車已經駛上路了摩根才忽然問道聽說你已經收購了曼哈頓銀行?”

  胡楚元沒有說話。好吧他承認自己對這種傳說中的人物比較忌憚所以無聲勝有聲。jp摩根續道歡迎你加入華爾街年輕人。”

  胡楚元努著嘴道謝謝。”

  j摩根又隱晦的道美國歡迎你。”

  胡楚元心想他擁有美國國籍的消息應該已經泄露了查到這種事情一定花費了j摩根不少精力和錢財也有可能是某此人故意泄露給他。

  他想了想道謝謝。”

  j摩根冷冷的看著他忽然又說道我們可以合作市場總是很大的你不用總是盯著我持有的那些公司下手。”

  這個就要解釋了。

  胡楚元道我并不想這樣做但我相信你的眼光尤其是在我還不了解美國市場的情況下相信你的選擇這是最簡單的投資辦法”

  那么出于對我的信任。”j摩根緩緩的向胡楚元伸出手繼續說道我們完全可以合作”

  胡楚元握著手心里有點忐忑。

  j摩根的手。

  有了這樣不算是淺薄的接觸后胡楚元慢慢的開始說幾句話可對于他的計刑他不想說他只想問問j摩根打算怎么辦。

  j摩根毫不隱瞞他要拯救美國股市。

  他要救市。

  救市就是救他自己還有他認識的所有銀行家那此完全愿意和他合作的人。

  火車抵達紐約后胡楚元從車上離開在客流大廳里伍淑珍悄聲的詢問他你打算和他合作嗎j摩根啊?”

  不知道呢”

  胡楚元說了一句真心話可他明白一件事如果j摩根準備救市那就完全是有可能的。

  回到酒店他就和說了一個決定全面抄底美國股市他不在乎是否要救市他只是打算賺筆熱錢就走美國水遠是j摩根和洛克菲勒的這一點不容改變。

  就像中國市場水遠是他的一樣。

  《紐約時報》和《紐約新聞報》率先披露美國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可能和全美華人協會達成庭外可解的消息大量的資金開始重新返回市場紐約股市在當天就迎來波反彈大漲。

  胡楚元將手中的剩余資金投入股市伴隨他和其他大股資金的介入紐約股市也連續六天漲停。

  這恐怕是美國股市歷史上最奇特的一段經歷連續一個月的暴跌換來的是連續多日的漲停。

  這是一個奇跡。

  胡楚元真的沒有想象過他第二次來美國居然會經歷這此事遠遠超乎他的想象但也讓他意識到美國金融市場比國內復雜一百倍。

  他可以在國內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在美國卻只能是配角。

  在這此天里胡楚元一直住在曼哈頓帝國酒店通過曼哈頓銀行和紐約第一銀行不斷注資股市。在這段時間j摩根總是通過幾個合適的管道將消息透露給胡楚元聯手對克里夫蘭鋼鐵、底特律煤礦、賓法尼亞鐵路等多家公司注資。

  胡楚元默契的配合著這此行動但他只是想要盡快套現離開。

  這天晚上在股市停市后胡楚元給自己一此時間默默的考慮自己下一步該做什么。

  美國是j摩根的他心里已經非常清楚賺一大筆錢繼續回到他的世界去奮斗這才是他要做的。

  在等人離開后伍淑珍留在胡楚元的房間里為他削了一個蘋果并切成小塊裝在銀盤中還抹上一此沙拉醬。

  看著胡楚元坐在陽臺前的沙發椅里靜默的透過窗戶和陽臺眺望著曼哈頓傍晚的景色時不時的閉上雙眼冥思分明是在盤算新的步驟。

  她淺淺的笑。

  在胡楚元身邊這么久了久的她自己都算不清日子的多少她似乎也特別的喜歡這種奇妙的寧靜。

  她喜歡看著胡楚元沉思的樣子。

  她想這家伙就像是一個金融市場的哲學家年輕卻富有算計但又不是那種狡猾陰險的算計充滿著大的智慧和長久的謀略。

  她喜歡這樣的男人。

  只是有時候她也替胡楚元感到心酸。

  j摩根也是一個愛國主義的金融寡頭可胡楚元要比他操勞的多居然連清朝廷的外交談判都得由胡楚元來承擔福州船政”茶業下絲業都壓在胡楚元的身上。

  她知道胡楚元究竟有多忙。

  這幾年里她幾乎沒有看到胡楚元有哪一天是在放假的偶爾能從榮寶齋那里拿出幾件挺有趣的古董賞玩會兒這就已經算是胡楚元難得的短暫假期。

  可憐的家伙。

  她默默的在心里感嘆一聲。

  太陽漸漸落山了伍淑珍將切好的一盤蘋果沙拉端給胡楚元盈盈的淺笑著道好啦休息一會吧讓腦袋停一停吃點東西吧。”

  胡楚元嗯了一聲用牙簽扎著兩個果塊吃下去略嚓略嚓的嚼著心里還在想著什么。

  伍淑珍忍不住的問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節日?”

  胡楚元挺好奇的問道什么?”

  伍淑珍笑道在很多年前的古羅馬帝國因為要打仗了一對青年男女決定在男子出征之前結婚可神父拒絕替他們主持儀式后來男子死在了戰爭中憤怒的人們就用石塊砸死了神父。從此以后每年的今天人們都會舉行慶祝紀念神父和那對青年男女。就是今天哦。”

  她笑瞇瞇的說著又從身邊取出一個很漂亮的包裝盒道節日快樂這是我送你一個禮物”

  情人節?

  胡楚元心里狐疑的想著一算時間果然是情人節。

  這倒是有點尷尬了。

  他還是將禮盒拿了過來打開一看見是一塊在瑞士定做的白銀懷表非常漂亮正面是大清銀圓的蛟龍浮云圖背面刻著胡楚元的名定做的日期和編號。

  只看做工胡楚元就知道伍淑珍花了大價錢。

  他愛不釋手的把玩了片刻這才感嘆道真漂亮可惜我沒有準備禮物給你呢沒關系等幾天我會送你一件合適的禮物算是做補儻咯。”

  伍淑珍挺善解人意的莞爾含笑道我知道你忙而且也不知道這個習俗嘛。最近可是難得的賺錢機會你可不要錯過別為這點小事分心啦”

  胡楚元暗自在心里嘖嘖的贊嘆一聲。

  他想了一下道我們明天去紐約的中央公園野餐吧反正暫時是沒有什么特別的事”

  好啊”

  伍淑珍幽幽含笑她一直想去中央公園呢。

第一百三十三章天津,暗殺胡楚元  最近是沒有什么很特別的事,無非就是對美國股市進行抄底,在專注于對銀行股的滲透的同時,也可以根據jp摩根的要求,一起對鋼鐵、運輸等股票進行收購。

  1882年2月15日。

  胡楚元給自己放了一天的假,和伍淑珍一起去紐約中央公園游玩,在露天的草場上野餐,享受著世界所給予他們的這份寧靜和獨特的生命。

  今天不算是特別冷,太陽又好,胡楚元也是難得休息,就很放松的靠著樹干休息,閉上眼睛享受大自然的氣息和擁抱。

  他現在才明白,這種自然原野的寧靜不是花錢就能買到的。

  伍淑珍也靠著樹干午休,不一會兒,便悄悄側倚著他的肩膀,將那潔白無瑕的臉頰貼在他的肩膀上,鼻息間流露的芬芳,不免有些撩逗男人的心弦。

  在這明媚的陽光下,看著這張精致漂亮的臉蛋,看著她那幽長的睫毛,懷念著她那優雅雋永的笑意,胡楚元不免有些動心。

  他不得不說,這一路走過來,伍淑珍幫了他很多。

  親一下吧…!

  他很壞的笑著,可沒有真付諸行動。

  幾天之后,胡楚元還是給伍淑珍送了一個很不錯的禮物,他買下了紐約和費城的兩家公司,再以一美元的價格轉入捷達洋行名下,在美國成立一家捷達公司。

  隨后的一些天,jp摩根明顯加強了和胡楚元的聯系,在取得胡楚元的同意后,jp摩根開始對美國鐵路、鋼鐵兩大行業進行大規模的整合,成立了美國聯合鐵路公司、美國聯合鋼鐵公司。

  在這兩家公司中,胡楚元的北美富國投資銀行分別持有19.55和11.42的股份,僅次于德雷克賽爾摩根公司。

  胡楚元心里很清楚,此時的他,在美國市場只是一個過客,只是一股國際游資,不是真正的主人,他只是等待合適的機會將這些股份都轉手。

  按照市值計算,這幾個月里,他帶來的9750萬美金已經變成了2.3億美金,目前的紐約股市才恢復到原有的5成水準,再等幾個月,他才會選擇大規模的套現。

  這時候,賺錢早已不是胡楚元的第一任務,他開始考慮軍火的問題。

  中法戰爭的已不再遙遠,他必須搶先在廣州和香港囤積大量的軍火,等到戰爭爆發時再急著買軍火,那豈不是等著被宰?

  美國的軍事工業有一個特別的好處…產能大,雖然并不先進。

  就在紐約的這段時間,他也去了曼徹斯特和紐黑文等四槍械公司,以及兩家火炮生產商,訂購了價值一千二百萬美金的軍火,要求在兩年內完成供貨。

  胡楚元注意到一個細節,美國的槍械公司很多,火炮公司卻很少,能制造和制造過火炮的公司雖然多,可絕大多數都處于停產狀態。

  主要的原因是美國目前在國防裝備上還處于一個不是很重視的階段。

  胡楚元決定在奧克蘭重新投資一家大型的綜合軍工廠,類似于阿姆斯特朗公司,以鋼鐵制造為基礎和核心。重點當然是利用美國的人力、資源和生產能力,為中國提供最為方便的武器系統。

  商人有商人的方式。

  他首先還是按照計劃,先由萬旗洋行和北美富國投資銀行合股成立舊金山海灣投資公司,再通過海灣投資公司尋找合適的合作者。

  差不多快辦好這件事的時候,切斯特阿瑟總統宣布了事先商量好的決定,正式成立華工管理局,由衛廉士擔任局長,以發行國債募集資金的方式承擔華工賠償,并在國會通過新的《華人移民管理法案》。

  新法案要比原有的《排華法案》寬松很多,基本情況是允許華人通過暫時居留、永久居留權的方式在美國生活,暫時居留達到五年,在滿足其他條件后,可以續簽為永久居留權。

  華工管理局每年會單獨在擁有永久居留權的華工中批準3750人次的移民申請,而家屬移民、技術移民和投資移民不在這一名額的限制內,另外向移民局申請移民。

  至此,美國的排華運動告一段落。

  《華人移民管理法案》通過之后,在切斯特阿瑟總統的邀請下,胡楚元和陳蘭彬大使前往美國白宮進行商務會晤,簽訂了新的貿易協定。

  美方將中國生絲、茶葉、中藥材、瓷器、麻及相關制品、草帽、其他傳統手工藝制造品的進口關稅降低,而中方給予的回報是降低美國部分機械、化工制品、鋼鐵、鐵礦石及其他金屬礦石、石油衍生產品的進口關稅。

  雙方對等給予部分最惠國待遇,并將該待遇延續至1895年。

  美方在原有留學方案上做出新的拓展,允許華人入讀美事院校。

  美方將會向中方出售新型的巡洋艦四艘,于1884年開始制造,在此之前,美國海軍會在雙方共同認可的船廠先行制造兩艘同類型巡洋艦,以確保新技術的運用是成熟的。

  新的貿易協定中,美方允許中國商人投資——具體取決于各州立法院的自行決策,中方出于傳統政策的限制,目前仍然維持原有協議,只能允許美商在租界居住和投資。

  在條件成熟的情況下,雙方愿對天津租界的面積進行新的洽談。

  至此,胡楚元可以說是很完美的完成了他的欽差任務,沒有讓大清國丟了臉面。

  他就此前往歐洲,在德國和英國訂購了價值一千四百萬美元的軍火,到了1882年的4月,他返回美國,受新的中美貿易協定的影響,紐約股市已經基本恢復到金融風波之前的水準。

  胡楚元選擇開始套現。

  由于他總投入的資金量非常大,短時間套現必然會使得股市大幅波動,反而不利于套現,所以,他選擇直接和幾家金融機構交易,優先套利5500萬美金,其余約合3.4億美金的資產則留在北美富國投資銀行,慢慢套現。

  0.9億美金入市,目前增值至3.95億美金。

  這個投資回報率足夠厲害了。

  還是那句話…機會總是留給那些在大洪水中仍有一艘巨輪的人。

  如果你能在股災發生之后,手里還握著9750萬美金,只要抓準機會入市,一樣可以從中牟取暴利。

  單純的比較資本,胡楚元已經不比jp摩根差多少,他差的是自己身在美國,注定只是過客。

  雖然不甘心,但他也只能接受現實,悄然乘坐騰沖號返回中國和朝廷復命。

  離行之時,他更沒有想到,要不了多久,他就會再來美國完成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

  回途就不用來時那么匆忙,他中途在大阪停靠,前往京都查看西陣會社的經營情況,順道看一看日本經濟和科技的水平,以便于日后的決策。

  因此稍有耽擱,在1882年4月21日,騰沖號才抵達天津。

  天津一直都是一個繁華的城市,只不過,它的租界并不像上海那么熱鬧,英法美三國都沒有特別關注天津租界的,直到天津教案的發生,原先凌亂住在天津老城區的外國人才陸續退回租界,帶動了租界的。

  只比地價就可以看出天津租界和上海租界的差別,前者只相當于后者平均價位的1/7。

  騰沖號的噸位有些太大,只能停在天津口,胡楚元是乘坐騰沖號的柴油機小木船進入天津,時間正值正午,農歷谷雨剛過,四月的陽光溫和無比。

  胡楚元就坐在船頭的長凳上,和伍淑珍坐在一起,傻傻的看著海河兩岸的景色。

  有錢啦。

  他確實是有錢啦,世界上能難住他的事情也越來越少。

  他顯得特別放松,甚至有點傻,傻傻呵呵的笑著。

  見他越笑越傻,像是腦子燒壞了,隨從們都tǐng古怪的窺視著他,伍淑珍忍不住輕笑出聲,推了推他,問道:“傻笑什么呢?”

  胡楚元還是呵呵的笑著,道:“不告訴你。”

  伍淑珍一時不忍,忽然掐了他一下。

  掐就掐唄。

  胡楚元依然呵呵笑著。

  他想,白癡才不笑呢,我現在可是有四億美鈔的爺們,距離一億英鎊的目標也不遙遠啦。

  他這輩子何嘗想過會有今天,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的隨意。

  玩股票…這還真是太賺錢了。

  他就說嘛,為什么華爾街的那些金融寡頭一門心思就在玩股票,原來真的很賺。

  他忽然想起來什么,和伍淑珍問道:“唉,你說你這么一天到晚跟著我跑來跑去的,你覺不覺得累,或者說煩之類的?”

  伍淑珍還tǐng認真的想了一下,卻笑道:“那怎么辦呢,誰讓你就是這樣的男人啊。你要是不給朝廷辦事,只安心做自己的生意,那不知道會有多悠閑,我也能跟著沾光嘛。”

  胡楚元笑道:“那你放心,以后真的會輕松很多。”

  這一點,他絕對有保證。

  有了現在的基礎,以后就算是有再麻煩的事,他也會讓別人去做,自己騰出更多的時間玩玩自己想玩的事,犯不著繼續拼命。

  小汽輪慢慢駛進了租界,果真是和上海租界不能比。

  這其實不是什么好事,租界這種東西,其實在眼下對中國是利大于弊,不過就是臉面上的問題,實際好處還是很多的,尤其是在經濟和文化上。

  真要把租界都收回去,在哪里能建廠子,在哪里能建西學館、工學館、商學館,今天建起來,朝廷明天就能給你拆了。

  早期的中國革命者,絕大多數都掩藏在租界里活動,這才避免被清朝廷一網打盡。

  船靠在英租界的碼頭,搭了一條舢板,胡楚元就在陳善元等人的陪同中上了岸,英租界的情況比法租界和美租界好很多,但也遠不如上海租界,想租一輛馬車都得等半天。

  還好,事先已經發了電報,位于英租界的中信銀行早已派了幾輛馬車在海河右岸碼頭等著,鄭錫泰正好在天津辦事,就親自前來接人。

  隔著幾十米遠,胡楚元就看到他了,穿著一身西裝,辮子也剪掉了,理著平頭,活脫脫就是一個假洋鬼子。

  一看到胡楚元,鄭錫泰就匆忙指揮馬隊的人跟上,自己一溜小跑沖過來。

  可不等他跑過來,冷不丁突然從碼頭里沖出一群人。

  有人開了一槍。

  碼頭上登時一團慌亂,陳善元等人也大吃一驚,匆匆忙忙的圍住胡楚元和伍淑珍,將他們推往對面的馬車。

  這時候,顏士璋、繆荃孫等人還在第二艘小汽輪上,正等著搭板下碼頭,忽然遇到這種事,也是一團亂,船上的幾名護院立刻掏出槍,對著沖過來那群人開槍還擊。

  啪啪啪。

  槍林彈雨一瞬間爆發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生與死  胡楚元從未想過,迎接自己的居然是一場槍林彈雨。

  十幾名匪徒持槍而上,分散兩股,一左一右的合圍過來,這些人持著的都是左輪槍,又短又好藏,另外還有十幾名匪徒喬裝成碼頭工人,突然從身邊的木箱里取出大量長槍,靠著木箱的掩護對準胡楚元等人射擊。

  在一瞬間。

  胡楚元周邊的那些護院就倒下七八個,總共只有二十多名護衛,眼下卻倒了小一半。

  鄭錫泰也帶了十幾個人,可都是臨時雇的馬夫、苦力,槍林彈雨中,他們倒的更快…大家拼了命護著胡楚元擠入一輛馬車,其余人就靠著另外兩輛馬車做障礙,和匪徒們對射,掩護胡楚元的馬車離開。

  在這一連串的瞬間里,胡楚元只覺得意識都仿佛是停頓了,驚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被陳善元推進了馬車里,伍淑珍也勉強上了車,陳善元親自駕車,一路狂沖而走。

  這時候,胡楚元才發現腰部有些疼痛,一摸,手上都是鮮血,血已經染紅了長衫下擺,順著綢kù一路滴落。

  “怎么會這樣?”

  胡楚元有些想不明白,他忽然感覺有種不妙,似乎好運氣就在今天用光了。

  “啊…!”

  伍淑珍也看到了,嚇的臉色慘白,忍不住捂住嘴,眼睛里已經涌出淚水。

  她很快就回過神來,強忍著內心的害怕,將胡楚元的長衫撕開,綁住他的腰腹,又用力壓住傷口不讓血流出來。

  她大聲的和陳善元喊道:“去醫院…他受傷了!”

  聽到這話,陳善元大吃一驚,只能繼續駕車向前狂奔,此時此刻,走的越遠越安全,如果能遇到醫院就更好了。

  在這一刻里,胡楚元盡量讓自己冷靜一點,他感覺的到,子彈留在腹部,沒有射穿身體,后背是沒有傷的。

  他想,可能是短槍造成的,創傷并不是很大。

  他希望自己還能有救。

  馬車一路向前狂奔了數千米遠,很快就要到了寶士徒道,再向北就將是美租界,那里根本就沒有多少人。

  運氣倒是不錯,總算是看到一家小醫院,陳善元立刻將馬車停了下來,發了瘋似的沖過去,伍淑珍也慌亂的很,想要攙扶著胡楚元下車。

  可他們還沒有下車,陳善元已經用槍將醫生和護士逼了出來,帶著要用到的手術器材和消毒藥,快速沖上了馬車。

  等那個洋人醫生一上車,陳善元就用英語和那人追問道:“英租界的巡捕房在哪里?”

  “沒有…有工部局,在海大道上!”洋人醫生tǐng精明的,大概是有從軍的經驗,被槍指著也沒有慌亂,反而又道:“我坐前面,領著你去!”

  “好,你上車!”

  陳善元一口答應下來,和洋人醫生一起坐在前面,駕著馬車迅速離開。

  緊隨其后,匪徒們的馬車也到了,兩輛車之間就只有幾百米的距離,要是胡楚元留在醫院里做手術,現在就肯定被劫,或者是直接被殺。

  正因為陳善元的精明,他逃過了一劫。

  一個人的精明能干就能在這一刻體現出來,他的價值也展露無遺。

  胡楚元得好好的感謝張靈普,張靈普推薦了一個非常精明的人,關鍵時刻救了他一命。

  在陳善元駕車進入海大道,察覺他是要去工部局,匪徒們只能停下馬車轉回去,天津英租界雖然沒有專門的巡捕房,可在工部局中還是有印度警衛的。

  馬車一路沖進工部局的大門,聽說是胡楚元,工部局的幾位英方董事都嚇了一跳,所有人都忙碌起來,將胡楚元抬進大樓,臨時找了一間休息室做手術。

  陳善元劫持的醫生曾經在英國皇家海軍擔任船醫,有過處理槍傷的經驗,很快就將子彈取出來,并給胡楚元縫合了傷口。

  后面就得看天命,因為沒有傷到要害,只要傷口不化膿,應該可以度過這一劫,可如果傷口化膿,那就麻煩了。

  胡楚元是什么人?

  他在英租界遭到幾十名持槍匪徒的伏擊,這又是多大的事?

  工部局的幾位董事,包括大英帝國駐天津總領事都嚇得臉色慘白,迅速從法租界抽借人員,一方面加強戒備,防止有人強沖工部局大樓,另一方面也派人追查,通知海關派海防艦隊巡邏,防止匪徒從海上逃跑。

  由于沒有麻醉劑,在手術中承受的劇烈疼痛和失血讓胡楚元昏厥過去。

  次日,天蒙蒙亮的時刻。

  他才從昏迷中慢慢蘇醒過來,傷口還在疼著,他睜開眼,看見自己身處在一個小房間里,房間里充斥著酒精味,似乎是被仔細的消毒過。

  在床鋪邊,伍淑珍趴在床沿上睡著了,她的洋裙上還沾著點點滴滴的血斑,整個人也顯得特別的疲憊。

  看著她,胡楚元心里不由得想到了更多的事。

  大難不死,他心里卻蒙上了一層陰影,也再次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

  人的一生中存在著太多的可能,可能發達,也可能夭折,可能遇襲,也可能活到百年。

  這就是人生,你永遠猜不到明天會發生什么事。

  他想,是時候珍惜自己的人生了。

  他注定不會是一個偉人,不可能為了國家的命運獻出一切,更何況是清朝廷掌權的時代?

  他感嘆一聲,內心忽然變得很輕松,已經決然的想要放棄那些他負擔不起,也犯不著去負擔的事情。

  聽著他的感嘆聲,伍淑珍悄然醒了過來,見他也醒了,不由得一陣欣喜。

  她又喜又嗔的說道:“你真是把我給嚇壞了,還好沒有什么大事,醫生說你運氣很好,只是被一枚左輪子彈擊中,射入體內不深,沒有擊中要害,彈頭也取了出來。如果傷口不感染的話,大概半個月左右就能康復。”

  胡楚元默默的苦笑著,心想,這還叫運氣好啊?

  他悄然握住伍淑珍的手,內心千言萬語,卻說不出半個字,然而,伍淑珍卻似乎都能明白。

  她tǐng開心,悠悠含情的微笑著,姿容優雅,漂亮的眼眸里流溢著溫馨的情誼。

  她想,這就是命運,從他們相識的那一天起,彼此的命運就已經被牢牢的栓在了一起,再也無法分開。

  兩人默默無聲的就這樣的捏著彼此的手心,好像在玩著什么有趣的事兒,心里都是甜滋滋的。

  這場不經意的災難似乎讓他們都更加明白,失去彼此是多么痛苦的事,雖然他們此前從未真正的考慮過這一點。

  過了好一會兒,有人敲門。

  等了片刻,陳善元將門推開,身后跟著另外一個人,五十余歲的樣子,身材瘦小,胡須花白,戴著黑色的瓜皮帽,穿著一身素底藍花的絲緞馬褂。

  一進門,那人就和胡楚元拱手作輯道:“少東家,身體可否安好啊?”

  胡楚元微微有些詫異,在他認識的掌柜中并沒有這號人啊,聽他口音像是浙江寧波一帶的人。

  他還是點著頭,道:“還算幸運,暫時沒有性命之憂!”

  那人見胡楚元一時想不起自己的身份,便道:“少東家,老朽嚴信厚,慈溪人,早年在老東家的信源銀樓做了二十多年的信房,后被老東家推薦給李中堂處理營中帳務,如今在北洋商行理辦河北河南鹽務經銷。”

  “哦,想起來了!”

  胡楚元嗯了聲,讓陳善元給嚴信厚搬來椅子,請他坐下。

  信源銀樓是胡雪巖早年開辦的產業,同治十一年,因為杭州銀樓生意太多,買賣不好賺錢,就被胡雪巖拆開抵入阜康錢莊。

  大致也就是在那時候,銀樓的很多人都被胡雪巖推薦到其他銀樓做事,這個信房先生則去了李鴻章那里。

  傳統的中國生意中,各地分號分鋪都會在一天的經營之后,將情況詳細記錄下來,通過書信匯到總鋪,由大掌柜負責全權審核。

  寫信和收信,整理書信的人就叫信房,在銀樓、錢莊、當鋪等生意中的地位特別重要,歷來都是從讀書人中選拔,大體都是秀才之類的。

  嚴信厚就是這樣的人。

  嚴信厚一坐下來就從腰袋中取出一封書信交給胡楚元,又道:“中堂大人昨夜聽說少東家在天津租界遇襲,驚出一身涼汗,夜不能寐,后又得知少東家情況轉安,這才放心,寫了一封信與我轉遞與您。”

  “哦?”

  胡楚元心里納悶,這個“中堂”當然是李鴻章,可李鴻章給他寫信做什么呢?

  他就將信拆開仔細一看,其實也沒有說什么,只是讓他多加小心,說他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要多注意安全。為了避免新的意外,李鴻章特別派了數十名淮軍精銳,便衣喬裝,暫時駐扎在工部局周邊,負責保衛他的安全。

  他苦笑一聲,將信折好,和嚴信厚道:“那真是要多謝李中堂的關照了。”

  嚴信厚呵呵的笑道:“正所謂吉人自有天象,少東家此次遇襲,百死一生,大難不死,必當是有后福啊。”

  胡楚元笑道:“但愿如此吧。”

  他心里想,所謂的后福就是讓他自己明白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未必是錢,也未必是所謂的政治生涯,而是另一半。

  嚴信厚卻悄然一挑眉,湊近一些道:“其實,中堂大人是非常欣賞少東家的,中堂特意讓我捎個話,想請您禮辦一些事。當然,中堂大人絕對不虧待您,南邊的那位中堂給您什么,咱們這位中堂就能給您什么…而且,只會更多,只要您一句話,上海輪船招商局和機器織布局就是您的了。”

  胡楚元心里冷笑,只是傷口疼的厲害,他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多費些什么勁。

  話說,上海輪船招商局和上海機器織布局對現在的他還算個東西嗎?

  再說了,遲早不都是他的嘛。

  也不看看這兩家局子都虧損到什么地步了!

  輪船招商局就不說了,說說上海機器織布局的事吧。

  這家織布局在成立之初,李鴻章是寄予厚望,費盡心思和朝廷批奏,十年之內不允許其他同類型的官辦局子出現,還通過各種途徑限制商人在租界開辦類似的紡織局,想要獨斷其利。

  胡楚元則是通過四個途徑來操辦,一邊是和程謹軒、龐云鏳在租界合辦紡織廠,另一邊讓美國萬旗洋行和法國萬寶洋行合辦萬旗紡織廠,前者是從美國進口設備,引進技術和人員,主營中低檔洋布,后者是從法國進口,主營高檔細坊。

  第三個辦法是通過裕豐社,大量精種南美長纖維棉,全部運送到兩家紡織廠。

  第四個辦法是通過江南商行、福茂百貨、中潤百貨經銷兩家紡織廠的洋布。

  他是沒有官辦紡織局,卻通過這一系列的手段壓的上海機械織布局喘不過氣,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織布局織多少布就虧多少。

  胡楚元在心里權衡一番,和嚴信厚道:“請你帶我和中堂大人道個謝,多謝他的賞識,眼下我能不能熬過這一關還很難說。暫時,我確實是無心考慮商業上的事,等一陣子再說吧。”

  “好!”

  嚴信厚嗯了一聲,又笑道:“少東家,中堂大人在天津美租界倒是有一片老宅,可住下百余號人,房產托在我名下呢。中堂大人的意思是想請您到那里養傷,這里畢竟是洋人的工部局,怕是不太方便。我尋思啊,少東家日后怕是要經常來往天津和上海,不妨將這個宅子盤點下來,反正也不花多少錢,中堂說了,要是您想買,幾千兩銀子即可,他本來也就只花了幾千兩銀子進的賬。”

  “哦?”

  胡楚元想笑,只聽說他給別人送賄賂的,沒聽說堂堂的一個中堂大學士給他賄賂的。

  這倒是新鮮!

  他心里明白,李鴻章是想將他挖到淮軍陣營里,就算是挖不走,至少也得讓他在兩邊同時辦事,不讓左宗棠獨享其利。

  他比盛宣懷、嚴信厚、唐廷樞、徐潤這些人是厲害太多了,這個賬,李鴻章心里是非常清楚的。

  這種事情不好拒絕。

  他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收了李鴻章的好處,如果李鴻章以后有事情要商量,那就好說了。

  嚴信厚頗為高興,好歹也是完成了一件事。

  有了這個基礎,以后要談什么事也都方便了。

  他這就以不打擾胡楚元養傷為由,匆匆告辭離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升官,福州船政大臣  陪在胡楚元身邊的陳善元很是不解。

  嚴信厚剛走,他就迫不及待的和“東家,您這是…腳踩兩只船?”

  伍淑珍卻笑了,幽然的替胡楚元答道:“這叫不得罪人,至于幫不幫別人做生意,那是以后的事嘛!”

  “哦?”

  陳善元還是有點不清楚。

  胡楚元則不作回答,具體的得失利弊,他還在權衡之中。

  等了會兒,陳善元就走了,伍淑珍便和胡楚元寬慰道:“你現在都別想這些費腦力的事,安心養傷,等傷好了再說。”

  “嗯!”

  胡楚元tǐng乖的答應一聲,又仔仔細細的看了看伍淑珍,越看越覺得漂亮大氣。

  等到了下午,伍淑珍去休息一會兒,胡楚元就將陳善元喊過來,讓他秘密回一趟上海辦點事,讓他速去速回。

  在英租界工部局修養了兩天后,朝廷也派了太醫前來,替他開了兩副藥,一貼一湯,活血化瘀,去腐生肌。

  隨后,他就搬到了李鴻章名下的那棟物業。

  這倒是新建的大院子,占地三畝多,確實能住下兩百余人,估計也是其他商人乘著租界地價上漲賄賂給李鴻章的。

  感覺這宅子還是tǐng不錯的,他就將宅子買了下來,取名為珍園。

  李鴻章要給你送禮,你是不能不收的,只是得還多少的問題。

  那名洋醫生都來給胡楚元換紗布,對傷口消毒,處理的很細致,太醫的藥也tǐng管用,過了半個多月,胡楚元就已經痊愈,只是腹部還有一個圓形疤痕。

  這時候,天津槍匪案還是沒有查清楚,朝野上下都是頗為震怒,李鴻章和天津英租界工部局所承受的壓力非常大,雙方都在加力偵辦,可那群劫匪就像是忽然間銷聲匿跡,再無半點音訊。

  這還真就成了一樁疑案。

  胡楚元心里倒是明白的,聽那些劫匪無意中說的話,大體像是浙江寧波、臺州一帶的人,看樣子更像是海盜。

  對方是海盜,這是基本可以判定的,可這些海盜怎么進了天津,武器是從哪里來的,又如何逃了出去,或者是藏在何處…都是問題。

  他得罪的人很多,洋行、日本人、寧波商幫、盛宣懷…個個都有可能下此毒手。

  胡楚元相信,這還只是一個開始,更大的陰霾還在翻滾著,積蓄著,總有一天會讓他看清楚幕后的黑手是誰,所以,他也不急著報仇。

  為防萬一,左宗棠派了一名姓蕭的千總,帶著兩百余名湘軍精銳抵達天津,專門負責保護胡楚元。

  有了這樣的保證,胡楚元才正式前往京師敘職,等候他的自然是厚獎。

  他這些年的功績很明顯,一樁接著一樁,雖然不是進士出身,朝廷還是將他扶正為福州船政大臣,接掌福州船政衙門。

  此時的福州船政大臣已經無權直管福建水師,級別降了一階,變成了正三品的官員,且受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直轄,另由閩浙總督兼管。

  胡楚元也見到了傳說中的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當面賞了他一個黃馬褂和藍翎。

  身為福州船政大臣,這是好事,意味著胡楚元不用再和誰匯報,自己就能決定福州船政的大小事務,也有不好的地方…他得長呆在福州,沒有朝廷的調令,他哪里也不能去。

  但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了完善的電報網絡后,他在哪里都能辦著自己的事。

  5月中旬。

  胡楚元從天津返回上海。

  上海終究是要回的,這里是他的大本營。

  五月的上海已經很炎熱,時不時就會下一場大暴雨,而上海租界地產的溫度卻高的令人吃驚,英外灘、美外灘、法外灘、南京路、虹口廣場的地價都已經突破了15萬清圓每畝的大關,寧波路、四川路緊隨其后。

  換句話說,要在這些地段買10畝地建造一棟胡家大院,光是地皮費用就高達70萬兩銀子。

  虹口區和楊浦區地價的漲幅是最明顯的,在中潤公司和萬旗洋行的聯手操作下,圍繞著虹口廣場的地段,以改造后的徽州路、杭州路、峨嵋路都是大漲,尤其是以原南潯路為基礎的杭州路,更成了可以和南京路相媲美的商業地段。

  位于徽州路和長治路交界處的虹口廣場,以及周邊的地段被設計為上海未來的cbd,從虹口廣場順著徽州路向東就是美租界外灘長江路。

  不過,中潤公司和萬旗洋行都已經將大多數的地段套現離開,只將圍繞著虹口廣場的杭州路、徽州路、長江路等黃金地段集中控制在手中,加上峨嵋、吳淞、楊浦等路段的繁華店鋪,以及少部分的南京路、英租界外灘土地,其余都已經出售。

  中潤公司累計從中套利達2.47億清圓,萬旗洋行套利約為0.94億清圓。

  這些資金分別被注入中信銀行和萬旗銀行,前者在國內發行清銖,后者輸回美國通過漢華銀行發行美金,進一步釋放資本空間。

  這么多的錢要投入到哪個市場?

  那還用問?

  當然是茶業!

  賠也好,賺也好,胡楚元總是要賭一把。

  剛回到上海,胡楚元來不及回家,就先將江南商行和江南合作社在上海的所有會辦、掌柜、理辦都召集起來,在商行總部的大樓里開了一個會。

  他將大家的思路都統一起來,根據新的中美貿易協定,要將福建和江西做為新的投資重點,在福建投資茶業、瓷器和造船業,在江西投資麻業、竹業、茶業和絲業。

  是的,麻業和竹業。

  麻紡織品、竹編品,麻席、竹席…甚至是竹筐、竹籃都可以成為對美外貿的一部分,重點不是美國人以前買沒買過,而是美國需不需要,中國能不能造,是不是只有中國能造。

  這些才是重點。

  要在手工藝的基礎上,充分引入小型機工具,對加工工藝進行提升,努力增加這些手工藝品的附加值。

  賺錢的方法很多,不一定非要投資重工業、工業,手工業也能賺錢,而且最容易將財富直接轉化到民間,提升整個江南市場的購買力。

  在巨大的資本量的操控下,胡楚元想要投資這些產業就變得很容易。

  在jp摩根熱衷于投資鐵路、鋼鐵、電氣的時候,胡楚元則熱衷于投資傳統的農業、茶業、絲業、麻業…兩者的差別還是很大的。

  會開完之后,胡楚元就讓各個掌柜、理辦和各省商行跟著這些想法經營。

  鋼鐵工業是要投資的,但得等胡楚元去了福州再說。

  在商行里查了一天的賬,確認各家分行的運轉情況都還不錯,胡楚元才乘坐著自己的馬車返回墉園。

  還是上海好啊,一天一個樣。

  乘車看著街道兩側的街景,胡楚元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感嘆,在萬旗洋行將鋼筋混凝土技術傳入上海,又在上海開辦了萬旗水泥廠后,上海的建設速度明顯加快。

  在較為新穎的虹口,萬旗洋行已經開始投資電廠,下水道系統和自來水系統都在有條不紊的鋪設中,甚至有大型小區的出現。

  這些因素也是虹口地價在近兩年突飛猛漲的原因。

  如果不是考慮中法戰爭對上海地價有著驚人的影響力,這份地價中的泡沫因素又太大,胡楚元還真舍不得這么早就套利離開。

  經過這幾年的建設,墉園的變化也很大,歷時三年,新的胡公館終于建成了,采用了哥特復興式的維多利亞派風格,輝煌氣魄,穹頂高聳。主體建筑有三層,擁有三個副館,主館的三層明顯比二層小一圈,空置出大量的陽臺被設計成空中花園。

  整個胡公館的整體色澤以黑色為主,大量采用花崗巖中的黑色五蓮花石材,配合瑪瑙紅大理石和漢白玉,外圍部分用了鋼筋混凝土技術,以便縮短工期,總設計居住面積為22459個平方米。

  看到這棟嶄新的胡公館,胡楚元便有一種苦盡甘來的感覺。

  熬了這么久,他總算是熬出頭了。

  為了迎接他的回歸,胡公館已經裝璜一新,里面布置的古董裝飾都價值不菲,絕無贗品、仿品,要玩就玩真的。

  胡公館大廳的氣勢非常驚人,可以容納六七百人列席,采用氣勢恢弘雕塑,融合維多利亞式的巴洛克復古風格,四壁和頂部都有大氣磅礴的壁雕,

  胡楚元的辦公室位于二樓東側,擁有258個平方米的面積,既是一個小型的展覽室,也是一個圖書館,還是會議室,又有一小間休息室連著東側的大陽臺花園。

  在辦公室里掛著二十多幅受到胡楚元喜愛的古典主義和寫實主義風格的作品,在他的辦公桌后面的墻壁上,掛著雅克路易大衛的名畫《跨越阿爾卑斯山圣伯納隘道的拿破侖》。

  胡楚元喜歡拿破侖,所以才一眼看中了這幅畫,也為此付出十六萬法郎的代價。

  如果再晚一點動手,這幅畫就會被重新收入盧浮宮。

  胡公館的三個副館分別位于左、右和正中央后側,正中央后側的副館就是胡楚元個人的藏寶地,西側副館是他個人的居室,東側副館是幕僚和其他隨從職員的辦公室,

  當然,他也可以到南苑的錦繡山莊居住,或者是西園居住。

  搬入新居自然要有新氣象,所有的家具全部是從菲律賓進口的烏枝紅木,木地板則采用深色和淺色的兩種南洋紅木,墻板和其他部分的裝飾板材主要選擇金絲楠木、紫檀木,特殊的一些部分,比如衛生間選擇樟木、柚木和香檀木的混搭,防潮,除臭。

  總計花了多少錢…這個就不要問了。

  反正也不會告訴別人,行家自己看!

  絕對比你所能想到的數字要大,地毯是從波斯進口的,水晶吊燈一律是從法國進口的,這些都還不算是最大的開支,大廳里布置的十幾尊瓷器全部都是康乾時期的精品。

  胡楚元說過,他這輩子沒有什么特別的樂趣,建園子、買古董,兩樣而已。

  每年光是用來賄賂官員的銀子就多達百余萬兩,他憑什么不能拿出一千萬兩銀子給自己享受享受。

  人生嘛?

  誰能活第二次?

  他好像是能…可也不敢保證就有第三次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提親和日本人  一看胡公館已經真的建成了,顏士璋、繆荃孫、顧家相…一窩蜂都先擠到東副館,先看看大家的辦公室是個什么水平,他們這輩子是造不起這樣的房子,活著的時候能夠用一用,那也行啊。

  大家正熱熱鬧鬧的好不開心,伍淑珍就也喜滋滋的過來了。

  她沒有去北京,很早就從天津返回上海經辦珠寶行和捷達洋行的生意。

  胡楚元正在自己的新書房里玩賞擺設和古董,聽說她到了樓下,就悄然跑到門后面,只等伍淑珍一進門,他就忽然跳出來,還大叫一聲,嚇的伍淑珍花容失色。

  伍淑珍又氣又嗔,卻調侃道:“你好歹也是一個億萬富翁,居然和小孩子一樣,真是…太無聊了!”

  胡楚元嘿嘿的笑著,招手讓她先坐下來,自己也坐在極致奢華的大椅子上,感受一番后,他才道:“這才是人生嘛!”

  伍淑珍悠悠一笑,道:“反正你現在有的是錢,想怎么花都行。”

  胡楚元tǐng認真的說道:“那倒不行,我這tǐng想買下盧浮宮,可惜,人家不賣。”

  伍淑珍一時無語,見過暴發的,還沒有見過這么暴發的,她唉唉唉的嘆聲,卻旋即又笑道:“哎,和你說個特別的好消息,有一個金老板在咱們珠寶行買了一個大戒指,特別訂做的,鉑金的戒托,不僅鑲嵌著咱們店里最大的鉆石,還在兩邊各鑲嵌了四粒小鉆,真的很漂亮…不過,嘿嘿,價錢可不低…錯,是非常昂貴的價錢,我賺了這一票啊,基本抵得上吃一年。”

  胡楚元不解的問道:“誰這么傻啊,難道不知道珠寶行的利潤率是最高的嗎?”

  伍淑珍咯咯嬌笑,道:“拜托,人家給你送錢,你還客氣什么啊,我還算是客氣的,只收了他二十萬清圓。這要是在其他洋行,怎么也得收他二十三萬清圓。”

  胡楚元想了想,慢慢悠悠的口袋里取出一個紫紅色的珠寶盒,打開來,壞笑著問道:“你說的是不是這一枚啊?”

  “哎,怎么在這里?”

  伍淑珍一萬個想不通,她奇怪啊,如果胡楚元要買戒指,直接和她說好了嘛,犯不著被她宰一刀,這可至少被宰了六七萬清圓呢。

  “啊…!”

  她有點驚悚的想出了什么,既驚又喜的捂住雙唇,似乎是害怕,又似乎是高興。

  胡楚元很討厭的將戒指拿出來,在手里把玩,悄悄的嘀咕道:“是送回店里繼續賣呢,還是要留在身邊,要不然就是送給誰…娶過來做老婆呢?”

  伍淑珍又喜又嗔,恨道:“你這家伙…到底,哎呀,反正我不要。”

  胡楚元笑道:“肥水不留外人田嘛,你先把戒指收了吧,什么時候想嫁人…記得給我打電話,我隨時派人去你家提親。”

  說著這話,他居然像是扔一枚銀幣似的,將戒指拋給了伍淑珍。

  二十萬清圓啊…!

  伍淑珍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飛身接住,隨即就恨恨的嗔嗔的埋怨道:“你這家伙…太沒有誠意了吧?”

  胡楚元嘿嘿笑著,過了一會兒才tǐng正色的站起來,走到伍淑珍的面前,說道:“我倒覺得這些都是形式主義,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喜歡你,想和你在一起。如果你也這么覺得,咱們就把事情辦的利索點,其實,你想想啊,這嫁誰不是個嫁,娶誰不是個娶啊?”

  伍淑珍撲哧的笑出聲,道:“那可不一定,我給你找個老太婆,丑丑的,你想娶嗎?”

  胡楚元滿不在乎,道:“撒咪撒咪嘛,過四十年,你不就是那個老太婆嘛,等咱們金婚,銀婚的時候,我專門給你修建一座宮殿,別人金屋藏嬌,哥我金屋藏老婆子。”

  伍淑珍再也忍不住的大笑起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怨怨的嗔視了胡楚元一眼,道:“被你說的都不好意思拒絕了…還好,我臉皮是很厚的,戒指先歸我了。另外,就當你求婚的禮物,珠寶行和捷達洋行的股份都歸我所有了,至于答不答應和你結婚嘛,人家得聽我爹爹的,那個…麻煩你就先等個七八年吧,反正我爹應該是不急著讓我嫁人的…!”

  說著笑著,她就跑了。

  “這小娘們…¥¥!”

  胡楚元急了,這太賠本了,人沒有騙到,反而賠了百余萬兩的銀子。

  他真想找個角落畫圈圈。

  真正想一想,其實,這個年代哪里有多少男女能像后來那樣的熱戀,大體到了一個程度,感覺差不多就可以和別人父母提親了。

  父母不同意,那就繼續熱戀,準備私奔。

  別人的父母同意,女方就會半扭捏,半同意的嫁過來。

  不管是美國人、中國人,還是英國人,此時的階段,父母同意都還是最重要的事情。

  聽伍淑珍的意思…反正胡楚元可以請人去提親了,要是她父母同意,她也不會“太”反對。

  反正就是這個事兒。

  胡楚元想了想,就特別慎重的寫了一封信給家中的大娘,說他看上伍淑珍了,如果家里不反對,他就請左宗棠保媒,把這個事情定下來。

  信寫好之后,他就將二管家胡榮喊過來,讓他親自以最快的速度去杭州把信送過去。

  胡榮聽說是這么個事情,高興的都說不出話來,他是看著胡楚元出生的,這日子真是過的飛快,好像是一眨眼的功夫,老爺家的大兒子就要成親了。

  他又哭了,說是可惜老爺沒有看到這一天。

  等胡榮乘上騰沖號就先去杭州,胡楚元便在心里唏噓,人生啊…爺也有這一天。

  他正在心里想著呢,陳善元就神色怪異的敲門進來,道:“東家,有幾個日本人要見您!”

  “嗯?”

  胡楚元覺得奇怪,前些天,他不是剛在京都和中村等人見過面了嗎,怎么這么快就又來上海找他。

  他想了一下,就讓陳善元去請他們到大客廳,他也一同下去。

  墉園不是誰都能進來的,尤其是發生了天津襲擊案后,不是有拜帖的熟人,一概免談。

  胡楚元到了客廳里的時候,那幾個日本人也在陳善元的領路下,一路走進來。

  領先在前不是別人,正是澀澤平東。

  這個人,胡楚元的印象還是很深的,跟在澀澤平東身后的卻是三名持刀的日本武士,穿著黑色的日本和服。

  在大廳門口,陳善元讓他們先將刀交出來,他們不肯交。

  眼看要發生爭執,胡楚元便很大度的和陳善元道:“算了,讓他們進來吧!”

  澀澤平東卻一抬手,示意那幾名日本武士不用進來。

  他又上前幾步,神色嚴謹的和胡楚元頓首躬身,道:“您好,胡先生,聽說您已經榮升為貴國的福州船政大臣,身為貴國的正三品大員,真是非常值得恭賀!”

  胡楚元微微一笑,謝了一聲,請澀澤平東坐下來,這才問道:“我倒是沒有想到你會來,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別的事情呢?”

  澀澤平東道:“前些天,我聽說您曾在天津租界遭到匪徒的襲擊,差點因此喪命,不知道是否確有其事?”

  胡楚元道:“沒有那么嚴重,只是受了點輕傷!”

  澀澤平東試探性的問道:“那已經查出兇手是誰了嗎?”

  胡楚元也不隱瞞,道:“英租界工部局已經在全力調查,朝廷也派了人在察探,據目前所知,對方可能是一批浙江的海盜,還有一些是天津的本地人,其他方面就沒有太多的進展。”

  澀澤平東不無感嘆的說道:“連您都敢襲擊,這些人真是膽大包天。船政大臣先生,您務必要加強自己的私人護衛力量啊。”

  胡楚元不知道他總是抓著這個問題說來說去,有什么特別的意思,便道:“已經加強了,目前都是由湘勇的精銳在負責保衛,應該不會再遇到以前的事!“

  澀澤平東卻道:“我個人以為這倒不是一件很妥當的事,那豈不是讓朝廷知道您和湘軍的關系非同一般嗎?”

  胡楚元愈發覺得奇怪,又很干脆的問道:“那你有什么建議嗎?”

  澀澤平東笑了,道:“我此次帶來的三名武士都是日本最為知名的劍豪,如果您覺得有必要的話,完全可以聘用他們擔任您的私人護衛。對于他們的忠誠和劍術造詣,您大可放心,我想,貴國絕對不可能有這么厲害的劍豪。”

  胡楚元心里覺得好笑,忽然覺得他遇襲這件事和日本人怕是也有點關系。

  浙江海盜,有史以來就從來沒有日本人完全擺脫干系,一直都是所謂倭寇的主力軍,別的不說,近幾年就經常有浙江海帶在日本人的和配合下,試圖攻擊寧波、慈溪一帶。

  他笑了一聲,和澀澤平東道:“謝謝你的好意,但我并不需要,如果只是…!”

  澀澤平東忽然打斷他的話,道:“胡先生,如果您不相信他們的劍術造詣,完全可以派遣你的護院和保鏢和他們一絕雌雄。”

  胡楚元笑呵呵的哦了一聲,卻道:“我這里沒有武道的高手,只有兩百個當兵的,手里都是槍。”

  澀澤平東微微皺眉,又道:“胡先生,此次前來,我還有另外一個想法,如今歐美各國都在強調個人的素質和民族的素質,可亞洲各國卻躑躅不前。我想,如果以您在貴國的號召力,一定可以改變這種局面。如果您有興趣的話,我想和您在上海舉辦一屆中日武道交流比賽,雙方各派出五名武道高手一訣勝負,喚醒我們兩國民眾的尚武精神。”

  這時,他又補充道:“雖然在舉行的過程中,難免會有一些摩擦和誤會,甚至是兩國民眾之間的誤解,但對我們兩國而言,這都是非常有益的。我想,能夠讓民眾自發奮勇的努力強健體魄,增強斗志,這才是最好的強國之道。”

  胡楚元不置可否。

  澀澤平東是聰明人,說的很有道理,也tǐng有yòu惑力。

  是的,不管誰輸誰贏,實際上都是贏家。

  如果是中國人輸了,大家一定會特別激昂,全起而發奮學武,尚武之風就會很明顯的增強。可如果中國人贏了,那也就是一陣笑談,沒有會在意的。

  日本輸了,同樣是更加發奮,而且會是發瘋似的全民奮發努力…可怕。

  如果日本贏了,結果更加討厭,中國人是發奮努力了,日本人的自信心怕是會集體增強。

  中日之間無小事啊。

  幾個餃子都能大動干戈,何況是比武?

  想了想,胡楚元斷然拒絕,道:“我對此是沒有興趣的,過些天,我就要去福州了,哪里有時間操辦這種事。你要是真敢興趣,就在《申報》上發吧!”

  澀澤平東卻道:“我以為這是一件雙贏的事,最好還是半官方的性質來舉辦,如果只是單純讓我們來組織,更像是在挑釁貴國。”

  胡楚元呵呵的笑著,沒有再說什么,顯然是一點都不同意。

  這時,門口的三名武士中忽然走上前一人,三十四五歲左右,身材不高,卻是異常的精悍,目光凌厲如鷹,左臉頰上還有一道細長的疤痕,顯得特別兇狠。

  他上前一步,倒也還有些禮貌的鞠躬,隨即便用還算熟練的漢語說道:“在下松川隆正,聽說名刀第三代和泉守兼定就收藏在貴府,在下一直很仰慕三代和泉。對擁有億萬家財的您來說,這也許只是一件小事,對區區在下而言,這卻是我終身的宿愿。希望您能成全,在下愿用全部身家六千四百日元買下此名刀!”

  胡楚元哦了一聲,卻很殘忍的說道:“我不賣。聽說澀澤家族擁有更多的和泉兼守定,近水樓臺先得月,你和他買吧。”

  嗎的,當我薩比啊?

  胡楚元暗暗罵了一聲。

  果不其然,松川隆正臉色漲紅,陰謀未能得逞啊。

  他索性惱羞成怒,道:“那么,請您派出一人和我決戰吧,我愿意用自己的性命為賭注,換取你手中的三代和泉守兼定!”

