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前來為西商說情的董御史,李佑又低頭沉思片刻。
在他看來,想將銀號事業快速做大,能與西商合伙是個不錯的思路,董御史所言倒不為錯。但是即使合伙也不是這么個合伙方法,更不是眼下這個時機,所以他才拒絕了董御史的調解。
他所創造出的事業,可以讓別人來分一杯羹,但他必須要占據主導權和主動地位,合作方法和時機必須是他拿主意。正如他對長公主說過的,這時代只有他李佑才看得清未來方向!想到這里,李佑不由自主挺了挺胸膛,滿懷都是舍我其誰的豪氣。
仔細回想起來,仿佛他無論插手哪個行業,總會與全行業為敵。在揚州與鹽商斗爭了一年左右,在京城煤市與煤鋪聯盟斗了一個月,這次又輪到銀錢業了么?
不知道這次銀錢業將會怎么辦,估計還是通過組建行業聯盟,打壓他這個異端罷。
“有自盱眙來的尚大人到訪。”這時家人在書房外稟報道,并送進來帖子,這打斷了李老爺的遐想。
李佑接過帖子看去,原來是前年他在泗州抗洪搶險保皇陵時,合作愉快的盱眙縣尚知縣登門拜訪。帖子后另附有禮單一張,簡單瞧了瞧,分量不輕。
李佑不禁啞然失笑,這尚老頭現在還挺講究,記得他在盱眙時很窮,又不太會走動關系,所以一直當著知縣。便吩咐下去:“既然故人來訪,請進來相見。”
原來尚知縣這次也是任期滿了進京考計。以他的功勞薄升一級問題不大。無論如何,在這太平年間,參與過平定造反謀逆大案的地方官還真是鳳毛麟角。
他來拜訪李佑,所為的是另一件事。他有個侄子是舉人功名,明年將要進京趕考,不過大比是誰也說不準的,所以尚大人想為侄子謀條后路。但他人脈很差。不然也不會連續多年都是知縣,在京師認識的人中,有名的也只有李佑了。
尚大人想著萬一自家侄子考不中進士。也不打算繼續等三年了,直接以舉人功名在吏部選官做。故而想求李佑在這里面幫幫忙,一是盡快選上官。二是謀個過得去的官職。
運作個舉人級別的選官,對別人來說難如登天,但以李佑在吏部的關系網,并不難辦。他也不繞彎子,很痛快的答應了:“真要用到時,我盡力而為。”
尚大人感激連連的謝道:“大恩不言謝,在下銘感五內。”
他與李佑不過是在泗州和盱眙相處過一個月,再有就是二人皆為蘇松道王參政的好友。這點交情,其實是不見得足以打動別人幫忙選官,須知選官乃是官場中最難求人幫忙的事情。因而尚大人原本做好了碰釘子的心理準備。卻沒想到李佑如此好說話。
真乃人言可畏、傳言不足信也,尚大人暗忖道。
李佑抬起手,揮了揮手里的禮單,露出幾絲詭異的笑容,“在盱眙見到尚大人時。你愛民如子、清貧如水,如今又何來重禮遺我?”
尚知縣尷尬的陪著笑了笑,語氣含糊的答道:“借了點,借了點。”
果然是借的…李佑立刻明白了。京師里確實有一門很繁榮的業務,就是借債給官員,尚知縣八成就是從這個渠道借來的錢。
借錢的官員大多是剛取得功名準備銓選的人。或者入京的地方官。他們借錢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為了應酬交際。
外地官員或者官場新人到了官員密集的京城,正常情況下的應酬是極多的。同年、同鄉、同窗、故舊等等都可以要一一交往,相應的花銷也不小。
如果是剛剛選官尚未去外地赴任的、或者由于各種原因手頭緊的其他官員,只怕是應付不了這種應酬的。那么這個時候,就要找債主借錢了,這種放官債的行業自然也就應運而生。
大概流程就是貧窮官員借錢交際應酬、選官、到地方赴任、用收入把欠款還清。債主方可以派出一兩個人當做長隨跟著官員去地方,直到債務終結為止。
李佑聽口風就能聽出,尚老頭就是從這種渠道借來的錢拉關系送禮,那么就可以從這里著手了。想至此,他請求道:“既然如此,還請尚大人幫一個小忙。”
尚知縣莫名其妙的,這李佑手眼通天富貴滿門,有什么能求到他的?但仍回道:“李大人有所差遣,在下不敢辭也。”
李佑低聲吩咐了幾句,尚大人聽完后吃驚道:“這不太好罷,如何使得?”
“尚大人你這把年紀了,做官又苦又累的還有什么奔頭?就此升為六品散階,回家養老的好,何苦還繼續宦海浮沉。”李佑勸說道:“再說貴府前程都在你那侄子身上吧,他選官包在我身上,不敢說前程似錦,但絕對不會虧待他。”
這…尚知縣低頭考量,李佑也不著急,慢慢的喝茶等待。半晌過后,尚知縣重新抬起頭來,咬牙道:“但憑吩咐!”
又過了兩日,京城銀錢業忽然爆出了一條驚人的消息——京師二十一家較大銀莊、錢鋪、銀鋪、帳局的東家在山西會館宣布,在這二十一家之間實行票據通兌!
顧名思義,就是在這二十一家銀錢鋪莊里,任何一家給客戶開出的銀票、存票,可以在另外任何一家進行兌現和使用。
雖然二十一家通兌的震撼程度比起李佑設想的異地匯兌差了許多,但對于當下的京師銀錢業而言,也不啻是一場小地震了。
而且在某種程度上,這也是迎合市場需求的行為,受到了歡迎的。一來二十一家強強聯合增大了整體信用;二來可以出現真正意義上的“京師通行銀票”了,方便于使用。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這次聯合起來的二十一家都是京城業內里有名有號大鋪莊,但今年以來逐漸異軍突起的惠