  嗎的!

  胡楚元重來沒有想過那把破刀還會惹出這么多事來。

  自從收下來后,他就丟在庫房里,也不知道放在哪里了,還得問胡榮才能查清楚。

  他正感到難堪,站在大廳里負責保護他的一名湘勇把總走上前半步,抱拳道:“大人,小的愿意出戰。”

  “嗯?”

  胡楚元不免有些好奇,仔細看了這個把總一眼,那人也是三十四五歲的模樣,身材不算是很魁梧,但也有幾分氣勢,生的也算是有模有樣,儀表堂堂。

  胡楚元想了一下,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把總道:“小的李存義,直隸深州人,自幼學藝,又在京師學藝十五載,年前剛到兩江衙門投營,因為還有一些身手,蒙中堂大人賞識,留在身邊親兵營里做個把總,負責教習武藝。這個差事也沒干上多久,中堂大人就讓小的跟著蕭千總一起來府上保護您。”

  李存義?

  胡楚元怎么都覺得有點耳熟,可具體是誰啊,他想不起來。

  估計打一架也不會出人命,他就道:“行,那你迎戰吧。”

  李存義一抱拳道:“多謝大人!”

  說完這話,他就將手里的步槍交給身邊的兵卒,自己只拎著一柄單刀走上來。

  胡楚元這才發現他的佩刀和正常的湘勇不同,一般的綠營湘勇都是用柳葉刀,他的刀倒像是民間擅長用的戒刀之類的。

  胡公館的大廳大著呢,幾十個人群毆都顯得很闊綽。

  估計不會打得太有場面感,犯不著換地方,胡楚元就隨便他們,就地解決,不管輸贏都方便他送客,先把這些日本人送走再說。

  李存義倒是很直接的,提著單刀走上前,和日本人松川隆正一抱拳,道:“形意拳弟子,家師京師劉奇蘭,有禮了!”

  松川隆正也很正色的躬身道:“直心影流劍道,家師神源鍵吉,請賜教!”

  胡楚元都還沒有注意呢,兩人的刀刃就一起碰在了一起,隨后就噼噼啪啪的連碰,碰了一會兒,大約是感覺自己的刀不如對手,李存義不在硬嗑,刀風直來直去,硬扎硬打,腳底下卻像是踩了風火輪,又快又靈活。

  他不懂這些,澀澤平東是東。

  只看一會兒,澀澤平東的神色就嚴謹起來。

  胡楚元呢,他只覺得兩個人都tǐng危險的,速度又快,刀鋒就在彼此的身邊晃來晃去,好像一下子就能捅死對手,又偏偏是捅不著。

  也就是一會兒的間隙,松川隆正忽然悶哼一聲,胸口已經出現一塊血斑,和服也被切出了碎口。

  李存義同樣后退了四五步,原來肩膀被松川隆正劃了一刀,血色嫣紅,還好不是很深。

  他撤回來便一抱拳,道:“兄臺好俊的刀法,以后再做請教了!”

  松川隆正似乎是意猶未盡,可也不沒有再殺過來,正色的一鞠躬,悄然退下。

  好啦。

  總算可以送客了。

  胡楚元好不耐煩,看到這些日本人就煩,他們表面上的彬彬有禮,隱藏著的都是各種各樣的小算盤…有什么意思呢,心思都用錯了地方!

  胡楚元tǐng不客氣的當即站起來,和澀澤平東道:“我有些急事要處理,你如果還有其他的事情,那只能是等幾天再來了。”

  澀澤平東似乎也找不到理由非逼著胡楚元和他一起舉辦比武大賽,只能無奈的告辭離去。

  等這些人都走了,胡楚元不由得笑出聲來,又很關切的和李存義問道:“你的傷勢有沒有大礙?”

  李存義頗不以為然的輕笑了一聲,道:“這點小傷不打緊,我自個有金瘡藥,回去用一點就行了。不過,剛才這個倭人的刀法還真不錯,幸好我以前跟著一位前輩學過苗大刀的老架。那是專門對付倭人刀法的,僥幸有了這么點勝算。”

  胡楚元心想,難怪他會主動站出來迎接挑戰,原來是有備而來。

  不過,這個人的功夫確實是很不錯!

  胡楚元當即和他吩咐道:“你以后就跟著我吧,平時再替我指點一下家里的那些護院,我先每個月給你六十清圓,具體的數目嘛,咱們以后再商量。”

  李存義笑道:“大人,您這個數目就不用再商量了,比我以前做鏢師的時候好了七八倍兒,多謝大人!”

  胡楚元笑了笑,沒有多說什么。

  李存義卻又道:“大人,容小的多一句話,這些倭人來路不正,今天雖然在我這里吃了點小虧,日后肯定還會再來。江湖上的規矩就是這樣,正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尤其是松川隆正,他遲早還是會和我再決勝負。”

  胡楚元問他道:“那你有把握再贏他嗎?”

  李存義深思了片刻,道:“身手倒是差不多,可惜刀不如人,何況,只我一個人也擋不住他們車戰。大人,小的想回一趟京師多邀請幾個同道好友前來助陣。”

  胡楚元道:“行啊,那你就去京師替我張羅一下吧,你和他們說,要是愿意在我這里做個護院,薪水總是好說的。若是不愿意,也可以做我家的客卿,住的地方總是有的,吃用也包在我家賬上。”

  李存義想了想,道:“大人,小的倒覺得那個日本人說的沒錯,當今中國到處都是抽大煙,連窮荒人家的子弟都自種自抽,舉目一望,國人孱弱,多是手無擒激之力的病夫。您在國內名望正高,不妨振臂一呼,興辦一家體育會,振興我中華尚武之風。”

  胡楚元不由得嗯了一聲,他一直是有心辦這個事,只是抽不出時間,也找不到合適的人操辦。

  想到這里,他就和李存義道:“行,那你就去辦吧,找些合適的人商量著辦,經費的問題并不是問題。”

  李存義大喜過望,拜謝道:“多謝大人,小的這就去辦。”

  胡楚元笑容隨和,和他道:“你也是個人才,心中也有一些想法和志向。行,我等下就和中堂大人說一聲,將你調到我身邊任用。以你之才,只任一個把總太委屈了,我想和中堂大人順道說說,將你提為我的親兵千總,你覺得怎么樣?”

  李存義更加驚喜,再拜謝道:“多謝大人賞識之恩,小的…屬下必當誓死相報。”

  胡楚元笑了笑,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就讓他跟著自己去后館——榮寶館,好不容易從里面找到了那柄三代和泉兼守定,將刀送給了李存義。

第一百三十七章福州的變化和李鴻章的邀請  和泉兼守定確實是一柄好刀。

  丟在府中四年未用,也沒有拿出來擦一擦,從刀鞘里抽出來一看,仍然是光亮如鏡,澤澤生輝。

  可惜,李存義倒覺得這柄刀好歸好,重量卻不足,他用的單刀得有足夠的份量才能殺出氣勢,但也湊活能用。

  這倒是tǐng尷尬的事情。

  胡楚元看得出來,因為刀具不如對手,李存義也不能直來直去的對砍,威力大打折扣。

  他手里就這么一柄好刀,李存義還不那么喜歡,他索性就給李存義一千清圓,讓李存義自己去找人做好真正的好刀。

  至于三代和泉兼守定,這樣的刀,老是留在庫房里沒人照顧,似乎也不是好事。

  想起陳善元對自己可以說是有救命之恩,胡楚元就將三代和泉兼守定送給了陳善元,讓陳善元慢慢把玩。

  李存義去收拾行李,胡楚元則派人給容閎發了封電報,一是想請容閎做媒人,二也是和伍家探個口風,等了兩天,容閎回電是“好事,即日回國”。

  這說明就差不多了。

  胡榮也從杭州回來了,還將大夫人胡彭氏帶來了,由大夫人負責操辦這些事,具體怎么個辦法,怎么提親,怎么定禮數…這些就不用胡楚元操心了。

  胡楚元這才給左宗棠寫了一封信,一是談自己的婚事,二是將李存義給要過來。

  又過了些日子,容閎陪同大夫人胡彭氏去美國提親,伍家早就知道了,也是一萬個同意的,就在舊金山等著,兩家人長輩一見面,當時就將日子都挑好了。

  這時候,胡楚元總算是放了心,這才前往福州赴任,半路中,他也在杭州和梅啟照見了一面,秘密的談了幾件事,并讓梅謙不要急著參加明年的科考,而是前往南昌武備學堂。

  此時已是1882年6月,正是生絲、茶葉大規模上市的時候,江南商行和江南合作社自然是一如既往的壟斷著兩個產業,尤其是在茶葉的擴張上,今年的速度更加明顯。

  福州。

  經過這兩年的投資和興辦,福州已經有了巨大的變化。

  在那寬闊的閩江口,馬尾岸邊,福州船政衙門的規模又有所擴張,衙門和江南商行重工局合辦的福州造船廠、福州鋼鐵廠、福州機輪廠也都設在這里,新工廠一間接著一間。

  最可喜的還是那些從英法兩國買回來的新式戰艦。

  衛康、定康兩艘二等鐵甲艦,光武、靖武兩艘穹甲巡洋艦,以及法國制造的四艘衛江級近海防衛艦已經陸續編入福建水師。

  福州船政還自行設計了新的魚雷艇和巡邏艇,法國人白勞易和鄭清濂又在鎮中號蚊子船的基礎上,重新設計了新的炮艇,排水噸位從300噸增加到425噸。

這三種小艦船的建造速度是比較快的,經過整改的福州船政擁有四個船塢,每年可造七八艘炮艇,巡邏艇和魚雷艇因為防護甲很薄,造起來的速度更快  光靠這些就能抵擋法國人嗎?

  當然不能,胡楚元心中很清楚。

  到了福州,他先去電報局給伍淑珍發了封電報,告訴她,自己已經安全抵達福州,隨后才前往福州船政衙門。

  雖然他已經有半年的時間沒有來,可這里仍然是他的地盤,一切都只因為他的錢,他的權勢。

  除了他,沒有另外一個人能夠完全掌控住福州船政衙門。

  替胡楚元接風洗塵的人中還有約翰阿巴斯諾特菲舍爾和白勞易、羅爾斯等人,此時的約翰阿巴斯諾特菲舍爾已經是英國皇家海軍的準將了,既是福州船政衙門的軍事顧問,也是福建水師的督導,負責水師規劃和日常的訓練。

  剛到福州,胡楚元不是很想談太多。

  晚宴結束后,他讓大家各自回去休息,只留下吳正丙,具體的問一下羅源灣船塢的建設情況,這是他的暗招,那里將會秘密建造三個船塢,專門用來生產炮艇和魚雷艇。

  因為資金和技術都不是問題,情況的進展也就還算不錯,最先籌建的船塢已經進入試生產的狀態。

  確認了這個消息后,胡楚元就放心很多,安心的繼續讓吳正丙負責。

  對于晚清的軍事,胡楚元一直都只能算是旁觀者,他主要的貢獻就是出錢,事情都是別人在做。

  可他出的錢真是非常多。

  僅以去年為例,湘軍十三個營從新疆撤回兩江三省就開始針對俄軍的水準進行整頓,遣散老兵,征募新勇替代,更換槍械,增加新式火炮兩百余門;湘軍第一大將劉錦堂在江西置辦南昌武備學堂;湘軍老將楊岳斌回湖南置辦長沙武備學堂;左宗棠在江蘇置辦江寧炮藝學堂、鎮江水師學堂;何璟在福建置辦福州炮藝學堂;譚鐘麟暗中置辦湘營撫標一營;梅啟照暗中置辦贛軍撫標三營;楊昌浚在上海整改江南制造總局,更換新設備,聘請新技師和洋人顧問,在鞍山設分廠…!

  這些事都集中在去年,前后花了胡楚元六百多萬兩銀子,其中的一半數額都沒有和朝廷實報,以免清朝廷不批,而這一半都是胡楚元捐的,另一半則是他借的。

  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當然,這些對他來說也只是些小錢。

  隨后的幾天,胡楚元對船政衙門的各項事務都仔細檢查一番,確定情況大致良好,就繼續讓張百熙、吳正丙和鄭清濂三人負責。

  這天晚上,他就讓胡榮和陳善元準備好行程,前去拜訪何璟。

  這剛要出門,嚴信厚就又來了。這一次,他帶來了一個身材不高,面目白凈,留著八字胡的青年,二十七八歲的模樣,穿著打扮都很講究,手里還拿著一柄精雕細作的折紙扇。

  進了船政衙門的花廳,見到胡楚元,嚴信厚就笑容滿面的拱手道:“恭喜胡大人榮登船政大臣之職,實在是名至實歸,非他人可代,亦是我大清國之幸事啊!”

  “嚴先生過獎了!”胡楚元起身淡笑著,又看向那位青年問道:“這位是…?”

  “哦…這位是李中堂家的長子,李經方公子。”嚴信厚匆忙為兩人介紹一番。

  李經方當即拱手提扇,道:“李某見過船政大人,聽說大人年紀雖輕,文韜武略無所不精,尤其精擅洋務外政,但凡與洋人打交道,皆是朝廷不二之人選。李某年紀略長,比起能耐卻相差晚輩,心中既是萬分慚愧,又是無比敬仰。”

  胡楚元還是很平淡的笑著,道:“兩位都過譽了,先請坐吧,有什么事,咱們坐下來慢慢談。”

  這時候陳善元匆匆進來,和“東家,馬車準備好了,還去拜見總督大人嗎?”

  胡楚元擺了擺手,道:“今天就不去了,讓胡榮去和總督大人說一聲,就說我這里忽然來了幾位外國貴客,向我推銷新戰艦,一時走不開。”

  陳善元嗯了一聲,當即將門關上,不讓閑雜人等看見花廳里的情況,也不讓別人靠近。

  過了會兒,他自己送茶進來,隨即就在門外守著。

  整個過程,李經方都特別留意的細看著,隨后就和胡楚元贊道:“大人手下真是人才濟濟,這樣一位近侍都有過人之能和不同于一般人的精明呢。”

  胡楚元嗯著聲,答道:“當初在天津要不是他急中生智,我這條命就沒了。近侍…不宜多,聰明人,厲害人,一個頂十個。”

  李經方贊道:“確實是這個道理啊。”

  胡楚元默默的笑著,請他和嚴信厚喝茶,過了一會,他才主動和嚴信厚問道:“顏先生,您這次來找我,是不是還為了上海輪船局和機器織布局的事?”

  嚴信厚笑道:“我是為此而來,其實,這對大人而言真是一件小事,經方倒是為了國家大事而來。”

  胡楚元稍加慎思,道:“那就先說小事吧!”

  嚴信厚道:“那好,當今天下的生意人,您說第二,那就沒有敢稱第一。輪船局和織布局的事情在您眼里,那就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呢,中堂大人也不想隱瞞,情況確實是不容樂觀,北洋商行這兩年都貼補了不少錢進去。中堂大人說了,您和他畢竟都是安徽同鄉,就只看同鄉的情面,只要您愿意接手,北洋商行持有的股份就無償轉讓給您。”

  胡楚元呵呵一笑,道:“其實也沒有別的法子吧?”

  嚴信厚也無奈的苦笑,道:“少東家的生意手段實在是高明,中堂大人問我策子,我只能如實相告,在生意場上和您過不去,那就是和錢過不去,犯不著。咱們是自家人,所以就直說了。這個事還得請您來辦,中堂大人只有一個底線,那就官股的收益得歸直隸衙門。”

  胡楚元點著頭,雖然他對這兩局子的事情摸的一清二楚,可也得提防李鴻章玩詐,就再問道:“官股各占多少?”

  嚴信厚道:“輪船局占股四成,中堂大人的意思是能退讓到二成半,機器織布局是三成,也能退到二成半。只要您接手了,具體怎么操辦,那都由您說了算。”

  胡楚元將茶杯放下,落地有聲的道了一聲“好”,又看了看嚴信厚和李經方,續道:“這個事情,我接了。可我有一個條件!”

  嚴信厚道:“大人請說!”

  胡楚元道:“讓我的手伸進天津,我要在天津開辦新的天津招商局,我在局子里開五成的股份,余下三成歸直隸衙門,另外兩成請其他商人拿著,我不多問。機器織布局歸招商局,輪船招商局和江南輪船局合并,江南商行和直隸衙門能占多少股份,按本拆算。航運的利潤已經不多了,不用太計較,關鍵是得把事情做好。織布局才是利潤最大,市場最寬的地方,但只在上海經營,那也做不大。”

  嚴信厚一時不敢決斷。

  李經方卻大加贊賞的拍掌道:“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官商,李某佩服,佩服之至啊。好,我就替家父同意此事,一切都按胡大人的意思操辦。天津招商局以后在直隸經營,絕對不會有任何阻攔,但有不妥的地方,大人都可以來找家父,自然有家父為您做主。”

  胡楚元默默點頭,他就知道,真正敢做決定的還是李經方,李鴻章不可能真把權力給嚴信厚。

  嚴信厚則問道:“那這個天津招商局的總辦又該由誰來擔任呢?”

  胡楚元道:“別無旁人,就是您了,只是不知道嚴先生有沒有這個意思?”

  嚴信厚大喜過望,喜笑道:“若能再和東家續上前緣,這真是再好不過了。”

  胡楚元點著頭。

  李經方也笑道:“嚴先生確實是適合的人選,只不過,胡大人,您這家天津招商局會不會北洋商行搶生意呢?”

  胡楚元想了想,道:“我只在天津經營,不會深入河北,具體有沒有爭端,那就看中堂大人如何協調了。如果即便是這樣,盛宣懷先生還不肯容我,那我就沒有什么辦法了。”

  李經方笑道:“胡大人放心,盛先生那里自然有我親自去說,他早已有所準備,同為朝廷效力,他也不會計較這些小節的…不過,盛先生也和我說了一個事,山東的鹽業一直都是北洋商行在經辦的,可這些日子,山東巡撫文格大人也有意自辦山東商行,聽人說,似乎是有意找您入股。”

  胡楚元道:“這個事,文格大人并沒有和我商量過,他是找了戶部尚書景廉,景廉推薦我,我當時就回絕了。山東這個買賣當然非常好,但我眼下是一切都以福州船政為重,連江南商行都是讓家中的大掌柜們自行操辦,哪里還沒有精力管著山東。”

  李經方笑道:“盛先生倒是很想管著山東的買賣,他說了,若是大人信得過,北洋商行愿意和江南商行合股經辦山東商行,大家五五分帳。”

  胡楚元也笑。

  這個事情,他早就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他選定的人是胡大宗,而且,早就替胡大宗和文格談妥當了,文格有戶部尚書景廉、肅親王、恭親王等一干滿員照顧和撐腰,根本不怕李鴻章,更不將盛宣懷放在眼里。

  景廉和肅親王,包括恭親王都希望在山東留一塊地,歸他們滿人控制著,自然也就不能讓李鴻章的北洋商行拿走——他們倒是這么想的tǐng美,結局如何,恐怕就不是他們所能預料的。

  所以,自辦山東商行的事情已經是定下來了,年底差不多就能辦起來,眼下就是和李鴻章為了山東鹽務的事情扯皮。

  山東的鹽業產量極大,一旦奪下來,就意味著河南、山東的鹽業都歸山東商行,這里面只要有三成的官股,那每年就能抽出一百萬銀子的紅利。

  所以,胡楚元只是笑一笑。

  事情孰輕孰重,他心里明白。

  他當即就和李經方道:“我倒是很想和盛老板合作,可惜,此事不是我能干預的。據我所知,真正的后臺是恭親王,他執意要讓山東商行獨立出來,不受北洋、江南兩大商行的干預。我原先在京師的時候和恭親王談過,他說,我要想入一股,幫商行操辦點事,那是可以的,想入兩股也能談,三股以上就是做夢。”

  李經方一時無語,他們密謀此事雖然久,卻還真不知道這些細節。

  想了想,他和“莫非是真無別的辦法?如今的山西商行已經是越辦越好,如果山東也自辦一家商行,北洋商行的生意可就是快要沒法子做了。”

  胡楚元輕聲的冷笑,道:“那就只能怪盛老板無能了,我也沒有心思管那些事,光是福州船政就夠我操心了。”

  李經方呵呵一笑。

  稍加思量,他索性不談那些煩人的事,又和胡楚元笑道:“胡大人,你我祖籍都是安徽,咱們不妨推開天窗說亮話,只要是照顧安徽人的事情,家父都很樂意置辦。近幾年里,大人不斷資助了很多徽州商人,不少人都因此在上海發家致富,確實是令人欣喜。家父想在天津大加置辦一棟徽州會館,招攬徽商到天津經營生計,咱們徽人在京為官的人多著呢,其實也能相互關照的。”

  他這番話的意思在明顯不過,就是要拉攏胡楚元,即便不能投奔淮系,雙方也別繼續這么爭鋒相對。

  李鴻章是看出來,就憑盛宣懷的那點本事,想在生意場和胡楚元折騰,實在是太嫩了點。此外,在留美幼童、鐵路等事件上,都是胡楚元先和他保持一致,進而影響左宗棠改變長久的湘淮對立態度。

  只憑這兩點,李鴻章就覺得和胡楚元還是有可能合作的,再通過胡楚元的態度來牽制左宗棠,這也不失為一招妙棋。

  胡楚元以前真的沒有想過,一旦他拉起徽商的大旗,某種程度上,李鴻章也是一個受益者。

  他們兩個人都得沾著這個“徽”字的光,才能在政壇和商場上建立各自的體系。

  想到這里,胡楚元就微微點頭,道:“確實是這樣。”

  多的話,他不方便說。

  雙方都還是在試探的階段,晚上,李經方和嚴信厚就先告辭離去了。

  等他們一走,胡楚元給左宗棠發了一封電報,詳細的將這個事情說了一遍,大體的意思是先拿下織布局和輪船局再說,后續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

  對此,左宗棠也是同意的,如果能將手伸入天津,顯然也是有利可圖。

第一百三十八章李存義的關系網  過了兩天,葉同光等人也從上海抵達福州,在福州船政衙門隔壁的大公館建立起新的總信房和帳房,也就是將胡楚元生意上的檢查和決策中心轉移到了福州。

  這一次,胡楚元再回到福州就是要一門心思的運營好中國的茶業,一天做不好,他就一天不甘心,死也會不瞑目的。

  信房的人選不可能有第二個,當然是顏士璋,排在后面才是繆荃孫、顧家相。

  帳房的工作主要是由葉同光、楊鴻賓來做,他們的能力是肯定沒有問題,可有些帳也不能讓他們知道,陳善元可以查一些,但不能天天查。

  想來想去,胡楚元決定將潘麗美從杭州絲廠抽調出來。

  在杭州絲廠建立后,由絲廠和地方鄉紳商人在杭州各縣合股置辦小絲坊,全部采用新式的1200孔江南織機,培養了三萬多名熟練織工,日產上等杭綢百余萬丈。

  正是在杭州絲廠的帶動下,目前的杭州已經成了江浙絲業的繅、染、織中心,同時也是中國最大的絲綢集散地。

  在整個過程中,潘麗美就是見證者之一。

  她本來就是個聰明的女孩子,在杭州絲廠鍛煉了三年,她也真學到了很多本事。

  每次回杭州,胡楚元都會去一趟杭州絲廠,也在期間見過她幾次,而她給胡楚元的感覺確實是越來越精明能干了。

  總之,這三年的鍛煉是值得的。

  胡楚元想過了,將潘麗美調回來專門處理絲業上的帳目,同時負責收集日本和世界絲業的各種信息,葉同光負責商行和錢莊,楊鴻賓專門負責茶業,陳善元則只負責軍火上的帳目。

  各司其職。

  至于裕豐社的帳,他自己過問,不用勞煩別人。

  做了這個決定,他就讓人發電報將潘麗美抽調到福州的總帳房里。

  也就是在這一天,李存義回來了,請了幾個連胡楚元都聽說過的一些知名高手,最有名的莫過于劉奇蘭、程廷華、王正誼三人,其余張景星、黃士海、李書文、王中泉、張占魁等人也非等閑之輩。

  程廷華是八卦掌的直系傳人,王正誼就是傳說中的大刀王五。

  劉奇蘭是李存義的師傅,自然要來助陣,程廷華和李存義是同鄉至交,李存義的八卦刀法就是程廷華代師董海川所傳。

  王正誼是受程廷華所邀,閃電手張占魁和李存義是義兄弟,肯定得來,張景星和黃士海則是劉奇蘭邀請來的,他們兩個人感覺自己的年紀都有點大,真和日本人打起來,未必能占便宜,就分別將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李書文、王中泉也帶了過來。

  形意、八卦、八極。

  三門精英薈萃,而這些就算是李存義在江湖上的關系網,他首先學的是形意拳,后在劉奇蘭的推薦下,跟張景星學了三年的八極拳,去了北京之后,又遇到程廷華這個河北深州同鄉,通過程廷華學習八卦掌和八卦刀。

  劉奇蘭所學也比較博雜,李存義是他的高徒,自然學到的更多,那天所用的苗刀老架就是跟劉奇蘭所學。

  因為劉奇蘭的年紀和輩分最大,大家都以他為首。

  見他們自己有一套禮數和關系,胡楚元就順水推舟,聘請劉奇蘭為胡家的總護院,年銀一千兩銀子。張景星和程廷華也都號稱是一門宗師,給一個副總護院的頭銜,年銀八百兩。

大家一聽,都是特別的高興,可他們更想要做的卻是和日本人較量一下高低,籌辦上海體育會,將北方的形意拳、八卦掌和八極拳傳到上海,在上海打出名堂  福州體育會…這個就免了。

  上海是一片空白,所以可以去,福州歷來是南拳的地盤,犯不著來福州踢館子。

  胡楚元對這個事情并沒有特別的在意,只是表面上的熱情一下,出錢出力出房子出關系,其實都是交給劉奇蘭和張景星去辦理。

  他身邊總是要有人負責保護的,程廷華、王正誼、黃士海和李存義四個人就留下來,負責保護胡楚元的同時,也指點其他護院和親兵練武,其他人就是來晃一晃,領了銀子就一門心思去上海搞體育會,占地盤,開武館。

  這幫人啊。

  胡楚元在心里感嘆著,但還是挺的,錢嘛,他有的是。

  高薪招來了,總是要發揮余熱,胡楚元很快就將黃士海請到福建水師,教水師官兵習武,擔任水師武教習,又將王正誼請到湘營任武教習。

  真正留在胡楚元身邊的其實只有程廷華、李存義,王中泉和李書文也在擔任護院,可他們似乎學藝未能有成,每日都在苦練,看年紀確實也不大,胡楚元就沒有放在心上。

  胡楚元也想長命百歲啊,正好程廷華這樣的一代宗師在,他就請程廷華教他一點根基的八卦掌,用于健身即可,程廷華也沒有拒絕,教他幾個花架子套路,用來鍛煉氣血和身手腿腳的靈活性。

  這天,兩個人正在衙門花園里一教一學,李存義就匆匆走了進來,和胡楚元稟告道:“大人,屬下有一事想說。”

  胡楚元心里偷笑,這個李存義自打進了他的營帳,還真給他惹了不少事,還好,這些事也確實是該辦一辦的。

  他就繼續和程廷華切掌,卻道:“有事就說吧,什么時候不讓你說話了!”

  李存義便道:“大人,您這些護院都是浙江的老油條,不好教啊,您那些親兵全部是湘營精銳,說實話,開槍的本事都有,練武卻未必都是好料子。我總覺得,您身邊的親兵,槍要開得雙手的,功夫也得是一流的。”

  胡楚元笑,他其實是挺欣賞李存義這種喜歡動腦筋的人,便道:“那你說說該怎么辦呢?”

  李存義忽然有點猶豫,實話實說道:“大人,您家的護院資歷都太老,我這實在是沒法教。一出手,我就能鎮住他們,可要他們跟我學招法,他們就拖洋工了。親兵呢,我不是湘人,指揮不動啊!”

  “哈!”

  胡楚元笑一聲,他就知道是這樣。

  這種事情本來就在所難免,胡家的總護院歷來都是杭州人,忽然請了北方人來,大家嘴上不說,心里都不樂意。

  他停下手,稍加思量,就和李存義道:“我這里的護院都是給咱們老胡家出過力的人,大半還是我爹那時候招的人。別的能耐沒有,就是忠心。這樣吧,我讓二管家安排一下,讓他們陸續都回杭州和上海的大院里。你明天重新招一批,具體是哪里人倒不重要,功夫好,身手好就行。親兵呢,你請個眼睛靈光的師傅去一趟徽州,請徽州的掌柜胡長年重新招一批,兩三百個人。雖然和你不同籍,你收幾個真有天賦的做親傳弟子不就結了嘛。”

  李存義大喜過望,道:“那屬下這就去辦了。”

  胡楚元點著頭,讓他去辦。

  等他走了,胡楚元就繼續程廷華切掌盤掌,順著趟子演練八卦掌。

  過了會兒,程廷華就和胡楚元道:“存義兄是個很不錯的人,他的刀法在我輩中應該說是僅次于王五先生,只是練習八卦掌和八卦刀法的時間還不長,若是能夠融會貫通,必能自成一派。”

  他對這些真不是很感興趣。

  程廷華其實也挺精明的,大體能看出來,但要說胡楚元輕視他們這些武夫,那又不對,還是挺重視,只是興趣不大。

  不管胡楚元興趣大不大,他還是挺認真的教著,若是能夠得益于胡楚元在社會上的地位和名望,使得八卦掌在民間廣為流傳,這也是師門的一份幸事。

  八卦掌呢,胡楚元也練了十幾天,怎么說呢…還是挺枯燥的!

  練到暮色時分,他便停了下來,擦了擦汗,和程廷華問道:“程先生,你覺不覺得八卦起手難度挺大的,要求也太多了。我倒覺得,當下中國缺的不是一門武術絕學,還是一門人人都能練,人人都能因此強身健體的功夫。這套掌法應該要簡單,分成幾個層次,從最簡單的套路練起,經過幾個套路由簡入繁,由淺入深,由易入難。”

  “嗯?”

  程廷華微微一怔,隨即便道:“任何功夫想要練好,基礎總是最關鍵,像您這樣不學樁法,直接跳過去學掌法是最犯忌諱的,以后也很難練扎實。武術就是這樣,當初師傅傳給我的時候,光是基礎就讓我扎了三年,來來去去就是趟泥腿,打盤掌,比您現在學的更枯燥一百倍。”

  說道這里,他便笑了,又道:“當然,大人說的也對,不是人人都想要練成武術高手的,更多的人只是想要強身健體。如果有可能的話,我最近琢磨一下,看看能否把八卦的趟路拆開來,分成幾個層次慢慢教,愿意學真本事的,那就邊學基礎的趟路,邊從樁法練起,各取所需。”

  胡楚元笑,他其實挺喜歡這個程廷華,和劉奇蘭、李存義等人不同,程廷華的年紀比李存義還小一歲,卻有一種真正的高手氣質,談吐怡然。

  當然,論長相,論身形,論氣質,論人脈,程廷華確實有他突出的地方,可以說是一表人才。

  李存義也算是儀表堂堂,和他一比,怎么看都是配角。

  要是擱在130年后,那肯定比李連杰、甄子丹紅多了。

  總總因素吧,胡楚元就是比較欣賞程廷華,國術館這些事情,他終究是要辦的,但也不會是自己去辦,程廷華恰是一個非常好的人選。

  眼下讓劉奇蘭去辦,主要還是劉奇蘭輩分高,人緣廣,號召力強,他振臂一呼,郭云深、車永宏、宋世榮、李廣亨…這些人都會應邀而至,大家是師兄弟嘛。

  郭云深、李廣亨這些人的弟子更多,也都是李存義這個級別的高手,一呼百應,以形意拳為主心骨的上海體育會不就成了嘛?

  日本人再來,來就來唄,到時候就不關胡楚元什么事了。

  江湖上的事,江湖人自己去解決。

  反正這兩天也沒有什么大事,胡楚元就讓程廷華繼續陪著自己喝喝茶,聊點北京城里那些事,因為學八卦的人主要是京城滿人旗貴和富庶豪門子弟,程廷華在京師的地位是很高的,知道的事情也多。

  兩人不經意間就說到了景廉,原來景廉也跟著程廷華學了兩年的八卦,和胡楚元一樣,基本不吃苦,學的都是花架子,打打老婆丫鬟還湊活。

  正說著呢,程廷華忽然想起來了,就和“大人,陳善元能不能跟我學八卦,我前些天看他跟李存義學苗刀老架和小架,感覺是個挺靈活的人,想指點一下。”

  胡楚元笑道:“可以啊,這是好事,你是正兒八經的想收做入室弟子,還是只看我的面子指點一手?”

  程廷華挺慎重的想了會兒,道:“入室弟子談不上,我就覺得他能學出真活來,反正我是用心教,有多少教多少,他愿不愿意拜師,那是他的事情了。他要是不肯啊,我可以將他推薦給別人,其實,他學八極門的功夫打好基礎,再學八卦,輔學形意,十年苦功一下,未必就比我差呢!”

  胡楚元暗暗乍舌,心想,這些人能練出名聲也是不容易的,誰都下了十幾年的苦功。

  別的不說,他這幾天光是看李文書那個年輕人,和他年紀差不多,就單手抓著一個百余斤重的大槍桿子的尾部,不停的抖甩,全身的勁都要用上。

  枯燥極了,從左手練到右手,再從右手練到左手,七八天都這么練。

  可就是這樣,將一門絕活練到頭,那也是出神入化的厲害啊。

  程廷華則又說起了另外一件事,他道:“其實,我這一次和王五師傅一起南下,就是想和日本人交個手,看看日本的武術到底是個什么水平。”

  胡楚元道:“那倒是挺容易,我估計,日本人很快還是會再來的,他們嘛,不證明自己是最優秀的亞洲人種,那是絕對不會死心的。”

  程廷華有那么點譏笑,道:“無謂之爭,人各有其長,何來優劣之說?既然他們是這樣的心思,那我也就犯不著和他們太客氣了,他們要是再來,我可以先和他們過過手。”

  胡楚元倒是很有趣的,不管怎么說,人家也是八卦掌的一代宗師。

  他卻道:“別的都不怕,就是日本人的刀很鋒利,李存義的單刀上手就被砍出了幾個缺口。”

  程廷華倒是很坦然,道:“大家的技藝各有所長,這也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如今已經是洋槍的時代,有那些研究鋼刀的功夫,咱們還不如多下點精力造好洋槍。臨陣對敵的時候,我會選擇較為厚重的鋼刀。”

  胡楚元想了一下,道:“福州鋼鐵廠最近一直都在研究新的鋼鐵材料,不妨從北京請幾個鑄刀的高手過來,利用現成的軍工材料造幾把好刀,至少別差太多,能讓大家發揮自己的所長。”

  程廷華道:“這也是一件好事,那我今天晚上就給幾個朋友寫信,邀請他們南下到福州,一起謀合謀合。”

  胡楚元點著頭,正想問問八卦派用的是什么類型的鋼刀,衙門花園外就想起了一陣悅耳的呼喊聲。

  “少爺,我回來咯!”

  聽那聲音,卻也不知道是有多開心。

  胡楚元不看都知道是潘麗美那個小丫頭,抬頭一看,卻見潘麗美匆匆忙忙的已經跑進了花園,真是一個令人過目難忘的漂亮女子。

  此時的她穿著一身粉色的綢緞短襟和長褲,貼身的很,正能承托出那姣好yòu人的青chūn線條,玲瓏凸凹,令人遐想菲菲。

  不知何時,她也扎起了江浙少女的那種粗大辮子,烏黑秀麗,更顯得她是那樣的可愛。

  她的姿容之美麗,肌膚之白皙瑩潤,身材之玲瓏,實在是令人驚嘆。

  幾年一晃而過,她真是越發有女人味了,漂亮的像個能勾魂的妖精。

  潘麗美只帶了一個很小的包裹,見到胡楚元就沒規矩的呵呵壞笑著,又招手道:“少爺,你可總算是把我從杭州給就出來啦,熬了三年,我好辛苦的哦!”

  “吃苦是福嘛。”

  胡楚元輕笑一聲,又替程廷華引薦一番,道:“麗美,見過程先生,算起來,他也能算是我的師傅呢!”

  “不敢當,大人嚴重了!”

  程廷華匆忙推辭,礙于禮節,他也只是和潘麗美微微點頭,沒有說什么。

  潘麗美則甜甜的和程廷華問好,又和胡楚元道:“少爺,我聽說前些天有幾個日本人找您鬧事,還動手了呢,真是豈有此理…王大管家還說,您找了好些高手來護駕呢。其實啊,我爹也在日本認識幾個很出名的劍客,不如找他們來比劃一下,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嘛!”

  “哦?”

  胡楚元這才想起來,中村浩司其實也算是日本武士,就是不知道學藝精不精。

  可這種招法好像有那么點下作,他就看著程廷華,意思是讓他決定。

  程廷華道:“為何不可?勝負在其次,臉面更是其次,關鍵是要切磋一番,增長見識。若是能讓我們從中總結出一套對付日本技擊之術的新功夫,那才是最重要的,也是我和王五師傅南下的目的。”

  說到這里,他便又和胡楚元說道:“按理說,苗刀老架和小架是戚家軍里流傳出來的,專門用來對付倭人刀法,可李存義上次來和我說,似乎不是很對勁,克是克一點,但不能全克,效果并大。他這么一說,我就有了興致。我琢磨啊,別人的功夫也在不斷進步,年年有變。”

  胡楚元微微點頭,也嗯了一聲,心里越發佩服程廷華和王正誼。

第一百三十九章總信房和總帳房  潘麗美可是一個會討人喜愛的女孩子,花園里只多了她一個人,便像是多了一群人。總算調回胡楚元身邊讓她高興不已,就和胡楚元說起了在杭州絲廠的那些有趣事兒,程廷華就在一旁也聽著,似乎是有點興趣。

  這幾年間,杭州絲廠對整個杭州府的貢獻是極其巨大的,讓杭州一躍超過蘇州,成為江浙絲綢產業的第一集散地,從宏觀經濟角度來分析,也為杭州府創造了大量的就業機會和消費力。

  對于杭州府和金衢盆地的絲業推廣也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在胡楚元和指點下,順利晉升為嚴杭道道臺的霍鴻機操辦起大杭州的概念,推進的了杭州新城區的建設,對老城區實施整改,圍繞望江路建立連貫兩個城區的商業大道。

  這樣的榮景本該是屬于蘇州的,胡楚元也一直都這樣想,可譚鐘麟的保守使得蘇州失去了這個機會。

  潘麗美將這些事看的清清楚楚,時不時的揶揄譚鐘麟幾句,又說杭州現在是如何的富裕,胡家三爺和四爺在杭州的產業如何置辦的越來越大。

  她是得意的,在這些事里面,她的功勞可不小。

  聽她嘰嘰喳喳的說著,程廷華也不乏起了興趣,想去杭州親眼看一看。

  不僅會說,潘麗美還給胡楚元帶來了一套1600孔新機織造的樣品,又說要用這個絲緞給胡楚元做一套新衣服。

  胡楚元聽的很開心,畢竟,杭州府的變化正是他在背后推波助瀾,隨著金杭、湖杭和杭寧鐵路的通車,浙江就會有第一條主干線鐵路,最上等的特級生絲和大量的金衢一級生絲通過鐵路運往杭州,經過加工織造,再從寧波出港,銷往全國。

  日后的杭州還會更加的繁榮。

  天色漸晚,潘麗美可也把自己這幾年的功勞苦勞都說的差不多了,便討著巧的和胡楚元撒嬌道:“少爺,我這幾年可辛苦了,難得第一次來福州,您明個就陪我去轉轉集市吧,好歹也得買些什么獎勵人家啊。要知道,柳大掌柜可是小氣了,給沈茂才他們好些個分紅,偏偏沒有我多少呢!”

  胡楚元呵呵的笑著,好像是挺樂意,心里卻猶豫。

  不行啊,他想,爺如今也是訂過親的男人了,這大白天的帶個小姑娘招搖過市,萬一給伍淑珍知道了,那可得鬧出些事來。

  再說了,伍淑珍是說來就來啊!

  萬一是明天來,抓個正著,這證據累累的,有口難辯啊!

  一抬眼簾看到程廷華,胡楚元便笑了,道:“程先生,你一路辛勞從北京城里趕過來,這么些天都在府中教我練拳,都沒有機會去福州逛一逛吧。正好,咱們明天一起去福州城里轉悠,順道看看福州手藝人的鐵匠活!”

  “嗯?”

  程廷華一聽就納悶了,他想,不對,我前些天和王正誼就一起去過福州城里,還特別去看了人家的鐵匠手藝?

  轉念一想,他便道:“為何不可?”

  胡楚元一聽這話,倒也明白了一個事。

  程廷華通常不太會拒絕別人,當他覺得很勉強的時候,就會說“為何不可”,你以為是“為什么不可以呢”,其實在程廷華的心里則是“最好不要”。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習慣,包括說話和用詞。

  胡楚元笑了笑,只當是沒有發覺這一點。

  潘麗美現在可就算是出師了,能力和身份都不一樣,胡楚元特別讓人給她安排了一個單獨的公寓樓。這原先是給法國顧問們住的洋樓別墅,以后等伍淑珍來了,兩個美女就住在一起,相互也有個照應。

  次日,胡楚元真和程廷華、潘麗美一起去福州城里轉悠。

  到了福州的集中買賣絲緞的地方,潘麗美就停在這里不走了,將福州的熟絲、絲綢都看了一遍,聽說福州絲綢在南洋能賣出好價錢,銷量也特別大,她就有了想法。

  她和胡楚元說,福州絲綢的質量根本比不上杭州絲,要是在福州也建絲廠,專向南洋經營絲貨,肯定也能賺一筆錢。

  胡楚元是老買賣人了,一聽就覺得這個主意很不錯,就讓她從杭州絲廠調一些人來經辦,并讓福建分行的會辦吳大徵幫忙。

  他不得不說,潘麗美是真聰明。

  伍淑珍也聰明,可她的聰明是建立在良好的教育和見識上,潘麗美則不同,潘麗美的聰明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

  比如說,伍淑珍的捷達洋行和金伯利公司辦的非常漂亮,可這些思路都是胡楚元幫忙想的,伍淑珍只是去經辦,潘麗美則不一樣,她完全可以自己想到賺錢的門路。

  這就是兩個美女之間的差別。

  同樣的,伍淑珍的美麗是一種氣質,一種優雅、恬靜和大氣,潘麗美則是一種純天然的美…她就是無比驚yàn的漂亮。

  途徑福州最為繁華的南后街時,街上一群人圍觀成群,胡楚元他們也湊過去看了看,卻見街口有一個十四五歲的乞兒少女在賣身葬父母。

  大家議論紛紛,卻沒有人愿意出手幫忙。

  胡楚元看了一眼,想到自己平日的奢華,不由得有些唏噓感嘆——正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呢!

  可沒有辦法,他就是這么自私的人。

  看著這一幕,程廷華就和胡楚元嘆道:“大人,江南的情況算是很不錯了,在北京城里,老天壇和前門一帶,這樣的事情真是都有好多。要是擱在滄州和保定府,事情就更多了。在我家深州,更是多不勝數…尤其是圍繞漕運的那一條道上,近些年更是餓死不知道鄉親,前些年鬧奇荒的時候,山西據說是餓死了數百萬人。江南五省…確實算是一片富饒福地。”

  胡楚元聽著這話,心里隱隱有感。

  人性是脆弱的。

  他稍加思量,和身邊的陳善元道:“雇她做個丫鬟,將她父母送回鄉里祖籍安葬。”

  陳善元默默點頭,上前就從懷里掏出十個清圓,和那少女道:“我家爺雇你做個丫鬟,這是給你的工錢,你父母的下葬就讓我們去辦。”

  少女欣喜,答謝一番就跟著陳善元。

  陳善元是福清人,又在福州生活多年,對當地的人事都很熟悉,很快就找到了合適的棺材鋪。

  他去辦著這些事,胡楚元和潘麗美、程廷華三人則回衙門。

  乘著馬車往回走的時候,胡楚元心里就一直在琢磨著,回到了衙門,他就將顏士璋和顧家相請了過來,商量在北方各地籌辦慈濟堂收養孤兒。

  既然是慈濟,自然不能只靠胡楚元一個人出錢,上海、江浙的富紳也得能出就出,地方鄉紳更要出力,將慈濟堂歸屬在公益局名下,統一置辦,各府都有一家,收養孤兒,教其讀書識字。

  如果是特別貧苦的人家,子女不能養活,也可以托養在慈濟堂。

  胡楚元將自己的意思大致一說,顏士璋便忍不住的問道:“東家,這一年得置辦出多少錢的事來?”

  胡楚元想了一下,和顏士璋問道:“你估摸能有多少?”

  一直在旁聽著的程廷華忽然道:“大人,若是在江南操辦,那恐怕是不需要多少錢,但若是在北方操辦…別的地方不說,光是我老家深州,您這一年都要收下幾百個孤兒。若是還得托養,那怕是幾千人也不止。只這么一算,僅是深州一縣,您每年就得拿出五千兩銀子,時間越久,至七八年后,每年需要銀子三萬兩才能長久維持。”

  顏士璋則道:“怕也要不了,這是好事,其他鄉紳多少還是要出一點,就和我們在江浙操辦義塾一樣,咱們和地方鄉紳大多都能各攤一半,東家出一半,他們幾十家聯起來出另外一半。再說了,咱們也不是什么孩子都養,三四歲以上,十四歲以下,我們就養著,再大一些都能家里做事了,那就不用養了。北方的情況是很苦困,尤其是直隸山東一帶,往年靠漕運養了數千萬人,這些人如今大多失去了生活來源。”

  胡楚元道:“那就這么辦吧,我每年出三百萬兩銀子,顏先生,咱們能救多少就是多少,江南五省呢,我每年額外再出二百萬清圓,總計是八百萬清圓的支出,您替我精細點用。”

  顏士璋想了一下,道:“此事不妨讓鈕玉庚去辦,《咨政參考》一事至今未能通過,積存的資料和稿件可供六年之用。眼下不妨讓他操辦些其他事。他屢任地方學政,學生眾多,在各地鄉紳中頗有些名望,辦慈濟堂應該是很方便的。”

  胡楚元點著頭,就讓顏士璋再去請鈕玉庚,幾個人一細談,鈕玉庚便同意了。因為鈕玉庚曾任山東學政,在地方有些人脈,他決定明日就啟程前往山東,先在山東辦幾所慈濟堂,挑選良才負責。

  等大家各自去辦各自的事,程廷華這才和胡楚元感嘆道:“大人果然是濟世之人啊,家業之大,仁心之廣,我是平生未見。若是大人不嫌程某學藝不精,程某愿意在大人身邊做一生的護院師傅。”

  胡楚元笑了一聲,道:“你要愿意留,想留多久都可以,不過,以你的身手和器量,日后總有很多大事要做的。”

  程廷華也是聰明人,他笑,抱拳道:“全憑大人吩咐。”

  在潘麗美、葉同光、繆荃孫等人陸續抵達后,胡楚元在福州的總信房和總帳房就已經形成了。

  有了這兩房,即便是身在福州,他也可以操控好整個產業,包括商、政、軍三個方面的事情。于此同時,在京師,王懿榮邀請萬青藜、李鴻藻、翁同龢在陶然亭附近興辦了京師國學館,占地一百余畝,為進京趕考的舉人們提供一個很獨特的聚集地。

  在這里,家貧的舉子都能得到免費的食宿,考中進士之后,國學館還會額外支出一筆賀禮,不多,三四百兩銀子,用于在京師的第一年開銷。

  王懿榮就通過總信房不斷給胡楚元寫信,通報他看中的年輕進士,浙江、湖南、廣東、江西、徽州的進士都會特別受關照。

  很特別的一點,京師國學館還會模擬往年的殿試開預考,幫這些舉人中的出類拔萃者提前造勢,也暗中摸清楚各地舉人的水平,從中挑選一些人予以重點資助。

  對于那些已經和胡楚元建立秘密聯系的各地官員、京師要員,大家也通過總信房暗中來往,通報內幕消息,更可以說是讓胡楚元居中協調,理清大家的利益關系。

  滿人要什么,湘軍要什么,清流派要什么,大家都在這里匯總,胡楚元的任務就是讓大家各取所需,而他也確實能做到這一點。

  劉永福、張靈普、劉錦堂…大家的事也都要經過總信房,這些人各有代號,信函密封,只有胡楚元能看,總信房的工作只是將這些信都單獨挑選出來,逐一不落的交給胡楚元。

  總帳房要負責的事情更多,各地的賬,大大小小,幾千家產業的帳目都要在這里匯總清查,胡楚元自己的產業,船政的產業,和他人合伙的產業…都在這里查對清楚。

  安全第一,胡楚元將胡長年也從徽州抽調回來,單獨坐鎮在總帳房,葉同光、楊鴻賓、潘麗美等人負責協助,具體負責查賬的都是老主事,老主帳,每個都跟著胡家干了十幾年。

  這時候,胡楚元就可以安心操辦兩件大事了,第一,應對中法戰爭;第二,整頓中國茶葉。

  這兩件事都不容有失。

  此時,他已經大體物色好幾位能在中法戰爭中領兵出征的人,左宗棠帳下兩大猛將,劉錦堂、王德榜當然是不二人選,貴州巡撫岑毓英也很不錯。

  梅啟照雖然已經秘密經辦起了自己的贛軍,金衢兵備道慕芝田、嘉興總兵楊廣锜江西籍貫的將領,寧波知府羅大佑也參與其中。

  比起其他老牌軍系,贛軍不僅悄無半點名聲,一切都是暗中操辦,還明顯缺乏真正過硬的良將,楊廣锜還出身于淮系,勉強依靠同鄉關系拉攏過來。

  所謂的贛軍就是梅啟照在浙江的三個撫標營,聚集在寧波一帶用于防衛海盜,每營不過兩千人。人數雖然不多,挑選的都是江西良家子弟,也有目前最好的裝備。

  為了應對中法戰爭,胡楚元說服左宗棠,派遣劉錦堂、王德榜前往德法兩國考察陸軍軍制、裝備和訓練,為期半年,隨行人員中不僅有徐延旭、陳方略、張chūn發、何秀清、蕭得龍等湘軍中生代的將領,也有慕芝田、楊廣锜、羅大佑和梅謙四人,

  至于整頓中國茶業的事情,因為左宗棠疑慮《咨政參考》一發,人人畏戰歐洲列強,《咨政參考》就遲遲不能刊出,胡楚元計劃中的“英國威脅論”也就一時用不出來。

  眼下這個階段,胡楚元只能集中精力做好內功,優先對福建的茶葉源頭實現聯營。

  經過這幾年的投資,福建的聯營茶社數量已經接近一千多家,產量占福建茶葉總產量的四成,主要集中在容易運輸外銷的閩東一帶。

  有了這幾年的暗中醞釀和謀劃,此時的胡楚元已經可以正式發力了。

  這也意味著,至少約有一億清圓在近幾年間陸續投入到這兩件大事中,等待著法國人的也必將是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敗。

  這是命中注定的事,因為胡楚元早已進入了一個不差錢的時代。

  當胡楚元只需要在市場上持有一千五百萬兩白銀,就能轉化出一億清圓的融資能力,法國人還怎么打?

第一百四十章美洲財團的開局  這些天,胡楚元辦一個新事情,他在福建水師中另置辦一個槍炮陸營,附屬于水師,專職駐守馬尾港口。

  槍炮營參將也選好了,正是剛從英國皇家陸軍學院留學歸來的葉伯鋆。

  朝廷還沒有完全批準,事情就已經辦的差不多了,炮也買了,兵也招齊了,秘密安置在羅源灣內操練。。

  另外,胡楚元將電話系統在閩江口的所有炮臺中推廣開,包括在江口山岸后側的十一座暗炮臺——這些炮臺修的很詭異,全部暗藏在丘陵間,選位都在很隱秘的半山腰,用林蔭和綠色的帆布遮掩住。

  炮倒還沒有完全運來,仍然有一半在克虜伯公司生產中。

  位于明處的七座炮臺繼續加大力度興建,用的是阿姆斯特朗公司的長口徑火炮,于去年底更換一新,火炮口徑在180毫米到320毫米之間。

  這天,胡楚元從羅源灣視察了一次,挺滿意的返回船政衙門,剛到了衙門里就聽說伍淑珍已經來了,一起來的還有菲斯特德拉諾和。

  老婆大人來視察了呀!!!!!

  胡楚元特高興的唏噓著,壞笑著,步履匆匆的快步走進花廳,一眼看見伍淑珍正在和潘麗美坐在走廊里閑聊,笑語嫣然,說的不知道有多開心,多投機。

  可不知道為什么,胡楚元卻有一種忐忑不安的感覺。

  他硬著頭皮走過去,和伍淑珍笑道:“達令…!”

  不等他說完,伍淑珍便幽幽含笑的打斷道:“好了啦,先去招待其他客人吧,我這里有和麗美妹妹陪著呢!”

  “這個…?”

  胡楚元稍加猶豫,隨即還是走入衙門西側的花廳里。

  菲斯特德拉諾、就在花廳中,正和羅爾斯等萬旗技術局老顧問閑聊著。現在的羅爾斯也混得不錯,成了江南重工局福州鋼鐵廠的技術顧問,同時也是隱形的合伙人,從胡楚元這里單獨支取股份分紅。

  見到胡楚元,菲斯特德拉諾便很夸張的笑道:“哎呀呀,總算是見到你,我們可是等了你一個下午。”

  則很得體的行禮,道:“胡先生,我們又見面了。”

  胡楚元笑了笑,都坐下來,和菲斯特德拉諾問道:“富國投行的生意還不錯吧?”

  菲斯特德拉諾略顯自滿的笑著,道:“你放心吧,胡,我一切都按照你的吩咐在辦呢。我們現在已經將控股和參股的各家銀行整合起來,和漢華銀行重組成新的美洲國民信托儲蓄銀行,還通過兼并的方式組建了新的美銀保險公司和美銀證券公司。”

  胡楚元微微點頭,問道:“富國銀行呢?”

  菲斯特德拉諾道:“也是按照你的意思,讓富國銀行單獨在西部經營,兼并了舊金山國民銀行和洛杉磯洲際銀行,這兩家銀行受金融風暴的影響不大,所以,收購代價有點高。不管怎么說,富國銀行的情況還是很不錯的,舊金山海灣投資公司的情況也算不錯,一切都進展的很順利。”

  胡楚元笑了,道:“口說無憑啊,財報呢?”

  菲斯特德拉諾道:“我已經交給你的帳房先生,他們正在審核,因為是英文賬表,可能要花一段時間才能審核完畢。”

  胡楚元微微點頭,續問道:“在紐約股市上的套現還順利嗎?”

  菲斯特德拉諾嗯了一聲,故意想了一會兒,羅爾斯就很識趣的起身,和其他的技術顧問們暫時離開。

  等他們走了,菲斯特德拉諾才低聲道:“除了鋼鐵、鐵路、化工、機械、礦業和金融六個方面的股票,其余都已經陸續套現了,回收資金1.92億美金,為了加強對富國銀行、美洲銀行和萬旗洋行的控制,我們在近期也通過換股的方式,吸收了三家公司的股份。鋼鐵產業那里,除了繼續保持在美國聯合鋼鐵公司的持股外,我們也在和匹茲堡的卡內基制鐵公司合作,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年底就能將匹茲堡煤礦公司整合起來,成立新的卡內基鋼鐵公司。化工方面,杜邦和索斯恩化工對我們都有較大的抵觸,所以,我考慮重新尋找新的小型化工企業進行投資,利用我們的資本效應,以及和德國禪臣洋行的合作關系,建立一家新的大型化工企業。當然,這還是需要你的同意。”

  胡楚元想了想,總覺得杜邦公司那里還是有空隙可以鉆的,機會合適的話,完全可以持有一筆大股份。

  可他還是決定尊重合伙人的意見。

  他道:“行,你另外尋找一家化工企業。既然是重新建立,那我的意見就是要尋找最好的經營者,還有最好的技術人員,將他們整合在一起。新企業將要同時進入多個領域,即藥品及醫療輔助用品、家庭洗化用品、石油開采及加工銷售領域,再通過和禪臣洋行控股的化學染料公司合作,進入染料、油漆、顏料領域,當然,火藥領域也是一個重點。”

  菲斯特德拉諾默默的聆聽著,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這意味著我們要和杜邦、標準石油爭奪市場,困難還是不小的。我個人覺得,醫藥用品、洗化用品和油染業在美國會比較好打開市場,火藥領域次之,石油市場才是最麻煩的。最近一段時間,我嘗試和jp摩根,安德魯梅隆對標準石油發起一次小規模的強購,效果不大。標準石油首先是一家規模龐大的石油銷售公司,類似于江南商行,體系完善,銷售網絡強大,對于石油管道和油港的建設更是獨步美國。利用這個網絡,他總是能用很少的股份控制其他石油公司,而且,里面都有大量的壟斷性條款,譬如說,這些石油公司在多少年內,所產的石油必須銷售給標準石油,此外,他們從去年開始也在不斷追加投資,試圖控制自己的石油公司。”

  胡楚元笑了一聲。

  如果能被輕易被抓到漏洞的人還是洛克菲勒嗎?

  他稍加思索,道:“我倒不覺得美國只有賓法尼亞州有石油,不妨去其他地方勘探石油,墨西哥灣的佛羅里達、得克薩斯、路易斯安那…那么大的一片領域,我不相信沒有石油。如果這片海灣區域都有石油,我們完全可以自己建立石油管道通往主要的港口城市,集中在港口城市進行化工提煉,然后將主要的化工原材料運輸到新澤西州。不過,優先去加利福尼亞州看一看吧,投資多少錢都沒有關系…!”

  說到這里,他稍加停頓。

  錢總不是問題,問題是如何更大規模的占領石油產業。

  在心里權衡一番后,他組織了新的思路,和菲斯特德拉諾道:“我的意思無論如何都要先搶到一家石油公司,利用這家公司超規模擴充技術人員、管理和銷售團隊,并在加利福尼亞州做好擴充的準備。然后,秘密在加利福尼亞勘探,一旦發現有油田,那就在比較低調的情況下,快速加大投資。如果在加利福尼亞找不到石油,那再轉移別處,冒一點險…值得!”

  菲斯特德拉諾知道胡楚元目前的財力,這個風險是冒得起的。

  不成功,那也就是損失幾百萬美金,一旦成功,這就真的突破了標準石油公司的封鎖。

  卻忽然問道:“胡先生,我們在一家化工企業內部同時擴張的這么多,多個領域同時出擊,那究竟要以哪個產業為重呢?”

  胡楚元笑了一聲,道:“我們要換一個思路來運作這家公司,首先,我們要建立一家專業的投資公司,建立同一個品牌,對各家目標公司和人進行投資,多條戰線多家公司同時運轉。最后,我們再將他們整合起來,形成一家統一的大公司。這個時候,這家投資公司就會從母公司變成大公司的子公司,繼續在整個產業鏈內進行新的投資操作。”

  “這個計劃堪稱完美!”

  贊嘆一聲,又道:“而且,我們似乎可以避開jp摩根和洛克菲勒的注意,自從我們開始強行進入石油市場,他們對我們就特別的關注,時刻注意我們在資本市場上的一舉一動。”

  胡楚元想了片刻,道:“這樣吧,阿爾伯特,這件事就交給你辦吧,對于你的能力,我是很有信心的。”

  不解的問道:“美國新聞報業公司怎么辦,我的所有錢都在里面呢?”

  在美國新聞報業公司中,他也投資了二十多萬美金,這是他的全部身家,事實上,他對這家公司是非常有興趣的。

  胡楚元不是很在意的說道:“讓他們自行運轉吧!雖然它的影響會很大,但從資本的角度來考慮,在很長時間內,它仍然是一家小公司。我們現在要創辦的這家化工公司才會非常的可怕,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大計劃。”

  不得不承認,隨即,他笑道:“多謝您的信任,我會在這些天盡力提交一份完善的計劃書給您。那么,您打算用您的姓名來命明這家公司嗎?”

  胡楚元搖了搖頭,也沒有發表更多的意見。

  菲斯特德拉諾忽然提議道:“我倒覺得可以讓萬旗洋行轉型,富國投行已經持有萬旗洋行近7成的股份。另外還有一個消息,雖然在收購杜邦公司的過程中阻力很大,但在辛辛那提市,我和pg公司有過接觸,這是一家生產蠟燭和肥皂的公司,他們生產的法國香皂非常暢銷。據我目前所知,如果出價達到三百萬美元,我們似乎可以兼并他們。”

  “哦…pg?”

  胡楚元不免有些興趣,如果運氣不錯的話,他想,這就應該是傳說中的寶潔公司。

  他想了一下,決定調整一下策略,道:“我們確實可以讓萬旗洋行轉型,在美國進入紡織、化工、醫藥和石油領域。可以收購這家pg公司,并且作為萬旗洋行的一個子公司,單獨化妝品、洗化用品,并使之成為化妝及洗化用品的領導者公司。萬旗洋行本身則集中石油和化工領域,前者面向個人消費者,而后者完全面向于工業客戶,醫藥品和醫療器械可以單獨用另一家公司來運作,進行一種專業化的運作。”

  菲斯特德拉諾當即問道:“那是完全收購,還是持有主要股份?”

  胡楚元道:“先持有主要股份,繼續讓原有的經理經營,逐步再持有所有股份,或者是上市。”

  菲斯特德拉諾道:“那我就明白了。”

  基本上,胡楚元的思路還是一種巴斯夫式的康采恩公司,圍繞著石油產業的源頭將所有化工關聯領域聯合起來,將各種產品的平均成本降低,形成獨特的競爭力。

  這個決定是非常重要的,這意味萬旗洋行在銀行業務被美洲銀行兼并,國際航運業務被太古國際航運公司兼并,在華業務完全處于配合江南商行的情況,重新找到了新的方向。

  同樣,在北美富國投資銀行旗下,新的體系正在形成,富國銀行和美洲銀行是金融核心,卡內基鋼鐵公司、萬旗洋行、舊金山海灣公司、美國新聞報業公司形成了鋼鐵、石油化工、地產業、傳媒業的四大產業群。

  敲定了這些事,菲斯特德拉諾才想起另外一件事,和胡楚元道:“這次來找你,順便也要談談奧克蘭兵工廠的事。美國方面已經同意我們將部分技術轉移到奧克蘭投資建廠,并會向這家兵工廠采購阿姆斯特朗式的新式火炮,也考慮在這里采購槍械。另外,我們在美國搜尋了一些槍械設計師,想請他們到奧克蘭兵工廠擔任設計師的工作,這里是一份名單表,您可以仔細看一看。”

  胡楚元將名單列表拿過來細細翻看,主設計師的人選有七位,其中包括了克里斯多夫斯賓塞先生,年青設計師的名單更多。

  在這些人中,胡楚元很意外的發現了來自猶他州的john摸sesbrowning。

  他估計這就是后來鼎鼎有名的約翰摩西勃朗寧,便在名單上畫出一個五角星,道:“這個人可以挑選出來,其他具體要選擇誰,還是由你來負責,我也不是很懂這些。對于整個奧克蘭軍工廠嘛,我還是那個意思,分成三個部分,鋼鐵是基礎部,隨后是槍械部和火炮部,槍炮都要制造,所以也得有兩到三名主設計師。”

  菲斯特德拉諾默默點頭,道:“那好,我會按照你的意思去辦。”

  胡楚元還是無法忘記約翰摩西勃朗寧這個人,便道:“你可以讓這個人主持新型連發后膛步槍和左輪槍的設計工作,要求很簡單,穩定、可靠、先進、美觀。具體的技術標準,我就不過問了。”

  菲斯特德拉諾繼續點頭。

  美國是一個槍械自由化的國家槍械工業也非常發達生產能力更不可忽視。

胡楚元在美國訂購的槍械是溫徹斯特硫的續進型主要的改進就是結合了斯賓塞步槍的彈管設計可以在戰場上用更換彈管的方式直接裝填135枚子彈缺點是射程太短頂多200米左右  為此他在德國訂購了毛瑟7改進型連發步槍傳說中最少見的毛瑟74型步槍這種槍在82年就已經初步定型采用了類似于斯賓塞步槍的管式彈倉可以提供513枚的容彈量只是德方不愿意接受認為不如法國人的新型白GN步槍先進要求毛瑟進一步修改。

  胡楚元沒得選搶在德國陸軍部之前同意了這種已經有此落伍的改進。

  一直和菲斯特德拉諾談到深夜胡楚元才送他去休息現在想起伍淑珍估計她也有事要商談可惜時間太晚只能等到明天再說。

  次日胡楚元剛醒來正要去找伍淑珍就來找他。

  胡楚元在心里嘀咕一聲還是邀請他一起用早餐。

  吃到了一半就忍不住的和胡楚元問道胡先生其實我一直有一個問題想要問您?”

  胡楚元嗯了聲道”

  續道您覺得哪個產業是目前和未來最有前景的?”

  胡楚元想了想道石油和電氣其次是傳媒報紙怎么羅素家族也對此有所疑問嗎?”

  默默的點著頭。

  此時的狀態是很有趣的在和其他人看來胡楚元就像是主年后的巴菲特他看準的產業基本都會擁有非常美好的前景。

  是非常認真的在和他詢問想為自己找一條新的出路。

  胡楚元大體也能感覺到羅素家族并不缺乏資金雖然遠不能和他比了但他們仍然在美洲國民信托儲蓄銀行、萬旗洋行”美國聯合鐵路公司中持有一定股份按照目前的市價銷售出去大體可以套取1300萬美金。

  這個數目在目前的美國確實是一筆真正的巨額資產。

  胡楚元越發認真的想著過了好一會兒才和續道如果是我私人的建議我覺得醫藥和媒體會是羅素家族的新方向。如果可以的話你們應該在一個合適的時機將美國聯合鐵路公司的股份套現這個產業已經不再可能有更大規模的擴展也不會再有暴利可言。在萬旗洋行的化工體系中日用洗化會單獨用一個公司來運作同樣醫藥和醫療器械同樣會用新的公司運作你完全可以用羅素公司來經營。如果萬旗化工產業的擴展是比較順利的我會逐步讓你代表羅素家族持有更多的股份。”

  大為高興道好的這正是我想要的呢”

  胡楚元續道關于美國新聞報業公司我承認普利策先生會是一個非常好的經營者,但他的政治立場太過強烈這不是什么好事。新聞業嘛要么要么無政fǔ一旦偏向于政fǔ那就會失去讀者。所以你在持有一定股份的情況下可以和他協調這一問題。”

  胡楚元在心里尋思著過了片刻才和補充道你回國之后可以在奧克x和紐約同時成立兩家萬旗實驗室在奧克y秘密研究火藥和其他軍工領域的技術在紐約研究化工技術對于電氣和電報電話技術我們可以和其他公司合作。我倒是知道一個事以前有個火藥局的人和我說過硝酸水和棉花也能合制火藥燃燒起來是無煙的。不過他也只是偶爾發現的沒有繼續研究下去你找一個可靠的人選在奧克蘭萬旗實驗室里繼續這個實驗。”

  沒辦法關于無煙火藥的那個小故事實在是太有名連胡楚元這種技術文盲都知道一點。

  點著頭迅速取出一只鋼筆將胡楚元吩咐的這此事在一個記事本中操寫下來。

  這個時候胡楚元也就沒有什么特別想說的了。

  他不需要說的更多如果不行他就再換一個人管理似乎很殘忍但這就是商業這就是生意。

  很快就起身告辭讓胡楚元繼續享受一個人的寧靜。

  等他走后胡楚元靜悄悄的喝著早茶在心里琢磨著。

  對于美國的產業他心中已經有了明確的想法。

  以北美富國投資銀行為源頭富國銀行和美洲銀行為金融核心形成一家穩固的富國財團卡內基鋼鐵公司、萬旗洋行”日金山海灣公司、美國新聞報業公司是四大支柱在此之外胡楚元已經有意和jp摩根競爭收購貝爾電話公司。

  愛迪生電氣公司的主要者是胭摩根胡楚元想入股是很容易的事但在此之后他在電氣領域就會一直處于弱勢地位無法起到支配者的價值。

  所以他決定另外尋找幾名最好的電氣工程師仍然由富國投行為源頭聯股成立一家新的電氣公司和愛迪生電氣公司相抗衡。

  愛迪生要搞竹絲燈泡他就搞鎢絲燈泡愛迪生要搞直流電他就搞交流電。

  愛迪生要是敢在媒體上挑釁交流電污蔑交流電他也會不惜成本的對攻。

  另外他想通過羅素醫藥公司在美國進行中藥的病例實驗確認中藥的有效性并通過羅素醫藥公司代理經銷中藥成劑。

  光有一家慶余堂是不夠的胡楚元將目標盯準了同仁堂和九芝掌。

  他正想著這此事走廊里就傳來一陣高跟鞋的噠噠聲不一會兒伍淑珍就幽幽含笑的走進花園和他笑道怎么又在盤算心事啊是不是又要和誰動手啦?”

  胡楚元笑著讓她坐過來陪著自己喝杯茶隨即問道吃了沒?”

  伍淑珍笑吟吟的答道本來是想和你起吃呢誰知道阿爾伯特這么著急一大早就過來我估計你們要談很久就在顏先生那里喝了碗豆汁吃了兩根油條真油膩現在什么都不想吃了。”

  胡楚元呵呵笑著道他的口味重豆汁腥油條油我都不敢吃別說是你了”

  伍淑珍咯咯輕笑道我倒覺得豆汁的味兒挺有趣現在也喝慣了呢。”

  胡楚元笑了一聲問她道你這次來應該也有事情要說吧?”

  伍淑珍嗯了聲又甜蜜蜜的笑道我前此日子通過巴特菲爾德先生在英國找到了一個新的合伙人在倫毅開辦了新的捷達公司。你呢僅僅是去年就在英國投入了數十萬英鎊用于茶葉和絲業的不如將這此交給我來做吧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哦?”

  胡楚元不置可否。

  其實他不希望是這樣如果別人做的不好他可以換假如伍淑珍做的不好他能怎么辦呢?

  想了想他看輕實重的說道你知道這此事對我有多重要的”

  見他這么嚴肅伍淑珍也挺認真的微微點頭卻依日含著溫情的笑意道我當然知道所以才想接下來。我已經和合伙人談過了前面五年都不賺錢全部由我拆借款子用于捷達倫敦分部的商務開拓。

  胡楚元默默的在心里繼續盤算他目前在英國的合作方是英國最大的梅塞克勞瑟公司其中就有朋友貴族銀行家約翰布魯克爵士的股份。

  草率的中斷合作關系對他和約翰布魯克爵士的長期合作無利。

  事實上太古洋行近期在英國控股的多家紡織公司和太古國際輪船航運公司的也都集中給予了梅塞克勞斯公司。

  梅塞克勞瑟公司是一家很不錯的英國公司在英國媒體界擁有很大的影響力也是英國最早的公司之一。

  他們目前在倫敦”利物浦、曼切斯特、愛丁堡擁有非常大的市場在和胡楚元達成了利潤豐厚的巨額的合作關系后他們迅速按照合約要求中斷了和印度茶商的合作關系開始全面的操控、影響媒體宣傳中國茶葉。

  按照胡楚元的規刻和設計太古洋行兼并了大英茶業公司并開始在整個英國建立直銷體系分成黑茶”白茶、紅茶”綠茶”花茶五個品種推出樂夫”潤記”珍記三個茶葉品牌取代了原有的中國茶葉、閱茶等傳統標記。

  樂夫針對黑茶潤記針對傳統的紅茶和綠茶而珍記經營綠茶、花茶、白茶在一個品牌之上還有專門的百年樂夫”百年潤記”百年珍記一個更高端的品牌。

  對英語來說百年”是一個新詞直接使用音譯的。用于標榜一個品牌的悠久歷史。

  梅塞克勞瑟公司對茶葉的宣傳給出新的指向黑茶(烏龍茶)被宣傳成男人之茶軍人之茶鋼鐵般的茶葉白茶是高貴之茶紅茶是健康之茶綠茶是自然之茶思想之茶花茶是淑女之茶。

  也是在胡楚元的建議下梅塞克勞瑟公司針對每一種茶都選擇騁請不同的名人代言并通過自己在上流社會的關系網大量組織了各種各樣的社交活動利用各種機會宣傳中國茶葉和樂夫”潤記”珍記一大茶葉品牌。

  通過這一系列的市場分化雖然在成本上中國茶葉仍然不是印度紅茶的對手,但在鰓年底中國茶葉明顯開始在市場上反彈銷量有所回增今年這一趨勢變得更為明顯。

  胡楚元相信捷達洋行暫時還沒有這種能力取代梅塞克勞瑟公司。

  考慮到這里他就和伍淑珍道暫時還不用更換新的商事實上我和梅塞克勞瑟公司的合作關系反而可能是會很穩固的。”

  頓了頓他又說勸說道美國和中國的市場已經足夠大了暫時不要考慮到英國擴展你先把美國的市場做好兼顧中國。當你的資本量足夠了直接選擇在英國兼并一家公司是最合適的辦法。”

  伍淑珍倒是能夠理解微笑道好啦我知道你的意思。行我就先以美國和中國市場為重。可那邊的合伙人怎么辦呢他是特別熱衷拉到你的生意而且我感覺他也挺有想法的”

  伍淑珍挺無奈的其實她原先以為是十拿九穩的事情呢現在才知道利益面前胡楚元這個王八蛋也是六親不認的。

  可她能說什么呢胡楚元也是捷達洋行的大股東。

  好吧”

  伍淑珍也算是想得開的女人偏偏又咕咕的咽下了兩口茶消消氣這才繼續和胡楚元問道1你以前怎么沒有提過潘麗美的事真是沒有想到你居然還在杭州老家里藏了一位大美女呢?”

  哦?”

  胡楚元挑挑眉故作冷淡的答道合伙人的女兒因為家中只有她這么一個女兒就讓我替他培養幾年。”

  真的?”

  伍淑珍嘿嘿壞笑著。

  可惡她居然也學會壞笑了。

什么意思嘛  胡楚元心里琢磨不透。

第一百四十二章夜殺  伍淑珍是一個何等聰明的女子,意識到胡楚元對潘麗美有著說不清的期待心理,她便有趣的繞過了這個話題。

  她轉而和胡楚元說起了另外一件事。

  前些天,她閱讀最近的《紐約時報》,讀到了一個關于中國的故事,說是在山東德州的災荒中,一位妻子為了讓丈夫和兒子活下去,一直將稀少的食物積存下來,最終,她餓死了,而她的丈夫和兒子卻艱難的活了下來。

  聽完這個故事,胡楚元隱約有所感觸。

  是的,女人是何等的偉大,雖然有時候,她也讓你生氣,讓你不解,讓你迷惑,但當她愛你時,她便可以舍棄一切,包括自己最為寶貴的生命。

  他默默的看著伍淑珍,會心的笑著。

  伍淑珍也含著笑意,卻又有些心酸。

  過了會兒,她道:“普利策先生是個很懂得把握讀者情趣的人,他將這個故事寫的非常煽情,現在,美國有很多家庭愿意收養新的中國兒童,他們在美國留學。容先生的意思是想乘機提出第四批的幼童留美計劃,所有經費都通過募捐的方式獲得,全美華人協會也能提出一筆資金。”

  “可以!”

  胡楚元同意了,停頓了片刻,他道:“這一次只用民間的名義,不要再通過朝廷置辦,那會引起非常多的麻煩。經費不是問題,我可以設立一只專業的助學基金會,每年支出三百萬美元,用于資助華人赴美留學,也可以用于在美國開辦多所預備學校。”

  伍淑珍笑道:“我每年也出資十萬美元,不管怎么說,姐現在也挺有錢的呢!”

  “哈!”

  胡楚元笑出聲,隨便她咯。

  他要負責的事情太多,哪里有精力去辦這些事,就將事情交給伍淑珍和菲斯特德拉諾、容揆三個人負責,在北美富國投資銀行名下注資四千萬美金,成立這家北美富國助學基金會。

  伍淑珍很清楚胡楚元是一個什么樣的男人,他所要負責的事情又有多少,所以,她幾乎沒有任何要求,雖然心底很可望能和胡楚元一起享受一個寧靜的仲夏假期,但她還是匆匆的和菲斯特、阿爾伯特一起離開了福州。

  臨行之前,她不厭其煩的叮囑著陳善元和潘麗美,讓他們務必要照顧好胡楚元,這才依依不舍的離去。

  短暫的來,短暫的相聚,短暫的走,這讓胡楚元也有些唏噓。

  沒辦法,誰讓他和伍淑珍都是有著自己的事業的人呢?

  中法戰爭的陰影越來越近,胡楚元似乎也沒有時間去唏噓了,他默默的擠出所有時間和精力,通過其他的方式整頓福建水師和湘軍,調整閩江口的炮臺不妨,加快生產炮艇。

  也就在這些天里,在法國人白勞易和他的技術團隊的幫助下,福州船政建造出了升武號巡洋艦,排水噸位是2750噸,和光武號穹甲巡洋艦同級,艦載一艘魚雷艇。

  這是迄今為止,福州船政馬尾造船廠所制造出來的最大戰艦,在此之前,利用法國人提供的一些設備和阿姆斯特朗公司的火炮,造船廠已經制造出了閩江號、枝江號防衛艦,屬于衛江級。

  1880年底,白勞易將揚武號重新改進,在原有船身的基礎上更換了新的鍋爐和蒸汽機,選擇了新的火炮,并仿造著新的揚武號造艦兩艘,專門用于清剿海盜。

  至此,福建水師目前擁有兩艘衛康級二等鐵甲艦、五艘輕型穹甲巡洋艦、六艘近海防衛艦、三艘揚武級木殼巡洋艦、六艘改裝運輸船、炮艇十四艘、巡邏艇七艘、魚雷小艇二十五艘、魚雷大艇六艘、平底沙船十二艘。

  福建船政此前生產的船只,大體都進入了長江水師服役,只有超武號、飛云號、濟安號三艘木殼巡洋艦被調往寧波駐防。

  衛康號和福康號是福建水師目前的旗艦,分別由葉祖珪和鄧世昌擔任管帶,前者暫兼水師提督一職,葉富則任光武號管帶,領總兵銜,若葉祖珪不能指揮,則由光武號代替衛康號為旗艦,指揮海戰。

  這也算是胡楚元吸收北洋水師的問題,特別作出的一個改動。

  胡楚元心中很清楚,法國海軍在戰艦總噸位上至少是福建水師和北洋水師之和的十倍,福建水師越強,法國海軍派過來的遠征艦隊就越強。

  所以,比戰艦的數量和質量是沒有前途的,馬尾海戰一旦拉開序幕,真正決定勝負的就是陸基炮臺。

  胡楚元并沒有想到,就在他想著如何算計法國人的時候,也有一些人在絞盡心思的算計他,而且是非常的兇險。

  在福州船政忙碌了數個月后,時間漸漸到了1882年的深秋。

  10月的福州是一個寧靜的時期,高大的榕樹下,幽幽的清風順著江口撲入福州,涌入馬尾。

  這天晚上,胡楚元和往常一樣,提筆寫了一封信給正在上海經營捷達洋行的伍淑珍,說一說自己的思念之情,談幾件小事,順帶提一下,到了年底,他們就要結婚了。

  他仍然伍淑珍有自己的事業,但他還是希望伍淑珍能暫時放一放,來福州生活幾年。

  受制于朝廷的壓力,他肯定是不能去上海常住的,所以,他只能希望伍淑珍能理解他,包容他。

  他說,人生中有無數的事業,然而,最美好的其實就是兩個人的婚姻。

  總之,他希望伍淑珍能多多體諒他的苦衷。

  寫完信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

  這天晚上,因為要醞釀這封信,胡楚元明顯睡的有些晚,將信封好,他才洗漱一番上床休息。

  他住在衙門的后院里,院東住著顏士璋,有時候,程廷華也住在這里,院西住著陳善元和李存義,周邊住著護院,還有家丁丫鬟們,包括胡榮。

躺在床上,胡楚元也不免有點瞎想,他想,萬一伍淑珍不同意,非要留在上海經營自己的捷達洋行,反而要求他辭官北上,那可  雖然這幾乎不可能,尤其是在這個時代,很少有女人會如此自私。

  這是一個很好的時代,女人總是愿意為男人付出一切。

  就像那個愿意為丈夫和兒子絕食而死的女人一樣,她只是無數中國女人中的一個。

  胡楚元正迷迷糊糊的想著,快要入睡的時候,院東忽然傳來一陣吆喝聲,陡然有人喝道:“廷華兄,小心暗道子。”

  隨即,院子里又傳來鏗鏘鏗鏘的連綿撞刀聲,噼啪嘩嘩的一陣亂響中,忽然有人踹開門沖進來。

  胡楚元立刻從枕頭下摸出一對柯爾特的左輪槍,卻發現進來的人是程廷華,尾隨其后還有全身黑衣的蒙頭武士——忍者。

  胡楚元吃了一驚,突然察覺窗后也有聲響,噼啪一聲,有人撞窗而入。

  啪啪。

  胡楚元也是經過風浪的人,迎著對方就開了兩槍,可那名黑衣忍者似乎是早有預料,詭異的飛身上了屋梁,正要再殺下來,李存義也沖了進來,持刀而上,陳善元緊隨其后,護著胡楚元退到墻角。

  裝飾奢華的大臥室里瞬間成了血腥的殺戮地,程廷華舞著極其厚重的八卦大刀,居然以一人之力應對著四名黑衣忍者,且是進退自如,走勢宛若游龍,在四人之中飛來復去。

  他也不死守,可要想撇開他,單獨前來進攻胡楚元,似乎也做不到。

  外面殺聲更大,梁上梁下,屋上屋下都有人在廝殺,也不斷傳來砰砰炸耳的槍響聲和慘叫聲,分不清是敵是友。

  陡然有一個身材不高的年青人持槍沖了進來,宛若獨龍搗穴,赫然一聲厲喝,啪的一聲就將槍尖扎穿了一名忍者。

  另三名忍者隨即扯開,抓出一把怪異的東西就撒過來,程廷華將八卦刀舞的宛若風盤一般,人也幾乎在一瞬間后撤了七八步,擋在胡楚元身前。

  噼噼啪啪,一陣亂響,不知道多少暗器被擋在外面。

  在這種亂戰中,胡楚元還不敢亂開槍,免得傷了自己人。

  陳善元是藝高人膽大,仗著槍法好,乘著機會就雙手同時開槍,震的胡楚元耳朵都要炸裂了,正要繼續撒暗器的三名忍者中立刻死了兩人,都是臉部中槍。

  另外一個就在這一瞬間,被那名青年一槍挑上了房梁…好大的力氣啊,絕對不可能是蠻力,反正有別人自己的一套名堂,居然將一個人扎死之后再一抖,扔上三米多高的房梁。

  “書文,去幫你師傅,這里有我和存義!”

  程廷華冷然喝了一聲,隨即便提刀沖去幫李存義,身形一轉,抓住空隙,刺啦一聲就砍掉別人的一條腿。

  持槍的青年大叫一聲好,翻身拎著大槍就沖回院子里。

  他前腳出去,院子里就忽然又爆出一聲慘叫。

  此人功夫之強悍,真是讓人心驚膽戰。原來,他的槍不是硬槍,而是白蠟桿的軟槍,又長又重,偏偏又極其有彈性,只要功夫深,蒼蠅都能扎到。

  手腕和身體一發勁,別人根本無法躲閃,別人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快過槍尖的繚繞。

  這手功夫看起來簡單,那也是十幾年枯燥苦練出來的硬本事。

  外面還是不停的傳來槍聲。

  胡楚元已經聽慣了,有毛瑟和左輪的槍聲,也有其他的槍聲,毫無疑問還有另外一群人在試圖強行突破親兵和湘勇在衙門外部的防衛線。

  毫無疑問,這是一次規模極大的突襲,已經遠非海盜那么簡單了。

  什么海盜敢硬沖船政衙門,這可比道臺衙門還高一級,何況附近水師駐軍的數量有近七千人?

  槍聲的規模越來越大,幾乎是數百人同時開槍。

  究竟有多少人,胡楚元心里隱隱發麻。

  在他的衙門里,仍然還有十幾名忍者和刺客,身手都極其了得,連青年槍客,八級拳派的李書文也不能一扎死一個。

  李書文的師傅張景星也是大槍中的高手,他和李書文左右配合,在庭院中間來回穿chā,王正誼在屋檐上,一個人對付了三個人,旁邊還砍翻了一個。

  另一邊,黃士海和王中泉是一個大槍,一個長棍,也是師徒聯手對付三個刺客。

  陡然之間王正誼從屋檐上跳了下來,喝道:“兄弟們小心,暗道子厲害。”

  李書文大叫一聲:“王爺,我來助你!”

  他沖出來的那一下子最猛,噼啪,剛上手就和閃電一樣,陡然間就刺穿了一個刺客。

  其他的護院們似乎不能和這些刺客相斗,紛紛退到各個口子和拐角,用左輪槍暗算別人,可別人在角落里也藏著些人。

  衙門里是一團亂,但有程廷華和李存義的保護,再加上陳善元三個人,胡楚元暫時并沒有什么危險。

  外面的槍聲越來越零星,不一會兒,大門打開,數十名湘勇沖進來,因為里面是近身格斗,大家都不敢亂開槍傷了自己人。

  王正誼等人立刻跳下樓,給了湘勇們一個機會,一群人立刻對準屋頂開槍,砰砰亂響,也不知道射中沒有。

  乘著對方心亂,程廷華順手砍倒另一個刺客,和李存義合力一處,又將屋里的最后一個刺客戳死,這才和李存義道:“去救王五,這些人毒有點厲害,聞著都有腥味!”

  李存義嗯了一聲,返身也沖了出去,程廷華看起來也有些焦急,卻沒有沖出去,提刀撥開這些人衣服,似乎是想要找到解藥。

  漸漸的,聲囂平靜了,有人用日語唧唧咋咋的亂喊著,仿佛是非常的憤怒,隨即便拔刀自裁,有得連舉刀的機會也沒有,便被湘勇們一槍射飛。

  連最后的嘈雜聲也消失了,李存義才重新返回屋內,提刀和胡楚元稟告道:“大人,都已經肅清了。”

  “王先生的情況還好吧,有沒有別人受傷?”

  李存義道:“已經擠出了毒血,用了金瘡藥,張景星師傅是用藥的高手,他說問題不是特別大。”

  胡楚元松了口氣,問道:“顏先生呢?”

  程廷華道:“無事,我讓弟子李光普護著呢,雖然我人在這里,但也一直都在聽著聲,并沒有聽到院東里有什么異常的聲響。”

  胡楚元半信半疑,快步走出房間,到了院東一看,卻見顏士璋坐在床沿上抽著煙,李光普提著八卦刀守在旁邊,兩個人都不說話。

  見胡楚元來了,兩個人這才起身。

  胡楚元示意他們先坐下來,隨即便和顏士璋道:“又讓顏先生受驚了。”

  顏士璋無奈的將煙鍋子敲一敲,嘆道:“爺,咱們這回真是捅了馬蜂窩,不想法子治一治,我看是遲早要出問題。”

  胡楚元嗯了一聲,他還有事要處理,就讓顏士璋先休息,其他的事情等到明天再說。

  走回院子里,胡楚元不得不在心里稱贊,程廷華在這里和幾個刺客廝殺,耳朵還能聽著東院,這番能耐確實是厲害。

  謝過大家后,他回到堂里坐著,李存義則帶著人在外面清點,外面還是有百余名海盜打扮的人,可看樣子更像是日本浪人組成的槍兵隊,很多人都佩戴著東洋刀。

  在那些浪人槍兵隊發起沖擊之前,已經有二十七名忍者和刺客提前摸入衙門里,分成六組,原先可以是約好一起動手,核心的兩組潛入到胡楚元的附近,其余四組在院子外包抄。

  按估計,他們的戰術應該是核心兩組先動手,一旦失敗,外四組則強行沖入,實在不行,槍兵隊才負責向里沖。

  問題就出在程廷華那里,程廷華耳朵靈,隔著十七八米就聽到有人在屋檐上走動,順手拉醒了大刀王五,王五上樓攔截,程廷華則來保護胡楚元。

  衙門的正面守衛還是很嚴密的,這些人極其可能是從比較偏僻的烏豬港一帶登陸,或者是很早就已經埋伏到福州,從亭江翻山進入馬尾長灘。

  這么多人摸索到衙門附近,還是沒有被人覺察,可見都是有一定身手,幾乎都很精通暗殺。要么就是忍者在前面引路,一路將哨兵清除掉。

  胡楚元怎么還睡得著,立刻讓人去盤查,這些日本人還挺烈,即便沒有當場殺死的,很快也自殺身亡,不是剖腹,就是抹脖子,死的都很慘烈。

  有個別幾個是被直接擊昏的,當時就綁在柱子上,用水潑醒盤查。

  眼下也沒有別的精通日語的人,只能將潘麗美喊過來,問來問去,那幾個刺客就只喊“大日本帝國萬歲”、“天皇萬歲”之類,要不然就罵什么“支那人不配擁有中原”之類的。

  察覺問不出個名堂,胡楚元索性就讓潘麗美回去,隨即,他自己持槍,一個接著一個的擊斃。

  不知道為什么,胡楚元并沒有什么特殊異常感。

  有人說第一次殺人很嘔心,很摧殘自己的心靈…他基本沒有,他甚至覺得解脫,因為這些人早已是生不如死,連做人的最基本的自我都丟失了,還不如死了算。

  殺了人后,胡楚元就將陳善元喊過來,讓他去辦一件事,找三個精通日語的福州人,然后假裝是刺客,肯定要吃點苦頭,報酬卻絕對不低。

  至于具體的信息嘛,先秘密從翻譯社那里搜尋,將所有的細節都彌補上,反正就是要一口咬定是日本人干。

  可究竟要說是誰指使的呢?

  日本天皇…說了等于白說,清朝廷說不定就慫了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井上先生和漢jiān盧  “日本政fǔ派了147名忍者和刺客,深夜闖入船政衙門暗殺福州船政大臣胡楚元”

  這個消息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傳遍了整個中國,東方報業公司在天津租界剛創刊的《衛報》,上海的《申報》、《江南日報》,香港的《循環日報》都在談論此事。

  上一次可以說是迷案,這一次就不是了。

  這是真正的大案,舉國震驚。

  從1880年開始,中國生絲大規模登陸美國市場,于1881年底徹底形成壟斷經營,占據美國生絲進口市場的97。

  日本生絲在短暫的乍暖之后,迅速進入了一個冰期。

  由于缺乏其他的出口資源和市場,日本短暫繁榮的經濟也在突然之間遭遇了一場致命的打擊。日本人試圖通過1881年5月的一次挑唆行動,瓦解胡楚元的壟斷聯盟,遭到重挫后,他們就很清楚的明白了一點——胡楚元是不會讓路了。

  想要在商業上擊敗胡楚元、洛克菲勒、jp摩根這些人,幾乎是不太可能的,但是,通過某些方式暗殺他們并不是很難。

  連美國總統都可以被人暗殺掉兩任,這世界還有多少人是無法被殺掉的?

  幾天之后,日本東京。

  千代田區,距離天皇宮庭數千米外的永田町,距離國會議事堂也不過數千米遠的一棟山丘公園上的私密會館中,墻壁上畫著夸張的浮世繪之風的畫作,宣揚著日本皇室的源遠流長。

  精細光滑的蠟木地板上,澀澤平東像個罪人似的匍匐在地上,身后是他的武士松川隆正,他的父親,澀澤榮一郎在日本經濟界擁有著號稱國父的地位,此時也像個罪人一般跪在側席上,低垂著頭,一句話也不敢說。

  氣氛是如此的肅殺,似乎是微微一動都將會引來殺機。

  然而,澀澤平東并沒有因此而害怕。

  那張幾乎和地板垂直…貼著地板的臉,依然是那樣的年輕剛毅,毫無畏懼。

  正坐在他前面的是一位面色嚴肅的中年人,臉色像是死尸一般灰白,就像是抹了死人才會用到那種白粉,穿著非常華麗的玄黑色日本和服,上面繡著鳳凰一般的圖案,而他的身后也端坐著兩名中年的武士,畢恭畢敬的,生怕有半點的疏忽和不恭。

  中年人沉默無語,看起來是極端的生氣,卻被強大的個人氣場壓制著。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冷冷的問澀澤平東:“這么說來,你已經是第二次失手了…真是笨蛋,你難道不知道什么叫驚弓之鳥嗎?因為被嚇過一次的鳥,可是要比正常的鳥兒難以獵殺十倍。當我們讓你著手去做的時候,你第一次就該使用你所能調配的所有力量。”

  澀澤平東繼續磕首,道:“非常抱歉,井上先生,我原本是希望在不暴露全部實力和身份的情況下完成暗殺,第二次暗殺之前,我也曾試圖查探過他的保衛力量,確實不值得憂慮,可實際的情況卻截然不同。”

  “唔…真是個陰險的支那人啊!”

  中年人默默感嘆著,又道:“雖然是這樣,但還是繼續想辦法,不殺死這個支那人的話,對三井來說,對整個大日本帝國都是一種無法忽視的威脅。”

  澀澤平東道:“我已經提前安排了一名細作,但想要形成可靠的暗殺機會,似乎還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中年人漸漸壓抑住不滿,卻又傲慢的說道:“所以…平東君,要繼續努力。如果不能殺死這樣的支那人,即便日本能夠成為強國,也不可能順利的擊敗支那,吞并朝鮮,更不可能向滿洲擴展。雖然繼續襲擊下去會是很困難的事情,而且,也暴露了我們的動機,但必須做下去。這個世界上總會是有公理的,只要勤奮的不斷付出,你就總能取得成功。”

  澀澤平東問道:“那么,對于他們提出那些關于政fǔ層面的事情…?”

  中年人打斷他的話,道:“這應該還不用擔心,帝國確實沒有正式的介入此事,而以清王朝的懦弱和無能,只要在政fǔ層面予以堅決的回絕,那就不會有任何的問題。”

  澀澤平東拜首道:“那么,我就明白了,井上先生。”

  對日本人來說,暗殺原本就是一種近乎于義士般的舉動,在戰國時代、幕府時代和倒幕時代,這樣的暗殺就變的很瘋狂,從來沒有停止過。

  現在,他們只是將目標對準了擋住日本的另一個目標——胡楚元。

  正如那位“井上先生”所言,清朝廷顯然不敢惹是生非,即便對手是日本,他們也不愿意。在沒有確切的證據之前,他們一邊加強福州軍力的整頓,將湘軍名將孫開華提為福建提督,常駐福州,另外給予胡楚元一點兵權保護自己,同時也給胡楚元提了個醒,讓他“謹慎擇言,勿擾國事”。

  見到這番待遇,胡楚元索性不再派人冒充日本刺客提供假消息,也不指望清朝廷那點可憐的外交能力,而是完全依靠自己。

  為了安撫胡楚元,清朝廷給了福州船政衙門一個撫標營的空缺,也同意福建水師另建槍炮營。

  有了這個批奏,胡楚元迅速通過左宗棠,將自己熟悉的蕭伯泉提為參將,從湘軍抽調一千余人的精銳駐扎在馬尾。

  他另外私募護院,籌建自己的近衛營,加強身邊和家人的保護力量。

  他拿出一大筆錢,通過江南翻譯社在日本吸收情報間諜,在日本經政界查探消息,特別是針對澀澤平東的周邊進行盤查,再通過華盟會暗設福清社,培養暗殺間諜。

  胡楚元從來都不是一個好人,既然他決定這么做,那就一定會做的很瘋狂,日本人投入一百萬兩白銀,他就投入五百萬兩白銀。

  短暫的寧靜中,雙方都在暗中積蓄著新的力量,日本人正在謀劃新一輪的暗殺,而胡楚元也計劃對返回上海的澀澤平東和日本東麗洋行展開了剿滅性的暗殺埋伏。

  胡楚元投入了更多的錢,他也獲得更多的情報。

  1882年10月,胡楚元正準備返回杭州籌備自己的婚禮,伍淑珍也正在杭州等著他…就在這時,胡楚元收到了最新的情報。

  日本人決定針對在上海就讀的胡品元和幺妹胡毓藍執行劫持案,而且是繼續通過一批浙江海盜和上海本地流氓來操辦。

  胡楚元只能搶在前面行動,在法租界對日本東麗洋行的對澀澤平東和六名日本人實施埋伏性暗殺,并對已經摸查到具體潛藏地的海盜進行一次突襲。

  雙方在法租界大打出手,澀澤平東中彈兩枚,僥幸逃出重圍,生死不明,其余包括松川隆正在內的五名日本人,以及二十七名浙江籍貫的海盜和本地的十幾名青幫流氓被暗殺。

  由于早已疏通了法租界的巡捕房,全部尸體都被秘密的用車運到蘇州河畔的一家工廠里,用硝酸溶解后灌注水泥,埋入廠房下方。

  連尸體都沒有,那還談什么立案呢?

  頂多也就是失蹤案。

  即便如此,胡楚元也不敢大意。

  他知道,日本人在一時無法對付他的情況下,已經將目標轉移向他的家人,要用一種威懾性的暗殺來折服他,恐嚇他。

  他立刻讓胡品元、胡緘元、胡毓藍化名伍思光、伍思遠、伍思薇,掩飾成伍家的遠房堂親,悄然遠渡美國在波士頓生活。

  10月底,胡楚元在杭州成婚,雖然事先有著充分的準備,仍然在元寶街迎親的時候遭遇到暗殺,胡家的護院們六死一傷,湘軍也有十多人被炸藥炸死。

  日本人讓精通漢語的日本人喬裝為華人,繼續對胡楚元進行暗殺,將炸藥放在禮盒中送到胡家,這也同時告訴胡楚元,不管澀澤平東是否死了,他原先在華建立的間諜網仍然能繼續運作。

  做為報復,胡楚元帶著妻子伍淑珍返回福州后,很快就讓福清社對澀澤平東的父親澀澤榮一郎發起暗殺。

  他早就暗中通過多種途徑私運了四門小口徑的開花炮,架在野外,對澀澤榮一郎居住的別墅進行轟炸,導致澀澤榮一郎重傷,澀澤平東的妻子也死于這一次的轟炸案。

  雙方都有充足的資金和人力,暗殺行動也在不間斷的進行,從最初的國仇變成了鮮明的家恨,甚至連老弱病殘都不放過。

  不久,胡家大院也被炸開一個缺口,羅四夫人和六名家仆受傷。

  胡家大院也不再安全,胡楚元將胡家所有人都遷移到上海墉園,集中起來保護,胡家大院在一夜之間人去樓空。

  清朝廷此時才終于反應過來,想要加強對胡家的保護,但又有什么意思,連日本都不敢得罪的政fǔ…已經不能用窩囊來形容了。

  近乎于孤獨的生活在福州船政衙門里,胡楚元心里很清楚,隨著這種報復性的暗殺不斷持續下去,他遲早會死在日本人的暗殺中。

  他擋在日本稱霸亞洲之路的前方,不將他炸碎,日本人是不會停止的。

  可他不會因此而退讓,為此,他甚至連遺囑都已經寫好。

  一旦他最終死于這場無休止的暗殺中,所有財富將分成七份,分別由胡緘元、胡品元、全美華人協會、華盟會、伍淑珍和胡衛源繼承。

  其中,伍淑珍和胡品元、胡緘元會繼承大多數資產,而全美華人協會則將繼承富國投行名下的美國聯合鋼鐵和美國聯合鐵路的股票,華盟會將另外繼承約合一億美金的資金,用于推翻滿清。

  胡衛源繼承中潤公司。

  最后一份單獨給福清社,專門用于復仇。

  他知道,死亡已經臨他很近,近在咫尺。

  1883年,1月。

  元旦剛過。

  已經成婚了三個多月的胡楚元和伍淑珍顯得還是很平靜,生活和往日一樣寧靜,他們依然居住在重重保衛的福州船政衙門里。

  胡楚元將衙門遷移到平頂山上,在這座五十余米高的山頂上約有四畝多的平地,在沈葆楨時代就建有多棟法式莊園。

  這種獨立于周邊環境的布局非常利于安保工作,湘軍環繞平頂山的周邊布防,胡楚元的近衛營則負責平頂坡和山頂建筑群的保衛工作。

  為了進一步的確保安全,胡楚元讓華盟會的分支興華社秘密融入近衛營中,近衛營主要選擇在徽州、福清、深州招人,總人數已經超過四百。

  生活終究是要繼續的。

  這天,胡楚元在衙門里辦理了一天的公務和私務,正要回后院和伍淑珍吃晚飯,在陳善元的引領下,一個似成熟悉的中年富紳快步走了進來。

  進了衙門的大門,中年富紳就上前參拜道:“草民盧文錦見過船政大人!”

  “哦?是你啊?”

  胡楚元輕笑一聲,這才想起自己第一次去日本參加拍賣會的時候曾經見過他,那時候,他不正和盛宣懷打的一片火熱嗎?

  盛宣懷最近在天津興辦北洋銀行,所用印鈔紙張和日圓紙幣幾乎一致,連版印的花紋都大致相同,中間肯定是有日本人的幫助。

  看到這個盧文錦,胡楚元就想起了這件事,估計盧文錦也在里面參與了。

  說不定,就是他從中給盛宣懷和日本人連線搭橋的。

  中國,什么時候都不缺漢jiān。

  “坐吧,都是熟人了!”胡楚元不動聲色,讓盧文錦坐下來再說。

  盧文錦倒也不客氣,這就真的坐下來,又拱手道:“草民這一次前來拜會大人,其實是受志道先生所托,這位先生可是日本政經兩界的幕后高人,權勢極大,他托草民和大人說個事。”

  胡楚元輕笑著,問道:“怎么,這種大人物也有興趣和我談事?”

  盧文錦呵呵笑道:“大人不用妄自菲薄,您和志道先生也可都是當今寰宇之強者。志道先生說了,日本一些激進團體和您是有誤會的,雙方為此產生了很多不必要的沖突。如果大人愿意將今年的生絲價格小幅度的上調兩成,志道先生保證,他愿意出面協調,必將保證那些激進團體和社黨不再針對您,更不會有任何出格的舉動。”

  胡楚元又是一聲輕笑,道:“那豈不是讓日本生絲商人占了便宜,更何況,我已經和各家洋行約好,十年之內不會提價,這豈不是出爾反爾。”

  盧文錦笑道:“大人,洋人都是化外蠻族,中日兩國乃是千年之交,同為亞洲大國。若是兩國生絲產業能夠和平相處,雙方協價同售,合謀賺取洋人的真金白銀,豈不是一件利國利民利己的大好事?”

  胡楚元當即道:“對不起,做生意講誠信,我不會反悔自己的承諾!”

  盧文錦忽然冷笑一聲,道:“那可不太好啊,大人,咱們是明白人不說瞎話。我們可是查的很清楚,您在各家主要洋行都有股份,生絲賤價銷售,白白讓洋人賺了錢,同樣也就是你賺了錢!損了江南的百姓和朝廷,這種事情要是傳出去,對您的名聲可不太好哦!”

  胡楚元也是一聲冷笑,道:“你讓日本人去說閑話吧。我確實是持有幾家洋行的股份,但這些事情,我早已經和中堂大人、肅親王說了,這些洋行從絲業中所賺取的利潤并不多,每年都要抽取大量的利潤用于宣傳和,帳務是一清二楚。”

  盧文錦臉色陰沉,卻又笑道:“大人,您這是何必呢,真要撕破了臉,誰的日子都不好過。我的一些朋友也算是神通廣大,查來查去,居然發現您還可能…是美國公民,朝廷要是知道了,怕也會對你不利吧?您這些年倒是安然無恙,可對我們這些旅日的華人來說,在日本的生意可是大受影響,還時刻受人威脅,您多多少少也得考慮一下咱們吧?您倒是賺著錢了,咱們可被您坑苦了,您也不去日本打聽打聽,旅日華人對您可都是怨聲載道呢!”

  胡楚元冷嘲道:“關我什么事?你們愿意在日本做生意,那就要自己承擔風險。就為了照顧你們,難道我能不顧國家百姓的利益?你也太高估自己了吧,盧文錦,沒有日本人撐腰,你在我這里能算個什么東西?”

  “你…!”

  盧文錦氣的臉色漲紅,憤怒不已,卻喝道:“好啊,胡大人,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咱們就走著瞧…!”

  胡楚元嘿嘿的壞笑著,道:“走著瞧,別走著,本官好歹也是級同一省按察使,豈能就被你這么平白無故的羞辱?來人啊,拖下去打二十大板,重重的給我打!”

  別不把船政衙門當衙門。

  這是正三品福州船政大臣的衙門,比起一個按察使衙門、知府衙門要厲害的多。

  有日本人撐腰又怎么樣,有盛宣懷和李鴻章撐腰又怎么樣?

  照打不誤!

  陳善元在旁邊聽的火大,親自動手,把唉唉呀呀的盧文錦拖下去,狠狠的打了二十大板,基本就快出人命了,這才扔出船政衙門。

  打漢jiān是很痛快,然而,真正的災難才剛剛開始。

  這一點,胡楚元心知肚明。

  他知道,自己和清朝廷距離決裂就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花旗銀行的作用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胡楚元認了。

  關于他持有洋行股份的事情,左宗棠等人是清楚的,這一點并不會對他造成多大的殺傷,真正的大殺傷是他的美國公民身份。

  清朝廷可以任用洋人為官,卻絕對不會允許漢人中出現二臣。

  回到后院里,胡楚元臉色陰沉,伍淑珍正在讓人張羅他最喜歡吃的那些晚膳,千變萬化,那一碗金絲燕窩總是不會少的。

  看他臉色難堪,伍淑珍便問他怎么了。

  胡楚元讓身邊的丫鬟家丁先退下去,單獨將這件事和她說了一遍,又忍不住的問她:“你說日本人是怎么知道這些事的?”

  伍淑珍一時沉默,過了片刻才道:“我也說不清楚,看來是花了很大的精力,也可能是意外的一個收獲…不過,美國方面知道這件事的人也有好幾個了,當初,咱們或許就不該管排華風波,那時候太惹眼,難免會有人查一查進出境之類的問題!”

  胡楚元點著頭。

  他猜想,日本人很可能也是意外的發現了,情報泄露的根源恐怕是美國方面的那幾個政客…也可能是更特別的意想不到的人。

  總之,究竟是誰泄密似乎也不是很重要。

  胡楚元唏噓一聲,和伍淑珍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我要準備退路了…而且要快。日本人更希望抓住這個把柄說服我,甚至是拉攏我,所以還沒有將底牌告訴李鴻章,否則的話,李鴻章是不會給我機會喘息的…錯,他不是不給我機會,而是不會給湘軍和左宗棠這個機會,我要是真的全垮了,湘軍和左宗棠,還有這福建水師也就垮了。”

  伍淑珍默默無語,過了片刻才道:“日本人估計也以為是十拿九穩的能掐著咱們。”

  胡楚元微微點頭,道:“正是這樣,我們才有一點時間運籌,估計還能和滿人周旋一下,甚至是扳一扳手腕。滿人想要查抄我,難度還是比較大的,可咱們也得防著,盡量提前把資本和總帳轉移回租界,甚至是香港、美國。”

  伍淑珍倒是一聲輕笑,道:“實在不行,咱們就回美國。就算國內的這些資產被查抄了,咱們在美國的財富也不比jp摩根少太多,你說不定還是美國第一富豪。”

  胡楚元也笑,道:“話是這么說,只可惜…如果局勢真的無法收拾,我們只能退到南洋和美國,那國內這攤子的事情怕是就此擱下了…我心里盤算的那些計劃也要就此中斷了呢。”

  伍淑珍愈加大氣的勸解道:“清朝廷要是自己不懂得珍惜,你又何必珍惜,我是你妻子,我還不知道你的能力。這個國家本來就最該交給你來經營,你做不了清朝廷的官,那是最好,咱們回美國經營自己的家業,再在南洋搞資產革命,推翻這些不知道好歹的滿人。”

  胡楚元細想了片刻,也是一聲冷笑。

  他索性將晚飯先吃了,這才起身和伍淑珍道:“你今天早些睡吧,明天準備回美國,我夜里讓人收拾一下。此次啊,就算清朝廷不將我當成大患,多半也不會讓我坐在船政大臣的位置上了。江南商行總辦的職務…恐怕也危險…我得提前打點,先將資產轉移到租界,雖然滿人還不敢立刻查抄我,可我們也得小心點。”

  伍淑珍一聽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輕輕的笑著,道:“好,我明天就回美國,先準備好退路,實在不行,咱們就在美國好了。”

  胡楚元笑了笑,起身重回衙門的花廳里,將顏士璋、繆荃孫和陳善元喊過來,先將事情商量一番。

  等他說完,顏士璋便抽起了旱煙,過了好一會兒,顏士璋才道:“東家,光是日本人在后面搗鼓,問題也不會太大,咱們怕的是李鴻章抓住機會奏咱們一個利己損國,二臣外心。”

  說到這里,他又嘆一聲,道:“恐怕是必然會這么告狀的。”

  繆荃孫也道:“是啊,前些日子,李鴻章是和大人有和好的意思,可那是找不到什么把柄,現在有了這么好的把柄,當然是要將大人往死里告發。淮系那么多人,一人一個折子也能將大人告倒。”

  陳善元恨道:“嗎的,那咱們就反了。”

  胡楚元冷視了他一眼,問道:“拿什么反?”

  陳善元訕訕不語。

  繆荃孫則道:“反是沒辦法的,咱們空有軍餉,手里無兵權啊。眼下之策,還是要先保著江南商行,圖謀后策。”

  胡楚元道:“江南商行的情況可能還好一點,我早有準備,運氣好的話…或者說滿人膽子不夠大的話,我還能牽制住他們。船政大臣這個位置是肯定保不住了,不如提前撤退,做好后文,免得被李鴻章抓住機會安chā一個無能之人。”

  顏士璋想了想,道:“眼下有資格能坐著這個位置的人并不多,上海道臺楊昌浚楊大人是最合適的人選,他和咱們的關系,那也是不言而喻的。再想辦法讓霍鴻機出任上海道臺,廖仲山補嚴杭道臺的缺,如此一來就不會有什么問題。問題是…楊昌浚怕是上不來!”

  胡楚元默默的想著,忽然道:“楊昌浚確實是上不來,他是左宗棠的人,屆時,慈禧不會輕易用湘系的人。想辦法讓別人舉薦張之洞吧,不得已的人選了。”

  顏士璋也是微微點頭,道:“不得已之人選,卻也湊活著能用。”

  政治上的事情,該怎么,顏士璋是最適合拿主意的人。

  他很快就給胡楚元出了一系列的招法,務求將損失降到最低,不至于讓李鴻章獲利太多。

  這天夜里,胡楚元就給左宗棠、梅啟照、楊昌浚分別發了封電報,讓他們多加小心,江南商行和其他人也紛紛收到類似的電報。

  次日,伍淑珍帶著葉同光等總帳房的人離開,前往美國奧克蘭,而胡楚元則去拜訪何璟,將事情說明。

  現在的問題是很明顯的,日本人在后面搗鬼的問題不大,李鴻章在明,盛宣懷在暗,一個出人出力,一個出錢,十之就能將胡楚元搞下馬。

  船政大臣的位置鐵定換人,江南商行換手的機會是一半一半,甚至…朝廷很可能會對胡楚元來一個革職查辦,乘機撈走他這些年積聚的巨額財富。

  從閩浙總督衙門回來,在路上,胡楚元就默默的在心中感嘆,人生是如此的難以預料,一旦你改變了歷史,歷史就會變得更加不可捉摸。

  胡楚元曾經設想過很多可能,他卻完全沒有預料到,他最終是因為被日本人告發的方式而倒臺。

  他也明白,一旦他倒臺了,從福州船政大臣的位置上滑落,沒有兵權的保護,日本人想要暗殺他就更加容易。

  另一方面,一旦讓李鴻章告贏了左宗棠,讓他的人…特別是日本人喜歡的人掌握了江南商行,江南絲業就再也不可能對日本產生遏制作用。

  事情變得有點滑稽了,可是,歷史永遠就是如此滑稽。

  那些小小的細節,偏偏能夠改變歷史的車輪。

  為了勝利,日本人從來都是不擇手段的,而這一次,他們似乎又要贏了。

  即便如此,胡楚元也不打算妥協,因為他更清楚,一旦被迫和日本人聯手,他就將永遠的成為漢jiān,盛宣懷、袁世凱之所以會成為隱性的漢jiān,一路都是從最小的yòu惑開始。

  日本人的好處,那是一點都不能收的。

  相比和日本人的合作,胡楚元倒是寧愿死在日本人那無休止的暗殺中。

  正如胡楚元的預估,果然是李鴻章第一個開槍,盛宣懷也在京師大肆活動,日本人通過自己的情報網絡,搜集到了大量的密報和消息,全部都提供給了盛宣懷和李鴻章,成為他們攻擊左宗棠和胡楚元的最佳證據。

  胡楚元躲過了初一,沒有躲過十五。

  慈禧是個特別威斷的女人,所謂“威斷”,這是曾國藩的詞,更直白的說——慈禧一旦生氣了,基本是沒有理智可言的,哪怕她心里明白左宗棠是不能直接得罪的,只要給她一個真正的機會,她還是會不遺余力的打擊湘系的勢力,穩固她心中的大清根基。

  雖然胡楚元給她送了不少錢,一怒之下,她還是要將胡楚元革職查辦,最終是肅親王求情說服,改任胡楚元為大清國駐美副公使。

  副公使…這個頭銜歷來是給洋人和美籍華人的,譬如說,容閎。

  這足以說明慈禧是怎么看胡楚元的。

  胡楚元還是給了解釋,他控股洋行不是為了謀取私利,而是要利用這些洋行辦理各項事務,他加入美籍,則是因為婚姻,以及方便自己控股洋行。

  這些解釋在李鴻章和淮系官員的污蔑面前毫無任何力量,左宗棠其實也挺生氣的…生胡楚元的氣,怒其不爭,恨其不堅,但他只能一言不發。

  慈禧還很搞笑的說了另外一個事——寧可和洋人借債八百萬兩銀子,也要將江南商行的商股買回來,與國經辦。

  她以為當初的總投入不過幾百萬兩銀子,現在用八百萬兩銀子買回所有股份,算是很給胡楚元面子了。

  秀逗的老女人!

  早在去年,意識到有不少人知道自己擁有美國國籍后,胡楚元就做過功課。

  他將自己名下持有的那些洋行的一些股份轉移到江南商行,他在自己主力打造的萬旗、太古、禪臣、萬寶四大洋行中的持股率都超過30,萬旗的持股數是72,太古是59.7,禪臣是36,萬寶是33。

  這四大洋行分別轉移10左右的股份進入江南商行,在使得江南商行資本急劇擴張的同時,為了維持官股的股本,朝廷官股另外欠胡楚元3778萬清圓。

  加上湘軍的債務,戶部的貸款,江南五省用于農業水利的貸款,朝廷總計拖欠胡楚元11598萬清圓,每年的利息就是1120萬清圓。

  就在李鴻章上折子告發胡楚元之前,胡楚元已經將債務轉入到萬旗銀行。

  此時的萬旗銀行已經改稱“花旗銀行”,和萬旗洋行脫離了直接關系,而是美洲國民信托儲蓄銀行的上海分行,胡楚元只是債務擔保人。

  這就搞笑了,內債變成了國際債務。

  就憑慈禧和清朝廷的那點膽量,胡楚元不相信他們敢賴帳?

  做為江南商行的最大債權人,花旗銀行對華的影響力是不容忽視的,胡楚元就想看看,慈禧這次究竟會有多幽默!

  當然,慈禧和清朝廷此時還完全不知情。

  她以為胡楚元很好打發,想用八百萬兩銀子把他打發了,當天就發了圣旨讓胡楚元滾去美國。

  胡楚元也確實是當天就走了,擺擺手,不帶走一張支票,帶著自己的近衛和隨從,乘坐著騰沖號駛離福州,他甚至沒有機會去上海。

  他就這么的走了,看起來是無比的狼狽。

  李鴻章和盛宣懷高興的都樂壞了,以為胡楚元留下的那些億萬家財就將屬于他們了,江南商行也將是他們的了,中信銀行也將是他們的了…事實卻會讓他們哭笑不得。

  胡楚元并沒有立刻去美國,騰沖號一路向南,反而去了新加坡。

第一百四十五章飄在南洋  胡楚元人間蒸發。

  幾乎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顏士璋倒是留在國內,很早就到了上海,住在墉園里,坐鎮在陳曉白、譚則云、鄭錫泰…的背后,替他們拿主意。

  此時此刻又該怎么辦,顏士璋倒是很清楚的。

  這種事情,說穿了還是官場上的惡斗,他見識的太多了。

  肅親王、李鴻藻、翁同龢雖然早早就獨善其身,看似和胡楚元擺脫了所有關系,可他們也有大把的證據握在胡楚元手里,再說了,他們和李鴻章也是勢不兩立的。

  他們還在等著機會呢。

  胡楚元說了,他雖然輸定了,可他們未必會輸。

  此時此刻的左宗棠和何璟是不能說話的,左宗棠可能還有些膽量和余地,何璟是沒有的,一不留神,他的閩浙總督位置就要激飛蛋打。

  梅啟照同樣如此。

  大家都在煎熬,只要熬過了這一關,他們還是一手遮天的封疆大吏。

  沒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他是不在乎什么狗屁的駐美副公使位置的,連江南商行總辦的職務都被拿掉了,派一個更狗屁的鄭觀應上任,這是何等幽默的事?

  李鴻章想乘機將江南商行控為己有,這算盤未必打的太響亮了點。

  1883年1月17日。

  時間過的如此之快,十幾天里風云變幻,只有日本人和李鴻章、盛宣懷笑得出來。

  胡楚元卻像是覺悟了。

  他總算是想明白了,時候差不多了,他也該離開清朝廷那攤子渾水了,其實,從清朝廷不愿意為他出頭責難日本政fǔ時,他就知道,這個時代永遠都是一場災難。

  滿人的邏輯…絕對不是正常人可以理解的。

  騰沖號并沒有去新加坡,半道改變航程,前往樂敦。

  駛過江岸口,巨大的二等鐵甲船在熱帶雨林的江水中穿梭,速度很緩慢,繞過了幾個彎口后,胡楚元再次見到了那個樂敦鎮。

  此時的樂敦早已不是三年前的景象。

  沿岸分布著六座巨大的炮臺,二十多門克虜伯火炮的炮口都是黑漆漆的,像是一群怪物,前方就是樂敦城,圍繞城郭,周邊分散著一望無垠的水稻田。

  這是一個好地方,一年能種三季水稻。

  樂敦城周邊還分散著十多個木寨,那里駐扎著大量的軍隊。

  這里有人能夠認識騰沖號的來歷,很快最近的木寨上拉起了彩旗,其他木寨隨之效仿,無數的彩旗高高飄起,似乎都在歡迎騰沖號的到來。

  在港口,十多艘戰艦上也掛起了彩旗。

  這一次,騰沖號可以停靠在港口了,經過這幾年的建設,樂敦港已經成了擁有五千噸停泊位的大港。

  在這里,胡楚元倒是不用擔心日本的暗殺了,他挺高興的第一個走下甲板,陳善元和程廷華等人依次快步走下。

  前面,張靈普和劉寶貴等人帶著氣勢壯觀的歡迎隊伍,從木寨里走了出來,浩浩蕩蕩的走向胡楚元。

  隔著十幾步遠,張靈普就快步上前參拜,道:“屬下見過大人!”

  劉寶貴等人也跪拜道:“我等見過大人!”

  胡楚元將張靈普先攙起來,感嘆道:“現在還算什么狗屁大人啊,一個破鳥蛋的副公使!”

  張靈普卻道:“大人還是大人,您至少還是咱們南洋公司的總制大人!”

  劉寶貴等人紛紛附和著。

  胡楚元倒是沒有介意,讓大家一起回軍寨再說。

  等他們在軍寨里坐下來,張靈普就簡明扼要的將樂敦目前的情況說了一遍。

  從1879年開始,胡楚元對樂敦進行投資,不斷改善這里的居住和生活條件,從福建轉移過來的移民數量就在持續增加,目前有移民約7.5萬人,張靈普的赤旗軍有1.4萬人,劉寶貴的新港軍另有7千余人。

  赤旗軍主要負責守著樂敦,平時訓練,農忙的時候幫忙chā秧種地,劉寶貴的新港軍主要是民兵性質,平時都在采礦、采金、冶銅、打漁,實際戰力有限。

  在這里,張靈普也辦了一所新港學堂,雜七雜八的什么都教。

  樂敦目前的土地規模要比福清縣大的多,主要的經濟支柱是采金、冶銅、水稻、木材、甘蔗、打漁、造船,日常還有些編織、手工,水稻田的規模很宏大,比福清縣的水田規模要大七八倍。

  因為人多田少,大部分的稻田都是撒稻種粗種,均產量不高,總產量卻還不錯,有大量的糧食盈余。

  這些米主要是沿著河賣給土著,換取地方特產,甚至是黃金、銅礦石之類,然后再通過南洋公司賣回國內。

  目前基本能保持營收的持平,在加上胡楚元每年幾十萬兩銀子,平均的生活水平和狀況要比過去好很多倍。

  談著談著,張靈普就打抱不平的說道:“大人,咱們一鼓作氣,將整個沙撈越都打下來,以后再直接打下越南,然后就從廣西開始進攻,將清朝廷給推翻了。”

  “就是啊,大人,咱們怕什么啊!”

  劉寶貴和張靈普帳下的那些人紛紛附和。

  胡楚元則呵呵笑著,這些人是在山野間養出了野性,手里有槍有炮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可他也沒有拒絕,卻道:“打是可以打,但不是現在,還是按照咱們原先說的,先把沙撈越給打下來吧。”

  張靈普道:“這個事情,我們已經安排的都差不多了,就等您說話了!”

  胡楚元道:“不急,等我再琢磨琢磨。”

  胡楚元喜歡造園子,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為了迎接胡楚元隨時來訪,張靈普特別在樂敦城東北部的半山坡上造了一棟融合了當地和江南風格的高腳樓群,外圍有軍寨木墻保護。

  在園子里住下來,胡楚元很晚的時候點了一盞煤油燈,趟在藤椅上,搖搖晃晃的想著心事。

  想著樂敦的事情,他不免覺得有些俗套。

  他以前看過一些晚清,似乎都要在南洋才能干出一番大業,他一直是不信服的,總覺得憑借自己在國內的龐大勢力,還會落到那個田地嗎?

  結果,人生難料,世事難料,變化莫測的歷史更難料。

  他怎么能想到,自己還真就到了這份田地。

  張靈普是見過世面的人,大約也知道總有一天…胡楚元或許會在這里住很長的時間,他在樂敦站穩腳跟之后,就帶人在這個好地方修園子,因為掩隱在山林間,故名“隱園”。

  還真他娘的被他給說準了。

  真是個“隱園”。

  可在胡楚元這輩子所住過的各種名園中,唯有隱園讓他有種原理所有煩惱的感覺,這一年來,似乎也只有今天,他不在擔心日本人的暗殺,清朝廷的翻臉。

  也許是因為日本人根本不知道這里,清朝廷則已經和他翻臉了。

  總之,這是一個異常美好的地方。

  美好的東西總是不會長遠,要不了多久,這里就會被新的寧靜所打破。

  他正想著這些事呢,程廷華就敲著門,走了進來,在他旁邊盤膝而坐。

  過了會兒,程廷華忽然輕笑一聲,道:“大人,您這些年也不簡單啊,居然在這里藏了一個地盤。”

  胡楚元有些無奈的感嘆著,對于這樣的恭維,他是無法接受的。

  他是需要自己的軍事勢力,但還看不上這樣的小地方,他在這里建立軍事基地,更多的只是為了保護當地的華人。

  想著這些,他便和程廷華解釋道:“你可能并不知道南洋的血和債,這里的華人很不容易。閔地是八分山二分田,不養人,大量的福建人只能外出南洋求一份活路。可惜,這里的土著和洋人嫉恨的很,離咱們百余里的地方有個叫石隆門的地方,英國人和荷蘭人就曾挑撥土著在那里屠殺了幾千華人。我去歐洲的時候途徑此地,聽說這些事之后就給了他們一些錢購買炮槍,暫作自保。”

  程廷華默默感嘆一聲,道:“咱們華人不容易啊。”

  胡楚元則又道:“我太有錢,就算我不造反,朝廷也遲早要和我翻臉的。不管怎么說,我得給自己留一條活路,我本心是想整治絲茶兩業,穩住大清國的經濟龍脈,可惜,滿人…暫時先隨他們折騰吧,看著眼下的局勢還很難說,說不定,我還有扳回一局的可能,咱們得耐心等著。不管怎么說,百姓的衣食生活終究是第一位,我個人的安危倒是其次。”

  程廷華一時不語,過了片刻才道:“怎么說呢,大人,我本想說…您要是去了美國,我就打算和郭云深、王正誼一起回國。聽您這么一說,我倒是不想走了。”

  胡楚元笑了笑,也沒有介意。

  這些人有大俠之風范,卻也未必就會是反清志士。

  人各有志!

  至少在目前,反清仍然不是一個主流的話題。

  次日,胡楚元在陳善元和李存義等人的陪同下,將整個樂敦都視察了一遍,確認時機已經成熟,就讓張靈普準備動手,而他則正式前往新加坡。

  原先,如果沒有胡楚元的到來,張靈普他們也要動手了。

  這些都是約定好的事情,務必要在中法戰爭爆發之前敲定沙撈越的事情,到時候才好集中精力對付荷蘭人。

  回到新加坡的常chūn園,胡楚元稍事休息,就前往海峽總督府會晤福德瑞里克華爾德爵士,在華爾德爵士前往新加坡出任總督之前,胡楚元就已經在倫敦和他有過私人的來往,并送了他一件雍正瓷器做為禮物。

  在抵達新加坡后,華爾德爵士也曾造訪福州,并給胡楚元送了一件私人收藏的中國古董。

  兩人的私人關系還是很不錯的,為了協助華爾德爵士在新加坡的工作,胡楚元還讓葉文瀾替他引薦了多位當地華商。

  兩人在總督府會晤了一個下午,談了一些國際和清朝廷內部的問題。

  幾天后,沙撈越就傳來了驚人的消息——布魯克王朝被海盜推翻了。

  其實也不是什么很麻煩,更不算是很大的事情,布魯克王朝目前總計只有幾千名雇傭軍,更多時候都是依靠挑唆土著來平衡地方的各股勢力。

  計劃很簡單,劉寶貴冒充海盜邀請外面的土著海盜、華人海盜、洋人海盜一起襲擊,沖垮布魯克王朝在古晉的防衛線,殺了查理士布魯克。

  隨后,大家推選洋人海盜建國,還特別派人通知英殖民地海峽總督。

  國家還沒有建立,“內部”就發生沖突,大量不服從“管制”的海盜在古晉搶劫居民,引發了大規模的血拼,張靈普立刻帶著赤旗軍和聯系好的幾個土著部落沖過去,將“對方”海盜們擊潰。

  后面的事情更簡單,張靈普建立沙撈越臨時政fǔ,自己出任總制。

  為了不影響國內家人的生活,掩蓋他和胡楚元之間的關系,張靈普在越南時期就已經化名“張伯倫”,所以也沒有清楚他到底是誰。

  聽說身為華人的張伯倫擁有一定規模的軍事實力,還曾在越南和法國激戰過,華爾德爵士不得不來找胡楚元,希望胡楚元從中調解。

  此時是一個特別的空白點,英國人還沒有做好準備對沙撈越實施軍事上的征服,緊急調轉軍隊,向沙撈越出兵也需要在國會達成一致。

  考慮到這一點,華爾德爵士從英國政fǔ得到了命令仍然是暫時先接觸。

  于是,胡楚元就出于“私人友誼”,親自前往沙撈越的古晉查看情況,并且帶上了華爾德爵士的代表。

  一切都是事先策劃好的,在胡楚元抵達后,所有生活在古晉的英國商人、傳教士,包括胡楚元和華爾德爵士的代表都參加了一場臨時政fǔ的閱兵式。

  兩萬余人的陸軍訓練有素的通過街道,后面是土著部落的戰士,最后是火炮部隊,以及海軍在古晉港口的禮炮表演。

  張靈普的戰艦有十二艘,其中四艘是從美國購買的退役艦船,在新澤西船廠重新改造刷新,裝備了新的火炮,另外四艘是炮艇,也是從美國買入,最后兩艘是從智利購入老式巡洋艦。

  除了這些還算正規的戰艦,他們也通過消滅海盜,獲取了七艘海盜船,簡單油漆一遍就加入了臨時政fǔ的海軍序列。

  不管怎么說,看起來還是蠻令人震驚的。

  “確認”了沙撈越臨時政fǔ軍的實力后,胡楚元就先和“張伯倫”舉行了一次會談,隨后,他返回新加坡,讓華爾德爵士將消息回稟英國政fǔ。

  經過胡楚元的多次協調,最終,“張伯倫”和大英帝國達成一致,沙撈越成為大英帝國海外自治邦,在英國的保護之下擁有自治權,每年向大英帝國繳納稅款60萬兩白銀,而英、華商人有權在沙撈越從事貿易和投資。

  雙方的主要紛爭在于外交權,最終達成的條件是“在大婆羅洲及其周邊海域,沙撈越自治邦擁有自主外交和軍事權”。

第一百四十六章卸磨殺驢是場夢  在南洋這個地方,過早的和英國人撕破臉并不是一件好事。

  胡楚元沒有急著讓沙撈越完全獨立,只要能在婆羅洲內保有自主作戰的權利,對眼前的沙撈越而言,外交權是沒有多大意義的。

  所以,胡楚元的計劃是先取得單獨的國家資格,就如同澳大利亞和英國的關系一樣,留在大英帝國的旗幟之下,穩步沙撈越的實力,慢慢向婆羅洲,再經過十年的完整建設,最終獲取獨立的外交權。

  在達成這一系列的協議后,胡楚元接受特別自治邦首相“張伯倫”的聘請,擔任國務顧問,抵達古晉,并為這個嶄新的沙撈越特別自治邦設計了新的國家策略。

  洛克菲勒曾經說過,即使將他丟在沙漠里,沒有一分錢,他也可以重新創造一個新帝國。

  現在的胡楚元同樣可以做到這一點。

  因為他的知識和想法是與眾不同的,超越了這個時代的。

  他給沙撈越自治邦做了一個很完整的規劃,優先水稻和種植園甘蔗、橡膠經濟,開發硫磺礦、鐵礦、金礦、銅礦和煤礦,建設鐵路,優先建設彈藥供應工廠,利用現有的木材優勢,造船、造紙等木材加工業。

  整個核心的思路是改造城市和港口,改善居住條件和農業生產條件,醫療、教育和住房實施部分免費政策,田地廉價供應,這時候再通過同鄉關系和簽署勞務協議的方式,吸引閩南和廣東移民進入。

  在古晉,胡楚元找到了新的施展空間,由于在國內的資金被清朝廷封鎖…此時的清朝廷確實是有意識的想要吞并他的資產,他只能從北美富國投資銀行抽調出六百萬美元,繼續張靈普等人的事業。

  這點錢實在是杯水車薪,可當沙撈越自治邦成立的消息傳開后,其他的南洋華商紛紛解囊相助,南洋真正的首富張弼士也終于露面,一次捐贈給自治邦三百萬兩白銀,并愿意拿出七百萬兩白銀投資自治邦的制糖業。

  胡楚元在常chūn園和南洋首富張弼士有了第一次的會晤,兩人很快就決定合資成立南洋糖業、礦業、煙草三家公司,對沙撈越進行全面的投資。

  暫時,胡楚元是有點不方便的。

  再次回到新加坡后,胡楚元開始集中精力對付清朝廷,要將他的錢奪回來。

  他的產業主要集中在上海租界,清朝廷又不敢明著侵吞,目前正處于一種很焦灼的狀態,清朝廷也在想辦法奪走他的財富,慈禧的意思還是那樣——不惜和洋人借款子,也要買下江南商行和中信銀行。

  她真的很大度,居然愿意拿出八百萬兩銀子買江南商行,又讓李鴻章想辦法籌錢買中信銀行,還說,戶部也可以出錢嘛,幾百萬兩銀子還是拿得出來的。

  此時的慈禧或許已經明白這些錢是難以正經的吞并胡楚元在國內的財產,如今,她又究竟是怎么想的,這就需要去揣摩了。

  胡楚元或許想不透,李鴻章、左宗棠、顏士璋…這些人絕對是能夠想透的。

  就在胡楚元集中精力運作南洋公司的時候,李鴻章已經委派鄭觀應以官股督辦的名義,接管江南商行。不等李鴻章下手,在顏士璋的策劃下,《申報》和《衛報》同時公布了江南商行、中信銀行的總資產。

  在胡楚元擔任江南商行總辦的幾年中,江南商行從來沒有正式披露自己的總資產,甚至連紅利也未分過,一直是利滾利的不斷翻滾,不斷投資。

  這一點,左宗棠和何璟也是認可的,他們要用錢,都是用紅利做抵押,向胡楚元借款。

  現在的問題就來了,經過五年的運作,江南商行總資本已經增長到2.3億兩白銀,其中包括萬旗洋行等多家洋行的股份,包括江南農業合作社30的股份,以及旗下各家分行的總資產,在上海投資的各家工廠,在上海租界持有的地鋪,在江南五省持有的鐵路、工廠、礦場。

  江南商行雖然沒有上市,可商行旗下控股的那些工廠,大體都在香港上市,加上太古、萬寶、禪臣在香港、倫敦、柏林、巴黎股市上的市值。

  這些累積的財富總額直接將鄭觀應嚇傻了。

  真的嚇傻了。

  鄭觀應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么多錢,緊隨其后,李鴻章也嚇的說不出話…確切的說,李中堂終于明白胡楚元到底有多可怕了,而胡楚元留在國內的資產,十之是沒有辦法吞掉的,特別是在洋人也涉及其中的時候。

  江南商行在急速擴張的過程中,對美洲銀行留下了大量債務,美洲銀行不僅是江南商行的第一大債權銀行,同時也是清朝廷的第一債務銀行。

  江南商行的債務是7970萬兩白銀,清朝廷的債務是5799萬兩白銀。

  來吧,買吧。

  胡楚元就不相信清朝廷有膽量和美資銀行賴帳。

  這些債務的貸款利息都是比較低的,平均每年不過10,但在胡楚元離開之前,他已經簽訂了補充條款,即:當他不再承擔江南商行債務和清朝廷債務擔保責任時,美洲銀行有權重新商談貸款利息和債務擔保人。

  就在美洲銀行的總裁羅伯特羅素先生和北美富國投資銀行總裁菲斯特德拉諾親自抵達天津,和李鴻章商議新的貸款利息的同時,胡楚元也通過嚴信厚,轉了折子給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聲明自己無法經營江南商行,已經無力承擔債務擔保,也和美方達成協議,不再擔保所有債務責任。

  吐血去吧。

  和胡楚元撕破臉的代價是極大的,清朝廷現在算是明白了。

  新加坡的2月是溫暖的,猶如初夏,時而涼爽,時而溫熱。

  胡楚元住在常chūn園里,什么都不管,安心的跟著程廷華練習盤掌和趟子腿。

  他又有什么好擔心的?

  他在美國仍然留有大量的財富,足夠他這輩子使用的。

  清朝廷想要卸磨殺驢,那就殺唄,誰是磨,誰是驢,那還不好說呢。

  控制著《申報》和《衛報》兩份租界報紙,他開始披露鄭觀應私吞機器織布局公款的事情、盛宣懷和李鴻章在北洋軍購中吃回扣事情也都毫不留情的捅出去,就連盛宣懷、鄭觀應購買機械、輪船的回扣數額也一律捅出去,消息確鑿,歷歷在目。

  他們也不想想,胡楚元怎么可能不收集這些資料,何況,和洋行經辦軍購收取回扣這種事,洋行肯定知道,而胡楚元又在這些洋行中都持有股份。

  《衛報》的銷售量是不高,日均訂購量不過三千份,可它有大量的抄印報在京師和直隸各地流傳,消息越傳越廣。

  清朝廷要以800萬兩銀子強行收購商人1.725億兩白銀股本的消息也大加流傳,清朝廷卸磨殺驢,要將所有官股商辦商行的商股全部賤價回收的消息更為泛濫。

  一時之間,人人自危,喬致庸、徐潤等人都感到寒顫。

  1883年2月7日,江南商行各地罷市,抵制清朝廷訛詐商人,漁利百姓。

  兩廣商行、山東商行、四川商行、湖廣商行、山西商行紛紛效仿,罷市三日,停止供應一切米鹽糖油雜貨。

  兩廣商行、山東商行是帶頭的,這兩家商行,前者是胡楚元持股,后者根本就是胡楚元控股。四川、湖廣兩家商行中,胡楚元也通過票號生意控制著他們的資金流通,并持有一定的股份。

  現在,胡楚元就是要將事情鬧大,還親自寫信給《泰晤士報》和《紐約時報》,要求他們報道此事。

  撕破臉對胡楚元沒有好處,可惜,事情早已到了不撕不行的地步。

  2月14日,《衛報》、《申報》繼續披露,北洋銀行大量使用日圓技術和紙張,所有紙張和顏料全部是從日本引進,機器和制版也是日本人負責,一旦日本決定謀圖東亞和臺灣,便可以通過大量偽造北洋銀行紙鈔,擾亂大清經濟。

  2月15日,《衛報》被直隸衙門阻辦,不得外傳到租界以外。

  2月17日,《申報》對盛宣懷和日本人的合作關系全面報道,并推測盛宣懷有可能就是天津襲擊案的主謀之一,給盛宣懷打上“倭寇漢jiān”的標記。

  2月22日,清朝廷革職查辦鄭觀應、盛宣懷,北洋銀行所有紙鈔作廢,限期在北洋銀行兌換。

  當日,北洋銀行發生擠兌。

  3月1日,北洋銀行破產,實發紙鈔總額1485萬兩白銀,僅兌換了374萬兩白銀。

  在舉國痛罵中,依靠李鴻章牽制湘軍的滿人繼續保著李鴻章,只給他一個降二級留用的小懲罰,不過,中堂的頭銜就算是給先撤了。

  胡楚元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啟程前往美國,和妻子伍淑珍在奧克蘭會合。

  此時的他根本無意返回中國了,他又不是白癡,經過這么一鬧,他的資產是保住了,他和清朝廷也徹底翻臉了。

  世界如此之大,哪里不是他的舞臺。

  何必呢?

  犯不著。

  他總是在不斷的改變著世界,在奧克蘭,他也經營著一片屬于他的世界。

  整個奧克蘭、伯克利、海沃德、里士滿都有大量的土地被舊金山海灣公司買下來,集中建設奧克蘭和里士滿兩個鎮。

  在梅里特湖南區,通過自有土地項目,舊金山海灣公司安置了約2.7萬華人。

  根據新的《華工管理條例》,萬旗洋行擁有華工勞務引入的唯一經營權,其他美國公司不得從中國和南洋引入勞工。

  萬旗洋行特別成立了一家華工勞務管理公司,和美國聯合鐵路公司、舊金山海灣公司等十七家主要的華工聘用者達成協議,給予華工等同美國工人的薪水,由萬旗洋行負責代發。

  胡楚元是建園子的高手和熱衷者。

  到了奧克蘭不久,他就選擇在梅里特湖北岸的三角形半島重新建園林,一百二十多畝的土地,全部用于私人豪宅的建設。

  最近這段時間,他只能住在奧克蘭鎮中心的一棟酒店,伍淑珍已經將酒店買了下來,做為她和胡楚元臨時的駐地。

  不久,她打算將酒店重新改建為一棟十二層高的豪華酒店,用于營業。

  她的生意頭腦還是不用質疑的。

  在奧克拉休息了幾天后,伍淑珍就試探性的詢問胡楚元,還打不打算回國了。

  胡楚元的答案是暫時不想了。

  他已經將自己在華財產的處理權交給了美洲銀行,讓羅伯特羅素、菲斯特德拉諾、美國駐華公使楊約翰去強硬的和清朝廷交涉吧,他懶得和滿人打交道了。

  在奧克蘭不是挺好?

  就在陳蘭彬奉命想盡辦法聯系胡楚元的時候,胡楚元已經和伍淑珍一起離開了奧克蘭,重新入住曼哈頓帝國酒店。

  在這里,胡楚元繼續低調的生活著,并時常和阿爾伯特、普利策見面,討論美國新聞報業公司和萬旗實驗室的問題。

  這時候,胡楚元決定刊行一份在美國全國發行的報紙《美國新聞》,類似于日后美國第一大報紙《今日美國》的定位,在美國西部、中部、東部同時設立三個分支總部,發行《美國新聞》。

  在他的設計中,《美國新聞》是一份雙開頁的中型版面的報紙,第一頁的內容用電報進行傳遞,在全國統一,第二頁則由地方新聞組成。

  在萬旗實驗室,阿爾伯特已經聘請了十多位在美國有一定名聲的科學家,且進一步的兼并了貝爾電話公司,邀請貝爾擔任實驗室的主任和首席科學家。

  至于胡楚元提出的那種無煙火藥,已經在實驗室里研究出來,制造工藝是很簡單的,只是用硝酸和棉花,現在的問題是棉花的精細纖維化,以及硝酸的凈化,籍此得到非常純凈的硝化棉。

  距離大規模的工業生產還有一段距離,但在可以預期的時間內,這確實是一種很好的發射藥。

  在萬旗實驗室檢查硝化棉和新型電話的實驗成果時,胡楚元遇到了年僅三十六歲的亞歷山大格拉海姆貝爾,傳說中的電話發明人。

  出于對這個人的信任,胡楚元決定多留一會,在亞歷山大貝爾的實驗室主任的辦公室里談了片刻。

  貝爾先生的問題也是很多的,一方面,愛迪生發明了碳盒技術,申報了新的專利,使得電話的音質效果有了巨大的提升,可是,愛迪生將這項技術出售給了西部聯合電報公司。

  jp摩根是西部聯合電報公司的主要投資人,他不僅不打算繼續轉讓專利技術,還準備和貝爾電話公司進行長期的拉鋸戰。

  這就便宜了北美富國投資銀行,富國投行迅速出資買下貝爾電話公司50的股份,和貝爾聯合成立新的實驗室,用于繼續投資電話技術的研究。

  貝爾電話公司同時經營自己的電報裝置的生產和運營產業,江南電報局的所有電報裝置都是從這里購買的。

  為了爭取到這筆巨額合同,再加上資金的緊張,亞歷山大貝爾先生當時就將公司的一部分股票出售給了萬旗洋行,隨后,這些股份轉移到富國投行,使得富國投行實際持有貝爾電話公司的股份達到了63。

  胡楚元很沉寂的聽著貝爾先生的牢sāo,似乎是這個新興的行業也存在著太多的問題,競爭總是無所不在,且都是讓貝爾先生感到痛苦的資本競爭。

  聽完之后,胡楚元站起身,拿起電話,讓接線員將電話chā往jp摩根的辦公室。

  很快,電話接通了。

  胡楚元沒有多說太多的廢話,他提出一個條件,用美國聯合鐵路公司1.5的股票換取愛迪生的技術專業,同時,西部聯合電報公司不得在涉足電話業務。

  jp摩根沉默了片刻后,說:“既然你在紐約,我們可以達成交易”。

  寡頭之間的交易就是如此簡單。

  jp摩根可以欺負貝爾電話公司,但如果貝爾電話公司背后又站著富國投行和美洲銀行,問題就復雜了。

  犯不著。

  是的,所有商人都明白這個道理。

  胡楚元將電話放下,和亞歷山大貝爾道:“看,問題已經解決了,我們會繼續出資,請將你的電話公司建設成美國最大的電話公司吧!”

  亞歷山大貝爾先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這一切。

  麻煩他整整一年的問題,胡楚元只用了一個電話就解決。

  是的,美國聯合鐵路公司1.5的股票也價值數百萬美金呢。

  胡楚元準備離開實驗室,但在這時候,有一個年輕人前來求職,帶著美國東部電報公司的經理查爾斯巴奇勒的推薦信,信卻是寫給愛迪生的。

  貝爾很好奇的看著這個身材消瘦的深褐發青年,問道:“那你為什么不去愛迪生公司?”

  深褐發青年用很怪異的英語答道:“他的薪水太低,我聽說,萬旗公司愿意開出55美元的月薪招收技術員!”

  貝爾默默點頭,道:“那你可以暫時在這里實習三個月,如果一切滿意的話,我們愿意支付你這份薪水。”

  深褐發青年同意的點著頭,隨即就跟著貝爾的秘書前往實驗室。

  胡楚元隨口問道:“他是誰?”

  貝爾漠不關心的將推薦信丟在一旁,道:“尼古拉特斯拉,一個東歐人,不知道會有什么樣的本事,但我很樂意和愛迪生先生過不去。”

  “哦!”

  胡楚元內心一陣輕顫。

  他暗笑,這買賣做的好劃算,55美元的月薪就能招收到尼古拉特斯拉,當初制定這個高薪政策還是很明智的。

  他想了一下,和亞歷山大貝爾吩咐道:“這也許會是一個很獨特的人,我對他很感興趣,關于他的一切,麻煩你事先都和我說一聲。”

  “哦,我會這么做的!”

  亞歷山大貝爾慎重的點著頭,心里想,這個叫特斯拉的東歐青年真是太走運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回國  胡楚元想做交流電的生意,隨著二次工業革命的到來,電廠將成為最賺錢的業務,圍繞著電力,工業電器、居民電器都將是新型的大規模工業投資熱點。

  現在的他已經不甘心做一個美國市場的過客,在傳統的鋼鐵、鐵路業務中無法和jp摩根競爭的他,決定將重點投向高科技領域。

  尼古拉特斯拉因為55美元的月薪而選擇到萬旗實驗室來碰碰運氣,這個小事情讓胡楚元進一步的意識到,高薪政策可以更大規模的宣傳開,美國擁有最大的教育體系和最好的移民空間,這決定了美國的科技人才是多不勝數的。

  為此,他決定在紐約建立一所世界級的技術研究中心,吸引世界上最好的技術人員。

  仔細的挑選后,他決定在晨邊高地的哥倫比亞大學附近籌辦,并出資對哥倫比亞大學的理工專業給予更多的重視。

  他不需要自己出面,通過阿爾伯特等人的努力,他開始迅勾勒出自己所要的圖案。

  在他將具體的地段都已經買下來,正要挑選建筑設計師,重新建設一整套的新基地時,陳蘭彬總算是通過容閎找到了他。

  既然找上門了,胡楚元總覺得還是要給點面子,他就在自己下榻的帝國酒店和陳蘭彬見面。

  剛一見面,陳蘭彬就迫不及待的感嘆道:“胡大人啊,您快點說句話吧,朝廷這可等著呢?”

  胡楚元故作不知,問道:“等什么?”

  陳蘭彬嘆道:“胡大人,您就別瞞我了,我還不知道嗎?總之是事到如今,肅親王說了,只要您愿意繼續擔保債務,什么都好商量。”

  胡楚元冷笑,道:“我真不知道是生了什么事。我在國內的資產都已經轉交給富國投行和美洲銀行代理,我是不在乎了,他們能夠爭回多少,那就是多少,我這正準備在紐約投資一家新的研究院呢。前些天,我剛收購了一家電話公司,準備在美國大建電話網,你這突然出現,說這說那的,我還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陳蘭彬一時無語,過了片刻才道:“胡大人,那我就直說吧,花旗銀行仗著有美國人撐腰,現在和朝廷提出兩個條件,要么立刻償還一億三千七百七十萬兩白銀,要么將利息提高到24。這可怎么得了啊?”

  胡楚元也不客氣,道:“就算是提升到24,江南商行也能還清,朝廷派個人管著不就行了嗎,我以前在任上的時候,商行每年三四千萬兩白銀的利潤還是有的。”

  陳蘭彬嘆道:“您這就更別說了,您前腳一走,江南商行后腳就宣布罷市,要不是肅親王和恭親王反對,太后差點就要派兵鎮壓。您可不能這么鬧下去了啊?”

  胡楚元更加不滿,道:“什么叫這么鬧下去,難道您以為這些都是我搞的事?好吧,您回去和肅親王說,現在給我一億七千二百五十萬兩白銀,江南商行就是朝廷的官辦局子了,和我也沒有任何關系。中信銀行的這筆買賣,朝廷要是想買,四千七百萬兩白銀也能賣。朝廷付錢之后,我就不打算回國了,留在美國經營這里的產業。”

  陳蘭彬感嘆道:“胡大人,您這是何苦呢。生意人,何必和朝廷較勁呢?肅親王說了,朝廷根本無意買回江南商行的商股,太后當時也就是一句氣話,這些天可又惦記著你的好呢。您啊,乖一點,回上海繼續經營您的買賣,把外債這個事情給處理咯,其他的什么都好說。”

  胡楚元想了想,和陳蘭彬道:“別的事情也都好說,如今日本人、李大人和我都是勢不兩立,日本人還在到處暗殺我,誰不是只有一條命呢。這些天,我也想過了,不打算回國。日本人敢在清朝廷的眼皮子底下暗殺我,給他們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在美國的地界暗殺我,您說,我何苦回去過有一天沒一天的苦日子呢?”

  “這…您是真的不打算回去?”

  陳蘭彬一陣抑郁,可聽著胡楚元的話,分明是話中有話。

  胡楚元挺認真的點著頭,甚至是很不屑的說道:“犯不著,我在美國另外有一筆資產,朝廷就算是把我的家業都查抄了,我也能算是美國前十的富豪。從今以后,我也不用操船政的心,更不用操生絲業的心,愛怎么遭怎么遭去吧。朝廷和李鴻章在前面盯著我的萬貫家財,日本人盯著我的命…我犯不著拿命出來混事,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說到這里,他就很不客氣的起身送客,讓陳蘭彬將話轉告給肅親王。

  等陳蘭彬悻悻的離開后,胡楚元繼續用心經營自己的產業,尋思要加快電燈的研究,推出自己的電氣公司。

  他當然不是這方面的高手,但他是經營的高手,在為研究院尋找新的基地時,他順道和哥倫比亞大學、紐約大學達成協議,由他負責收購紐約上城區和中城區的土地,租給兩家大學使用。

  做為回報,兩家大學愿意招收更多的中國留學生,也愿意在研究院中投入股份和人員。

  等到這些地段逐漸值錢后,胡楚元還可以將地皮拿回來,重新投資成更好的商業樓盤。

  其實,只要你有錢,好生意總是源源不斷的會涌過來,機會從來都不是留給那些有準備的人,而是那些有錢的人。

  過了些天,陳蘭彬又來找胡楚元,這一次,他給胡楚元帶來了更好的消息。

  原來,美國人的要求是越來越高,不僅要求提高債務利息,還要求擴大天津和上海租界的面積。

  這真苦了李鴻章,本來就夠逼厭了,又遇到這么個事情…!

  他是壓制住了左宗棠,可勝利的代價是巨大的,折損了盛宣懷不說,還和胡楚元徹底鬧翻,又被人打上了日本漢奸和鎮壓民聲的標記。

  慈禧將事情都交給恭親王處置,恭親王則是一個頭兩個大,美國人持有這么多的朝廷的債務,陡然之間就比英國人更加可怕了,萬一讓美國人拿到了新租界,英國人又會怎么辦?

  所以,一切都只能繼續希望胡楚元出來斡旋了。

  沒有辦法啊,他對付洋人是最給力的。

  恭親王開了條件,只要胡楚元肯回來處理這些事,江南商行的事情就當是朝廷放了個屁。不僅與此,北洋銀行也不辦了,五年之內,戶部銀局的紙鈔行權單獨賣給中信銀行,五年之后,其他銀行才可參與紙鈔行。

  至于胡楚元個人的安危問題,恭親王自己出面關照,必將保證他的安全,朝廷也會強硬的和日本政fǔ交涉,沒有清朝廷的批準公文,任何日本人都不得進入國內非租界地區。

  當然,恭親王也有要求,債務得由胡楚元一個人獨立承擔,且利息不得增加,租界新增地段只限天津,上海租界是堅決不能再談了。

  既然有這樣的條件,胡楚元也就不再做高姿態了。

  1883年6月底,胡楚元攜妻子伍淑珍一起返回上海租界,重新住回墉園。

  上海商界早已是他的天下,上海灘的前十大洋行中,他持股的占六家,在華商界,目前的民族工業幾乎都是他在,六十多家各種各樣的華商工廠中都有他的股份,而且,以徽商為主。

  他能回到國內,足以說明他在和清政fǔ的博弈中占據了上風,洋行界和華商界聯手為他舉行了一場盛大的歡迎儀式,多達萬人的歡迎隊伍浩浩蕩蕩的排滿了整個上海外灘。

  多么這皇冠的其實啊,大家就是要做給朝廷看清楚,看看胡楚元對于中國經濟和上海經濟的影響力到底有多大,動他之前得多家考慮。

  大家心中其實還有另外一種顧慮,如果清政fǔ連胡楚元都敢動,其他的商人豈不是更加危險?

  清朝廷百般努力的將大清富胡楚元當成救星給請回來了,可這一次,他們請回來的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瘟神。

  胡楚元總算是明白了,清朝廷的這幫人就是給臉不要臉,給它做事,它當你是奴才,你明明白白的敲詐它,它反而當你是大爺。

  賤!!!

  胡楚元還就做一個假洋人了。

  回上海之前,他已經通過總帳房的葉同光掌柜和英美法三國駐華公使進行了接觸,向他們提出了一個龐大的新天津計劃,要投資三千萬清圓整頓天津海河航道和港口,清理沼澤和鹽堿灘地。

  在接手天津招商局之后,胡楚元就已經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尤其是通過裕豐社旗下的數千名績溪糧商,將天津河東區,以及天津海口塘沽區的六萬多畝地都買了下來,只是繼續原封不動的租給農戶和小商人自營。

  通過和美國駐華公使楊約翰、英國駐華公使巴夏禮爵士之間的秘密洽談,胡楚元基本和他們達成了一致,那就是要大力開天津。

  回到上海租界后,胡楚元親自在墉園的胡公館召開了一場所謂的洽談,最終“勸說”美洲銀行上海花旗分行暫時不提升貸款,條件是“適當”增加天津的美租界面積。

  同時,英法兩國公使愿意說服匯豐銀行和法蘭西匯理銀行提供一定數額的債務擔保,條件也是要增加租界。

  至于清政fǔ是否同意增加租界,那就和胡楚元沒有關系了。

  他轉手就將這個難題扔回到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衙門又將這件事扔給李鴻章。

  面對李鴻章和清政fǔ,洋人們可就沒有那么講道理了,甚至可以用蠻不講理來形容,并對清政fǔ提出新增天津租界總面積2174o畝,新增上海租界總面積4295畝,額外再在廈門開設租界等條件。

  負責和三國公使交涉的李鴻章當天夜里老淚縱橫,唏噓人生之老弱,國家之困頓…!!!

第一百四十八章新租界和兩億清圓的地產生意  租界。

  有人說是屈辱,但在這個荒亂無道的世界,租界是民族工業唯一的庇護地,也是民族新聞報業和革命思想的庇護地。

  在這個時代的中國,如果還有一個地方能讓胡楚元找到做人的感覺,那還真就只有租界。

  他要想繼續和李鴻章在直隸的地盤上斗下去,小租界是不能住他的,他需要一個更大的舞臺,一個讓李鴻章無法插手,就足夠他施展的舞臺。

  2174o畝土地,在農村,那不過是2174o畝田地,也就是一個江南小鎮的半壁江山,若是和南潯那樣大鎮相比,還不足南潯鎮的1/5。

  可這些土地一旦變成了租界,平均每畝的地價就會翻漲到上萬清圓,可折算出2億清圓的地產市場。

  胡楚元是一個會做大生意的人,只要投入幾千萬清圓,對這些地段進行整頓梳理,投資辦廠,炒旺人氣,反手就是幾億清圓的回報,還能長久的保護好《衛報》和民族工業的展空間,搶先展天津埠口。

  這筆買賣,怎么算都是劃算的。

  至于李鴻章要如何賣國求榮,他懶得管。

  談好了債務問題,胡楚元就繼續做他的江南商行總辦,朝廷已經革除了他的官職,給了一個補銜江西布政使的虛名。

  他根本就不在乎,現在就算是讓他做江蘇巡撫,他也不想做。

  世界是如此荒唐,中國是如此荒唐,以至于他這個后來者完全無法想象,甚至有種匪夷所思的感覺,恍如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偏偏這些就是現實。

  當他拿著假洋人的身份,實實在在的訛詐清王朝時,清王朝反而不敢對他說三道四了,現在還真開始保護他,不惜斷絕了和日本的那種從來沒有正常過的外交關系,禁止日本人進入中國。

  在上海租界,由于胡楚元的特殊性,英美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也都同樣對日本人實施嚴格管制的政策。

  加上東麗洋行被胡楚元連根的秘密鏟除掉,青幫和浙匪又被福清社狠狠的殺了一陣子,這一階段,日本人確實很難接近胡楚元。

  墉園。

  胡公館。

  炎炎夏日中,上海難得下了一場大雨,天氣清涼,胡楚元打開了書房的窗戶,坐在房間里看書。

  生活的劇烈變化讓他對生活有著很多的感悟,只是玩一玩古董和建些園子,已經遠遠不能滿足他對生活的向往,他開始看惠特曼的詩歌。

  有時候,他也會讀一讀簡奧斯汀的愛情小說。

  不過,他更喜歡狄更斯的小說,簡單,幽默,充滿了奇特的小人物的冒險精神。

  有時候,他甚至自己也想寫幾本小說。

  看書是一種很好的解脫,可以讓他忘記時空的變化,單純的沉浸在一個幻想的空間里。

  當他看到卡羅琳為了嫁給達西,大肆污蔑伊麗莎白的時候,他也氣憤極了,真想給這個叫卡羅琳的女人一個響亮的耳光。

  正氣著呢,伍淑珍就頗為有趣的敲敲門,故意大聲的問道:“喂,有人嗎?”

  胡楚元懶懶洋洋的回答道:“在呢!”

  伍淑珍這便推開門,卻帶進來一個很漂亮的小女孩,穿著靚麗的絲紗洋裙,烏黑亮麗的黑燙成卷卷的樣子,頗是洋氣。

  胡楚元好奇的看了一眼,感覺有些熟悉,卻想不起在哪里見過,就和伍淑珍問道:“是你的親戚嗎?”

  伍淑珍笑容溫和,坐下來,道:“是啊,這孩子叫吳珍妮,奶奶吳伍氏是我爹的親姐姐,算起來就是我的表侄女,這次是回國來玩一段日子。”

  胡楚元散漫的哦了一聲,仔細看看這個叫吳珍妮的表侄女。

  倒確實是很漂亮可愛的女孩子,十五六歲的樣子,眼睛大大,睫mao悠長,像個洋娃娃。

  看了看她,胡楚元就和伍淑珍道:“行,你這些天就帶著她在上海玩玩吧,也可以帶她去杭州,杭州總比上海好玩多了。”

  吳珍妮卻看上了胡楚元手里的書籍,忽然變得特別高興,笑道:“小姑父,你也在看這么女孩子的書啊,好高興哦,好像是找到了書友呢!”

  “這個…?”

  胡楚元一陣汗顏,最汗顏的是被稱作“小姑父”,雖然四爺家的幾個孫子也稱他叔叔,可那些孩子還小啊,這個可都能嫁人了。

  伍淑珍卻笑道:“他喜歡看狄更斯的小說,這本是我硬逼著他看的。”

  吳珍妮似乎不是很介意,繼續和“那你喜歡看嗎?”

  胡楚元幽怨的感嘆一聲,看著伍淑珍,道:“能不喜歡嗎?”

  伍淑珍不免有些得意的咯咯笑出聲,道:“你喜歡就最好啦,其實,我覺得奧斯汀小姐最好的書是《愛瑪》,你一定要更用心的看哦,反正你這段時間都很悠閑,也沒有什么事可做。”

  吳珍妮笑道:“那我們組織一個簡奧斯汀書友會吧,說不定,這在上海還是第一家呢。嗯,一定是一個創舉呢!”

  胡楚元笑著,隨即便道:“你這天就在上海玩著吧,我倒是沒有時間陪著你…這樣,我安排別人領著你四處轉悠。”

  吳珍妮笑道:“小姑父,我總聽爹爹他們說你是華人富,眼下我也要去mt.ho1yoke女子學院就讀啦,我想學法律,以后畢業了就來給您做秘書吧。不過,我可要很高的薪水哦…你知道的啦,我們女孩子開銷可大了!”

  胡楚元挺隨意的笑著,也沒有當回事,反正是自家的晚輩,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吧。

  他拿起電話打給總帳房的潘麗美,讓潘麗美過來,順帶給了潘麗美一千清圓的支票,讓她這兩天先陪著吳珍妮在上海租界玩一玩。

  他想,她們兩個都是挺年輕的女孩子,應該是比較談得來的。

  這么輕易就拿到一張一千清圓的支票,吳珍妮也頗是開心,啪的親了一下支票,開心的贊道:“還是小姑夫疼我呢,好啦,那我就先玩幾天哦。”

  說完這話,她便自來熟的拉著潘麗美跑了出去。

  胡楚元也不免覺得這丫頭挺好玩的,等她跑遠了,這才和伍淑珍感嘆道:“瞧瞧,咱們都已經是姑父母了,真是歲月催人老啊!”

  聽到這話,伍淑珍也忍俊不住的笑出聲。

  她坐到了胡楚元的身邊,挺自然的摟著他的脖子,默默的閉上眼睛,享受著這寧靜的雨后時光。

  大風暴總算是過去了。

  雖然胡楚元失去了在朝廷的官職,但他至少沒有丟掉性命,家業也保住了。

  只要他們生活在上海租界,清朝廷還不敢對他們有非分之想,只要胡楚元還活著,清朝廷也不會再打江南商行和中信銀行的主意。

  想到這里,她就忍不住的又問胡楚元:“你說,江南商行以后的生意會不會出問題,朝廷會不會給我們穿小鞋?”

  胡楚元挺慎重的答道:“這倒不至于,而且,江南商行的生意能不能做好,關鍵還是取決于閩浙衙門和兩江衙門,朝廷未必就能管得著。”

  伍淑珍微微點頭,卻又道:“關于你擁有美籍的事情,左宗棠大人似乎是很生氣呢,因為過于重用你,而你又有美籍,他的名聲也大為受挫,最近半年都一直被李鴻章壓著。”

  胡楚元道:“這不會是什么大事,暫時會有點問題,以后還是會解決的。他需要錢,我有錢,這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事實。”

  伍淑珍幽幽含笑,忽然道:“嫁給你這么厲害的男人,真是一種很奇妙的人生呢。”

  胡楚元呵呵的笑著。

  這時候,陳善元匆匆進來稟告,都沒有敲門,一進門見到胡楚元和伍淑珍…,匆忙又背過身去,道:“東家,李經方來了,說是有十萬火急的事情想和您商量!”

  胡楚元松開手,讓伍淑珍坐到旁邊。

  他稍加思量,卻很冷淡的說道:“這個時候怎么又想到我了,告訴他,我生病了,暫時不見客。”

  陳善元嘿嘿笑一聲,這就又跑了出去。

  胡楚元是真的不想見李經方。

  李鴻章這一家子的都是斷子絕孫的壞種,這邊和胡楚元談合作,那邊就反手和日本人一起暗算他。

  現在好了吧…!

  胡楚元是丟了官職,李鴻章的清譽也折損殆盡,還損失了一把的銀子…北洋銀行一垮,那么多的股份全部泡湯了,好幾十萬兩銀子呢!

  胡楚元不想見李經方,就拿起《傲慢與偏見》繼續讀下去,伍淑珍則拉了椅子坐在他身側,陪著他一起看。

  她都看過幾十遍了,熟透于胸,邊看邊笑,一點也不著急。

  過了會兒,陳善元又跑了進來,嘆道:“不行啊,李經方不肯走,他說今天要是見不到東家,晚上就在大廳里打地鋪。”

  嗎的。

  這什么意思?

  胡楚元頗覺得有點無聊,就點了點頭,道:“讓他進來吧!”

  陳善元也很逼厭,特別想把李經方打一頓。

  要不是李鴻章在背后搗鬼,胡楚元現在還是福州船政大臣,那多威風啊,他跟在身邊,時不時還能回福清老家風光一把。

第一百四十九章又做官了  等陳善元離開后不久,李經方就神色匆匆的走進來。

  一進了胡楚元的書房,見到這里的布置如此之奢華,胡楚元根本沒有病,和那如花似玉的假洋鬼子老婆在一起看洋書,邊看邊笑,不知道有多開心。

  李經方臉色一沉,道:“胡總辦,您的病并無大礙吧?”

  胡楚元繼續看書,嗯了一聲,道:“被人告出來的心病,官都丟了,心里難受的很,白天想罵人,晚上想吐血!”

  李經方很覺得尷尬,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卻很勉強的干笑一聲,道:“胡總辦還真是會說笑。總辦大人,我爹讓我給您送一封手書,還請總辦過目!”

  說著這話,他就將信取出來,畢恭畢敬的呈遞給胡楚元。

  胡楚元想了一下,將信放在書桌上,道:“李公子,坦白說,和中堂大人的合作堪稱胡某這些年最大的敗筆。合作合作,合的官都丟了,家產差點充公,人差點被斬,這真是聞所未聞,前所未有,也就是中堂大人做的出來啊。”

  李經方也無奈,他此前就不同意他爹和胡楚元告急求援。

  可是,恭親王那孫子當了縮頭烏龜,慈禧只看成績,不看過程,洋人追著李鴻章連番大戰,連將英國駐扎在香港的艦隊都搬了出來,美國人又要追債,法國人又要拿越南說事。

  李鴻章最近確實是已經都談病了,逼厭啊,自打告倒了胡楚元,壓制了左宗棠,他都沒有來得及消化一下勝利果實,就反過來又被胡楚元連拉帶拽的一起跌倒在泥塘里。

  現在倒好,胡楚元是丟了官,可畢竟是有洋人的庇護,滿人投鼠忌器,不敢再妄言什么“和洋人借債也要贖回江南商行的官股”之類的屁話了。

  盛宣懷欠了一屁股的債,當天夜里就卷款逃亡日本,鄭觀應同樣卷款逃往香港…比起左宗棠,同樣重用商人的李鴻章更丟臉。

  荒唐。

  這個時代的中國本就夠荒唐的,自從左宗棠胡楚元開建江南商行之后,就變得更加荒唐了。

  以前的荒唐是清政fǔ的保守和僵化,現在則因為錢。

  貪污比起保守僵化更加荒唐一百倍。

  李經方能有什么辦法呢,只能和胡楚元好說歹說道:“其實,當初家父也并無意和胡總辦為敵,只是一心為公,反受盛宣懷挑唆,為賊人所利用,現在悔之晚矣。家父重病纏身,朝夕之間命已難保,已經無力和洋人周旋,可朝廷無人可用,不得讓家父退居其次。還望胡總辦挺身而出,力挽狂瀾,當今能救朝廷者,能救家父者,唯有先生一人也。”

  胡楚元感嘆一聲,又長嘆一聲,心里罵道:屁。

  李鴻章倒是想簽協議,趕快結束此事,問題是朝廷不同意罷了。

  他還是將李鴻章的信抽出來看了一遍,言辭之懇切,催人淚下啊,條件之優惠,令人心動啊。

  可惜,胡楚元又不傻。

  他只是輕輕的將信放下,和李經方笑道:“你覺得我還能相信中堂大人嗎?算了,反正中堂大人要致我于死地,我是僥幸未死,又何必摻和到這種事里呢?”

  李經方嘔血三升啊。

  他匆忙勸說道:“胡總辦大可放心,此事絕對不會再有反復,只要胡總辦愿意挺身而出,家父必有重謝,信上所言,句句屬實,家父可以當面畫押。”

  胡楚元默默的苦笑著,道:“畫押就免了,做生意,講究的是信用,沒有信用了,畫押也不值錢。”

  李經方嘔血七升。

  他只能硬著頭皮道:“如果總辦還不滿意,條件仍然可以再談,再談,一切好說。”

  胡楚元冷笑一聲,道:“朝廷現在恨不得連江南商行總辦的職務都給我扒了,中堂要將北洋商行總辦的位置也交給我,那豈不是把我架在火爐上烘烤?再說了,租界這個事情確實是無可挽回,中堂大人心知肚明,只是無法說服朝廷而已!”

  李經方道:“只要先生愿意出面,能將條件談的委婉一些,租界的面積別這么大,循序漸進,已四五年之期慢慢增加,家父便是感激不盡了。”

  胡楚元還是一聲冷笑,并無言語。

  李經方猶豫了片刻,復又勸說道:“胡總辦,事關家父一生之清譽,雖然前面有幾次對不住的地方,還請總辦高抬貴手,幫忙斡旋。如果能成功,家父此次絕對不會食言,北洋商行和銀行之事,還有招商局之事,一概委于總辦,絕不多加過問。家父不便畫押,我可代為畫押。”

  胡楚元也不客氣,當即道:“行,那就畫押吧,我現在是不可能信任你們父子了,畫個押,對我也算是一個保障。”

  李經方心中唏噓,想不到胡楚元還真要他畫押,心中暗道:我家聲名之反復,已經至此乎?

  不得已,他還真和胡楚元畫押。

  送李經方去休息后,胡楚元默默的考慮了一個下午。

  他選擇接受李鴻章條件,出面調停斡旋,倒也不是看在那些條件,而是他相信一件事——李鴻章的賣國條約會越簽越多,以后訛詐李鴻章的地方也多得是。

  1883年7月22日。

  在李鴻章和恭親王的保奏下,清朝廷重新任命胡楚元為江南通商大臣,屬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正三品銜,協理南洋、北洋通商大臣“秉辦”通商事宜。

  所謂協理,就是協助,所謂秉辦,就是秉告奏辦。

  滿人在無能,用詞任官的學問還是琢磨的異常精通,胡楚元的官是恢復了,實際職權卻遠遠不如以前,但這對雙方而言都已經算是彼此能夠接受的范圍。

  至少對胡楚元來說,他又一次穩住了陣腳,他和滿清的賭局也仍然在繼續中。

  結果沒有讓大家失望,胡楚元只在墉園里邀請李鴻章和三國公使重新談判,只用了一個下午就將天津新增租界面積縮小到10458畝,上海租界不急于新增,廈門不設立租界。

  做為條件,租界一律使用大清銀圓和對應權的貨幣,美英法三國同意在租界開辦天津大學,所有費用由租委會募集,地方治安由巡捕局負責,巡捕局三名常事委員中必須有一名華人代表。

  此外,美方同意在各武備學堂總計收取六十名學員,分期六年,前往美校深造。

  誰也想不到,中國的第一所大學就是這樣誕生的,而且是天津大學。

  這個事情辦的,既沒有人稱贊,也沒有人反對,可在京師那些人的心中,大家都明白了一個道理…不管胡楚元是不是洋鬼子,如今能和洋人打交道的人也就是他,也只有他能鎮得住洋人,能夠從洋人那里拿到好處,能夠維持住滿清朝廷的那點尊嚴。

  胡楚元呢,他知道,江南通商大臣就是清政fǔ特別給他開設的一個沒有實權的虛職,等清政fǔ哪天又需要和洋人周旋了,才會繼續召喚江南通商大臣快快現身。

  他也不在乎。

  等天津租界的事情談妥了,他就派人去天津找李鴻章洽談中信銀行和天津招商局的事情,這一次,李鴻章確實是按照事先的商量,逐一將事情都置辦妥當,讓胡楚元稱心如意的拿了開平煤礦和熱河金礦的經辦權。

  至于北洋商行,胡楚元沒有明著涉足,表面上,他推薦了自己的堂兄胡衛源前往天津經辦,也就是由中潤公司持有北洋商行70的股權,并委派嚴信厚擔任總辦。

  在盛宣懷手中一直沒有任何起色和投入的北洋農業合作社一拆為二,分成河北、天津兩家合作社,由江南農業社全資持股經辦。

  隨后,胡楚元就在天津正式發行中信清銖,進入直隸市場,利用在資本市場上套取的真金白銀開發天津新租界。

  對于他在做的這一切,清朝廷就像是被打斷牙的瘋狗,麻木的觀看著,心里恨的咬牙切齒,卻也不敢撲上來。

  用慶貝勒的話說,馬勒格逼,這孫子居然也算是洋人。

  在他們看來,胡楚元是一個畜生,是一個沒有忠義廉恥的狗奴才,是一個二臣,是一個假洋鬼子,可就不好欺負。

  胡楚元也不在乎。

  他繼續做著自己的大生意。

  實際上,他的資金總量遠遠超過了清政fǔ的估算,而他的生意頭腦也絕非清政fǔ這幫人,或者是盛宣懷這些人能夠看穿的。

  他從美國套現的資金總量非常大,手里有兩億美金的流動資本,而他目前在美國的萬旗化工、卡內基鋼鐵和舊金山海灣三大項目,總投入的資金規模也就是六千萬美金左右。

  他就將多余的資金逐步兌現成白銀,通過萬旗洋行流入中信銀行,增發中信清銖,準備對中國的農業進行更大規模的投資,其中包括閩浙的茶葉、江南的絲麻業、北方的棉油業。

  問題是農業投資的回報率較低,回報期太長。

  做為一個補充,他也要對天津租界地產進行一個大規模的投資,估計在五年內,投入三千萬清圓,換取四億清圓左右的回報。

  這個信心和能力,他是有的。

  不管清政fǔ對他是一個什么樣的態度,清政fǔ也不會和錢過不去,短短三個月內,截至1883年11月,中信銀行通過大清銀局上繳的印鈔稅已經達到了一千四百萬兩白銀。

  考慮清銖銅幣的巨大發行量和兌換量,實際上,清圓、清銖已經在南北兩地都成了清朝廷的主流貨幣體系。

  在不經意間,清政fǔ自身還沒有充分的意識下,中國的金融體制就已經初步完成了向單純銀本位的變化。

  巨額的印鈔稅很快就化解了清政fǔ、左宗棠和胡楚元之間的種種不愉快,不管怎么說,清政fǔ和左宗棠都缺錢用,而胡楚元就有著一種極其神奇的魔力,可以無緣無故的變出無數資金供他們揮霍。

第一百五十章法國人終于來了  某種程度上,李鴻章和日本人幫了胡楚元一個忙,讓他和清政fǔ、左宗棠之間的關系出現了新的變化。

  胡楚元再也不是一個簡單的附庸和臣子,他是一個合作方。

  左邊的清政fǔ、李鴻章、左宗棠和各地封疆大吏,中間是胡楚元,右邊是洋人和取之不盡的白銀、大筆的稅收。

  關系明朗化后,清政fǔ想要動胡楚元,分明比以前更加困難,面對胡楚元,他們也不得不向面對洋人那樣謹慎和理智。

  很快,這個天平的右側又要繼續增重——軍火和軍餉。

  1883年,11月中旬,法方在越南的軍事行動的規模越來越大,逐漸攻入到中方在越北的勢力范圍,這一帶是中越領地的交界區和模糊區,目前則以中方駐軍為主。

  情況越來越危急。

  上海的天氣漸趨轉寒,胡楚元也穿起了呢絨大衣。

  前兩天,恭親王出于某種歉意心里,聽說胡楚元平生只有兩大愛好——園林和古董,他就送了一件稀世珍寶給了胡楚元——唐代顏真卿的真跡《告身帖》。

  將這幅字帖拿到手里,胡楚元就迫不及待的將顏士璋、鈕玉庚、繆荃孫、顧壽藏四個人都喊過來,大家一起來觀賞,順便鑒定一下。

  胡楚元現在鑒賞功力也很深厚了,尋常的假貨是騙不過他的,但也終究是比不上顧壽藏和繆荃孫。

  這兩個人一進了書房,各自仔細鑒賞了半個小時,這才都言之確鑿的認定是真品。

  稀世之珍寶啊。

  胡楚元感嘆不已,他的府中藏著元代四大家的畫作九件,歷代名家書法作品一千四百余份,唯獨缺的就是顏真卿和王羲之,其余如歐柳蘇黃米,他都有了,甚至是幾份傳世真跡都在他手中。

  現在,這個遺憾進一步縮小,只剩下書圣王羲之了。

  當然,還是得在恭親王身上下功夫,真正的王羲之墨寶就在恭親王手里——如果確實是有的話。

  胡楚元能夠這樣的好東西,大家都非常的高興,在座的人中,繆荃孫和顧壽藏都是收藏大家,地位也足夠了,加上胡楚元的“伏波閣鑒”,三個人一起在字帖上蓋了章印,證明他們也都承認這幅書法是真跡,最終歸“伏波閣”收藏。

  流傳有序…這就是流傳有序。

  大家正高興的議論紛紛,顏士璋忽然莫名其妙的叫,生怕煙火苗子烤上去,或者是把字帖熏黃了。

  顏士璋不服氣,道:“我這都到門簾子了,離字帖三十步遠,你們不用這么緊張吧?”

  大家一聽又笑了,可還是不同意顏士璋在書房里無奈,顏士璋只能到走廊。

  他前腳剛出門,后面就很好奇的問道:“霍道臺,您如何來了?”

  胡楚元一聽就知道是瞿鴻機來了,急忙讓瞿鴻機進來,一起觀賞下所謂的“顏筋柳骨”。

  一看到如此珍稀的大家真跡,瞿鴻機也是陡然一震,立刻就忘了自己愛說的正事,品頭論足,和胡楚元幾個人一直聊了半個小時。

  這時候,胡楚元才心滿意足的將卷軸收起來,親自將字帖送入伏波閣鎖上。

  等他再回來,他才和瞿鴻機笑呵呵的問道:“怎么了,上海道臺的位置不好做嗎?”

  瞿鴻機搖頭苦笑,道:“還不是張之洞不想南下去福州出任船政大臣,朝廷另外改了旨意,要我去福州擔任船政大臣,所以想來問問大人,我這是要去呢,還是不去?”

  胡楚元嗯了一聲,也沒有急著答話。

  福州船政是胡楚元的地盤,即便他現在不是船政大臣,所有的事情都還是按照他的要求在置辦。

  這是大家公認而不敢說出來的事實,張之洞又不傻,他很快就自行活動疏通,補了曾國荃的缺,調任山西巡撫。

  此后又挑了幾個人,要么是何璟和左宗棠不同意,要么是恭親王和肅親王不同意,最后,大家只好回到胡楚元身邊的那些官員里想辦法。

  最合適的人顯然是楊昌浚,可楊昌浚已經去陜西做巡撫了。

  排在其后的人…便是瞿鴻機。

  胡楚元心里卻有點猶豫,中法戰爭在即,瞿鴻機這樣的書生能否承擔真正的重任?

  默默品綴著手里這杯龍井,他在心中悄然的深思著。

  畢竟投入了近一千六百萬兩的白銀,其中一半是他個人的借款和捐款,若是所托非人,誤國誤己,也毀了瞿鴻機的一生。

  張之洞其實是個不錯的人選。

  想來想去,胡楚元和瞿鴻機道:“你去也可以,但你需要聽我兩句話。”

  瞿鴻機當即答道:“還請大人直言。”

  胡楚元道:“小事聽張百熙的,大事皆聽葉富的,只要你能做到這兩條,在福州船政就沒有什么事情能難倒你。”

  瞿鴻機當即又道:“多謝大人指點,瞿某牢記于心,必不敢忘!”

  胡楚元微微點頭,道:“那行,我讓顏先生陪你一起去福州上任,他會將那里的事情都替你置辦妥當。另外,法國人派過來的技術顧問白勞易先生已經收到法國海軍部的命令,近日就將全體返回法國,停止對福州船政的技術指導工作。雖然法國人在越南是要開戰了,可白勞易他們對我們的幫助是很大的,你到了福州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好好的為他們餞行,該送到位的獎金和禮錢,一分都不能少。”

  說到這里,他又補充道:“具體的花費,顏先生會幫你處理,你就不用擔心錢的問題。”

  瞿鴻機大喜過望,他心里想要的也就是這件事,福州船政的錢半數都靠胡楚元在周轉,沒有胡楚元出錢,他在福州船政是一天都干不下去。

  他便起身答謝,道:“大人,您對下官的恩德,下官心中是一萬個清楚,今生怕也是報答不完了。”

  胡楚元沒有說什么,只是一笑而過。

  他是商人,瞿鴻機是政客。

  不管他目前有多強勢,瞿鴻機如今有多恭謹,日后的事情都還得另外再說。

  瞿鴻機重新坐下來,卻又說道:“大人,我這里還有另外一件事,和朝廷旨意一起過來的還有李鴻章李中堂的一封信。他說,越南事緊,南洋水師尚未成軍,難以抵擋,所以,他想從福州船政抽調幾艘炮艇以堪一用。”

  胡楚元沒有答話,只是幽幽的冷笑一聲。

  鈕玉庚卻道:“這倒是好沒有道理。北洋南洋的軍費是福建長江的兩倍,咱們福建水師早已成型,長江水師也更換了十多艘改造后的舊艦,如何他的南洋還沒有成型?”

  這兩年間,鈕玉庚負責編訂的《咨政參考》遲遲不能行,他又無心再出仕,就留在胡楚元身邊,幫著顏士璋一起打理總信房的事,也算是一起給胡楚元做個參謀。

  瞿鴻機道:“北洋水師的建軍度一直不如福建,至于其中總總問題,我們也就不宜追究了,我倒是覺得,福州船政若有余力,或許可以抽調幾艘舊艦給南洋,免得南洋水師失守,朝廷卻來責怪我們。”

  顏士璋悄然不語,卻給胡楚元一個眼神。

  胡楚元心里明白,在瞿鴻機出任福州船政大臣的這件事上,李鴻章多半是出了大力氣的,瞿鴻機也是投桃報李。

  瞿鴻機則將信函取出來,交給胡楚元過目,免得胡楚元心中疑慮自己轉投李鴻章了。

  胡楚元將信拆開一看,見李鴻章的條件還真是優厚,只求幾艘舊艦,按原價算賬,現調現買,日后也愿意在福州船政的造船廠訂購軍艦。

  由于一直不能和英國人達成很好的協議,這幾年間,李鴻章主要是和德國人購買戰艦,造艦的度相對要慢,他又不肯和福州船政購置戰艦…也可以說是看不起福州船政造船廠的水平。

  到了今天,福建水師倒是完全成型了,還將長江水師的整體水平提升了一個檔次,北洋水師卻完全未能成型,和德國人訂購的鎮遠艦、定遠艦都還在德國。

  李鴻章現在是真急了,眼看就要和法國人開打了,可他花了朝廷一千二百多萬兩銀子還沒有組建出半只艦隊,心里當然害怕。

  正是這種害怕讓他畏畏腳,急于不惜代價的和法國人茍求一和,無比的害怕法國人打到天津,將他那半只北洋水師毀于一旦,到時候,他就不是革職查辦那么簡單了。

  胡楚元心中很清楚,可他沒有多說什么。

  他將信重新收起來交給瞿鴻機,過了片刻才道:“這件事,你自己說了算吧,我不過問。”

  聽著胡楚元的口吻不是很高興,瞿鴻機不免有些害怕。

  此時此刻,瞿鴻機才知道張之洞為什么不愿意上任,這個位置…受罪啊。

  胡楚元則道:“確實是要自己去琢磨,法國人真是要動手,必然會出動艦隊,你就派給南洋十艘也不頂用。法國艦隊真是要上天津,終究還是要從福建走,不打了福建水師,他怎么敢繼續向上,萬一被咱們斷了后路,他還能往哪里退?李鴻章既然開了口,真的不給,那似乎也說不過去,還給了他機會將責任推卸到咱們頭上!”

  瞿鴻機道:“那我就只派三艘舊艦!”

  胡楚元微微點頭,道:“就將鎮中號那幾艘送過去吧,反正咱們也不需要了。”

  聽到這話,瞿鴻機就算是松了口氣,可他也更加明白,福州船政就是胡楚元的地盤,這已經不是朝廷能夠扭轉的局面。

  他當即便真心求援道:“大人,此次我去福州上任,怕是要遇到不少大事,若是出了事,還望大人多加關照。待我去后,大人能否抽空去一趟福州,也算是給我點薄面,替我壯一壯氣勢,捋順地面上的那些關系?”

  胡楚元微微頷,道:“月底的時候,我應該能抽出幾天的空閑時間,屆時就去福州替瞿鴻機大喜過望,當即謝過。

第一百五十一章騰沖號爆炸案  (如果有人覺得最近有點虐主,那就忍著點看,風雨過后總是會更爽的,再說了,以后想虐都沒有機會了,選擇在中法戰爭爆發之前虐主總是有原因的。)

  (這本書的方向肯定不會改變,就是這個味,只是稍微給主人公一些波瀾,不經歷風雨怎么成長)

  清政fǔ愿意讓瞿鴻機出任新的福州船政大臣,這就是一個很重要的信號…他們又要開始召喚江南通商大臣了。

  沒辦法,法國人已經是兵臨城下,廣西和越南方面的急報是十幾封的發過去,說到打仗,那就得花錢啊,說到花錢,那就只能找胡楚元。

  預感到這一趨勢后,胡楚元進一步派人去美國和歐洲增購軍火。

  和前段時間不同,同樣感覺到中法兩國可能要大規模的開戰,歐美軍火的價格都有所上浮,美方的浮動額在10左右,德國和英國的浮動額則高達30,但對胡楚元來說,這不算是什么大事。

  真正一開打,那個價位絕對能漲到100,甚至是200。

  在瞿鴻機抵達福州后,11月底,就在越南山西之戰爆發之前的幾天,胡楚元乘船前往福州,這一次,他還準備到香港。

  和往常一樣,在杭州的時候,他照舊和梅啟照秘密會晤一次,商議后面的舉措。

  胡楚元擁有美籍的事情暴露后,諸多官員中,唯一繼續和胡楚元保持密切合作的人就是梅啟照,中法戰爭在即,兩人將可能發生的各種情況都做了一個推測。

  年初的時候,兩廣總督張樹聲已經感覺局勢不對勁,稱病請休,清政fǔ就將曾國荃補掉過去,曾國荃一去之后就感到非常棘手,真正歸他調度的湘勇不過六七個營,還都是王德榜的部隊。

  其余在廣西和越南駐防的四十多個營,一半是淮軍,一半是廣西團練和滇軍。

  這些兵力不僅不歸他調度,裝備更是低劣的可憐,新近被清政fǔ招安的劉永福倒是很強勁,手下三萬多人,兵力雄厚,裝備精良,但也不聽指揮,還躲在云南和廣西交界的山窩窩里。

  一看局勢不妙,自己做不了主,曾國荃很直接的上奏,說他根本調不動淮軍,清政fǔ只能繼續將張樹聲給逼出來做兩廣總督,曾國荃以“統轄陸營”的名義駐留南寧。

  張樹聲是沒有什么用的。

  這一點,胡楚元和梅啟照都清楚。

  只等張樹聲一敗,梅啟照就打算按照原先的計劃主動請命接替張樹聲,去兩廣賭一賭運氣,不管怎么說,他有胡楚元在中間聯系,湘軍多少得給點情面。

  和梅啟照談妥之后,胡楚元繼續乘船前往福州。

  漸近冬季,錢塘灣的海面也變得清冷,因為路途很近,兩天后就能抵達福州,胡楚元也沒有準備什么,隨行的人員并不多。

  馬車在前往埔口的海堤上行駛著,前方已經能夠看到碼頭的身影。

  胡楚元坐在馬車里,心里還在盤算著中法戰爭的那些事。

  打敗法國顯然不是什么太大的難題,唯一的難點只是如何保住福建水師這棵幼苗,此時此刻,他讓瞿鴻機去做福州船政大臣,目標當然就是避免張佩綸那些無能之輩在福州水師搞出一些負面問題。

  除此之外呢?

  胡楚元一直在心里思索著…如果能用這件事對淮軍也造成打擊,同時將湘軍的力量逐步收歸己有,再培養出梅啟照的贛軍力量,拉攏滇系,這當然是最好的結果,也是他想要的。

  胡楚元在心里琢磨著。

  他知道左宗棠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一旦左宗棠離世,即便他手里還有多家洋行做籌碼,想要和滿人較量…扳一扳手腕,他的籌碼還是差了很多。

  換句話說…胡楚元知道,必須在左宗棠離世之前,為湘軍重新培養一位靠得住的新臺柱、新旗幟,劉坤一、曾國荃的份量還是差了點,就算拉攏過來也不可能讓以慈禧為首的滿清保守勢力深感忌憚。

  這位新臺柱或許沒有曾國荃的影響力和功勛,沒有劉坤一在滿清保守勢力心中的地位,但他一定要能掌控住湘軍的主力,能夠在關鍵時刻為滿人保住中國的大門。

  只有這樣,這位新臺柱才有價值。

  那么,誰呢?

  胡楚元在心里思索著這個問題,雖然他有幾個答案,畢竟事關自己所有的全盤計劃,也關系著他的身家性命,他的財富,他的權勢…他必須要慎之又慎。

  正在想著…。

  哷…!

  李存義一聲長嘯,將手中的韁繩狠狠的用力拉住,起身一腳踩死剎板轅,憑借自己的腰板、腿勁和駕車的技巧,硬生生將疾馳中的馬車拉停住。

  兩匹伊比利亞馬飛揚著馬蹄在地上騰閃踩踏,長嘶不止,卻絲毫不能向前動彈半寸,由此可見李存義這一身的功夫絕非虛傳。

  胡楚元撩開窗簾看了一眼,卻見陳善元神色匆匆快步跑過來,一個大踏步就沖過來,抓住馬轅翻身而上。

  到了窗口,陳善元急不可待的和胡楚元稟告道:“東家,不好…騰沖號里查出了幾枚炸彈…!”

  他未說完。

  胡楚元驚詫而急切的問道:“怎么回事?”

  說著這話,他就打開車門,讓陳善元進來說話。

  進了車,陳善元也是上氣不接下氣,更加急切匆忙的稟報道:“福清社的自家兄弟查出來的,都藏在廚房里,隔著倉庫就是彈藥庫,真要是爆炸了,那只怕是連整艘船都能炸沉。”

  胡楚元眼簾一垂,整個人都陰冷了許多。

  他當然怕。

  他也是人。

  一股深冷的奇寒刺穿了他的心臟,讓他冷的幾乎說不出一個字。

  短暫的片刻里,他更是恨的咬牙。

  隨即,他一抬眼簾,和陳善元繼續問道:“還有誰知道…是不是派人處理了?”

  陳善元擦了把汗,低聲道:“因為不知道是誰放置的,屬下將消息暫時封鎖了,只讓幾個親信將炸彈悄悄轉移了,看起來像是私制的炸彈,造的卻很精細,威力也絕對不會小。炸彈有導火線,又藏在白菜筐的最底下,除非是有人自己的去點燃,否則是不會炸的。這么說起來,對手怕是也抱著必死的決心呢!”

  “這樣啊…???”

  胡楚元在心里盤算了一下。

  毫無疑問,除了日本人就不會有第二種可能,李鴻章恨他,滿人更恨他,可這些人比誰都急著想要他幫一幫忙,幫這個大清朝度過眼前的難關。

  法國人不至于這么齷齪,其他的商場上的敵手則沒有這么大的膽子。

  不管怎么說,他畢竟是朝廷的正三品官員。

  說實話,以胡楚元目前在日本埋藏的實力,就算是暗殺伊藤博文也并非多大的難事,他犯不著對整個日本文官體系動手,更沒有必要,這些官員對日本極右翼勢力仍然有著很大的牽制作用,哪怕伊藤博文這些也想侵略中國,只是覺得目前的時機還不成熟,需要更好積攢實力,而不是草率的復之行動。

  胡楚元現在真正想要在日本做的事情,其實是將那個真正的幕后兇手揪出來。

  他不是那種只有匹夫之勇,只顧一時之爽快的人,他想要揪出幕后的兇手,而不是全面大開殺戒,更多的想法還是暫時遏制住對自己的瘋狂暗殺浪潮。

  只有這樣,他才能有更多的精力和時間去做自己想做的那些大事。

  當他做了自己想做的那些事,什么時候想要對付日本都可以,甚至是完全扼殺日本的未來也非常之有可能。

  他不是一個會急于一時的人。

  這是胡楚元永遠不會改變的性格,他是一個典型的又型的中國人,他看待事物和未來的眼光絕不是用一天、一個月、一年來計算,而是十年、三十年、一百年。

  胡楚元在心里盤算著,過了很久,他才再次抬起眼簾,冷冷的和陳善元吩咐道:“不要驚動船上的人,盡量給我抓活的…當然,這些都是小嘍羅,就算抓到也沒有實際的意義,說不準,也就是一個廚子被人出價一千兩銀子收買了。”

  說著這話,他又不禁的若有所思,感嘆道:“如今的這個年頭,命那種東西怕是最不值錢,一千兩銀子都算是高價了。”

  是啊!

  聽著這句話,陳善元也在心里唏噓,他和胡楚元追問道:“大人,那后面”

  胡楚元道:“搜,繼續搜查清楚…但也不要驚動其他人,準備好逃生船,出海之后貼著岸走,另外,你給我安排一下,讓福清社的人在福鼎縣一帶秘密接應咱們。咱們啊,要是真抓著被收買的人,咱們就來個將計就計,索性把騰沖號給炸了…后面就等著看看,看看是誰在幕后。”

  陳善元不免有些舍不得,騰沖號也是不小的戰力啊,價值更不菲呢。

  他沒有說什么,因為他知道…對胡楚元來說,這艘排水量三千多噸的船腰炮臺鐵甲艦根本算不上什么,真想買的話,一百艘也能買到手。

  仔細的又交代了幾句,胡楚元才讓陳善元回去辦事。

  這一次,他決定來一個放長線釣大魚,他讓李存義將車駕的慢點,慢慢悠悠的過去,給陳善元和福清社足夠的時間。

  和日本人的暗中角斗中,他培養出了福清社,這可是一個真正值得使用的間諜團伙,雖然也有著明顯的黑社會社團的性質。

  李存義一直聽著話呢,等馬車重新上路就忍不住和“大人,您說日本人到底是發了哪門子的瘋,您可是朝廷的三品大員!”

  “呵!”

  是啊,日本人發的哪門子瘋?

  胡楚元能夠理解,其他人反而不能理解。

  過了片刻,他才幽幽的和李存義感嘆道:“日本人擅長暗殺啊…沒有別的招術好用了,這招總是屢試不爽的!”

  這招確實是屢試不爽。

  可以說,明治維新就是暗殺出來的政變,如果沒有大量的死士前赴后繼的暗殺德川幕府,也就不會有新選組和土方歲三的傳奇故事。

  在伊藤博文的時代,日本文官體系還能勉強控制著國家,伊藤博文死于暗殺后,情況就開始急劇轉變。

  那些擔任過日本首相的人中,只要是非右翼的人幾乎都被暗殺過,大隈重信在暗殺中丟了雙腿,第十九任、第二十任、第二十七任、第二十九任的日本首相原敬、高橋是清、濱口雄幸、犬養毅都是在任內被軍方背景的右翼團體暗殺掉的,甚至連海軍上將出身的岡田啟介,以及其他軍方出身但非極右翼勢力的首相都有過被暗殺的經歷,只是僥幸未死。

  他們被暗殺的過程看起來都很簡單,但是…毫無疑問,政fǔ內部的保護機構也基本形同虛設,甚至就是內部的人協助暗殺。

  那些看似簡單的一槍的幕后,無一沒有精密的安排和無數難以解答的謎題。

  極右翼…說到底還是有財閥在鼎力著。

  錢是一切問題的關鍵和根源。

  它比一切政治斗爭都更加的致命,當你徹底扼殺別人的賺錢途徑,讓他們陷入窮困,他們就絕對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除掉你。

  或許,這就是針對胡楚元的暗殺越來越瘋狂,經費和規模越來越大的原因。

  在胡楚元身邊找不到內應,無法制定更為隱秘的計劃,那就用人海戰術,就像對付德川幕府那樣,不斷的暗殺,不斷的派出死士,幾百人,幾千人,不斷的號召死士義勇而前,前赴后繼…直到德川幕府不得不妥協。

  胡楚元所在日本收集的情報顯示著這一切,日本的那些所謂有識之士和落魄的…付出一切卻沒有從明治維新中收獲利益的武士階層都已經將胡楚元,以及胡楚元所代表的勢力視作封鎖日本,導致日本經濟無法,導致他們貧窮落魄的唯一因素。

  胡楚元此前絕對沒有想過,他已經成第二個德川幕府,成了日本無法和成為列強的癥結之所在…雖然,某種程度上確實是這樣的。

  他現在所連續遭遇的暗殺及水準、規模,也越來越像著德川幕府后期的待遇逼近,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不管怎么說,日本人在這方面的經驗已經更豐富了,日本財閥們也更有錢,落魄的可以利用的武士也更多,還有大量的新青年軍官愿意投身到這種解放日本人的圣戰中。

  真的,坐在馬車里,胡楚元想著這些事,他只覺得很黑幽默,很惡毒,很詭異,很難以理解。

  假如,他晚出現二十年,日本右翼勢力或許會采用更巧妙的手腕對付他,至少也是像對付犬養毅那樣,只用一顆子彈和蹩腳的外科醫生就能解決問題,即便暗殺不了,也不會搞出駭人聽聞的恐怖潮水式的人海戰術,丟露出那么多的馬腳。

  當然,這一次的手段就明顯高明了一些,畢竟上次的風波鬧的太大。

  既要保住自己的生命安全,又要繼續壓制日本經濟的,這似乎已經成了一個無解的難題。

  即便是胡楚元,此時此刻,他也拿不出更好的答案。

  所以,他決定冒點險,將計就計的走一步看看,他想,說不定會有比較好的結果。

  在福清社對騰沖號仔細的悄無聲息的再檢查一遍后,胡楚元才姍姍來遲的上了船,向著福州而去。

  一路上都很平靜,直到距離福鼎縣不足幾十公里,福清社才抓住一個準備點燃炸彈的jiān細…結果讓胡楚元大吃一驚,居然是他在福州收留的那個孤女。

  當他聽到那個孤女可以說一口流利的日語,并且用一種既愧疚,又氣憤的復雜眼神看著他,他就能夠理解,能夠明白這一切的來由。

  他很可憐這個十四五歲的女孩,但也沒有說什么,讓福清社的人悄悄將她鎖進彈藥庫。

  時值深夜,在大多數的湘勇都已經休息后,胡楚元讓陳善元和胡榮找了一個不算太蹩腳的理由,將程廷華等人都召集到船頭。

  直到這一刻,關于胡楚元的那個決定還是沒有透露出來,只有陳善元和李存義真正的清楚,也安排好了幾個愿意犧牲性命的福清社兄弟。

  程廷華來的比較慢,還笑呵呵,其他人也大體不明白即將要發生什么事情,只以為胡楚元一時興起。

  見到胡楚元,程廷華就笑著要說什么,可是,不等他真的開口,騰沖號就陡然像是被炮彈擊中一般,巨大的船身轟然炸裂,轟鳴的爆炸聲響徹云霄,一時之間,黑煙翻滾而上,沖向天空,化作黑色的蘑菇。

  赤色火焰在一瞬間就吞沒了船艙,從里面滾出濃濃的黑煙。

  在這一刻里,跟著程廷華學了半年的八卦掌的胡楚元搶先抓住了欄桿,陪在他身邊的李存義也抓牢他,離他們遠一些的那些正用湖南話說著笑話趣事的幾名湘勇卻被扯裂開的甲板炸飛。

  巨大的駭浪從船身周邊涌出來,瞬間鋪蓋過甲板。

  轟轟的連續數聲爆炸,似乎是彈藥庫連綿不斷的發生爆炸。

  大家不顧一切的將胡楚元推上救生船,七八個人一條小船,匆匆放到海面上,

  勉強拉著船舷欄桿的程廷華也承受不住這股沖擊,整個人就像是臺風中的稻草,眼看就被巨浪扭麻花一般卷走,可他畢竟是程廷華,被巨浪吞沒之前的一剎那,他已經連續幾個竄身,搶先一步跳到了救生船上。

  甲板上,更多的人沖了出來,陳善元帶著幾名福清社的親信迅速解開騰沖號上的柴油機艇,繞過船身開過來…很顯然,他們才是最知情的一群人,也早早就做好了準備,真正的犧牲者只是湘勇、胡家的一些家丁,還有船上的水手船員。

  做大事不拘小節。

  話是這么說的,事情往往也得這么做。

  騰沖號這一次帶的人并不多,越來越多的落水者紛紛游過來,大約有幾十個,可騰沖號正在迅速的沉沒,很多人雖然抓住了救生船,也一起被騰沖號下沉時卷起的漩渦扯入海水下面。

  胡楚元已經上了柴油機艇,以很快的速度離開了漩渦區,李存義則帶著一些逃過一劫的湘勇,駕駛著幾艘救生的小木船在那片危險的海域活動,試圖搭救更多的人。

  胡楚元看著這一幕,看著海水里那些并不算陌生的船員、家丁的尸體,看著那些還在海水里掙扎的人,他心里是非常痛苦的。

  他這才發現高估了自己,他敢于做出如此殘忍的決定,卻似乎不能接受這個殘忍的結果。

  心口忽然一陣刺痛,痛的撕心裂肺。

  他痛叫一聲,眼前忽然一陣黑暗,整個人就失去了知覺,昏倒在柴油機艇的甲板上。

  “大人…!”

  大家一陣驚慌呼喊。

  過了很久,胡楚元醒了過來。

  天色已經很黑,他身處在一個小山洞里,周邊點著一團篝火,十幾個人圍在篝火邊,烘烤著衣服,大家都哆哆嗦嗦的,顯得特別冷。

  胡楚元咳嗽一聲,想要坐起來。

  聽到聲音,大家都顯得很開心,陳善元立刻蹲過來,捧著一碗熱水,笑道:“大人,您可醒來了!”

  說著這話,他就將胡楚元扶了起來。

  喝完這一碗還混含著草腥味的熱湯,胡楚元感覺明顯好了一點,體內也像是多了一股暖流,燙乎乎的。

  他環顧四周,發現只有十三四個人。

  程廷華、陳善元、李存義…幾個湘勇,幾個徽州籍貫的親衛,幾個早年從福建水師抽調出來的福清籍水兵,幾個福清社的成員,鈕玉庚和胡榮也被冰冷的海水凍的夠嗆,哆哆嗦嗦的湊在篝火前,為自己烘烤衣服。

  環顧一圈,胡楚元隱忍的思索了片刻,和陳善元問道:“咱們現在是在什么地方?”

  陳善元道:“就是在一個小島上,距離陸地還有四五里的樣子,天色實在是太晚,到了晚上,天會更冷,咱們就沒有繼續向前。我估計,這里離福鼎算是最近的。等明天天亮了,這一帶會有漁民出沒,到時候在和他們問清楚。”

  當著眾人的面,陳善元沒有將話說的很直接。

  接應他們的人肯定福清社的成員,只不過是喬裝成本地的漁民,整件事也只有胡楚元和陳善元知道所有的細節。

  這個時候,他才和難免有些責怪的和陳善元問道:“那個日本女孩到底是怎么回事?”

  陳善元一臉懊惱,道:“都怪屬下一時大意,我當時帶著她去鄉里埋葬她父母,問了幾個鄉親,說那父母確實是本地人,早年就出去闖蕩了,也就沒有多懷疑,將她父母藏在那里。后來,我就將她帶回來交給了二管家。”

  胡楚元哭笑不得,嘆道:“這不怪你,誰也想不到日本人會出這么陰損的招數,你以后多小心點。”

  陳善元默默的又感嘆一聲。

  程廷華卻恨道:“我怕那一家人也是日本人故意殺害的…再讓一個精通閔地方言的日本女孩冒充他們的子女,這才混了進來。”

  胡楚元默默的嘆息一聲,又是一聲冷笑。

  他徹底明白了一個道理,他在明,日本人在暗,不管他怎么防,終究還是要被算計的。

  除非他和日本人妥協,否則,總有一天會被日本人暗殺。

  可他怎么能妥協?

  騰沖號這件事只說明了一點,那就是幕后的志道先生更聰明了,不再使用老套的那種對付幕府的人海戰術,轉而使用更陰險的埋伏和暗殺。

  假如騰沖號真的是被日本人炸沉,即便有幾個人逃過一劫,最多的懷疑也只是有一個日本刺客點燃了炸彈,引發彈藥庫的連鎖爆炸。

  很簡單的安排,很有效果。

  僅此而已。

第一百五十二章騰沖案之后  騰沖號被炸。

  這毫無疑問是一件震驚世界的大事,首先是騰沖號的來歷,其次是胡楚元的身份,最后是兇手的身份。

  在事件發生的第二天,福建水師就派遣多艘巡洋艦和打撈船前往事發地點,卻是一無所獲,也沒有發現生還者。

  清美兩國政fǔ都格外的震驚,胡楚元是清朝廷的正三品命官,身邊有數十名湘勇一起遇難…這些倒是其次,關鍵是滿清當時可是滿口承諾要強硬逼迫日本政fǔ,要保護胡楚元。

  胡楚元擁有美籍的事情已經公開化,又和美國的政商兩界都擁有特殊的來往,在媒體業的影響更大,一時之間,美國報業也紛紛譴責暴行,要求美國政fǔ查清事實真相。

  毫無疑問,大家都將目標放在了日本人的身上。

  日本政fǔ斷然否認,可在日本媒體上,類似的消息卻仿佛是一個天大的喜訊,所有的日本人都感到高興似的。

  在日本商界的影響和媒體的長期報道中,胡楚元在日本早已成了幫助清政fǔ盤剝中國絲農,壟斷世界生絲貿易,并利用低價政策打擊日本經濟,報復日本恢復琉球主權的行徑。

  日本商政界的一些大佬更是喜上眉梢,已經開始談論投資日本生絲產業,仿佛,胡楚元一死,日本生絲產業的chūn天就將到來。

  所有人都相信…胡楚元已經死了。

  清政fǔ也不免有些竊喜和復雜的擔憂,畢竟是在這樣的時刻,繼續向日本壓力的同時,確實也有另外一些人開始盤算如何侵吞胡氏家族的財產。

  在胡氏家族公開的產業中,江南商行、中信銀行、江南農業合作社是最yòu人的,保利公司的yòu惑力也不低,胡家的收藏品、胡家大院、墉園、拙政園、滄浪亭、豫園、愚園、南潯鎮的六萬多畝桑田。

  胡楚元通過江南商行、中信公司在上海投資的那六十多家小廠…哪一樣不yòu人。

  大家都在合計,如何將江南農業合作社收歸朝廷所有,如何將胡家的宅邸和收藏品都訛詐出來,清政fǔ的大大小小的官員們,包括肅親王、恭親王,差不多都是一樣的心意。

  真的要下手,關鍵還是得通過浙江的那些官員,可坐鎮在那里的梅啟照等人和胡家的交情很不一般,這個人又是出了名的迂腐清廉…要想動胡家的老巢,首先就得將梅啟照換個位置。

  左宗棠呢,他也在想辦法保護胡家,但也急著找人替代胡楚元。

  就在這個緊要的關頭,法國人在越南發起了一場山西之戰,清兵節節敗退,這給胡家一個喘息之機,清朝廷上下的注意力又轉移到越南,暫時來不及訛詐胡家了。

  此時,胡楚元已經在福鼎縣稍作修養,暗中用另外一套加密法,給顏士璋、伍淑珍兩人發了電報,讓他們暫時不用擔心。

  幾天后,他秘密轉移到長樂縣,隔著閩江和福州船政對望。

  在長樂縣,胡楚元租了一棟院子,又悄悄的住了三四天,這才派人去將顏士璋請過來,讓他們到長樂縣一見。

  這天晚上,夜色茫茫,閩江口下了一天的雨,淅淅淋淋,冷風肅殺。

  胡楚元守在自己的房間里等了一個多小時,顏士璋才快步沖進宅子里,一進門,見到胡楚元就撲通一聲跪下來。

  胡楚元匆忙上前將他扶起來,他卻已是淚眼摩挲的唏噓道:“東家啊,您可真是讓我等急煞也…幸好蒼天有眼,您又逃過了一劫啊。”

  胡楚元也是一聲唏噓。

  他如何能夠想到,自己的人生居然也會如此坎坷。

  他讓陳善元將門關上,請顏士璋在矮榻上坐下來,泡了壺熱茶。

  喝了一口茶,胡楚元就和顏士璋問道:“我家里的情況怎么樣?”

  顏士璋忽然喜不自禁的大笑一聲道:“一切都好,老朽還要恭喜東家,夫人有喜了。”

  胡楚元一聽這話真是大喜過望,心想,這真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他匆忙問道:“是男是女…?”

  顏士璋呵呵笑道:“這個事情,老朽哪里清楚,便是夫人也不清楚啊。眼下也就是兩三個月的時間,夫人前些日子還在犯喜,吃多少吐多少,近些天是好了些。我這里還有夫人的一封手書,讓我轉呈給您。”

  說著這話,他就將伍淑珍的手書拿出來交給胡楚元。

  胡楚元迫不及待的將信打開一看,心里不免的放心很多。

  伍淑珍畢竟是伍淑珍,知道他還活著之后,將家里的事情都穩住了,讓各位大掌柜繼續操辦家業。

  她雖然有喜了,可事情是說不定的,別說孩子是男是女說不清,會不會小產,會不會夭折都是未知數。

  左宗棠就和胡家大夫人提了個說法,想從四爺胡月喬家中過繼了一個孫子給胡楚元做繼子,認伍淑珍為母,家業讓伍淑珍先管著,實在不行,就用這個繼子給胡楚元繼承家業。

  胡楚元是年初剛結婚,老二胡品元還沒有成親,老三胡緘元是特事特辦,去美國之前就在福州和何璟的大女兒何曉霞成親,如今兩人都在美國,也沒有子女。

  臨時想給胡楚元添一個繼子,那就只能從四爺家里想辦法,按道理該從胡世源家里找一個孩子,恰好胡衛源的妻子是大夫人的親姨侄女,膝下又有三個兒子。

  大夫人就挑選了胡衛源的小兒子,由伍淑珍改名胡維中,已經過繼到家中養育。

  這么一來,不管胡楚元死沒死,按照道理和名節,伍淑珍都有權管著家業,各位大掌柜也承認這個事、這個理,要匯賬的時候也都找伍淑珍。

  以伍淑珍的能力,此時也是最合適的人選。

  伍淑珍就將這些事都寫在信上,一點點都告訴胡楚元,讓他安心處理自己的事。

  她知道,她也明白,胡楚元眼下是要將計就計,躲在暗處查清楚到底是誰在連綿不斷的暗殺他,誰提供資金,誰負責計劃,誰負責執行,這些人都要查清楚才好報復。

  不管怎么說,眼下是已經有了一個兒子,還有一個親生的子女就將出世,胡楚元心里不知道是有多高興啊。

  人活到這個年紀,遇到這種事,你才能明白這是多么重要的事。

  就好象你這一輩子有很多未完成的事,你都可以指望他。

  就好象你這一輩子完全是在為他而活著的。

  你的所有希望都在他的身上,你想為他創造一個更加美好的明天和世界,甚至不惜為此付出生命。

  胡楚元高興極了,一拍大腿,笑道:“我這也算是沒有白活啊,總算是有了…!”

  顏士璋不知何時就找了旱煙抽上,啪茲啪茲的,他笑道:“東家,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啊…您這要是早點結婚,將潘小姐收做小妾,說不定,現在都可以抱兩個娃了。我在您這年紀,兩個娃娃都有了,一男一女。”

  聽到“潘小姐”的名字,他就和顏士璋問道:“潘麗美呢?”

  顏士璋繼續抽著旱煙,道:“她嘛,跟在夫人身邊管著家業,也多虧了這個小丫頭前些年在絲廠呆著,給夫人搭個下手,那是有板有眼的。為防萬一,中堂大人在墉園周邊整整加派了一個標,四百多名湘勇守著,我另外抽調了一些人在上海灘負責搜查打探,又請王正誼先生和劉奇蘭先生組建了一個上海體育會,在墉園一帶加強保護。日本那邊,我讓潘奇英負責暗中追查各種情報。”

  說到這里,他稍微停頓了一下,低聲道:“大人,您這一死啊,各種大鬼都浮出水面了。潘奇英給我來了封電報,據他的推斷,真正的幕后大佬應該是一個叫井上馨的人。潘奇英說這個人目前擔任著日本的…什么外務卿的官職,算是幾品銜就不好說了,此人以前被志道家收養,曾叫志道聞多,和咱們要找的那個志道先生有點吻合。這一段時間,他正在積極聯系各家日本財閥,準備要對日本生絲產業做出更大的規模的投資。他在日本政界的地位非常高,又有三井家的大管家之說,能夠調用三井家的財力。澀澤家族和三井家的很多合作都是通過這個井上馨完成的,另外,井上馨前些日子特別高調的推出了一個叫鹿鳴館的開業儀式,邀請了大量日本官員、商界名紳和洋人。”

  胡楚元默默的思量片刻,問道:“你能確定嗎?”

  顏士璋則道:“寧可錯殺,不可放過,不還以顏色,怎么讓他們膽寒。您放心,我已經和夫人商量過,準備將夫人暗中送往蘇州,獨門獨戶的居住,只有我和夫人知道。”

  頓了頓,他又道:“潘麗美那個丫頭…終究是在日本長大的,我雖然一直派人盯梢,沒有發現什么異常,但也不是很放心。我琢磨了,讓夫人和她分開一段時間,也不讓她知道夫人的下落。”

  胡楚元沒有說話。

  他慎重的在心里尋思著,權衡著,這些天,他一直都在盤算著一場大規模的報復,以牙還牙或許不能解救他,但至少能讓對手付出代價。

  胡楚元不同。

  他在日本埋伏的力量仍然像毒蛇一樣隱伏在黑暗的角落,只暴露了一丁點,暗殺井上馨絕非難事,可他并不打算這么做。

  因為…他的敵人并不是井上馨一個人,而是整個日本,是這個國家和所有日本人。

  這決定胡楚元的計劃必須更為龐大,更為深遠,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也可以理解為不妨用十年的時間去計劃一個更大的報復行動。

  想到這里,胡楚元和顏士璋道:“先生,讓福清社暗中活動,要深入的更深,查的更細致,但不要急于行動,打草驚蛇,要將眼線chā的更深更隱蔽,更長久的為我們提供各種情報。另外,你給夫人發個電報,讓她提高生絲供應價格,暫時給日本人一個喘息之機。”

  顏士璋不由得感嘆一聲道:“行,東家放心,我回去之后就給夫人發這個電報。只是讓日本人得逞了,老朽心中憤憤難平啊!”

  胡楚元幽幽的冷笑一聲,道:“沒關系,咱們要和他們算賬的話,機會多著呢。我們做兩手準備,第一,先讓他們緩和下來,讓他們投資生絲;第二,我們暗中加大絲業和茶業的整頓,擴張;等到機會合適的時候,我繼續來一次突然調價,將他們的資金全部套牢。”

  顏士璋不由得笑出聲,道:“說到做生意啊,這還是沒有人能比得上東家,那好,就讓咱們好好等著,看看日本人后面還有多少錢可用!”

  胡楚元嗯了一聲,繼續在心里權衡著。

  絲業和工業不同,絲業、茶業從投資到產出,之間最少要經過三五年的醞釀,這段時間是無法收回成本的。

  他就要等著,等著日本人對生絲投資在最大規模的那一段時間,突然性降低絲價,不惜以虧損的方式打壓日本經濟。

  屆時,他賠一百萬兩銀子,日本人就得賠五百萬兩銀子。

  顏士璋離開后,胡楚元心里就一直無法平靜,憂慮之中,更多的還是一種極其特別的欣喜。

  他居然要成為父親了。

  這種感覺真的很奇特,他迫不及待的想要飛回到伍淑珍的身邊,可他只能忍住內心的這種渴望。

  他只能寫一封信,讓顏士璋秘密轉交給伍淑珍。

  另外,他還寫了另外兩封信分別交給左宗棠和梅啟照,讓他們也都放心,他還沒有死,他要計劃一些更大的事情。

  幾天后,胡楚元雖然有些舍不得,但還是讓胡榮謊稱已死,改名換姓,回徽州打理胡家的家業,另外將胡長年秘密抽調到身邊任用,總信房和總帳房依然留在上海,而顏士璋留在福州承擔一個中間站的作用。

  胡楚元只和顏士璋聯絡,顏士璋再和其他人聯絡,通過福州電報局的大量電報出入狀況掩蓋胡楚元那些電報的來路,不讓別人知道胡楚元確切的下落。

  在長樂縣的這段時間,中法戰爭的局勢也走然變得緊迫,因為胡楚元生死不明,清朝廷無法召喚江南通商大臣現身,只好繼續委任李鴻章全權負責和法國人交涉。

  既然是李鴻章負責,情況就變得很簡單了。

  李鴻章心里很清楚,兩廣的駐軍都是淮軍,萬一法國人將那些部隊都打光了,他還拿什么重歸中堂的寶座,若是法國人一路北上,要打京師,還是繼續和他的淮軍交火。

  不管怎么算都是淮系倒霉,所以,李鴻章一門心思的想和談,而清朝廷何嘗不想談和,雙方是一拍即合,拼了命的想與法國人談和。

  法國人一貫是目空一切的,自恃是世界第二大軍事強國,根本不把李鴻章和清朝廷放在眼中,一邊談著,一邊通過駐越遠征軍大肆進攻淮軍,壓的李鴻章焦頭爛額,什么條件都想答應。

第一百五十三章北越  1883年逐漸過去了。

  歷史留給這一年的最大標記就是“胡楚元遇難”,另一個重大標記是中法戰爭拉開了帷幕。

  在長樂縣住了半個月后,胡楚元重新調整了身邊的人事,通過福清社秘密的重g銳護衛,由陳善元負責管理。

  另外,這一年的總帳也提前交到了胡楚元的手中。

  在1883年中,即便不計算在美國股市上的套利收益,胡楚元通過旗下的江南商行、中信銀行、中信融資公司、江南合作社、裕豐社、中信系票號、萬旗洋行、北美富國投資銀行…等等獲利逾四千七百萬兩白銀,相當于清政fǔ全年財政收入的1/2。

  經過這幾年的逐步力,江南農業合作社的聯營制已經完全擴展開,控制著福建省64的茶葉產量,主要集中在泉州府、福州府、福寧府,以及福建最北部和浙江最南端的產茶重地——政和、慶元、壽寧、泰順、福鼎五縣。

  這些茶市的特點是交通成本要低,也是福建外銷茶葉的主產地。

  在浙江西南部、安徽中部、江西等主要茶產地,江南合作社的聯營地也占據了半壁江山。

  隨著在英國繼續通過大幅度的投入和宣傳,穩固著傳統的綠茶市場,推廣新的花茶、白茶、黑茶產品,在福建東部、徽州、九江等地推廣新的紅茶工藝,逐步擴大紅茶銷售,通過產銷運售的一條龍經營,降低成本等等方式…1883年,中國的茶葉市場明顯開始回暖,對英出口總額明顯比去年增加了23,也是近十年來在英國市場上僅有的一次大增幅。

  在美國、俄國、法國、西班牙等市場,中國茶葉的銷售額同樣有著明顯的增幅,尤其是在美國市場,總銷量較兩年前增加了37。

  在南美各國、澳大利亞、南洋,胡楚元同樣增加了新的銷售網絡和渠道,推廣茶葉出口。

  由于胡大宗已經在明處拿到了山東商行,利用商行的渠道,裕豐社在山東的擴張幅度猛然增加,自有土地達到652萬畝,聯營土地則幾乎占據了山東耕地總面積1/4。

  根據胡楚元的安排,胡大宗將青島附近到土地都拿了下來,并在青島集中興辦新的港口和工廠,在青島投資棉紡織業和榨油業。

  中潤公司控制著北洋商行接近7成的股份,胡大宗的裕豐公司也控制著山東商行的7成股份,加上江南商行,以及胡楚元在南洋商行、兩廣商行的控股,光是這些官股商行每年的盈利,胡楚元就能拿到二千萬兩白銀。

  1883年的數字還不驚人,畢竟,山東商行才上路,北洋商行也剛遭受重創,正在整頓,明年,后年,這個數字才會真的很驚人。

  中國鹽業官營所產生的巨額利潤幾乎有一半是落到了胡楚元的手中,他同時還控制著生絲、茶葉、棉花、麻、甘蔗、花生、大豆等大宗農產品市場。

  通過中信銀行的鈔權、中信系十多家遍布全國的大票號,通過各家農業合作社的小額農業貸款體系,通過保利公司旗下四百多家扎根城市的小額抵押當貨貸款(當鋪生意),他基本控制著中國的金融體系。

  通過江南商行、北洋商行、山東商行、兩廣商行、南洋商行,他也建立了一個堪比沃爾瑪的大型商業渠道,控制著中國的內部貿易。

  他其實追求的是薄利多銷,利國利民,如果他要追求真正的暴利,每年在國內的收入就能過清政fǔ的全年財政收入。

  即便如此,算上他在地產業上的暴利投資,算上巨額的貸款利息,他每年的收入遠過清政fǔ的財政收入。

  可是…很尷尬。

  這真是很尷尬,巨額財富給他帶來的不是奢華和榮耀,反而是無法預料的災難。

  井上馨的背后是三井、住友、三菱那些財團,大家每年出十幾萬兩銀子,就足以對胡楚元的個人安危造成致命的威脅。

  此時的胡楚元有點無奈,只能利用自己的死亡消息暫時緩和一下,至少是讓自己的家人能平安度過一段時光,而他則要暗中經營另外一件事。

  現在,他已經不滿足了,他要真正的擁有自己的軍事力量…不僅僅是因為局勢的變化和逼迫,而是他的計劃確實到了這一步。

  時機已經成熟了,如今就是他在湘系建立嫡系的好時候,左宗棠是絕對不會虧待他,也一定會繼續關照他的人,可是,左宗棠畢竟是左宗棠,左宗棠永遠在上,而他永遠在下。

  除非左宗棠死了,否則這個局面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在湘系勢力中建立自己的嫡系…這還需要一點點的時間和耐心,至少得等左宗棠的離世,而在梅啟照那里,他們一起聯手建立的贛軍則毫無疑問的就是胡楚元的嫡系力量。

  這股力量是梅啟照登上總督寶座的倚仗,也是胡梅聯盟浮出水面讓滿清不得不繼續忍耐的壓迫力。

  現在的滿清看似可怕,其實只是一個紙老虎,紙老虎有什么可怕的?

  他們根本沒有自己的軍事力量,只能依靠漢人手中的軍權相互平衡肘制,當剛毅叫囂著“漢人一強,滿人必亡”的時候,滿清其實就已經注定要滅亡了。

  不是因為滿清的經濟潰敗,民不聊生,滿清才會滅亡,而是因為軍權都落在漢人手中,它才必須要滅亡。

  當然,胡楚元也絕不希望滿清滅亡的太早,如果是那樣的話,只會給中國留下一個軍閥混戰的局面,至少在他控制大部分軍事力量之前,滿清不能亡,滿清仍然有著保持國內統一和政令通行的傀儡作用。

  看完1883年的總帳,胡楚元默默的坐在房間里反思著。

  他想好了,等中法戰爭結束,在清政fǔ決定下手吞噬他的家業之前…他就要現身了,這個時候,他的孩子也出生了,實在不行,他就將家人、伍淑珍和孩子都秘密送往美國。

  那個時候,他就無所謂了。

  1884年1月15日。

  胡楚元離開樂華縣,前往香港。

  他并沒有在香港逗留多久,很快就通過法國的一家洋行拿到通行證,冒險深入紅河,于1884年的2月3日,抵達越南宣光府,進而繼續北上。

  此時正值越南干季的涼季,氣候宜爽,很適合人們的出行。

  胡楚元一路乘著牛車,晃晃悠悠的向著前行,冒充行商,車上還負載著一些貨物。

  幾天后,山路越來越寬闊,前方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個寬闊的大盆地,四處開墾出平整的稻田。

  胡楚元從福清社抽調的人中有幾個來自赤旗軍,他們以前常在這里出沒,很快就告訴胡楚元,這里是河鄴,再向后就是客密泉,那里便是劉永福黑旗軍的老巢。

  這一帶已經就算是安全了,住在這里的都是廣西一帶的移民,在這里開墾水田,劉永福的黑旗軍也就興起于這里。

  胡楚元經營的電報早已鋪蓋了廣西和越南北部,而且是通過兩條線路,海6各有一條。

  他早已和劉永福秘密的聯系上,告知劉永福自己即將抵達。

  因為,劉永福就帶了幾千人的部隊在河鄴這個地方等著。

  剛到了河鄴寨外,胡楚元就看見了那迎空飄舞的黑色七星旗,軍寨的規模很大,至少可以駐扎兩三萬人,全部用石頭堆砌而成,頂上駕著一圈的黑炮,四周的小山嶺上也都有一圈炮臺。

  福清社的人立刻先進軍寨稟告,不過片刻,城寨上的黑旗連續揮舞,大門開啟,一路人騎著軍馬就沖了出來,領頭的是一位年過半百,身形消瘦的武官,穿著雜色的大褂,頭上卻戴著清朝一品提督的頂戴花翎。

  不一會兒,半百武官就到了胡楚元的牛車前,他也不顧自己的年紀,一個急步就沖了下來,顯得身手格外了得。

  胡楚元能猜到這個人是誰,身邊的福清社成員又暗中替來人報了名字,確定是劉永福本人,他便下了臟兮兮的牛車,上前相迎。

  這就是劉永福啊。

  胡楚元是有些奇怪的,這個人瘦得有些離奇,模樣也奇特,顯得有點不同尋常。

  劉永福已經迎了上來,朗聲大笑,和胡楚元抱拳道:“胡大人啊,劉某是仰慕已久,今個總算是見到您的真面目了。”

  胡楚元呵呵的笑著,也抱拳道:“我也是久仰將軍的大名呢。”

  劉永福笑道:“大人這一路辛苦了吧,來,請快快到我的軍營中休息吧,咱們進了營帳再說!”

  胡楚元微微點頭,讓陳善元和程廷華跟著他一起進入河鄴寨里。

  寨中住著的都是廣西人,說著廣西話,大約有數千人,多是平民,黑旗軍的人則多數住在城外,平時務農,戰g銳的軍丁,常年駐扎在寨中,人數也不多幾千。

  黑旗軍營在河鄴寨的正中央,占地遼闊,大大小小分布著十幾個小寨子,也多是些木墻草廬,不加修飾。

  雖然有胡楚元的資金,劉永福也不敢和朝廷的軍隊相比,即便在自己的大本營中,日常居住也都很節儉,盡力將每分錢都用在實處。

  胡楚元一路看過去,心中還是很滿意的。

  進了主寨后,胡楚元一坐下來就和劉永福道:“劉將軍,我這一次前來是要避難的,還望您多加保密,不要讓外人知道。”

  劉永福默默的嗯著聲,道:“您放心,我這里都是自家人,不會泄露半點風聲。何況,我早有安排,一切都置辦的很隱秘。您就繼續以商家的名義住下來,在這里開一家油鹽鋪子做為遮掩。”

  胡楚元微微點頭,問道:“我聽說清朝廷已經封您一個記名的提督,越南皇帝則封您為三宣提督?”

  劉永福嘿嘿冷笑,道:“都是些虛名,說是三宣提督,經費還是得靠我自己募集,不過,三宣這一帶的糧餉是允許我自己征調的,總算是生計上有個著落。至于清朝廷那個記名提督,更是虛名中的虛名,不提也罷。若是沒有胡大人這么些年的,劉某早就葬身荒野了。現在您再看看,劉某兵馬之強,越軍之中唯有我能和法人一較高低,論起裝備,其實我比法國人還要厲害一些。清軍嘛,不談也罷,根本就是一堆扶不上墻的爛泥。”

第一百五十四章劉永福和天地會  劉永福瞧不起清軍,看不上清朝廷給的虛職官位,這對胡楚元來說可算是一個好消息。

  胡楚元笑了一聲,卻沒有急著再說什么,只是靜靜的喝著茶。

  劉永福當即遣退左右,將營寨中只留下他和胡楚元兩人。

  他這才道:“大人,您早些年就能預判到法人必將大舉入侵,和劉某也算是英雄所見略同,然劉某常年在越,故能猜測一二,大人遠距萬里,仍能有此判斷,實在是有過人之處啊!劉某對大人佩服萬分,如今只想問一問大人,以您看來,我當下”

  胡楚元悄然放下茶杯,低聲答道:“不要輕舉妄動,保存實力,靜等湘軍南下。如今的廣西駐軍以淮軍為主,淮軍是李鴻章的部隊,李鴻章一心只想保存實力,維系自己在朝廷的政治前途,所以,淮軍必然不敢打,淮軍的裝備和訓練狀況本來就不如法軍,上下都不敢打,豈不是一擊即潰?”

  劉永福贊道:“大人所言甚是,劉某也是這么覺得的,索性就避敵鋒芒,躲在這個山窩窩里不出去。只是…咱們究竟要等到什么時候?我只怕法軍大舉進攻,淮軍各路撤退,只有我還孤身留在這里。”

  胡楚元道:“不急,穩固防守即可,我一路過來就細細的看著地形,你這個老巢選的好,易守難攻,幾千人攔在關口,幾萬人也沖不進來。法國人只要打不下這里,就沒有辦法繼續大舉進攻,局勢必定不會太壞。等到了淮軍大潰敗之后,朝廷多多少少還是要派湘軍南下,即便不派湘軍,也會另選良臣主理兩廣局勢,挑選地方勇卒督練團練,屆時才是決戰之時。”

  劉永福道:“那您估計大約要多久?”

  胡楚元想了想,道:“淮軍大敗就在這幾個月間,再向后就是雨季,法國人想要大規模調動火炮就很難了。再到明年這段時間,或許就到了我們決一雌雄的時候了。”

  劉永福默然的在心中掂量著,估計也差不多是這個情況。

  法國人要想在越南這個地方搞大規模的調動和襲擊,必然得是在旱季,旱季只在每年11月到次年的4月,過了這段時間,雨季一到,各地河水暴漲,又無大橋梁和公路,法國人根本走不動路。

  因為胡楚元事先準備的很充分,劉永福早就囤積好了足夠的軍火,山炮三百余門,槍械五萬多只,兵馬也招足了三萬人,雄踞在客密泉和河鄴兩地死守關口。

  這兩個地方就像是一個葫蘆型的盆地,進河鄴只有兩個山道峽谷,進客密泉只有一條路,里面都有廣闊的盆地水田和梯田三十余萬畝,死守十年也不是問題。

  兩人談到這里,胡楚元就稍加沉思,和劉永福道:“以我之見,我們和法國人這一戰,只要運籌得當,終究是可以勝的。法國人雖強,畢竟是遠赴萬里作戰,補給艱難,我們則是本地作戰。另外,我在香港、南寧和廣州都囤積了大量的軍火,米糧和其他物資的囤積數量也足夠多,至少能應付兩年,總價約合三千萬兩銀子。我啊,賭的就是這一戰必勝。”

  劉永福驀然感嘆道:“法國人就算是輸了,那也不是輸給越南和清朝廷,而是輸給您啊。其實,不談清軍湘淮兩系,只咱這黑旗軍都能給法國人迎頭痛擊。”

  胡楚元卻道:“你不要表現的太過了,免得讓清朝廷意識到你才是日后的真禍。”

  劉永福微微點頭,謹慎的附議道:“朝廷眼下是征募我等替他們作戰,內心里還是想要鏟除我等,但只要越南的根基不失,我等也不太怕。可若是沒有越南的根基,我等只怕是退無退路啊。”

  胡楚元道:“無妨,實在不行,我們在古晉和沙撈越不是另開了一個根基嗎?”

  劉永福暗喜,他心里清楚,沙撈越是胡楚元和張靈普的老巢,不是他的,但只要有了胡楚元的這番話,他還有什么好擔心的,至少日后也能有個安身之地。

  當然,他也有怕的。

  如今的黑旗軍自然是他的,胡楚元只能算是出資人,相互算是很密切的合作關系,一旦去了沙撈越,那就不好說了。

  對于雄踞在沙撈越的張靈普,劉永福還是很清楚,那是胡楚元的嫡系,雄踞在那里的部隊也就是胡楚元的部隊,地盤大,胡楚元的也大,如今說不定還要比黑旗軍更強一倍。

  胡楚元則又掂量了一下,問道:“劉將軍,我這次涉險深入貴地,其實是要辦兩個事,一個是想就近觀看局勢,隨時準備對法國人迎頭一擊,其二是想和您聯系一個事。”

  “哦?”

  劉永福頗為慎重的說道:“您但說無妨,大人全然可以放心,我與大人生死俱在一條船上,凡事必當以大人為!”

  胡楚元就不隱瞞了,道:“清朝廷無能,若非我這些年苦力支撐,絲茶兩業早就潰于外國人之手。我倒是一心報國,他們卻想卸磨殺驢,如今居然想要吞沒我的家業。前段時間,慈禧就了狠話,說是不惜和洋人借貸也要強買我的家業,幸好我暗中防著一手,利用美國才扼住她的喉嚨。眼下,她是賊心不死,遲早還是要對我下手,也終究是會得逞的…可憐我一心要報答左宗棠大人的恩德,想要強國富民,不惜自損利益,扼殺日本生絲業,遭致日本人的幾番暗殺,可朝廷卻根本無意維護我,還巴不得我早點死在日本人手中,令我心寒如冰啊。”

  “大人…!”

  劉永福玉語還休,沉思片刻才道:“大人,我又何嘗不是這樣呢,就算我現在一擊敗敵,將法國人擊退了,我和帳下數萬號的兄弟就能安然歸國嗎?就算回國了,我又豈能安居,朝廷和滿人如何能容我?如今啊,我們都是懷壁之罪啊,不如…!”

  說到這里,他用食指在茶杯中蘸著水,在桌上寫出“反清復明”四個小字,隨即就用袖子抹掉,復又和胡楚元小心試問道:“大人,您意下如何?”

  胡楚元悄然一抬眼簾。

  這雖然不是他要的答案,但也非常接近了。

  他和劉永福本來就是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生下來就注定要有奸情。

  他當即也在茶杯中蘸水,在桌上寫道:驅逐韃虜,光復中華,興我漢室,還我河山。

  劉永福仔細一看,也是眼瞳子一亮,這一刻里,他可是真的興奮了。

  他立刻替胡楚元抹去水跡,很有點激動的說道:“大人呢,我們是不謀而合啊,正所謂地鎮高崗,門朝大海,在下不才,天地會玄水堂香主,承襲師宗鄭三爺。玄水堂者,黑也,故而才有這黑旗軍。”

  胡楚元大體也能猜到,清朝的反清義士,十之都來自天地會。

  他道:“原來是這樣,我和張靈普自建華盟會,意在‘驅逐韃虜,光復中華’,說到底,咱們的想法都是一樣的。”

  劉永福當即道:“大人,在下愿意和其他各堂聯系一番,若是可行,咱們或可將兩大會社融合為一,共謀大事,共謀天下。”

  “也行!”

  胡楚元點著頭,因為對天地會缺乏更多的了解,他也沒有說太多。

  劉永福見他答應的不是很干脆,就將天地會目前的情況大抵說了一番,原來,在臺灣被清政fǔ攻陷后,天地會就失去了大本營,近百年間一直處于很分散的狀態,也沒有真正的總舵主。

  天地會有前五堂和后五堂,總計十個大堂口,或興或衰,這些年間,在南洋活動的是赤火堂,留在臺灣的是蓮花堂,在福建一帶的是洪順堂,在廣東的是八馬堂,在江西等地的是青木堂。

  各堂屢經興衰,或是分裂之后,原班人馬另立分號,又建起了小刀會、雙刀會、哥老會等分支。

  玄水堂其實也是幾經興衰,目前只有劉永福這一支還在延續,其實也算是部分人手在越南另立分號,辦起了黑旗軍。

  總之,情況還是很混亂的。

  聽劉永福說完,胡楚元就道:“可以聯系一下,但我們還是以華盟會為主吧。華盟會畢竟是新開辦的,支系明晰,任務都很清楚,所謂華盟,即為華人之同盟,共謀光復中華之大業。”

  劉永福道:“確實是如此,若是大人不介意,在下愿意另辦一家分宗,參與大人的華盟會,同謀大業。”

  他們說來說去,所謀的大業不就是推翻滿清,另建新朝,自己開天辟地做主人嘛!

  胡楚元點著頭,也算是同意了。

  他想了一下,道:“華盟會分支有社有堂,也有公司和軍隊,軍不另屬,本身就可以算是一個分支。其余的分支可自行根據事先的約定履行各自的職責,軍隊則只歸華盟會直管。如果劉將軍同意,咱們的這個分支就叫黑旗軍,和張靈普的赤旗軍相對應。”

  劉永福道:“這樣也好,大可避免天地會如今的這種亂況。只不知道各分支如何規劃職責?”

  胡楚元掂量了一下,不是很想將底牌都拿出來給劉永福看,可是…造反這種事情肯定有風險,你不信任別人,藏著掖著,別人斷然也不敢信任你。

  所以說,做大事要有氣量,沒氣量,不敢冒險就別做大事。

  胡楚元也不說二話,當即道:“不瞞將軍,華盟會名下有幾家公司負責在南洋各地經營產業,也包括我名下的幾家公司。分堂分社負責在各地搜集情報,每個成員都有另外的掩護身份,如今主要是福清社和徽社在從事這些事情。算上將軍的黑旗軍,軍有兩系,赤旗和黑旗。在我掌控的福建水師中,也埋藏著一些華盟會的成員,時機成熟,就可以將水師轉化為華盟會的力量。”

  劉永福一聽這話就更激動了,反正他這輩子也沒有想過做皇帝,如今有一個順風船可搭,那為什么不搭,好歹也撈一個開國大將,封一個世代承襲的衛國公。

  再說了,胡楚元真要有反心,他這艘順風船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劉永福心中愈有些欣喜,忍不住的笑道:“以大人的根基和財力要想謀劃大業,實在是易如反掌,以劉某來看,大事是指日可成啊!”

  胡楚元很慎重的和他說道:“暫時還是不要透露風聲,我們慢慢辦事,徐圖霸業。朝廷一天不和我翻臉,就是給我們多一天的時間準備。”

  劉永福也默默的點頭,頗為慎重的說道:“不錯,滿人氣數已盡,只要我們自己不犯錯,天下之事,就可以定論了。若是咱們犯了錯,那便真不好說啊…即便滿人氣數盡了,天下不歸…大人,我等豈非白苦一場,空作了張角黃巢之輩乎?觀天下之勢,觀前人之局,劉某也勸大人當學太祖,滅敵手在前,反韃虜在后,盡除陳友諒、張士誠之流,再窺天下,此乃得天下之坦途…恐也別無他策,若是當先而反,唯與別人嫁衣罷了!”

  胡楚元暗中劉水福五年之久前后開銷多達三百余萬兩白銀在法國人攻打紅河一角洲之前胡楚元更是集中搶運了價值數百萬兩白銀的軍火進入越南就藏在這個河哪寨中。

  他在南寧儲備了大量的糧草軍火其中也有不少是要給劉水福的。

  這此事劉水福心里是一本賬。

  沒有胡楚元他哪里來的今天。

  有了胡楚元別說是今天的散萬人馬假以時日十萬大軍也是招之即來所用的裝備更是精良軍餉糧草也不會缺的。

  至少有一件事劉水福是明白的張靈普以前的赤旗軍還不如他呢那都能在沙撈越自立為國他的黑旗軍為什么就不能在越南自立一地。

  他和胡楚元商議了一夜就是謀刑著中法之事天下之事。

  兩人已經敲定了主意定要保存越北既不能讓清軍占領也不能讓法國人占領留給黑旗軍做為據點和根基。

  此后不斷從廣西征募移民入主越北陸續占領越北使其成為反清的大后方。

  至于劉水福這個人胡楚元也基本看清了此人真的是有眼光有遠見的大才亂世之豪杰可惜差了那么此火候不能成就一番真正的霸業。

  別的指望有點多余特別是考慮劉水福的年紀問題但至少能占住越北。

  幾天后果然不出胡楚元所料誰軍大敗從廣西”廣東抽調的綠營兵、團練還有幾個營的湘軍也沒有逃過一劫悉數大敗。4年4月,中旬不過短短的一個月時間清政府駐扎在北寧、太原、興化的四十多營全部潰敗損傷大半狼狽的逃入諒山。

  清朝廷被迫全面更換執政大臣將恭親王奕裁撤換上禮親王世鋒擔任軍機領班大臣換肅親王隆勤執掌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繼續委派李鴻章和法國人談判。

  此時此刻嘴上喊的很兇的清朝廷已經根本無心再戰只想求和。

  可在朝廷內部各地的封疆大吏還是繼續要求作戰法國人提出的條件又過于苛刻清朝廷只能調用主動請戰的梅啟照前往南寧出任兩廣總督。

  湘軍請戰左宗棠請錢劉錦堂請戰王德榜請戰。

  關鍵時刻還得繼續請左宗棠出馬可李鴻章提出一個條件要是朝廷還指望他來談判就不能讓左宗棠去兩廣誰軍也不能大規模的調過去否則只會給和談添亂引來更大的麻煩。

  眼下不能召喚屢試不爽的江南通商大臣慈禧只能委任左宗棠為欽差大臣全權轄管東南軍務坐鎮福州。

  梅啟照前往南寧后淅江撫標隨之而去劉錦堂反而被塞到了淅江出任淅江巡撫督戰江淅。

  慈禧也不可能完全相信李鴻章萬一談出一個根本無法接受的協議那豈不是誤了全國的大事任由李鴻章和法國人宰割?

  她還是派湘軍南下但不是左宗棠帳下最能打的劉錦堂而是資歷最老的王德榜讓王德榜出任廣西提督帶著六個湘軍營南下加就有的一個營九個營鎮守南寧同時還可從湖南緊急征調。

  清軍的營,可大可小”平時幾百人即可有時則是千余人戰時一擴充那都是幾千人甚至是上萬人。

  胡楚元此時已經在河哪扎了根各地的電報通過顏士璋一條條的加密之后轉達到河哪。

  通過電報網絡他雖然沒有露面卻能和左宗棠”梅啟照聯系上忽然又和這位召喚不到的江南通商大臣聯系上了左宗棠和梅啟照也是萬分驚喜。

  有此事左宗棠不知道梅啟照卻知道。

  梅啟照的信心是很充分的因為他知道胡楚元在南寧”廣州和香港給他留了價值一千萬兩白銀的糧草軍火絕對是夠用了。

  在梅啟照往南寧趕路的時候胡楚元同樣也在去南寧。

  他的路要難走很多都是深山老林沒有劉水福派當地兵一路護送他都能迷路了。

  胡楚元抵達太平府江州縣事先用電報相互聯系梅啟照也早早將江州縣設為臨時的總督衙門駐地領著緊急擴充出來的五個營的贛軍駐扎在這里。

  在江州縣的江南街胡楚元化名鄭少源住在廣信源票號位于當地的鋪子里。他住在錢莊的后院里一聲不吭葉同光早早就到了暗中接手這里的廣信源票號。

  早在去年廣信源票號就在這里秘密積存了四千萬的大清銀圓機械設備都在南寧準備好隨時開印新的紙秣用于支付戰爭中的開銷。

  什么是真正的生意人胡楚元就是真正的生意人。

  他不是簡單的運此軍火進來打仗了損耗最多的不是軍火炮彈而是銀子。

  他剛在江南街的廣信源錢莊后院里住下來這天晚上從葉同光那里收到消息的梅啟照就帶著長子梅謙秘密過來拜訪。

  梅啟照父子的橋子直接進了側門停在院子里梅謙先行一步下來穿著一品武官的服飾已經是一名參將暫領著一個營的兵力。

  紐玉庚”陳善元和他們都打過交道一見面就能認識兩人就在院子里守著一見到兩人就將他們請入后院花廳。

  聽到聲響胡楚元也起身迎接可他沒有出花廳免得閑人發現他的蹤影。

  等陳善元將門打開身穿著二品官服的梅啟照一抬頭就看到了胡楚元大為驚喜當即就道楚元啊你可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總算是給我碰到啦。”

  梅謙卻抱拳道胡賢弟咱們總算是再相逢了能幾次一番逃過一劫兄弟的福分真不簡單。俗語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也算是可喜可賀啊。”

  胡楚元笑呵呵的請他們先進門留鈕玉欲在身邊陪同陳善元在外面守著不讓閑人進來。

  等門關嚴了胡楚元才坐下來和坐在身旁席位的梅啟照道這一次我是來給總督大人搭把手的錢銀軍火糧草都已經準備就緒大人千萬不用擔心穩坐著這個總督寶座即可”

  梅啟照默然感嘆道試問我一生波瀾不驚能有今日全拜賢侄所賜。身為淅江巡撫不能保胡家基宅大院周全如今身為兩廣總督也不能保賢侄安危真是愧不敢當啊”

  胡楚元道我連番遭受日本人的暗殺偷襲自己何嘗不是花費了重金布防可我在明他們在暗他們只花幾十萬兩銀子就能殺我我卻花了數百萬兩銀子不能自保。這種事不談也罷我另有辦法對付。”

  梅啟照微微點頭笑道聽說淑珍已經有喜七月你再過幾個月也要做父親了可惜你為了我的事情只能陪我在此我這更加慚愧啊。”

  胡楚元也笑道淑珍是個好女人她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想要做什么不會怪我的。等我的大事辦成了日后和我家兒女也能有個交代算是給他們做個榜樣。”

  梅啟照默默點頭道楚元你不愧是天下豪杰之首啊。好那咱們就談談眼下的大事吧你前此日子讓人先拆借那筆一百萬兩的軍餉給我真是救我于水火之中。朝廷眼下正急著找人借錢中堂大人和李鴻章的意思都是找你家借你估計能借多少?”

  胡楚元道這個事情顏先生已經告訴我了我也讓他開了條件。這筆債務肯定不會低于四千萬清圓我估計至少要一億清圓所以只能是讓美洲銀行拆借我的中信銀行負責擔保債務利息暫時定在贓。”

  梅啟照深思了片刻道朝廷此番調我出任兩廣總督其實就是看重我和你家的關系深厚借錢方便。朝廷的意思呢利息好說14厘、15厘都沒有關系朝廷還得起。怕的是和洋人拆借日后又要被美國人敲詐勒索萬一再要租地那實在是不妥當啊”

  胡楚元道這一點大可放心您可以回稟朝廷如果能有舊厘的利息美洲銀行保證不會多生枝節。其實這個錢還是我在借只是通過美國人找一個擔保。滿人現在一心想要私吞我的家產填補國庫沒有美國人擔保我的日子不會很好過。”

  梅啟照道那行我就冒險將這個事情先敲定了還是先和美洲銀行拆借四千萬清圓的貸款利息定在14厘。”

  胡楚元微微點頭道可以。只要這筆轉入賬內我積存在廣州、南寧和香港的軍火糧草就會陸續運入太平府在這里匯集支援前線開支。”

  梅啟照道只要這筆錢敲定了眼下似乎就要好辦許多。我來兩廣也有一個月了最近視察各地心中還是不安。淮軍二十六營有軍力一萬四千余人團練和地方綠營兵力加起來也有一萬七千余人加上王德榜那一萬一千余人的湘軍以及我手中這一萬余人的翰軍滿打滿算咱們確實能打贏。不過問題就是我調不動別說湘軍和淮軍調不動連綠營團練都調不動和我要起軍餉倒是不手軟實在是氣煞我也”

  他是越說越氣憤憤不平。

  胡楚元道這個事情要從長計議肯定不能指望誰軍您要上折子稟奏朝廷將淮軍一份為二主力布防在諒山抵擋門戶余部再分成兩塊一部分駐扎在廣州砥衛海防另一部分調入柳州和材林。”

  梅啟照暗驚問道那真要打起來靠誰呢?”

  胡楚元道朝廷已經招撫劉水福我剛從他那里過來兵強馬壯大約有兩萬余人且常年和法國人交戰算得上是身經百戰的精兵。除此之外您得重新起用馮子材老將軍讓他組織地方團練鎮守廣西當然還得是用本地兵外地兵心中沒有戰意只是奉命南防而已。其三贛軍繼續擴張。其四我替您聯系王德榜必定能讓王德榜聽您調度。”

  梅啟照不由得松了口氣道那就好說那就好說。楚元我這此年雖然也在苦讀兵書你推薦的那此西洋兵書我也逐一細看牢記于心。可我終究是一界書生未經行伍確實是沒有十足的把握。”

  胡楚元安撫道用兵不如人用人豈能還不如人?我已經讓人準備好了六百萬清圓您操在手中專門用于發獎各軍將領上至提督總兵下至千總把總逐一打賞。每個月發錢六十萬圓發完之后我還會繼續增補。您就用錢財穩住這此人的心用起來還不方便嗎?至于馮子材、王德榜和劉水福那里錢要給軍火糧餉更要給重重的給他們要的就是軍火。”

  梅啟照大喜過望心中清楚自己這個兩廣總督的位置是穩如泰山了。

  他當即道好那就全聽你的計劃了。”

  胡楚元則道另外還有一件事真的全部用銀子那也繁瑣。您速度稟奏朝廷啟建廣州銀局在廣州鑄造清圓自選銀行發行紙秣募集軍費發放軍餉。至于要辦的事我早已都辦妥當了機器設備和人員都準備就緒。只要您愿意上折子我就開始鑄印。

  梅啟照稍加猶豫問道那要用哪家錢莊?”

  胡楚元道可以讓兩廣商行”南洋商行和廣信源票號合辦一家南洋銀行由南洋銀行負責印鈔兩廣商行和廣信源票號負責發行兌換。”

  梅啟照嗯了一聲。

  他心里明白胡楚元不會百本的買賣徐潤和胡楚元的關系本來就不簡單所謂的廣信源票號怕也是中信票號的分支。

  可他是無所謂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當什么都不知道。

  梅啟照在內心深處也更希望胡楚元的家業越辦越大反正時他是有百利而無一害胡楚元越有錢他手里的權勢就越穩當他越穩當胡楚元的財產就越安全生意也可以做的更大。

  他們就是胡梅同盟胡梅一黨就算朝廷心知肚明也不敢拿他們開刀。

  有了這樣的相互保障哪怕是在政治上失手遭了算計他們還能繼續立于不敗之地就像李鴻章那樣屢次失策依然是個中堂依然是個直隸總督。

  兩人很快就將這個事情敲定。

  在京師胡楚元的關系網仍然是有效力的尤其是肅親王隆勤的關系。

  雖然肅親王隆勤不知道胡楚元還活著可朱延年”沈富榮是負責賄賂隆勤的經辦人他們一出面繼續疏通一筆錢梅啟照的折子一到京師就能批下來。

  到時候南洋銀行的紙鈔也能大面積的涌入市場。

  胡楚元囤積的軍火糧草是跟著行市漲價不會開價太高但也不低再通過發鈔盤活資金前前后后他雖然投入很多錢卻絕對是不可本的。

  做生意這種事胡楚元畢竟還是國內的第一人天下的商業之王金融之王。

  比起胡雪巖他已經是真的超越了眼下他雖然死”了生意場敢和胡家做對的人真的是一個都沒有仗著胡楚元的余威特別是他留下的商業帝國伍淑珍都能將上海灘的那此商人”洋人鎮的喘不過氣來。

  正好遭遇了中法戰爭滿清朝廷現在也不敢輕舉妄動。

第一百五十六章云貴總督和滇軍  南洋銀行。

  對胡楚元來說這將是一枚非常重要的棋子,雖然他在這家銀行中的持股率并沒有過4o,畢竟還有張弼士、徐潤、葉文瀾、莫鎏章等人的加盟,尤其是張弼士,他才是南洋銀行真正的主要支柱。

  胡楚元將會用很少的一筆錢撬動整個南洋和兩廣、越南等地的金融市場,而張弼士也通過和他的合作進入中國的金融領域,雙方各取所需。

  這是大清富和南洋富之間的一次合作,徐潤、葉文瀾、莫鎏章等人不過是陪襯和輔助者。

  中法戰爭的炮聲越來越響烈。

  在天津,李鴻章已經和法國代表福諾簽訂了《李福條約》。

  李鴻章本人勉強還能接受這個條約,并寄希望于后期的談判,新的軍機領班大臣禮親王世鐸剛上任,大權都掌握在醇親王奕譞手中,奕譞又不是一個很能干的人,對此的態度就很模糊,既不反對,也不贊同。

  這件事本該是新的總理外事大臣肅親王隆勤管的,可他更屬于無能之輩,前些日子之所以能脫穎而出,說到底還是依靠胡楚元,凡事都是胡楚元替他拿主意。

  在福建和臺灣,法國人派遣艦隊準備登陸基隆,朝廷依然是派淮軍大佬劉銘傳擔任督辦臺灣事務大臣,領了兩個營的淮軍負責抵御。

  湘淮不和。

  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其中的間隙本來就是滿人挑撥出來,滿人自己心里清楚,也就不再指望原先駐扎臺灣的湘軍孫開華部出力,只是讓孫開華調兵回高雄。

  在兩廣,梅啟照的折子一遞上去,清朝廷也就半推半就的同意了,將湘淮兩軍分開部署,只讓一個中間派系的梅啟照負責統轄調度,免得兩系再做內爭,貽誤戰機。

  淮系的廣西巡撫潘鼎新兼諒山督辦事務大臣,坐鎮諒山和憑祥,廣西提督王德榜領湘軍退守龍州縣,贛軍繼續從江西抽調新兵督練,擴張到八個營,分兵守硤石關和江州縣,提馮子材為督辦團練大臣,在南寧府和寧明縣督練團練。

  至于梅啟照提出的南洋銀行一事,因為前例太多,眼下又是緊急用錢的時候,朝廷也顧不上很多了,當即批準,讓他度在地方募集款項。

  真正分析一下,中法戰爭在中越交界處開戰,對清軍的利好消息是非常多的,先是法軍補充困難,要經過漫長的山地和雨林,而清軍背靠南寧府,珠江水路直通南寧府,上游還直通江州縣和龍州縣。

  從湖南到廣西,從湘潭到桂林,不僅有水路可通行三十噸的柴油機小輪船,也可走陸路大道,不受旱季和雨季的影響。

  也就是說,法國人在整個4月到11月之間都無法調動,難以補充人力和軍火裝備,而清軍可以在全年不斷補充…從整個大戰略上來說,這就是中國之所以能打贏中法戰爭的真正因素。

  只要今年能拼個七八成的損傷,明年就必定是一場大勝,拖到4月份,法國人要想再次展開大規模的決戰,必須再等后年4月。

  這樣的戰爭軍費損耗,即便是法國也承受不起,就算它承受住了,六年一拖,它以后也休想抵御德國人的入侵。

  胡楚元在太平鎮住的很舒適,只是心里特別掛念妻子和即將出生的子女,他每隔幾天都會寫一封加密電報給顏士璋,再讓顏士璋轉給伍淑珍。

  福州那邊,瞿鴻機也開始急著求救,白天黑夜的粘著顏士璋,拜托顏士璋請胡楚元想想辦法,顏士璋則讓他一切都聽葉富的安排。

  胡楚元還是做了點事的,通過電報在京師里和李鴻章玩了一局。

  李鴻章生怕福建水師壞他的好事,將法國人的艦隊引上天津,極力想要派遣張佩綸南下督戰,說是督戰,不如說是全權督軍不準開戰。

  在這個看似平淡,實則危險的環節,胡楚元突然力,通過肅親王隆勤和李鴻藻的老關系,讓朝廷不要另外派人。

  正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已經讓左宗棠擔任欽差大臣,又有閩浙總督兼福州將軍何璟在任上,何必再派一個人督戰?

  若是在這個時候顯得不信任左宗棠、何璟兩人,豈不是寒心之舉?

  慈禧左右權衡,最終還是在肅親王隆勤的說服下,決定相信左宗棠的能力,將東南軍務全權委與“督辦閩浙東南海防欽差大臣”左宗棠,只有臺灣防務單獨交給資歷也不簡單的劉銘傳。

  隨后,胡楚元給左宗棠了一封電報,說是一切都已經在他任上就準備充分了,此時只需要信任葉富和葉祖珪二人即可,不要再從湘軍抽調楊岳斌等水師名將前來,那樣只會新增麻煩。

  胡楚元的生和死都是未知數,即便知道他還活著的人,對于他的行蹤也難以捉摸。

  幫助梅啟照理順了兩廣的軍務,也通過南寧這個巨大的中轉站向劉永福送了一批軍火后,胡楚元轉身就跟著押運軍火的部隊前往云南。

  事實證明,胡楚元早早將南寧做為軍火物資中轉站是一個非常好的選擇,南寧的交通優勢是很明顯的,本身也屬于一個巨大的廣西盆地腹心,防御優勢也明顯。

  即便廣州到香港的水路被法國人中斷,通過湖南向廣西提供補給的難度也不大。

  通過南寧,沿水路可以向諒山、鎮南關提供補給,向西,經過百色府進入云南文山,通過官道一路北上是昆明,南下就是臨安府和思蒙州,正好就是滇軍和法國的交戰線。

  六月,胡楚元抵達云南。

  云南是一個特殊的好地方,四處都是那一個個小壩子,就像是無數小型盆地組成的高原,那些小壩子更像是無數個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

  他這一次要見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云貴總督岑毓英,此人手中也有二十多個營,總計一萬七千人,半數是自己從廣西帶來的舊部桂軍。

  替胡楚元和岑毓英引薦的人,也不是別人,恰是劉永福。

  一路跟著輸運軍火的廣西綠營兵進入越南家喻關,胡楚元先去的還是劉永福的軍營。

  胡楚元要和岑毓英聯系的事情,早在他離開河鄴的時候就已經和劉永福談妥,等他轉了一圈再來到家喻關時,劉永福早已替他聯系妥當。

  岑毓英和劉永福是同鄉,早在同治年間,兩人私下就有了秘密的來往,在岑毓英率兵一萬余人進駐家喻關后,劉永福也象征性的領著四千余人的部隊駐扎在家喻關外,并改稱“福字營”。

  剛秘密的進入劉永福的大帳,胡楚元才坐下來喝口涼茶,營帳外就傳來一陣sao動。

  很快,帳門簾兒一掀,劉永福側身相讓,將一位身材不是很高的半百老官員先請進來,此人身穿二品封疆大吏的官服,頭戴一眼花翎,地位可見一斑,膚色暗黑netg氣神也很好。

  此時此地,二品大員,一眼花翎。

  除了云貴總督岑毓英,別無第二個人選,除非是梅啟照也過來了。

  胡楚元也起身,岑毓英忍不住一抬眼簾,仔細打量著他。

  劉永福讓身后的親兵守在賬外,將厚厚的帳幕拉緊,這才低聲道:“總督大人,這位就是…!”

  不等他說完,岑毓英便試探的自問道:“江南通商大臣…胡大人?”

  胡楚元也不隱瞞,點頭道:“正是下官,岑總督請坐吧!”

  清朝的官制是比較復雜的,總督一般都是正二品,加尚書銜是從一品,加大學士銜、軍機銜則是正一品,這里的每一級的差別都非常巨大,苦熬十年也未必能熬上去。

  胡楚元是正三品的江南通商大臣,還是個雜官,沒有實際職權,岑毓英則是正二品的云貴總督兼云南巡撫,且有權節制西線各路兵馬,兩人在官場上的地位相殊極大,可在實際的狀況中,情況截然相反。

  因為胡楚元手中有錢,又掌控著大多數的軍火物資,西線的岑毓英和東線的梅啟照都有求于他。

  岑毓英也不講究誰高誰低了,他心里明白的和鏡子一樣,當即點著頭坐下來。

  剛一坐下,他就和胡楚元驚嘆道:“胡總辦幾次受人刺殺,屢次命垂一線,朝廷亦無力阻止,實在是令人心寒,老夫亦是頗為憤慨啊。”

  胡楚元笑而不語。

  便宜話,誰不會說?

  岑毓英則又道:“本官有一事不解,朝廷眼下急著想請你出山調和中法之事,你既以脫險,為何遲遲不肯現身,使得我等都以為你命喪賊人之手?”

  胡楚元道:“身家性命這種東西,說起來也只有自己知道珍貴。朝廷一不為我向日本人施壓,二不讓我有兵權自保,我又何必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呢?”

  胡楚元確實是走一步看一步,眼下,他也真的想要借勢和滿清敲詐一下,手里拿捏一個屬于自己的軍權,而且是滿清朝廷必須承認的正式編制,能不能拿到,這得碰碰運氣,更要用點手腕。

  岑毓英默默唏噓一聲,道:“是啊,身家性命這種東西也就咱們自個兒知道珍貴,在朝廷眼里,臣子當是以死效忠,早死晚死都是個死。真等咱們死了,朝廷也就是個公文,賜一個謚號…那又有什么用呢?”

  胡楚元道:“不說也罷,中法戰事焦急,容不得我避居世外只求自身平安。我這一次赴險而來,正是要和總督大人商量對付法國人的事,我已經新運了一批軍火抵達家喻關,美制和德制的連新槍三萬只,配套的子彈總計一千四百萬,美制仿阿姆斯特朗的大炮六十八門,小炮七十門,炮彈八萬,其余糧草一百五十萬擔,軍衣六萬件。”

  岑毓英大喜過望,道:“哎呀,胡爺,你這可是雪中送炭啊,救老夫與水火之中啊!”

  胡楚元笑了笑,等著下文。

  果然,岑毓英隨即就皺緊眉頭,感嘆道:“可惜,朝廷軍費緊張,重兩廣而輕云貴,老夫手中并沒有多少錢銀啊。老夫原先只是試探性的和梅總督申借一筆,看看他是否愿意和老夫合作,真沒有想到把你這位大富紳給引出來。”

  說著這話,他又笑了,道:“老夫這是釣小魚,卻把東海龍王給釣出來了,罪過,罪過啊!”

  胡楚元挺正色的答道:“總督大人不用擔心,我和兩廣總督梅大人說了,東西兩線務必要合心合力才能對敵,這筆軍資就是由兩廣總督衙門先墊付的,債務的問題,等戰爭結束之后再慢慢算吧。”

  岑毓英呵呵的笑著,也沒有說個“好”字。

  他知道,胡楚元是個什么人啊…天下第一號的大商人,豈能做這種虧本買賣,毫無疑問,這里面隱藏著的恰恰是一樁大買賣。

  思量片刻,他道:“胡大人,您就直說吧,也算是替老夫拆個招,看看這筆帳到底怎么個結清法?”

  胡楚元笑,道:“我估摸大人至少還能在云貴坐鎮十年…!”

  岑毓英忽然一抬手,道:“十年談不上,老夫自個的身體,老夫自己明白,頂多再撐六七年。就算老夫福壽七旬,那也會另調他地。”

  胡楚元道:“具體是多少年并不重要。兩廣總督梅大人已經向朝廷請奏和美國花旗洋行借債,依舊由我的中信銀行擔保。我估計,這筆軍債最終會達到一億清圓,其中三成會分給您。這些錢最終要怎么還,大人倒不必擔心。說到云南這個地方,我倒是覺得很有錢途可言,我說是銀錢的‘錢’。只要總督大人相信我的眼光,采納我的幾個建議,云南日后必定能否富甲西南。”

  “哦?”

  眼下雖然是火燒眉mao的戰火連天之時,聽到這番話,岑毓英依然頗為有興趣,當即問道:“胡大人請直說無妨!”

  胡楚元道:“云南能不能展起來的關鍵不在于云南自身,而在于越北。若是能夠將越北拿下,沿著紅河修建鐵路,一路直達昆明,再修公路貫通各地大壩子,則可日漸昌盛。”

  岑毓英不由得感嘆道:“鐵路之事還是不談為好。”

  胡楚元也不力勸,道:“那就只修幾個小地段,重點開云南的錫礦和銀礦,由云貴商行出資興辦大礦和鐵路,主營錫礦錫器。用鐵路運至紅河,再經紅河一路外銷,往南洋和海外各國。”

  岑毓英默默點頭,道:“這倒是可行的。”

  胡楚元則道:“云貴商行成立至今也有兩三年的時間了,業績一直不佳,總督大人不妨交給兩廣商行的徐潤徐老板操辦。其次,印鈔稅也是一個重要的厘款,兩廣總督梅大人已經奏報朝廷批建廣州銀局,總督大人不妨也報奏朝廷,批建云貴銀局,印紙鈔。當然,這些都是小事,就算總督大人手中無錢可調,依靠朝廷的借款,也足以打贏這場戰爭。”

  岑毓英道:“你所言甚是啊。印鈔稅這個東西是人人都想要的,這一點,老夫心中很清楚。關鍵是別人置辦不了,一辦就得找你。前些年,盛宣懷也辦了一家北洋銀行,結果如何是大家都看到的。連這個人也不行,當今大清國里也就只有你能操辦了…可話又說回來,全國的清銖紙鈔都讓你來印制,這可是懷壁之罪啊,就算朝廷眼下是不得不答應,你日后又該怎么辦呢?”

  胡楚元道:“我并不打算專營其利,這一次,我就是幫著徐潤徐老板在置辦南洋銀行。您不妨也將印鈔權先交給南洋銀行置辦,以后的事情,咱們似乎也不用管那么遠。”

  岑毓英不笨,他知道胡楚元多半是在南洋銀行里面有股份,可正如胡楚元所說,以后的事情…似乎也不用管那么遠。

  他在云貴總督的任上還能干多少年,先管眼前的好處再說。

  以后的事,就讓朝廷自個去考慮吧。

  他當即點頭同意。

  由于清銖在江南五省、山東和直隸已經一統天下,紙銖的行量占了其中的7成,甚至向著河南、湖廣蔓延,在兩廣、云貴都能看到中信票號的紙銖,這早已經不是什么需要朝議的事。

  只要下面的總督提議了,想借著這個辦法征收印鈔稅,且不影響戶部的收支,清朝廷基本都是會同意的。如果負責置辦的銀行不是胡楚元的中信銀行就更好了,當月提議,當月就能批了。

  不管怎么說,奏折一下就是每年幾百萬兩銀子的厘金稅收,眼下的云貴和兩廣都急等著用錢,開印鈔稅是最好的辦法,朝廷也不用承擔任何風險。

  胡楚元和岑毓英之間要談的事遠不止印鈔稅這么一件,很快,岑毓英就談到了他帳下兩大主力的桂軍和滇軍的裝備問題。

  岑毓英不過是秀才出身,能夠坐鎮云貴完全是靠著手中的軍權。

  他也舍不得將自己軍隊拿出來和法國人硬拼,這一點,他和李鴻章是一樣的,在淮軍大敗后,他就立刻鳴金收兵,將自己的部隊都收回到家喻關內。

  想要取得真正意義上的對法大勝,西線必須要和東線一起合力,胡楚元對此是非常清楚的,他就半賣半捐,給岑毓英一個特別優厚的條件,讓他額外多拿了一筆軍火和糧草。

  在軍餉的開支上,胡楚元也以云貴萬利源票號的名義,給岑毓英捐資三百萬兩銀子,讓他用于梳理自己的滇軍和桂軍嫡系。

第一百五十七章重回福州  胡楚元的大方和闊綽程度讓岑毓英大喜過望,也是特別的驚訝。

  幾句話說完,這就拿到了三百萬兩銀子的私款,另外還收了幾十萬兩銀子的私人疏通款,岑毓英不由得在心里感嘆不已。

  他忽然明白,左宗棠、梅啟照為什么會對胡楚元放任自流了。

  這銀子收到手軟腿bsp;有了這么多的銀子,這世上還有什么事情是辦不了的。

  從劉永福的營帳里離開,岑毓英乘坐轎子返回家喻關,心里就在琢磨著。

  他年紀不了,手中的軍隊都是他自己招募的,兒子岑煊還,只能交給弟弟岑毓寶。只憑岑毓寶的能力想要坐穩云貴總督的寶座是不太可能的,可若是有胡楚元的錢財和在京師的關系網做擔保,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這個時候,他忽然隱隱有點感覺…拒絕胡楚元在云南大修鐵路的決定過于草率了,說不定,他當時一拒絕,胡楚元就暫時不打算和他有更深的合作了。

  此時,胡楚元早已依靠法國萬寶洋行的通行證沿著紅河離開越南,抵達香港。

  他在香港逗留了十多天,和徐潤敲定了南洋銀行的事情。

  也就是在這些天里,中法戰爭中的一個轉折點到了。

  1884年6月23日。

  北黎事變爆,中法在短暫的停戰期中,又在諒山觀音橋爆了一場規模的沖突,法國人死傷兩百余人,清軍死傷更多。

  等李鴻章簽署了李福協定后,法國人就迫不及待的想在旱季到來之前,不費吹灰之力的“接管”整個越南的疆土。

  他們實在是過于狂妄,認為清政fǔ完全屈服了,單方面就規定了“接管”日期,且只通知了李鴻章。李鴻章這才意識到自己簽署的《李福條約》又是一個賣國條款,居然不敢將法國人的通知報奏給清政fǔ。

  結果就是法國人跑到諒山接管防區,淮軍不敢打,可也不敢讓,雙方正在爭執中,法軍就狂妄的殺死了清軍派來協商的代表,單方面對淮軍陣地進行炮擊。

  近兩年間,法國人在和清軍的作戰中是百戰百勝,已經處于無限度的狂妄中,立刻就借機對清政fǔ開出了更為狂妄的條件。

  如此一來,正式宣戰已經不可避免。

  預感著局勢的展趨勢,胡楚元匆忙離開了香港,秘密的乘船返回福州。他此行的目的不僅是為了即將爆的馬尾海戰,也是為了應對即將在上海生的金融風波。

  越南戰場已經深陷到滂沱的雨季中,在可預期的未來半年都不會有新的舉動,湘軍、贛軍、黑旗軍、滇軍、桂軍和馮子材的廣西團練都在艱苦的訓練,忙于熟悉新型槍械,培養更多的炮手。

  這些部隊還都在借機擴張,尤其是以不缺錢的贛軍勢頭最猛,人數已經達到三萬余人,湘軍、贛軍和黑旗軍還都有一些來自德國、英國、美國的軍事顧問,幫助他們訓練。

  法國人并不知道這些,他們早已目空一切的瘋狂了,將注意力放在福建水師,放言一舉擊潰福建水師,占領福州和上海。

  胡楚元還是繼續選擇住在長樂縣,只是居住地換成了一棟青磚白墻的大宅院。

  當天晚上,顏士璋就秘密過來,一同而來的還有忐忑不安的瞿鴻機。

  天色已經很晚,星光輝輝,月光如泉,輕輕的揮灑在這干凈的庭院里。

  胡楚元剛吃過晚膳,正要去書房,顏士璋就和瞿鴻機一起進了院子…對于瞿鴻機的前來,胡楚元倒是全然沒有預料,微微有點奇怪。

  他也沒有說什么,和兩人寒暄了幾句,便邀請他們一起進書房再說正事。

  可他剛進了書房,還沒有坐下來,瞿鴻機就迫不及待的和胡楚元感嘆道:“大人,您可要拿個主意啊,眼下法國人的遠征艦隊都壓在了馬尾港外,隨時都能沖進來。”

  胡楚元嘖了一聲,又是一聲冷笑。

  他能說什么呢,他能做的都已經做了,投入這么多錢,如果瞿鴻機還不能扭轉局面,那只能說明瞿鴻機自己無能。

  他也將張佩綸擋在了外面,所有的臨場大權都集中在福建水師署理提督葉祖珪的手中,還有什么可bsp;胡楚元默默的感嘆一聲,問道:“你慌什么嗎?”

  瞿鴻機嘆道:“我只是一介書生,哪里經過這樣的場面?”

  胡楚元卻笑了,道:“難道我就經歷過嗎?”

  瞿鴻機一時無語。

  胡楚元則道:“和你說了,但凡是大事就相信葉富說的,葉富現在是怎么說?”

  瞿鴻機道:“他說是有七八成的把握,成事在天。”

  胡楚元道:“那就很不錯了,兩軍交戰,誰有十足的把握。你現在就狠下心賭一把吧,贏了,你就是巡撫大人,輸了,你就來我家中做個客卿,不會虧待你的。”

  瞿鴻機稍稍松了口氣,道:“大人說的有道理啊。”

  胡楚元微微一點頭,也忍不住問道:“法國艦隊有沒有進入馬尾港?”

  瞿鴻機道:“暫時沒有,葉富派人在江口拉上了粗鎖鏈,阻止法國艦隊的大艦入港,他們現在都停在亭江港,可還是經常派一些炮艇闖進來查看水利地形。”

  胡楚元想了想,安撫道:“那就等著唄,如果法國人要開戰,他們還是會給你送一封宣戰信的,你只要立刻將信函轉交給葉富,讓葉富替你拿個主意即可。放心,只要你別逃跑,就算戰敗,朝廷也不會拿你問罪。”

  瞿鴻機不由得感嘆道:“那就難說了,真的戰敗了,朝廷肯定拿我做替罪羊。”

  胡楚元卻笑道:“那就替唄,話說,這么大的黑鍋也不是你能背得起的,說不定,連何總督都要被裁撤,他都不急,你有什么好著急的?”

  “他不急?”

  瞿鴻機大為驚訝,道:“他都急的快上吊了,一天三遍找我問一個對策。”

  胡楚元只能苦笑著唏噓一聲,暗道:這些所謂的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沒有一個是可靠的,遇到這種兵家大事,除了怕,還是怕。

  他也沒有繼續說什么,只是讓瞿鴻機早點回去等候時局的變化,大大的事,一律委托給葉祖珪和葉富等人。

  等瞿鴻機走了,顏士璋就道:“他雖然是挺畏忌此事,但也不會逃之夭夭,連遺書都已經寫好了,確實是沒有操練兵伍的經驗,心中沒有底啊。”

  胡楚元嗯了一聲,沒有繼續多問。

  馬尾海戰勢在必,可他能做的都做了,總不能讓他去指揮海戰吧?

  他又不是神,真正打仗了,他也得靠邊戰,究竟要怎么打,怎么布防…等等問題都還是讓那些專業的海6兩軍的提督們自己想辦法。

  這不是做生意,他也沒有底。

  真要讓他來指揮,說不定本來能打贏的都會打輸了。

  胡楚元心里只有這一個帳,中法戰爭本來就是可以打贏的,他前后又投資了四千多萬兩白銀,至少有三成是白白捐送出去的,他就不相信,這還不能是一場大勝。

  即便不是大勝,也至少能贏的很漂亮吧?

  顏士璋當然很清楚胡楚元此次回來的真正目的,當即就從身邊的口袋里取出一封書信交給胡楚元。

  這是伍淑珍的親筆手書。

  胡楚元迫不及待的撕開來閱覽,心里是半喜半憂,喜的是見到了妻子的筆墨,仿佛是見到了她的人,優的是上海金融風暴的規模遠遠過他的想象,即便是中信系也深受牽連。

  說起來,一切都是曾國荃的錯。

  清政fǔ是正式宣戰了,可還是沒有膽量和法國人決一死戰,李鴻章被證明不行,只能繼續派接替左宗棠出任兩江總督的曾國荃去談判。

  可惜,清政fǔ選錯人了,真要讓曾國荃出去打仗,他可能不樂意,但他絕對不愿意和談。

  他在上海的和談基本等于挑釁。

  法國人宣稱要占領上海,曾國荃就將六個營的湘軍兵力布置在上海租界周邊,揚言只要法國人敢進來,他就敢攻過去,讓法國人有來無回。

  從1883年底,中法正式開戰,上海租界地價就開始逐步下跌,從最高峰的均價12萬清圓畝逐漸跌落至均價7萬清圓畝。

  在胡楚元抵達福州的時候,上海租界土地均價更是陡然暴跌至14萬清圓畝,英美租界外灘也跌至2萬清圓畝。

  上海租界的經濟至少有5成份額取決于地產業,地價的暴跌直接導致多家錢莊重虧,逾四十多家票號倒閉,在上海引了一場劇烈的擠兌風波。

  中信銀行、花旗銀行抽離市場比較早,本身應該是不受影響的,但中信系在江浙和上海的經濟比重非常大,幾乎所有的民族工業都有中信的投資,別人紛紛撤股,收回融資,由此產生了一連竄的反應。

  隨著其他錢莊的連鎖倒閉,上海和江浙一帶也開始瘋狂的擠兌中信票號的錢莊,擠兌風波隨即就蔓延向中信銀行。

  加上本身的貸規模太大,此時的中信正處于一個極端危險的時期。

第一百五十八章馬尾海戰的序曲  胡楚元并沒有真正的對寧波商幫出擊,可這一次的金融風暴中,寧波商幫的氣數基本損失殆盡了,連帶著也拖累了整個上海金融業,其中就包括胡楚元的中信系。

  看完這封信,胡楚元就能想象到妻子這些天是怎么度過的,一定是非常的艱難。

  胡楚元沉默的坐在椅子里,思量了好一會兒。

  擠兌是最可怕的事情。

  他現在的總資產規模雖然巨大,可不代表他就能將所有紙鈔兌現。

  幾經考慮后,胡楚元提筆寫了一封電報,讓菲斯特德拉諾將北美富國投資銀行所持有的1.7億美金的流動資本全部轉移到上海,再加上美洲銀行,通過債務抵押的方式聯名擔保中信銀行。

  寫完電報,胡楚元忽然意識到…馬尾海戰必須得贏。

  這場海戰如果贏了,上海金融風暴就會暫時結束,中信銀行就會得救。

  然而,這場海戰真的會贏嗎?

  胡楚元不置可否,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1oo的事情,而他也未必就賭得起,一旦輸了,苦心經營了六年的中信系就會毀于一旦。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顏士璋忽然道:“東家,其實,您不需要花費一分錢就能解決中信銀行的擠兌風暴!”

  胡楚元唔了一聲,有些詫異的問道:“什么辦法?”

  顏士璋慎重的想了想,答道:“只要您在上海現身,百姓知道您還活著,這場風波自然就可以化解了。要說啊,江南的百姓未必信得過中信銀行,可您是大清國的富,大家信的是您啊。您想想,要是您一直在上海,怎么可能會有擠兌呢?大家之所以擠兌,說到底還是不知道胡家的未來在哪里,不知道中信銀行的未來在哪里!”

  胡楚元不免有些猶豫。

  現實是如此無奈,幾百兩銀子就可以將一個人變成殺手,變成漢奸。任憑他如何加強防衛,日本人只需要幾千兩銀子就可以完成一次暗殺。

  他能怎么辦呢?

  他既不是一個義無反顧的革命者,更不是一個視死如歸的勇士、烈士,他…貪生怕死,但他不會和日本人妥協。

  他一直這么潛伏著,不僅是為躲避日本人的暗殺,也是在為后續的反擊做準備,他已經計劃好…要讓日本人付出更為慘重的代價。

  然而,經濟危機又逼迫他現身…此刻,他究竟該做何選擇?

  見胡楚元難以抉擇,顏士璋繼續勸說道:“東家,其實咱們可以借機和朝廷要兵權。如果手里有自己的軍隊,日本人想要暗殺咱們也不容易。當初在船政衙門,日本人雖然有過一次奇襲,可那樣的事情,只要咱們稍加提防,他們就絕對玩不出第二次了。”

  “兵權?”

  胡楚元不由得念了一聲。

  他當然有自己的軍事力量,問題是如何才能光明正大的拿出來,讓朝廷承認,這段時間,他一直都在思索著這個問題,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

  多的不敢說,只要他手里擁有三個營,七八千人,日本人想要暗殺他就會變得非常困難…當然也不是絕對的,要不然,張作霖就不會死了。

  這一夜,胡楚元并沒有睡著,一整夜里都在權衡利弊得失。

  第二天,他雖然還未能確定是否現身,卻給伍淑珍了封電報,先從美國抽調流動資本,通過萬旗、中潤和新成立的中信置地公司netbsp;經此打擊,上海錢莊業基本凋零,山西人和寧波人都遭受了重創,十一家山西百年老號被迫關閉上海分鋪。

  上海各家洋行遭受的損失也不小,最老牌的九家英資洋行中,泰和、仁記、義記、洋泰四家破產。

  因為拖欠匯豐銀行巨額債務,四大洋行中的沙遜洋行、怡和洋行被迫將手中持有的2149o股的匯豐股轉賣給太古洋行,同時將手中持有的地產低價拋售給萬旗、萬寶洋行,基本算是退出上海四大洋行的行列。

  沒有了洋行、錢莊的,上海地產業想要恢復原有的光輝已經是不可能了。

  對于上海的未來,大家也是迷茫的。

  即便胡家開始操底,上海地價還在繼續下跌,并隨著洋行、錢莊和其他商人的破產,不斷有地皮和其他的股份被賤價拋售出來。

  1884年8月初,上海經濟危機開始蔓延到整個江浙,并進一步向天津擴散,天津中信銀行也開始遭遇大規模的擠兌。

  在這么煎熬下去,不僅中信系會垮,胡楚元手中的另一張王牌…富國系也要垮了。

  1884年8月7日。

  光緒十年,六月十七,立秋,甲申年,壬寅月,己丑日,甲子納音,霹雷火,忌婚嫁,忌動土。

  這一大清早,胡楚元就穿上了江南通商大臣的正三品官服,帶著朝廷賜的頂戴花翎,乘坐上轎子,一路前往福建水師營地。

  在他動身之前,電報已經傳達《申報》、《衛報》和總理各國事務衙門。

  他沒有死。

  現在,他來了。

  途徑洋嶼灣時,胡楚元有意讓轎子在琴江水道口的石橋上停下來,拿起一個單筒的望遠鏡看著洋嶼灣觀看。那里曾是八旗營三江口水師的營地,因為福建水師態度強硬,不準法軍進入馬尾口,法國遠征艦隊就強行占領了三江口水師營地,十多艘巨艦一字排開,閃耀著鋼鐵艦船的威懾力。

  正如胡楚元事先的預料,法國人非常孬,在福建水師的戰艦水準有所提升后,他們居然從大西洋艦隊抽調出三艘最新服役的圣納澤爾級一等鐵甲艦,再加上越南艦隊和“中國”艦隊,組建了一支龐大的遠征軍艦隊。

  圣納澤爾級鐵甲艦是法國海軍部效仿英國英弗萊昔白級中央鐵甲堡式戰艦而建造的最新型的法國戰艦,擁有龐大的735o噸的排水量和四門31o毫米口徑的主炮。

  目前,法國也只有四艘服役,還有兩艘圣納澤爾級鐵甲艦的改進型號正在船塢中制造。

  為了防止可以匹敵的定遠艦和鎮遠艦趕回國內,法國人不僅宣稱將會在半路擊沉兩艘鐵甲艦,還在數字上增加一艘,派出三艘圣納澤爾級鐵甲艦前往中國戰場。

  在法國媒體上,費茹里內閣宣稱越南的未來不取決于法國遠征軍,而僅僅取決于圣納澤爾,由此可見他們的猖獗,以及法國人對這三艘鐵甲艦的盲目迷信。

  巨大的三艘圣納澤爾級戰艦在洋嶼灣停靠著,漂亮線條中展現出來的卻是陰森恐怖的氣息,令所有人都感到窒息。

  當然,也有人感到欣慰,譬如說李鴻章…他就深信馬尾海戰會證明自己的判斷和高瞻遠矚,他說過一萬遍了,不能和法國人打,左宗棠和曾國荃就不是不相信…!

  除了三艘圣納澤爾級鐵甲艦,法國遠征艦隊還擁有兩艘巴雅級一等鐵甲艦,兩艘拉加利桑尼亞級二等鐵甲艦,一艘特魯安級二等鐵甲艦,四艘佩魯茲級巡洋艦,一艘利梅爾級巡洋艦伏耳達號,以及排水量達到471噸的炮艇六艘,小型魚雷艇四艘,艦載魚雷艇六艘,三艘運兵船和兩艘武裝貨船。

  主力戰艦13艘,炮艇和魚雷艇總計16艘,三艘輔助艦船,艦隊排水總噸位達到7.54萬噸,只相當于法國海軍總噸位的15,卻是整個中國海軍力量之和。

  雙方力量之懸殊,令人心中畏忌。

  即便是胡楚元也難免有種末日將至的感受,內心壓抑,他努力了這么久,投入了那么多錢,可福建水師的總體實力還不過是法國海軍力量的一個零頭。

  近幾年間,法軍軍費已經增加到每年一億美元的標準,相當于清政fǔ的全年財政收入7o,等于清軍總軍費的三倍,考慮到雙方的投效比,這個差距將變得更加懸殊。

  天空是晴朗的,胡楚元卻從自己的望遠鏡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滾滾烏云。

  過了良久,他默默的將望遠鏡收起來,讓轎夫們繼續抬著轎子前往水師衙門。

  葉祖珪、葉富等人早已知道了消息。

  在水師衙門前方的操練場上,他們在凌晨時分就做好了接迎的準備,四隊列陣排出數百余米,旌旗招展,迎風呼嘯。

  胡楚元的轎子慢慢悠悠的抬到了操練場的中央,就在這里,他一掀簾子,從轎子里走了出來。

  前面不過十步外的地方,葉祖珪等人都等候著呢,雖然聽到了消息,可他們還是有點不敢置信,真正見到胡楚元從轎子里走出來,那顆緊懸著的心才終于放開。

  “大人!”

  眾位將領們一陣驚喜,紛紛上前。

  “諸位!”

  胡楚元笑的有些勉強的抱著拳,和大家打個招呼。

  葉富等人一時間竟有些無語,千言萬語抵在喉嚨口,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此時此刻,法國人的艦隊就壓在數千米外的洋嶼灣,大家心里都緊繃著,沉甸甸的,見到胡楚元卻像是終于吃了一顆定心丸,所有的擔心和壓力都隨之煙消云散。

  胡楚元來了。

  那還有什么好怕的!!!

  胡楚元才是福建水師的主心骨,這一點,從上到下,哪個不清楚,沒有胡楚元,誰能建立起眼前的這支可和列強媲美的水師。

  葉富帶頭沖上來,一步搶先跪下,其他人也紛紛跪下。

  滿軍營里都傳出一陣聲震云霄的吶喊聲,所有的壓力、擔心、害怕…種種情緒糾結在一起,仿佛在這一刻里都釋放了出來。

  葉富激亢的張開雙臂,仰天長嘯,面色早已漲紅如血,跟隨著他,水師將士們再次大吼一聲,港口那些艦船的甲板上,士兵們歡呼起來。

  “胡大人回來啦!”

  在無比喧嘩的熱鬧聲中,胡楚元被一眾水師將領請回的軍營大衙,在主帥的位置上坐下來,其余人分列在兩側坐下。

  胡楚元的內心也特別的激亢,對于這支水師,他不僅出錢,也出了很多的力,費盡了心思。

  環顧大衙內的這些人,葉祖珪、葉富、呂瀚、鄧世昌、林永升、薩鎮冰、柴卓群、葉琛、蔣英、鄭溥泉、葉伯鋆、黃建勛…人才濟濟啊。

  看著大家,胡楚元心中忽然想,為什么不能贏?

  福建水師有著這么多的英勇良將,只要策略得當,完全可以打贏這場海戰。

  他從呂瀚手中接過茶盞,盡力讓自己穩如泰山的喝著茶,過了片刻才笑道:“還是水師衙門的佛手香夠香濃啊,好茶,好湯色呢…諸位,也喝啊!”

  “唉…!”葉富不由得感嘆一聲,道:“大人,您是心里穩著呢,可咱們坐不住啊,法國人的艦隊都是大艦,咱們最大噸位的鐵甲艦就是衛康號和鎮康號,那也不過是4785噸位,還只有兩艘。”

  葉祖珪也嘆道:“法國人這一次真是興師動眾啊,比咱們事先預計的要厲害很多呢。咱們確實也有不少艦船,總噸位一加卻比別人少了一半。別人還都是大艦,別的不說,光是圣納澤爾級的三艘鐵甲艦就夠咱們受的。眼下啊,咱們就只能指望炮臺和數量眾多的魚雷艇了。”

  胡楚元將茶盞放下,正色的答道:“你們不用擔心,我這一次來就是給你們鼓氣的。前面的大半年時間,我一直在越南暗中刺探敵人的軍情,查看咱們在越南西線和東線的部署,我可以很明確的說,陸軍大勝就在明年。”

  大家一聽這話都是格外開心,心情放松許多,葉富笑道:“我看啊,湘淮各軍若能有一場大勝,十之還是靠大人的調度和補給啊!”

  他這么一說,大家也笑出聲來。

  胡楚元則道:“話也不能這么說…不過,我可以在這里說個明白事,此次,我準備向朝廷捐銀一千萬兩用于軍餉開支,另外再單獨給福建水師準備三百萬兩銀子。你們回去就可以告訴各營各艦的將士,但凡犧牲者,我一律額外增捐撫恤金一千兩銀子,保他一家老少衣食無憂,若是父母無人送終的,我替他送終養老。特別是那些魚雷艇的冒死之士,以身殉國者,一律增捐撫恤金二千兩銀子。若能擊沉一艘大艦,我捐賞銀十萬兩,三艘一等鐵甲艦各賞銀三十萬兩,哪艘魚雷艇擊沉的,哪艘炮艇擊沉的,哪一炮擊沉的,賞銀就由將士們均分。大戰獲勝,我再捐一百萬兩銀子,人人均分。我胡楚元絕不食言。四百萬兩白花花的銀子,明天就送到校場。”

  他這番話說的氣魄極大,也極其的震懾人心。

  大家一聽,心里陡然就有了特別大的信心,只要有這番話在,哪個將士不誓死殺敵?

  就憑他們手中三十多艘的魚雷艇,只要所有人都不怕死,一口氣沖進去也夠法國人受的。

  葉富陡然站起身,抱拳道:“大人,下官愿意擔任魚雷艇指揮使,親自沖鋒在前,若是不能擊沉一艘鐵甲艦,下官拿自己的人頭來見您!”

  鄧世昌、林永升、蔣英等人紛紛站起來,也都義無反顧的抱拳道:“大人,我等愿任指揮使,誓死殺敵。”

  “好!”

  胡楚元大喝一聲,心里是特別的痛快。

  他道:“朝廷畏畏腳,不敢主動宣戰,咱們呢…咱們守的是閩江,守的是福建,守的是中國的門戶,咱們守的是福建水師的氣節和名聲,咱們丟不起這個人,咱們就是死也要死在閩江口,也要死出個氣節來。”

  鄧世昌隨即走到大衙中央,向胡楚元和葉祖珪半跪請命,道:“胡大人,福建水師是您一手搭建,沒有您,哪里來的福建水師,沒有您的賞識,這里也沒有我的位置。胡大人,提督大人,葉富葉總兵乃是指揮全局之副將,豈能沖鋒陷陣,其余諸將各有自己的戰艦要都統,我乃操練魚雷之人,魚雷艇指揮使之職自當由下官來一力承擔!”

  蔣英也走上前,道:“提督大人,胡大人,下官乃是閩江閔侯縣人,豈能不顧鄉親之安危,福州之安危,下官愿任指揮副使,誓死沖在前線,若無戰功,必當自溺江中,絕不敢茍活于世!”

  “好!”

  胡楚元再次大喝一聲,卻和福建水師署理提督葉祖珪問道:“葉提督,您意下如何?”

  葉祖珪謹慎的上前扶起兩位將領和胡楚元道:“大人,有您在這里,我葉祖珪永遠是您的左右副職,還請大人裁斷!”

  葉富當即領著其他將領道:“還請大人裁斷!”

  “好!”

  胡楚元沉喝一聲,道:“鄧管帶,蔣管帶,就請你們出任魚雷艇的正副指揮使,等到法國人進入羅星塔口岸,你們就一左一右的夾擊他們,亂其陣,伺機鏟除三艘一等鐵甲艦。”

  鄧世昌和蔣英當即答道:“多謝大人成全!”

  胡楚元是個很會拿捏分寸的人,海軍的事,他并不是很精通的,真正的大事都要靠葉富和葉祖珪來決定,他不宜越俎代庖。

  所以,他并沒有繼續商談其他的事,而是和大家談著越南方面的事情,進一步的穩定軍心,讓福建水師的這些將領都要相信一點——那就是中法戰爭是肯定能贏的。

  法國人要想擴大戰果,逼迫清朝廷作出更大的讓步,他們就必然要繼續北上,那么,馬尾海戰就勢在必,他們必須進攻駐扎在馬尾港的福建水師。

  如果福建水師能在馬尾海戰中獲勝,整個中法戰爭的局勢就先會在福建改寫,而不是等到湘淮各軍在越南戰場扭轉乾坤。

  這是一個改變歷史的機會,這是一個改變中國的機會…胡楚元殷切的希望福建水師和這些海軍將領們能夠把握住機會,改變中國,改變歷史。

第一百五十九章江南船政事務全權督辦大臣  胡楚元自己都沒有想到,他的復出對于中國和世界會產生多么巨大的影響。

  1884年8月8日,《申報》、《衛報》、《紐約時報》、《美國新聞》、《華盛頓郵報》…都在第一時間報道了這一新聞,并將新聞做為頭版頭條來報道。

  伴隨著胡楚元的復出,還有四個新聞同步報道出來:一、騰沖號爆炸案的主謀是日本政客井上馨,背后的者是日本三井財團,策劃者是原上海東麗洋行總經理澀澤平東,執行人是十四歲的日本少女惠田秀子,和浙江籍護衛楊某,證據確鑿。

  二、胡楚元個人向清政fǔ捐資一千萬兩白銀用于軍費開支,他同時號召其他富紳踴躍捐款;

  三、中信銀行本身的儲備金比率高達32,遠高于國際水準,美洲銀行和北美富國投資銀行還將額外提供2.7億美金用于中信銀行的兌現擔保。

  四、美資背景的上海富國投資銀行正式出資745萬清圓收購怡和洋行第一大股東,出資138o萬清圓,對太古、萬寶、禪臣三家洋行追加投資,出資344萬清圓收購泰和、仁記、義記三家洋行,資產整合到怡和洋行中,進一步加大對上海的投資。

  大家其實都知道,富國系的上海富國、北美富國、香港富國都是胡楚元的產業,換句話說,他確信上海經濟仍然有巨大的潛力和投資價值。

  這一系列的舉措產生了驚人的連鎖反應。

  先,胡楚元個人的復出意味著兩件事:一、中法戰爭期間,清政fǔ完全不用擔心軍餉的來源,胡楚元的財力就是最大的擔保;二、清政fǔ召喚江南通商大臣成功,終于有了更強有力的外交官可以在國際上周旋,和法國人談判。

  第一件事是明擺著的,胡楚元一復出就捐銀一千萬兩。

  第二件事就更明顯了,利用自己在英國和美國上層社會的特殊影響力,胡楚元完全可以轉變英美兩國對中法戰爭的態度,讓他們給予更多的幫助,對法國進行壓迫,逼迫法國人和談。

  胡楚元的生還讓法國人很驚訝,整個法國都顫了一下,更吃驚的卻是日本人。

  《美國新聞》用了整整兩頁版面來報道騰沖號爆炸案的整個過程,《紐約時報》更是將日本人形容為魔鬼的代言詞,卑鄙、丑陋和邪惡,井上馨的名字更在一夜之間變得非常出名,整個世界都知道他是誰了。

  情勢變得非常復雜,中國是舉國痛罵日本人,又在積極的響應胡楚元的號召,捐款抗法,上海經濟也迅的走過了鬼門關。

  8月13日,中信銀行的擠兌風波嘎然而止,香港股市回溫,各大洋行的股價不再繼續暴跌,而上海地產業也獲得了一個短暫的停頓期,沒有繼續下滑。

  在老百姓的心中,尤其是江南五省、上海,胡楚元就像是神一般的存在,只要他還活著,他印的錢就不擔心貶值,不擔心成為廢紙,胡楚元的家業就是最好的保證。

  胡楚元說上海經濟沒有問題,眼下的困難是暫時的…江南的富紳、商人和百姓就可以確之無誤的相信上海經濟肯定沒有問題。

  在清政fǔ內部,過去的總總不快迅化為烏有,上下都在要求胡楚元走到最前線,重新出任福州船政大臣。

  胡楚元在這個時候捐銀一千萬兩,對整個清政fǔ和清軍的氣勢提升作用是非常巨大的,在越南前線的湘軍、贛軍都是為之一震,因為他們知道啊,他們背后的金主就是胡楚元。

  只要胡楚元沒有死,湘軍和贛軍的軍費軍餉就等于是無窮無盡的。

  反應是非常明顯的,劉坤一的湘軍、劉錦堂的湘軍都要求南下,大家積極求戰。為什么?道理很簡單,這就是搶軍功、換裝備、爭軍餉的好時候。

  清政fǔ沒有多少錢,可胡楚元有錢啊,和他借不就行了。

  只要左宗棠還在,湘軍和胡楚元借錢都不用打白條的,今天一開口,明天就到賬,一月要什么軍火,二月就能給你買過來,三月就能送到你手里。

  肅親王隆勤和李鴻藻、翁同龢這些人就像是打了興奮劑,全面要求開戰,江南通商大臣總算是召喚出來了,還怕什么啊?

  果不其然,清政fǔ迫不及待的一紙電令抵達福州,讓胡楚元出任新的“江南船政事務全權督辦大臣”,正二品銜,直管福建水師、長江水師和江南沿海各地船政事務,繼續兼任江南通商大臣,負責和法國人談判。

  另一邊呢,法國人也知道和曾國荃是談不出什么名堂了,他們隨即就派特使到福州,準備和胡楚元重新談判。

  就在這段時間,英國公使巴夏禮、美國公使楊約翰都到了福州,中國的外交中心仿佛是在一夜之間就轉到了福州,其實就是跟著胡楚元跑。

  可是,他們都白來了一場。

  胡楚元根本不打算談,他不懂軍事,更不懂海軍,可他知道什么叫“狹路相逢勇者勝”,他知道什么叫“一鼓作氣”,知道什么叫“民心可用”。

  眼下這個時候,福建水師的士氣是非常高漲,人人不畏死,人人要殺敵,這個時候不打,拖到九月,十月,那還真就不好說了。

  所以,他故意挑釁法軍,將江面的水雷都收掉了,通知法軍必須在十天之內退離閩江,不退出就不談判,不退出就開炮。

  他這么一挑釁,法國人受不了,他們確實忌憚胡楚元在國際上的影響力,卻一點不將福建水師放在眼中。

  1884年9月6日,法國海軍部長下令攻擊福建水師,試圖打消大清帝國因為胡楚元的復出而產生的囂張氣焰。

  1884年9月7日,光緒十年七月十八日,白露,甲子納音,忌出行,宜動土。

  胡楚元重新成為福州船政大臣升級版本的江南船政大臣后,他就一直在福建水師大衙內辦公,福建水師的氣勢陡然暴漲,將士激昂。

  他就是福建水師最可靠的頂梁柱,只要有他在,別說福建水師不會垮,就算被法國人擊潰了,還可以重新再建一支更強的福建水師。

  將士們也像是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和以前不同,此時的胡楚元就是頂頭上司,他不可能不管福建水師,要多少錢,他都會想辦法,也肯定能想到辦法。

  再說了,那四百萬兩雪花花的銀子就停在衙門大院前的校場上,隨時都會出去。

  昨天傍晚時分,胡楚元就已經收到了密報,法國遠東艦隊開始調整備戰,他隨即通知水師將領們讓大家做好準備。

  他并不是一個懂海軍的人,就將薩鎮冰、盧鴻杰、藍建樞三人留在身邊擔任臨時的參將副官,做為他的參謀軍官。

  真正負責指揮全軍的人還是葉祖珪,葉富、呂瀚、林永升、鄧世昌、蔣英、柴卓群、葉伯鋆、黃建勛八人各司其職。

  昨天一夜,胡楚元都沒有入睡,一直不斷派人監視著法軍的動靜,并通過一條電話線不斷匯報。

  清晨時分,天蒙蒙亮,胡楚元洗漱一番,讓盧鴻杰繼續整理情報,薩鎮冰和藍建樞陪在自己身邊用餐。

  喝著碗里的豆漿,胡楚元食而無味,一直在盤算著整個情況。

  想了一會兒,他索性將碗放下來,和藍建樞問道:“以你來看,咱們有幾成的把握?”

  藍建樞當即答道:“大人,若是在海上一決雌雄,咱們連半厘的勝算都沒有,可在閩江口,那其實是五五開。大人,您這些年秘密籌建的炮臺可猛著呢,咱們操練了很多次,只等他們進入羅星塔區域,重炮齊射,保證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胡楚元默默點頭,正要在問薩鎮冰,盧鴻杰神色緊張的匆匆跑進來,拿著一封法文信函交給胡楚元,道:“大人,法國人宣戰了,要求在四個小時后決一死戰。”

  胡楚元當即一拍桌,喝道:“好,等得就是他們。”

  雖然他心里也沒有底,可在此時此刻,他只能這么說,這么想,他索性咬牙狠下一條心和福建水師共存亡。

  大不了一抹脖子,總比死在日本人的暗殺中榮耀一萬倍。

  說完這話,他就和藍建樞吩咐道:“通知提督葉大人,讓他下令迎戰。”

  “是!”

  藍建樞低沉的應了一聲,立刻起身前往臨近提督大衙向葉祖珪通報。

  從凌晨開始,福建水師也在秘密的準備著,只等胡楚元下令迎戰,所有艦船都迅在馬尾口擺開陣勢。

  閩江口的江面雖然寬闊,卻遠不能和海洋相比,在這里打海戰,各艘艦船的活動空間都不大,何況福建水師的巡洋艦數量較多,其實是經不起打的,兩艘衛康艦和大量的巡洋艦轉移到南側,六艘防衛艦承擔主要的火力吸引點,集中在港口和羅星塔下布妨,炮艇同樣位于港口內側,揮火力兇猛的優點。

  如此一來,福建水師就給衛康艦和巡洋艦讓出來一個稍微大一點的活動空間,盡量避免和法國遠征艦隊的大量鐵甲艦近距離對轟火炮。

  為了方便指揮,北線由林永升、鄭傅泉負責,南線由葉富、柴卓群負責,葉祖珪坐鎮馬尾炮臺,負責指揮全局。

  胡楚元將消息轉達給坐鎮在福州的左宗棠和何璟,告訴他們,大戰在即,生死勝負就將在四個小時后決出。

  左宗棠急電回批,讓胡楚元誓死一戰,絕可輕言后退,同時讓湘軍兩個營壓制閩江口的南北兩岸。

  此后的時間變得特別快,一分分的迅滑過,大戰的氣氛愈凝重陰森,死神也張開了獠牙。

  戰爭就將到來了。

  就在眼前的這一刻。

第一百六十章馬尾海戰一  法國人大意了。[吧()瘋子]

  他們對福建水師的了解主要取決于福州船政的法國技術顧問團隊,而以白勞易為的這個技術團隊在兩件事情是缺乏了解的,一是6基炮臺的數量和標準,二是羅源灣造船廠的制造水平。

  為了起到保密作用,胡楚元在采購6基炮臺火炮的時候,將軍購合同分散在多家火炮制造商,不僅選擇了阿姆斯特朗火炮和克虜伯火炮,也從美國訂購了大量的阿姆斯特朗仿制火炮。

  法國人能夠看到的炮臺是六座,也就是閩江口的老六臺,他們只知道福州船政衙門花費了大筆的資金對老六臺進行加固和,卻不知道在閩江口福山嶺還掩藏著另外十六座新炮臺。

  圍繞著羅星塔馬尾口,福州船政6續在恩頂山、煙臺山、馬限山、天馬山、君山、牛灣山、炎山、尖峰山修筑了十六座新炮臺。

  為了便于遮掩,這十六座炮臺的規模都不大,各裝備四到五門11英寸口徑的新式6炮,炮臺外層用綠幕遮掩,周邊違背常理的移植巨樹,甚至用水泥仿造假山。

  所有的炮臺全部用電話網鏈接起來,根據馬尾炮臺下達的命令調整火力,按照最初的設計,只要法艦能夠集中到馬尾口,新十六炮臺都能揮火力,老六臺中的馬尾炮臺、清涼山炮臺也可以揮火力。

  如果法艦想要撤離,布置在洋嶼灣和田螺灣之間的老六臺中的鐵山炮臺、高隆山炮臺、麻竹坑炮臺、田螺灣炮臺都將起到阻擊作用。

  老六臺的規模非常大,各有八門12英寸口徑和四門13英寸口徑的重炮,本身布防的很嚴密,易守難攻。

  為了避開老六臺的火力,法國人必然會深進馬尾口,新十六炮臺就是為此而設計的。

  至于羅源灣造船廠的存在和規模,一直都是福州船政最大的機密。

  羅源灣本身就是世界級的天然良港,只有一個出口,在群山環繞中擁有一個巨大內海灣,就在這樣的地勢中,胡楚元又選擇了一個被當地人稱作“澳里”的地方建設了一個新的船港基地。。

  “澳里”位于羅源灣南端的灣內灣,俗稱澳,澳灣口有十幾個島嶼,“澳里”灣本身又是澳的灣內灣,“澳里”周邊還環繞著虎頭山、洋尾山、溪尾山、白鶴嶺…等十多座山丘,是一個半月形的谷地,地形十分隱蔽,易守難攻。

  胡楚元是一眼看中了這個地方,在1年初就花費重金從德國和美國引入船塢設備,擁有一個三千噸級和兩個千噸級的船塢,以及配套的鋼鐵廠、木材廠,專門用于建造炮艇、防衛艦,為了避開法國人的耳目,這部分艦船的蒸汽機、鍋爐、火炮都直接從美國、德國購買,而不是讓法國人監造。

  胡楚元敢主動挑釁法國人,引誘法國人攻入馬尾港口,其實就是靠了這兩點。

  大戰在即,天也陰沉沉的,秋風橫掃過港口,吹卷著江面的浪濤。

  胡楚元從衙門里走出來,到了大校場,數百壇福州老米燒陳釀白酒被將士們打開,一碗碗的倒滿,數千名水師官兵們列陣在前,各自端起酒。

  遠處港口的那些艦船,將士們也端起了酒,遙望著校場。

  水師提督葉祖珪親自捧著酒盤,盛著三碗老米燒,一步步的走到胡楚元面前,聲音沉重的說了聲“大人”。

  兩個字里藏著的是那誓死如歸的氣勢,是那即將開戰的號角聲。

  胡楚元神色凝重,接過其中一碗,雙手端起,默默的走點將臺,遠遠看向前方數十艘戰艦。

  他的心,在這一刻仿佛是凝結了成血塊,幾乎停止了跳動。

  時間也仿佛靜止了。

  只有那肅殺的秋風在冷冷的吹,校場的千旗招展。

  這是中國人的儀式。

  他默默的將酒舉起,仰望蒼天,陡然間,他就像是能和蒼天溝通,聽到了天的呼喚,聽到了大地的吶喊。在這一刻里,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將碗中的白酒灑向天空,隨風飄落大地。

  “祭天地!”

  “吼!”

  校場里傳來一陣轟鳴的巨響,禮炮轟轟的連續炸響,數千名將士迎聲大吼。

  葉祖珪將第二碗酒端,胡楚元繼續接過來,俯視大地,聆聽著更多的聲音,感受著這個世界,最終,他再一次用力的將酒灑向校場。

  “祀祖先!”

  禮炮再次轟響,將士們也隨之再吼。

  最后一碗酒,胡楚元雙手捧住,俯視著校場的所有將士,過了良久,他才重新舉起…!

  “拜將士!”

  一聲激昂的吶喊聲中,胡楚元端起酒,驀然的一飲而盡,無數將士們也和他一起將各自的燒酒痛飲入腹。

  辛辣的燒酒嗆著胡楚元的喉嚨,刺激著他的胸腹,像是在他的身體里點燃了一團火,他的眼睛里也翻滾著火辣辣的淚水,他不知道是這酒太辣,還是心中的思緒太過傷感和沉重。

  葉祖珪陡然將手中的酒碗一摔,砸個粉碎,厲吼道:“諸將士們,隨我等報效朝廷,砥衛鄉土!”

  “報效朝廷,砥衛鄉土!”

  校場隨之傳來一陣聲震云霄的吶喊,眾將士們也一起將酒碗摔碎,啪啪作響,仿佛摔碎的還有法國人的艦船,將士們心中的牽掛,從此斬斷一切,浴血殺敵,只為了求得一勝。

  熱血在胡楚元心中翻滾著,這一路走來,他所經歷的那些事,眼前這些誓死如歸的將士們,都讓他明白了一個特殊的道理。

  他忽然搶過身邊親衛的步槍,高舉起來,大喝道:“將士們,我當與你們共存亡,一起砥衛鄉土啊…!”

  滿場響起一陣激亢的聲響,人人激動,按耐不住內心的殺氣和激昂,所有人都漲紅了雙眼,大喝起來。

  蔣英在校場中陡然喊了一聲“將士們,跟我殺敵去!”

  就在他這一聲吶喊聲中,數百名魚雷艇的死士一涌而出,沖停在港口的那十幾艘魚雷艇,蔣英就像是三國時代的一位吳軍名將,手持鋼刀,站在船頭,用盡全力一揮,魚雷艇的柴油機就紛紛動起來,在四周鋪散出滾滾的黑煙。

  遠處,法國人的艦隊已經列陣在前,堵在馬尾口,排成斜式縱列,三艘圣澤納爾級一等中央鐵甲堡式鐵甲艦排在最前方,開始向著港口處沖來。

  時間最終的宣戰時間還有半個時,法國人卻已經管不了那么多,主動沖了進來,想要搶占風優勢,從港口西南向外攻擊,這有利于火炮煙霧的擴散。

  在衛康艦的率領下,多艘巡洋艦也快啟動,向著西南線沖去。

  閩江口不如海面寬闊,但也有兩公里長寬的水域,足夠各艦機動盤轉,現在又是漲潮期,即便是法國人的圣澤納爾級戰艦也可以自由穿梭。

  如果拖延到下午一點左右,圣澤納爾級戰艦一不心就能擱淺。

  這意味著法國人不能拖延到下午。

  胡楚元冒險而,和葉祖珪一起登馬尾炮臺,在這里觀看著整個局勢,數百名的親衛也隨之沖過來,充當苦力搬運火炮。

  法國人雖然在搶有利地形,卻沒有開炮。

  馬尾炮臺早已準備就緒,葉祖珪親自負責瞄準,想要開炮,卻不由得看了胡楚元一眼。

  胡楚元知道他在想什么。

  朝廷說了,“釁不得由我先啟,若不尊旨,勝亦當敗”!

  啟他媽,這都要宣戰了。

  胡楚元當機立斷,和葉祖珪道:“命令各軍開炮,一切責任都由我來承擔!”

  “大人…!”

  葉祖珪還想感嘆兩句。

  胡楚元卻喝道:“開炮啊!”

  “好!”

  葉祖珪是真的大喜過望,當即接通各部電話,命令各部炮臺對橫七縱十二的區域進行炮擊。

  因為各炮臺都布置在較為隱蔽的地段,確實是讓法國人看不到,但炮臺本身也缺乏良好的觀察視野。為此,葉祖珪就想到了一種類似于象棋的規則,將閩江口防區按象棋盤的橫縱線劃分,各炮臺經過自行的操練后,可以根據馬尾炮臺的命令,自行調整火炮的軌高和方向。

  馬尾炮臺先對準法艦較為密集的區域開出第一炮,只這一聲轟隆炮響后,掩藏在閩江口周邊各山嶺間的炮臺紛紛開炮,北線的炮艇、防衛艦也隨之開炮。

  百余聲火炮響集中在短短的十幾秒間爆,炸的天地為之色變,江面,無數水浪轟然炸出,轟轟轟。

  葉祖珪是算好的,因為各炮臺都已經裝備好第一輪炮彈,從開始準備到射,大約需要三分鐘左右的時間,屆時,橫七縱十二的區域就是法軍艦隊最密集的地方。

  第一輪炮聲中,法軍的特魯安號二等鐵甲艦就同時中了三枚開花彈,一艘佩魯茲級巡洋艦大約是中了一枚13英寸的開花彈,船腰當場炸開一個巨大的洞口,大概是鍋爐被炸裂了,燒出了滾滾的驚天濃煙,航也驟降到幾乎停止的地步。

  航一降,那就等死了。

  胡楚元大喜過望,第一輪炮就能打掉一艘,這運氣實在是很不錯。

  別看一輪火炮中有百余枚炮彈,可這種大型火炮對轟的命中率是很低的,能有5的命中率都算是很不錯了。

  命中率高的是炮,可炮的破壞力也低。

  法國遠征艦隊似乎也被福建水師突然爆的火炮力量給炸懵了,這才開始重新調整,將魚雷艇釋放出來,沖向北線的港口。

  這個決定有點無奈,因為福建水師的南線分艦隊活動空間大,艦艇分散,對魚雷艇有很好的攻擊距離,而北線的艦船比較密集。

  問題也就在這里,北線布置著六艘防衛艦,裝備了大量的哈門乞斯轉輪機關炮,對這些魚雷艇有著很好的攔截作用。

  這一點,法國人應該清楚,因為這些防衛艦就是脫胎于法國拉羅什級近海鐵甲艦。

  密集的機關炮火力掃射中,法國人很快損失了兩艘魚雷艇,其余魚雷艇不得不退回,為了充分揮兩岸炮臺的攻擊力,福建水師的南線和北線兩個分艦隊都沒有過分逼近法艦,伴隨著這種情況,艦的口徑火炮的火力就無法揮出來。

  雙方進入一種較為僵持的狀態,法國遠征艦隊的火力特別兇猛,擊沉了多艘炮艇和揚武級的兩艘木殼巡洋艦,但在炮臺的攻擊下,以及福建水師的火力攻擊下,自身也損失了多艘巡洋艦和炮艇。

  在連續損失了三艘佩魯茲級巡洋艦后,法國艦隊開始調整戰術,分成兩個縱列,決定頂著炮火對南線艦隊夾擊,擺脫面前兩面受敵的狀況。

  他們向前沖,南線艦隊則退往烏龍江口,北線艦隊向前沖,繼續鉗制法國艦隊。

  退進烏龍江后,圣澤納爾級鐵甲艦就得擱淺了,法國人無法繼續進攻,但他們很快現,在烏龍江口,他們面臨的炮臺攻擊數量明顯減少。

  此時,老六臺中的馬尾炮臺、清涼山炮臺還在繼續力,新十六炮臺中有六座出了射程,南線艦隊的活動空間大為壓縮,只剩下烏龍江口,而北線空間則大增。

  問題在于,南線艦隊的鐵甲防御很弱,北線艦隊的度又都偏慢,等同龜。

  法國人的損失并不大,尤其是主力的鐵甲艦都還保存的很好,只有特魯安號二等鐵甲艦被擊中多次,船艙起火,暫時失去了攻擊能力。

  法國人終于找到了一個機會,用炮艇配合所有魚雷艇向烏龍江口沖擊,對衛康號、光武號、揚武號等艦起魚雷攻擊。

  很快,度較慢,火力較弱的揚武號被一枚魚雷擊中,勉強開到烏龍江口的灣頭,充當炮臺使用,南線艦隊已經只剩下不足七艘戰艦。

  這時候,葉祖珪終于也忍不住了,前和“大人,拼,再不拼,咱們就沒有機會,眼下他們自己鉆進了烏龍江口,錯過這個好時機,等呂瀚等人率領羅源灣炮艇艦隊抵達時,他們就肯定要退了。”

  胡楚元不免有些猶豫,他本身批準的戰術是等羅源灣艦隊抵達時,聯合北線艦隊沖擊法國人的陣型,打對方的陣腳,再用鄧世昌和蔣英率領三十多艘魚雷艇南北夾擊。

  第一百六十一章馬尾海戰(二)

  胡楚元知道自己并不是海戰的專家,只能算是粗懂了一點皮毛。

  所以,他決定相信葉祖珪,當即和葉祖珪道:“行,沖吧!”

  葉祖珪立刻從馬尾炮臺上射信號炮,起了總攻,這個變化讓福建水師也都為之一驚,可他們并沒有猶豫,南線北線的艦隊同時轉變陣型,向著烏龍江口沖過去,夾擊法國艦隊。

  隱藏在烏龍江內的鄧世昌也揮師而上,率領二十余艘魚雷艇從新敦灣里沖出來,起初是跟在衛康艦、鎮康艦的后面,待雙方距離不過七八百米時,忽然加,用十六節的度集體向著三艘圣納澤爾級為的法軍鐵甲艦群沖去。

  在后面,北線艦隊遮掩著十二艘魚雷艇,混合著六艘巡邏艇,以冒死之勢狂沖進去。

  這幾乎是等同送死,巡邏艇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只是充分揮迅優勢,替魚雷艇分擔火力。可在這一刻,誰也管不了那么多,福建水師終究不能和法國遠征艦隊相比,唯一的優勢就只有大量的魚雷艇。

  福建水師一共有42艘魚雷艇,排水噸位較大的不過百噸,的則不過三十噸,全部采用柴油機動力,在短時間的度極快,以彌補魚雷射程短和射慢的缺點。

  排水噸位達到三百噸的巡邏艇混編進去后,法國人的機關炮火力不免有些分散,再加上大量炮艇沖出來,進行火力上掩護,很快就有十多艘魚雷艇沖進法國艦隊射出多枚魚雷。

  福建水師的魚雷艇訓練一直是英國海軍準將約翰菲舍爾親自督練,作戰效能保持的非常好,還有多種臨場的戰術變化,三四艘艇左右對沖以提高命中率。

  事實上,這一場馬尾海戰也是魚雷戰術的第一次大規模出現。

  短短的幾分鐘時間里,法國的三艘鐵甲艦中雷,包括一艘圣納澤爾級,福建水師的魚雷艇也損傷慘重。

  在進行了一次沖鋒后,鄧世昌和蔣英轉換船頭,繼續包抄兩翼,乘著這個機會,炮臺繼續根據葉祖珪的命令,出一輪火炮,掩護魚雷艇的戰術轉換。

  此時,雙方的戰場都變得極為狹,這是法國人自己的選擇,也是一柄雙刃劍,他們可以仗著鐵甲艦的優勢擠壓巡洋艦的靈活優勢,靠著堅硬的鐵甲硬撐,但也給魚雷艇很大的揮余地。

  雙方在密集空間中的火力都很猛,每一輪騎射都有百余枚炮彈,福建水師缺乏大艦,所剩下的炮艇還有十七艘之多,加上6基炮臺,火力仍然不輸給法國艦隊。

  問題是福建水師的艦船不耐打,法國艦隊則要耐打很多,圣納澤爾級的三艘鐵甲艦中彈數量加起來約有百余枚,卻只有一艘是被魚雷擊至擱淺。

  在這樣的密集對轟中,福建水師連續喪失了兩艘巡洋艦和一艘炮艇,而法國人則只損失了旗艦伏耳達號。圣納澤爾號的艦長是法國海軍準將,隨即接過了指揮權,命令全艦后撤,退出這片狹的決戰區。

  幸運女神,或者說是觀音老母忽然關照了福建水師。

  巴雅號一等鐵甲艦居然擱淺在新洲口,那里是烏龍江的沖積口,可能有一個河沙碓。

  這個忽然出現的變化讓法軍暫時停頓了一下,進退兩難,就在這時候,福建水師的魚雷艇完成了兩翼的包抄,集中對圣納澤爾級的余下兩艘起進攻。

  剎那間的變化而已,仿佛只是彈指一揮間。

  電馳雷鳴一般。

  轟然一聲巨響,新的旗艦圣納澤爾號連續中了兩枚魚雷,左舷出現兩個大洞,船身也開始傾斜,幾乎是在同時,蔣英的魚雷艇被一艘拉加利桑尼亞級二等鐵甲艦擊沉,另外兩艘魚雷艇卻抓到空隙,擊中這艘鐵甲艦。

  法軍已經無法順利撤離,福建水師的魚雷艇也只剩下了十六艘,在蔣英的魚雷艇炸沉后,所有魚雷艇歸入鄧世昌麾下指揮。

  雙方的損失都很慘重,這在福建水師的預料中,卻不在法國人的預料中。

  福建水師的南線艦隊基本損失殆盡,只剩下衛康號、鎮康號,光武、揚武、武等巡洋艦都被擊沉,北線艦隊依靠一定的鐵甲優勢,雖然6續擱淺了四艘防衛艦,卻還能揮定點的炮臺作用,炮艇沉沒的比較多。

  法軍的情況好不到哪里去,三艘圣澤納爾級鐵甲艦沉沒一艘,擱淺一艘,兩艘巴雅級一等鐵甲艦被重創一艘,兩艘拉加利桑尼亞級二等鐵甲艦沉沒一艘,特魯安級二等鐵甲艦重創艘佩魯茲級巡洋艦沉沒一艘,重創兩艘,余下一艘也喪失了度優勢,利梅爾級巡洋艦伏耳達號重創,魚雷艇和炮艇損失殆盡。

  法軍派遣了兩艘運兵船,在兩艘炮艇的掩護下登6馬尾港口,約有兩千余人的法軍被阻截,被葉伯鋆的水師6營重創。

  法軍已經明顯想要撤退了,可在這個時候,呂瀚的羅源灣分艦隊已經抵達閩江口,三艘衛江級防衛艦和八艘排水量為425噸的新型炮艇采用縱式列隊,后面跟著十一艘魚雷艇、六艘巡邏艇。

  這些艦船確實是不能和法國人的巨艦相提并論,可在威懾力上,并不比法國人差多少。

  關鍵是法國人自己太猖獗,法國海軍部長太低估福建水師的戰斗意志,以為福建水師和淮軍一樣,空有裝備,沒有戰力,居然命令法國遠征艦隊進入閩江口攻擊,試圖占領福州,摧毀福州造船廠,并將福州做為一個穩定港口和補給站,利于艦隊北上攻擊上海和天津。

  他還以為這是186o年的中國。

  事實和他想的截然不同,在這種狹區域作戰,福建水師的魚雷艇部隊的威力就能釋放到極致,而福建水師最為精銳的力量恰恰就是約翰菲舍爾訓練的魚雷艇部隊。

  福建水師和淮軍不同,人家是要死保鄉土,再加上胡楚元那四百萬兩銀子的獎勵和保證,人人誓死殺敵,和后來的北洋水師魚雷艇部隊截然不同。

  當福建水師隱藏在羅源灣的艦隊出現時,法軍的戰斗意志瞬間就完全崩潰了。

  在洋嶼灣停靠著一些英國、美國、意大利的戰艦,他們都在觀察這場海戰,當他們看到羅源灣分艦隊抵達時,他們也都明白法軍敗了。

  如果說目前的雙方還有最后一搏的余力,那當新的二十多艘艦船殺入戰場,法軍就沒有任何的退路了,整個閩江口都完全被封鎖。

  胡楚元并沒有就此罷休,水師6營的火炮營已經從牛灣山營塔山碼頭,就在離法軍不過一公里的地方射擊。

  數量不多,六十多門克虜伯12o毫米口徑的火炮,勉強能夠攻擊到法軍,但也足夠讓法軍徹底崩潰。

  187o年8月,法國人曾宣稱他們的新式步槍將會決定整個普法戰爭的進程,將會徹底瓦解普魯士,結果卻迎來了他們自己的崩潰。

  拿破侖之后,法國人曾不止一次的上演這種喜劇中的悲劇。

  整場海戰進行了一個時零七分鐘,第一炮,到11點41分,圣納澤爾級的最后一艘埃爾波忒號掛起投降的白旗,海戰正式停止。

  福建水師損失大戰艦戰艇27艘,擱淺或重傷11艘,擊沉法軍主力戰艦3艘,重創7艘,擊沉法軍炮艇、魚雷艇14艘,其余法軍艦船一律被俘虜。

  考慮到福建水師還殘留著一半的戰斗力,而法軍全體遭到俘虜,或被擊沉,福建水師所取得的勝利仍然是是非常輝煌的。

  勝利意味著喜悅,喜悅之中也夾雜著血淚。

  福建水師的將士們已經開始打撈各艘船和戰死的尸體,搭救落水的將士,呂瀚的羅源灣艦隊還保存的很完整,負責接收法軍戰艦和押運法軍俘虜。

  胡楚元站在馬尾炮臺,手里拿著一柄或許沒什么意義的鋼刀,冷冷的注視著這一切,心里既是激動,又是痛苦。

  戰爭帶給人類究竟有些什么,只有經歷過戰爭的人能夠明白。

  一個時前還在他面前宣誓的蔣英,還有數百水軍將士、魚雷艇的死士就這么煙消云散的離去了,只留下漂浮在江面上的尸體。

  胡楚元仰頭看著天空,看著那些滾滾的黑煙在上空彌散,他想,或許,無數的英靈就在天空大笑著,哀嚎著,回蕩著。

  馬尾海戰結束了,中法戰爭的轉折也終于到來了。

  他想,歷經五年的籌備,他總算收獲了一個值得永久紀念的改變。

  由于這一階段的復雜的中日關系,日本方面未敢派出艦船觀戰,可是,消息終究會傳到東京,他們會明白這場戰爭意味著什么。

  或許,有人會說福建水師勝之不武,就是靠那些死板板的炮臺和一群不畏死的魚雷艇死士們,艦隊本身的水平還是世界三流。

  可是,沒有關系。

  只要贏了就好。

  中國海軍史上至少有一場戰爭是可以拿得出手了。

  花費近二千萬兩銀子打贏的這場馬尾海戰…終究是有意義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新事業的根基  1884年3月,荷蘭乘著中法戰爭的爆,對蘭芳公司進行了“最后”的一次威逼,想要完全將婆羅洲的東南部轉變為荷蘭王國的殖民地。

  他們以為是最后一次,結果卻捅了一個馬蜂窩。

  沙撈越自治邦和蘭芳公司結盟,在荷蘭出兵攻擊蘭芳公司不久,沙軍也開始出兵,雙方在山口洋、坤甸6續爆了大規模的軍事沖突,最終是荷蘭人被迫退出婆羅洲為結果,使得沙撈越自治邦擴大為英屬婆羅洲自治聯邦。

  當然,這件事對于整個世界的影響并不大,畢竟荷蘭的衰落早已是不爭的事實。

  中法戰爭的大勝,迫使法國取締完全最惠國特權后,大清帝國的國際聲望明顯有了大幅的提升。

  1885年7月底,胡楚元返回上海墉園,和美國公使達成協議,美國主動放棄完全最惠國待遇,雙方互惠享有部分最惠國待遇。

  1885年8月,胡楚元攜妻子訪問英國,雖然未能說服英國放棄最惠國特權,但就稅務自主、中緬邊境和中印邊境等問題達成初步的協議,并和英美法三國達成協議,將上海、天津、海防租界轉變為國際公租界,由中英美法四國各派一名公董委員,并從中外商人和本地代表中抽選三名公董委員,以七人制對國際公租界進行管理。

  9月,胡楚元抵達莫斯科,就新疆伊犁問題舉行最后的談判,最終以象征性的支付六十萬清圓為代價,正式收回伊犁。

  1o月,胡楚元抵達德國柏林,和俾斯麥宰相舉行會談,簽訂新的《中德互惠貿易協定》。

  隨后,胡楚元訪問比利時、丹麥、荷蘭、西班牙、奧匈帝國,6續簽訂新的貿易協定,允許各國商人在國際公租界貿易,同時,中方商人也有權在各國擁有上岸貿易權,為國內各家商行繞過洋行和各國貿易掃除了最后的障礙。

  胡楚元于1886年net2月返回國內,在他回到上海不久,左宗棠病逝于江寧,胡楚元緊急前往江寧,和左宗棠見了最后一面。

  其后,曾國荃調任兩江總督,鹿傳霖補任山西巡撫兼提督,劉錦堂補任浙江巡撫,湘軍主力歸入曾國荃麾下,福建人葉祖珪平調至南海艦隊任提督,廣東人葉富升任東海艦隊提督。.

  這一階段,朝廷在人事安排上還是一如既往的采用異地分治,各系平衡的策略,中國在整體的經濟和政治上也處于一個較為穩定的階段。

  1886年4月,胡楚元對生絲出口價進行微調,上浮7,算是暫時放過了日本一馬,也給自己一段特別寧靜的時間。

  正是在這段時間里,他繼續加強了對中國茶業、麻業、瓷器產業的整頓,投資規模逐步達到一億清圓,先后修建了南昌經景德鎮、祁門縣、徽州、湖州至杭州、寧波的南寧鐵路,以及政和縣至福鼎縣,德化縣經永net縣、安溪縣至泉州,以及沙縣至福州的鐵路。

  通過和榮祿的協調商談,他開始投資武昌至南寧鐵路,并由徐潤的兩廣商行投資興辦南寧至廣州的鐵路。

  隨著鐵路網的完善,以及各地港口設施的完善,包括江南商行出資四百余萬清圓疏通長江航道和閩江航道,中國茶葉在歐洲的到岸價已經和印度茶葉大致相當。

  在此基礎上,胡楚元開始通過私下貼補的方式,在英國阻擊印度茶葉,并大力開拓美國、德國、法國和西班牙、澳大利亞等市場,同時加大對俄國的茶葉海貿規模。

  另一方面,他也通過資本優勢,由太古洋行收購印度茶田和錫蘭茶田,組建新的大英茶葉公司,控制印度茶葉的本地銷售和外銷規模,并對其他印度茶葉公司實施擠壓戰略。

  第三,他還是通過控股怡和洋行,在英國控股立頓食品店,投資怡和連鎖店等方式,完善渠道銷售。

  憑借著這一系列的手段,加上中英貿易條約的改進,1886年,中國茶葉的出口規模比去年同期增長過17.3,在國際茶葉出口市場的份額中重新恢復到9o的地位。

  隨著浙江越瓷廠、泉州瓷器廠和江南景德鎮瓷器廠的6續開辦,中國的瓷器工業也開始出現回暖和復蘇,伴隨著成本的降低,花樣和質量的增加,瓷器在南洋和國內的銷售量開始大幅提升,精品外銷瓷在美國市場獲取了較大的認可和銷量。

  在麻業、竹業等手工制品行業,傳統手工藝品的外銷總額也在逐步提升,尤其是江西竹席、麻席和夏麻布在國際上缺乏其他競爭者,也填補了歐美各國的市場空白。

  伴隨著這種大的經濟環境的改善,中國經濟明顯開始回暖。

  1886年初,胡楚元放棄在北方的紙鈔獨營權,并親自聯系各家,聯手山西日升昌票號、萬通票號、大德豐票號、山西商行、北洋商行、山東商行合股創辦新的北洋銀行。

  1886年5月,胡楚元前往武昌會見湖廣總督榮祿,說服湖廣商行、四川商行和多家票號聯股興辦中國通商銀行。

  中信公司在兩家銀行中持有一定股份,并為他們提供保證金和啟動資本,以及所需要的技術。

  1886年9月,胡楚元說服醇親王、禮親王和肅親王,并和各地封疆大吏協調,創辦新的大清銀局,設立天津、上海、廣州、云南、武漢、成都、西安、福州八家分局,歸各地總督轄管。

  自此,中國金融完成了金融體制的第一步改革,完全從銀銅混合本位轉變為銀本位,在上海設立新的上海證券交易所和貴金屬交易所,在天津、上海、廣州、福州設立期貨交易所。

  1886年12月,同樣是在胡楚元的勸說下,江南六省(江蘇、浙江、安徽、江西、福建、臺灣)先停收各地厘金雜稅。

  1887年4月,兩廣、山東、湖廣6續取消厘金雜稅,在胡楚元的暗中操控下,清政fǔ被迫在全國將行商稅和坐商稅統一,不再收取行商稅,只在商鋪征收商稅,并將商稅額度提升至十三抽一,以彌補行商稅的減免。

  1887年,隨著各地金融市場的統一,清朝廷全年征收印鈔稅達2475萬清圓,各商行上繳利稅達5192萬清圓。

  不管清朝廷怎么想,胡楚元對中國經濟的影響力已經是越來越大,而在他的影響下,中國經濟確實開始恢復,有著向康乾盛世展的趨勢。

  同樣,隨著胡楚元以農為本的務實派的擴展,曾國荃、梅啟照、劉坤一、譚鐘麟、榮祿、鹿傳霖、張之洞等人都是務實派系的封疆大吏,江南六省、湖廣、兩廣、山東、四川、云貴、直隸、山西對農業的投資規模都在擴大,絕大多數的資金也都來源于中信系。

  雖然錢是各位總督拆借的,可賬都得算在清政fǔ的頭上,至1887年底,清政fǔ對中信銀行的實際借款總額達到4.3億清圓,平均貸款利息為11.4。

  胡楚元也不行國債和銀行債券,而是繼續使用存票法,行固定利息為7的五年期存票,僅僅是依靠中間的差價,他每年都凈賺1892萬清圓。

  另一方面,即便是減免了全國的厘金雜稅,清政fǔ在1887年的財政總收入也達到1.94億清圓,各省封疆大吏從中拿取的比例約在三成半左右,基本能夠保持各省的軍餉和洋務支出。

  這些賬,清朝廷自己會算,不管是醇親王、禮親王還是肅親王,大家對胡楚元都是特別依賴的,而胡楚元也基本成了封疆大吏和滿人中央政權,以及歐洲列強和清朝廷之間的溝通橋梁。

  此時的清朝廷還不至于像最后階段那段瘋癲,他們很清楚,只要胡楚元無心造反,只想賺錢,對朝廷也有大用,能夠幫朝廷賺錢,能幫清朝恢復到康乾盛世,那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在他們看來…胡楚元手里只有一個用于保護自己的福字營,想造反也沒有兵權啊。

  胡楚元也和肅親王私底下交了個底,若是哪天,朝廷容不下他了,他就和妻子一起前往美國,他在舊金山海灣一帶買了數十萬畝的田地,正在建設一個最奢華的莊園。

  他在美國有數億美金的資產,也能算是美國排名前三號的富翁。

  清朝不留他,自有留他處,他也犯不著死活都得賴在國內。

  他犯不著啊。

  既然是這樣,清朝廷也罷,慈禧也好,索性就將他當作赫德那樣的人來用,只要他能把朝廷戶部的倉庫填滿白銀,關鍵時刻能幫清朝廷和洋人斡旋,他就是最有用的人。

  當然,慈禧不急著動手,醇親王、禮親王不急著動手,那還有一個特別重要的原因…他們頭上都懸掛著一顆即將引爆的炸彈,也可能不引爆——再過兩三年,慈禧就得歸政還朝,可看慈禧的樣子,十之是不會還的。

  這個時候,手里握著大筆鈔票的胡楚元反而成了雙方爭奪的重點,即便不爭相示好,也不能把他給逼急了,萬一逼到全然倒向另一方,事情也就不好收拾了,不管怎么說,胡楚元不僅有錢,還有洋人的,更是湘贛滇三系的財庫大管家。

  這個賬,慈禧會算,醇親王也會算。

  胡楚元自己也會把握一種分寸,他沒有狂妄的完全拿下中國金融業的所有鈔權,而是刻意制造了北洋銀行、南洋銀行、中國通商銀行、長江銀行、晉商銀行、徽商銀行等多家鈔行。

  雙方就此找到了一種平衡,胡楚元賺他的錢,朝廷用他辦事。

  另外,胡楚元還是非常重要的大捐贈者,他每年大約會向兩江、閩浙、兩廣、湖廣、直隸五大總督衙門總計捐銀兩千余萬清圓,用于各位總督在各地興辦義塾、書院、學堂、國學館、工學館、農桑學館。

  他每年都會通過戶部捐一千萬清圓,用于清政fǔ在山西、河北各地以朝廷的名義賑災,而不是以自己的名義。

  他每年還會向肅親王管著的內務府捐銀六百萬清圓,用于修復清漪園,又向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捐銀數百萬清圓,用于在各國舉辦輪番舉辦規模宏大的大清帝國展覽會。

  他都不在乎名聲上的事情,反而是很低調,他出錢,別人出名,他出錢,肅親王討好。

  至于肅親王、禮親王、醇親王,以及各地封疆大吏,三品及以上的官員,不管有沒有實權,逢年過節,胡楚元都會送一筆錢,多則幾十萬清圓,少也肯定是上萬清圓。

  對于新晉的進士,他都禮錢要送,只要是有點能力的人,基本也能通過他謀一個實缺。

  對于身在國外的那些駐外公使、參贊、留學生,胡楚元每年也都會送一筆津貼。

  對于湘軍、贛軍、東海艦隊、南海艦隊的各級將官,他同樣都有錢會送過去,只不過,這些錢送的就要隱蔽的多。即便劉銘傳、潘鼎新這樣的淮軍大佬,胡楚元也會有錢送。

  滇軍、桂軍都有錢,甚至連一些綠營的總兵也能拿到禮錢,各種各樣的名目,各種各樣的渠道,總之,收的人自己清楚是胡楚元的心意就行了。

  捐銀加賄賂,胡楚元僅在1887年就為此開支了5578萬清圓。

  同樣,他的生意也在大家的暗中下越做越大,產業規模早已擴大到令人乍舌的地步。

  理智是胡楚元最大的特點讓他能在這個混亂時代找到安生立命的道路讓他能在清政府和滿人權貴的忌岸中找到穩妥的居所可也讓他失去了很多僅屬于男人的樂趣。

  簡而言之胡楚元不是個很好色的男人。

  對于自己的感情生活他很少去追求那種離奇的幻想和激情而是特別的務實特別想和伍淑珍慢慢悠悠的度過這一生。

  富也好窮也好順也好難也好就這樣度過一生。

  有時候他也確實放不下心中對潘麗美的一點牽掛。

  他想這樣也好雖然對伍淑珍和潘麗美都有點不公平可他們畢竟是可以名正言順的在一起度過后面的幾十年。

  伍淑珍不僅是胡楚元的妻子也是他在生意場上甚至是外交世界最好的助手后面要來訪的客人是巴特菲爾德和凱瑟克爵士伍淑珍就留了下來替大家泡一壺茶準備一此點心敬一個女主人的義務。

  這兩位爵士都已經是熟客了很快就在護衛的陪同下進入大書房也直接就在會客室里坐下來。

  在伍淑珍準備茶點的時候胡楚元就和兩位老朋友問一問英國、香港的事問一問他們倆個家族的事。

  過了會兒大家才談到正題。

  風水輪流轉”如今的太古洋行早已是英資的第一洋行在中國的實力僅次于萬旗洋行但在全球范圍內依靠整個大英帝國龐大的殖民地太古洋行絕對算是世界第一大的貿易公司。

  現在的太古洋行是非常龐大的在倫教、香港和上海一地上市總發行股為24,307,850股總市值達到2.37億英榜胡楚元通過富國多總計持有9,770,500股占總股份的也是毫無疑問的第一大股東。

  太古洋行目前的經營金融投資,國際貿易,礦產資源,港口航運、百貨零售、地產,殖民地種植、輪船制造八大產業。

  金融業中控股持有匯豐銀行214的股份、蘇格蘭皇家銀行的股份、法國匯理銀行的股份以及多家英國地區和殖民地銀行股份包括數家保險公司和債券公司的股份。

  在礦產資源中太古洋行主要集中在澳大利亞和非洲投資擁有多家金礦、鐵礦、猛礦和鋒礦也擁有兩家中型的油井并將鐵礦石和石油做為主要投資方向。

  此外太古洋行通過吞并大英輪船公司和搬鳥輪船公司包括在日本、美國市場的港口開拓目前已經是亞太地區第一大的港口經營商和航運公司。

  相比于太古洋行目前的風光氣勢怡和洋行則要收斂很多市值規模僅相當于前者的1/5.

  當然兩家的預算規模相差也非常大。

  胡楚元看了兩個人提交的本年度鋒算公報后沒有立刻做出決定繼續喝了一口紅茶。

  過了一會兒他將太古洋行的預算公報放下來道這一份是沒有問題的我們就這么決定吧竭盡全力拿下德蘭士瓦的金礦開采權。至于南非幾個自由邦的最終走向我不認為他們能和英國抗衡只要有黃金他們終究還是會被英國打下來。然而這還會需要很多年。”

  巴特菲爾德優雅的放下紅茶杯道是的據我們收到的情報暫時的十年內英國還不會和布爾人開戰可如果一直這么僵持下去情況就很難說了。另外布爾人和德國人的關系過于緊密這恐怕才是必然會開戰的原因。”

  胡楚元微微點頭道不管大英帝國會做出什么樣的決定先務必拿下德蘭士瓦的金礦吧至于羅得斯所持有的那此金礦你也要想辦法顛覆也好暗算也罷合資也可總之”

  巴特菲爾德道您放心我一定會想盡所有辦法逼迫羅得斯將德比爾斯的金礦讓給我否則我就會強行在股市上購買他的鉆石礦公司。”

  他說的很優雅但也充滿了血腥味的殘忍。

  這就是這個時代的生意強者擁有一切。

  胡楚元不再有任何問題。

  南非和澳大利亞是太古洋行旗下大英礦業公司的主要盤踞地他們不可能做出讓步。

  在心中思量了片刻后他卻道非洲南部的市場不是我們最熟悉的地段如果羅得斯有意合作的話可以考慮合并。等到合并之后我們再發力繼續注資淡化他的股份。”

  巴特菲爾德呵呵的冷笑著道這也是一個更好的辦法那么我會盡力的游說他。”

  胡楚元微微領首這才和詹姆士凱瑟克爵士道現在讓我們認真的談一談怡和洋行的事情吧”

  凱瑟克爵士很得體的笑道正在等待著您的好消息呢我尊敬的董事會主席閣下”

  哼哼。

  胡楚元詭異的笑了一聲如果他沒有記錯七八年前正是這個人叫囂的最為兇悍揚言要讓他滾出上海灘冰遠不再涉足絲業。

  結果還是挺悲壯的。

他想這大概就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吧  總之他現在也是怡和洋行的第一大股東在一年前怡和洋行和太古洋行還在為了亞太第一英資洋行的地位爭斗不休雙方在產業分布上也大致相同。

  現在則已經拉了巨大的差距。

  目前的怡和洋行基本只集中在香港經營地產和信貸業務同時依靠胡楚元的實力經營亞太同歐洲之間的國際貿易以絲業,茶業x麻業為主也是歐洲最大的絲,麻坊織品經銷商。

  對于怡和洋行究竟要走向何處胡楚元心中是很清楚的他只是不覺得詹姆士凱瑟克爵士能夠承擔這份責任。

  因為凱瑟克老了。

  凱瑟克不僅身體衰老心和想法也老了更重要的是失去了野心只想靠著胡楚元在中國的地位保持現在的怡和市場。

  胡楚元沒有急于說什么而是沉默近乎于冷漠的看著詹姆士凱瑟克的白發和蒼老的皺紋他這樣接近嚴厲的目光讓詹姆士凱瑟克感到心慌甚至連巴特菲爾德都暗中捏了一把冷汗。

  一個人沉默了大約幾分鐘的時間。

  胡楚元忽然開口卻是慢條斯理且很客氣的說道凱瑟克爵士我認為怡和需要加大力度進行重新的建立。您似乎可以向我推薦幾個更年輕人選讓他們經營一此更需要活力的產業。”

  哦?”

  詹姆士凱瑟克有此不置可否可他明面胡楚元在說什么。

  他也很沉默的想了片刻最終答復道我的侄子威廉小托尼一凱瑟克應該是一個很好的年輕人而他的朋友馬地臣的外孫休巴頓也是個不錯的小伙子。”

楚元沒有太多表情的點著頭道這需要您自己來做決定但您可以告訴他們我需要的是家更有魄力的怡和就像威廉一渣甸爵士曾經做到的那樣。怡和的未來是在英國本土和南亞以地產業為主要的核心同時向酒店,零售百貨,食品、仿織怡和也可以經營新的銀行和金融公司規模倒不用太大畢竟有香港富國投資銀行和匯豐銀行在支撐  著。”

  詹姆士凱瑟克默默點頭井出手和胡楚元道那么我們就這樣的說定了我尊敬的董事會主席閣下”

  毫無疑問這將是他們最后一次的見面下次再來和胡楚元匯報總帳的人就將是一今年輕的凱瑟克。

  胡楚元伸出多和詹姆士凱瑟克握著手肌膚里隱藏著冷冷的血液。

  他已經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要將怡和的重心轉移到英國本土和香港、新加坡。

  能不能做到這一點那是凱瑟克這個蘇格蘭家族的事情。

  他們做不到胡楚元就會毫不猶豫的換一個家族或者是換一個人亦或者是逼迫凱瑟克家族退出怡和系。

  胡楚元的行程總是很緊密的這次的會面已經超時了。

  等在迎賓樓里的人個個非富即貴有正在準備赴京任大清銀局欽正督辦的屠仁守有準備在官場中上一個臺階前往臺灣出任第二任巡撫的裂鴻機還有即將離開中國的前任美國駐華大使楊約翰寧波商幫的一位大佬方仰喬、李弼安、葉澄衷他們也要建一家銀行這得找胡楚元啊。

  在慵園迎賓樓里等著就算見不到胡楚元也可以和其他一方大佬交流一番絕對不枉來此一游。

  康有為就是在這里遇到了徐潤在此之前徐潤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誰。

胡楚元來不及見他們他們就自個兒先聊起來翟鴻機順便還邀請幾位寧波大佬去臺灣幫幫忙出資興辦義塑幾位寧波大佬則迫不及待的拍著屠仁守的馬屁衣食父母啊  胡楚元正要送巴特菲爾德和詹姆士凱瑟克離開李存義就匆匆忙忙的快步走進來一進門就和胡楚元道大人有貴客”

  這個就不得了啦。

  能在胡楚元稱得上貴客”的人霧寒無幾啊沒有看到嗎臺灣巡撫翟鴻機都等了一刻鐘呢下面才輪到他和屠仁守。

  胡楚元抬起眉角挺奇怪的看著李存義。

  李存義如今也是參將了領著胡楚元身邊的這個福衛營平常駐在西園負責保護胡家的家人他來匯報那就是有人直接從西大門進來了。

  李存義則上前一步低聲和胡楚元耳語道醇親王親自來了。”

  胡楚元臉色悄然一沉醉親王來了確實是貴客可問題也來了他只可能是為一件事才秘密前來也是胡楚元最不想過問的事O

  他急忙將巴特菲爾德兩人送出門隨即和陳善元問道后面還有誰?”

  陳善元逐一稟告。

  胡楚元不假思索的吩咐道請屠仁守和翟鴻機在西園中住下過會兒再請他們進西園楊約翰的行程安排到明天就說我有特別重要的事明天親自去領事館給他線行。至于那幾位寧波老爺嘛讓他們后天再來”

  陳善元匆忙道不行啊后天是四年一度的總掌柜大會各地的總掌柜和大掌柜都要過來您怕是忙不開啊”

  這個”

  胡楚元這才想起來。

  規矩都是一樣的各家的大掌柜,總掌柜每隔四年聚會一次分一次大紅利有功的領賞有過的當眾懲罰有的東西是家規,行規、老規矩的規。

  掌柜犯個小錯嫖娼被抓的被舉報的那是要當眾打板子的。

  如果是票號的掌柜暗中養了二奶娶了妾私藏貸款那更是直接罰出門通告各家同行集體永不敘用。

  像胡楚元這樣的票號大東家他娶個妾也得和總掌柜們說清楚原因有德有信有義有禮這樣的人才能做票號的生意才能服眾。

  這種大會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胡家連起來要開四五天。

  胡楚元想了想道讓幾位寧波大佬暫時別等了就我家要開總會今天又有貴客過來咱們拖延到六天后再談告訴他們我這里沒有什么大的問題。”

  陳善元應承一聲又問道那楊約翰先生呢?”

  胡楚元道請他住在英華館我晚上會騰出空請他吃飯順便給他線行時間定在晚上八點讓屠仁守和翟鴻機也一起來一起線行了。”

  這?”

  陳善元無語心想爺您這頓餞行飯可吃的夠晚也不怕把那幾位爺都餓死。

  好不容易將所有人事都安排妥當胡楚元才起身讓李存義陪同他去見醇親王和樣式雷的第七代。

  這種事雖然很少遇到可胡家的規矩是很清楚的遇到這樣的客人直接進西門再請到南苑后花園的錦繡山莊居住。

  胡楚元一路抵達南苑的錦繡山莊山莊雖小卻采用了與眾不同的英北風光布置移植了大量的歐洲灌木構成一種既有江南韻味又有異國情趣的小園林且完全沒有人工的痕跡宛若真居住在山野中。

  進了山莊的春x廳胡楚元就看到年近五旬的醇親王正坐在客座大椅中品茶隱約有種神思不寧的忐忑感時不時還會重重的咳嗽幾聲。

  胡楚元一進門醉親王奕騾的眼睛就那么的一亮當即起身拱手道胡大人打擾啦”

  知道事情必定是那個特別棘手的玩意胡楚元也不輕松勉強笑道王爺讓您久等啦請坐。”

  醉親王奕騾也笑的有此勉強重新坐下來和胡楚元笑道沒有久等何況你這慵園碧麗江南號稱江南園林之首你就算一天不來本王也樂得獨自在園子里逛逛。”

  胡楚元笑道那好啊您多住幾天。別的其實也沒什么慵園的絕頂驚艷就在錦繡山莊里您把這里看了江南其他的園林就入不得您的法眼了。”

  醇親王奕騾深表贊同的感嘆道確實如此啊本王只在你這錦繡山莊里稍微看了幾眼便已經是心悅誠服平生未嘗有所一見。可謂之渾然天成中西合璧之典范將山野之美和精巧設置融為一體兩相映襯看似山野之趣卻又遠勝山野絕非其他園林可以比擬號稱江南第一園絕對是名副其實啊”

  聽他說完胡楚元笑道王爺這么在意此園莫非是要替老佛爺操辦園林?”

  奕騾默默地點頭稱是又和胡楚元小聲道胡大人你是聰明人本王此次秘密的來上海單獨找你所為何事你心中應該是很清楚的就不用本王空費口舌了吧?”

  這?”

  胡楚元猶豫了一聲又無奈的輕笑一聲他要說不知道醇親王還是得明說的。

  今天醇親王奕騾既然來了也就是要逼胡楚元表態。

  胡楚元想了想還是再笑一聲道王爺您有什么用得著下官的地方那就請直說吧我不會拒絕的就算不方便我也會另外想辦法。”

  他這番話那已經是說的夠漂亮了同時也給自己留了余地。

  醉親王奕騾是特別的高興當即又壓低了嗓音道本王想請你幫忙替太后置辦一個咱大清國第的園子花錢多少本王請你再所不惜一年之內完工。等待大事已成本王還你十倍的利。

楚元苦笑道王爺這里沒有第三個人。我呢就和你說一個真心話。錢不錢的我早已不在乎權不權的我更不在乎說實話我從來就沒有在乎過。如果這個事真能辦成就算是砸鍋賣鐵我也給您辦了。問題的關鍵不是園子就算我給太后置辦一個世界第一的園子要是她老人家不想真心歸政您和我能有什么個辦法把她老人家逼急了您我怕也是  難逃一劫我怕是得流亡海外啊”

  聽著胡楚元的這番話奕騾倒吸一口涼氣心里更是寒透,背脊上也禁不住的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珠子。

  其實他心里很清楚這個事情要是操辦的太明顯了讓慈禧看穿他和胡楚元都要遭殃。

  慈禧要他死他活不到明年。

  慈禧要胡楚元死胡楚元就算不死也得流亡海外等到慈禧咽氣之后才能回國除非大家真到了非得撕破臉的時候。

  想了想奕騾和胡楚元推心置腹的說道你有這份心好本王我就知道你是個真心敬國的人絕非李鴻藻那一丘之貉。那你說說這個事情咱們”

楚元也深思了片刻道要我說啊園子得造可在關鍵的時候得有幾個不怕死的御史沖出來逼著太后表態至少在名義上得把事情辦到好所有朝議決策都不用再蓋太后的懿章  得用帝璽。其一這才是最關鍵的您得給皇上搭一個真正管用的班子兩個位置最重要軍機領班大臣和直隸總督李鴻章和淮軍怕是不那么可靠力廠”

  奕騾道李中堂倒是說了此事非得你我他一人聯手缺誰都辦不牢靠。他啊應該還是向著咱們的。”

  胡楚元哦了一聲隨即又是聲冷笑道王爺您納可是被中堂給誆騙了。”

  奕騾不解的問道此話何解啊?”

  胡楚元道您想他是朝廷的重臣勞苦功高手中有淮軍和北洋水師朋黨眾多就算咱們這個事沒有辦成太后能拿他怎么遭?可咱們就麻煩了咱們手里無兵權二無資歷三無軍功萬一事敗太后是想怎么處置那就怎么處置”

  說到這里他把聲音壓的特別低沉悄然警示道王爺您和太后雖然有著特殊的聯姻關系可要是太后想做武則天您這就是攔路虎啊。太后想要做女皇您兒子想做皇帝別說是姨娘和姨侄兒的關系就算是親生母子也能”

  他在這里又做一個砍頭的動作話也就不明說了。

  奕騾沉默了片刻在心里尋思著過了會兒才道楚元本王觀摩太后倒是無心做實可她也無心放手啊萬一皇上有此個忤逆她的地方后面的事可真不好說。”

  胡楚元道其實這件事說到底是你們皇家的家事咱們外人臣子說了不算數。只要您還活著能夠幫皇上將家里的事情都捋順咯那也都好說我只怕您東宮的事您得防著點。等幾天我在江淅給您找一個名醫安插到您府上做個教書先生暗中給您把著關。”

  他之所以這么說那是因為他和奕騾心里都清楚。

  前年初奕騾生了一場小病大概也就是肺熱之類的御醫是越看越重最后只好請北京的一位徐姓民間名醫來看病。

  這倒是管用了可慈禧很快就下了一道懿旨不準奕騾找民間醫生看病非讓他繼續服用御醫開的藥半嚇半藥的這個病就一直沒有治好奕騾的咳嗽也是反反復復時好時壞。

  再這么拖一兩年奕騾就死定了。

  胡楚元的話沒有說的太直白奕騾自己聽的清楚。

  奕騾微微點頭心想胡楚元倒是把事情看得清楚明白。

  確實啊光緒能不能坐穩帝位真的得看皇室這邊各位親王、郡王們的態度”萬一把宗室惹急了把慈禧給忤逆了奕騾又提前走了一步不能幫他兒子居中調和這龍椅可就不安實了。

只靠慈禧一個人的態度立皇帝容易廢皇帝難  見奕騾大體同意他說的胡楚元就續道王爺我說個實在話吧就算你我和李中堂聯手這個事情也未必就穩妥還是得在宗室里做文章。您要么就狠心辦一個狠事要么就別這么急著撕破臉。”

  奕騾忍不住問道要是狠心起來那得怎么辦?

  胡楚元道別人都是虛的我也多半能幫您抹平多的不敢說肅親王和李鴻藻那里我能幫您理順了。問題是他們眼下也沒有多大的分量您要是真敢狠心辦個狠事您就去找皇兄六王爺您找他您兩個只要聯手了大事就定了。”

  奕騾嚇了一驚臉色都白了。

讓他找奕啊  這個事情聽起來真沒有譜早此今年在立皇子的時候奕就特別想立自己的兒子也就因為奕騾的妻子光緒的娘是慈禧的妹妹慈禧才立了光緒可從那以后奕和慈禧也就不在一條船上了O

  慈禧為什么急著將奕鏟除出政局就是要給光緒掃清障礙問題是慈禧自己本身才是光緒掌握實權的第一障礙。

  她自己不覺得可別人都這么覺得包括小皇帝光緒和他的幾位帝師各地的封疆大吏。

  李鴻章,張之洞,曾國鑒、劉坤一這此封疆大吏都填補了不少錢給慈禧修頤和園連海防軍費都抽調了。

  為什么?

  他們畢竟是臣子這個時代的臣子有臣子的本份他們非常希望光緒能夠順利的掌握實權慈禧也能借著頤和園已經修好的臺階到頤和園里頤養天年不要再干預朝政。

  所以叫頤和園你頤養天年大家和和氣氣好來好散O

  日本人恰恰就抓住了這個契機日本人還是很聰明的對中國政治、經濟和軍事的了解也是非常深入的。

胡楚元讓醇親王奕騾去找恭親王奕聯手這個事情就真是非常狠了  奕騾是光緒皇帝的生父道光皇帝的九兒子同治皇帝的叔父奕是同治中鼻的締造者掌管朝政二十多年朋黨眾多。

  他們兩個都是威豐皇帝的親兄弟一個是老六一個是老九兩人一聯手慈禧是扳不動他們的。

  奕騾的臉色都嚇白了。

他知道這個招太狠了根本沒有任何退路也基本就是一場政變楚元的膽子大的狠見奕騾猶豫不決當即就繼續勸說道輪到這種事再親的娘親也不牢靠哪有親生父子的關系牢靠?只要您能說服六王爺一起聯手地方的那此大吏還有京師里的某此人我替您包辦了。我再一次拿出一千萬清圓您拿在手里將宗室各家都打理妥當。只要宗室這個家業是您說了算我每年還能抽出一千萬清圓讓您居中分大  餅。”

  奕騾不由得一震問道當真?”

胡楚元道千真萬確。王爺您聽我句勸您要么什么都別做要做就得做到位這種事您要是只做到半截上那您就是自個找罪您憾既然來找我了那我就這么一句話您要是豁出去了我就給您干您要是豁不出去只肯做半截的買賣咱們就當沒有這回事我啊  繼續騎墻兩面前不得罪。”

  奕騾深感事情太大聯合奕的難度不大可這個決定真的不好下。

  他左思右想還是拿不下決心就和胡楚元說道此事干系太大楚元你容本王再考慮晚今個本王就想在你這里盤桓一宿。”

  胡楚元微微點頭道那行您就在山莊里休息著下官暫且告辭您要是還有別的吩咐可以隨時差人找下官。”

  說完這話等奕騾點頭同意他便起身告辭讓李存義守在這里安頓好奕騾。

  他心里倒是很輕松。

  在晚清摸爬滾打了十來年如今能夠混到這個份上他也早已不是當初的胡楚元。

  即便不用顏士璋幫他參謀他也有足夠的手腕和變數應付李鴻章之類的人李鴻章玩了一個花槍想把他拖下水那真是小看他了O

  他只要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就算奕騾不敢做他也什么都不做奕騾還是得感激他。

  他也誰都不得罪。

  奕騾要是敢作敢當他這筆買賣那是一本萬利而他敢玩的事李鴻章未必玩得起。

  胡楚元直接去英華館見楊約翰,屠仁守、翟鴻機一人明明正在策刮一件驚天泣地的大事一件足以改變整個晚清史的大事胡楚元卻像個沒事人說說笑笑處變不驚繼續和一人說此其他事。

  現在的胡楚元那真是龍蛟般的角色。

  給三人餞行之后胡楚元就要回西園休息忙碌了一天深更半夜的總要和妻子兒女在一起。

  繼子也是兒子得問問功課妻子更是一輩子的依靠兩人是過一天少一天胡楚元還是特別珍惜的。

  這剛要走陳善元就匆匆進來和他稟告說是寧波一位大佬都沒有走繼續守在迎賓樓里看樣子今天是打算在這里過夜了。

  犯得著嗎?

  胡楚元納悶心想不就是要辦一個寧波人的銀行挽救他們發笈可危的錢莊票號事業嘛。

  他掏出懷表看了一下時間這已經都是晚上九點半了平時這個時候他早已是老婆孩子熱炕頭舒舒坦坦的和伍淑珍坐在一起說此有趣事兒。

  胡楚元感嘆一聲心想這二個老頭真是不懂尊重別人的夫妻生活。

  他又和陳善元吩咐道行了就讓他們來英華館吧十分鐘之內談完就說我老婆生氣了我得速速回房。”

  陳善元應承一聲笑嘻嘻的就出去辦事了。

  過了不到兩分鐘的時候方仰喬,葉澄衷,李弼安一人就一路快奔過來進了英華館的大門二人就累的氣喘吁吁都顧不得說話了。

  胡楚元也沒說什么。

  他在大廳里等著呢見到一人就很客氣的抱拳道方老板葉老板李老板我今天真是有幾個很特殊的貴客安排不是很周到還請一位多多包涵。”

  葉澄衷還能喘口氣當即就笑道胡大人您這就見外了。等到這么晚了還得打擾您我們真是過意不去啊”

  方仰喬和李弼安也上氣不接下氣的笑著紛紛道是啊是啊過意不去啊”

  胡楚元繼續看了一眼懷表道時間也不晚了咱們特事特辦有什么事直接說。寧波人要辦銀行我是很的你們送過來的招股書我也看過了。我呢只有兩個意見。第一四明銀行這個招牌不好”

  不等他說完葉澄衷就道四明是咱們寧波的外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寧波人的銀行咱們早此年都是從四明山啟程來上海的呢”

  胡楚元道:四明是個起點不是終點就叫上海銀行吧。上海是一個金融大都會未來的空間是無限的您幾位都想一想法國有巴黎銀行英國有倫毅銀行美國有紐約銀行咱們也可以有一家上海銀行嘛。”

  在中國經濟界尤其是這個銀行業中胡楚元就是神。

  他說了算。

  方仰喬當即就道還是胡大人有遠見啊高高明啊那咱們就辦這家上海銀行至于股份和技術設備的事情?”

  胡楚元道就按照微商銀行的例子來辦吧用中信公司提供的銅版在中信印鈔廠印制每年能印多少公押款是多少咱們每年定一次。

  股份嘛我先出六百萬兩銀子的股本以后要是擴資了咱們再商量。”

  好好”

  方仰喬一人大喜過望他們一直擔心胡楚元記著早此年的那此過節不會輕易讓他們涉足銀行業。

  只要有了銀行他們那此笈發可危的幾家票號就算是有救了。

  葉澄衷則續問道胡大人那您說今年的銀行公理會上咱們是不是可以派人參加了?”

  胡楚元看他一眼好像很隨意又好像是有著特別的想法卻更為平淡而簡單的答道可以。”

  多么簡單的回答啊可寧波人卻為此等了一年又一年如今這個時代就算朝廷允許了沒有胡楚元的同意誰也別想踏足中國的銀行業。

  一人更加驚喜道多謝大人成全啊我等感激不盡。”

  胡楚元心里明白他們寧肯在今天晚上留宿也要見他一面說到底就是想參加幾天后即將舉行的第二次中國銀行公共理事會簡稱中銀理事會。

  這個中銀理事會是每年召開次會上決定各家銀行的發鈔數額以及相應要提交的公押金數額進了這個理事會成為正式的會員才有資格在中國的銀行界發鈔。

  否則印出來的鈔票也都是廢紙根本沒有人用會員單位也不會和非會員銀行進行任何結算往來。

  胡楚元心里則是感嘆一聲送他們先行離去。

  回到西園的住所他和伍淑珍就感嘆起這件事不免覺得長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倒退五年寧波商人在上海灘是多么的不可一世啊。

  現在呢已經落魄到了這樣的地步。

  所謂的寧波一大佬如今不過如此了身家加起來也達不到一千萬清圓。

  和當年一比差距好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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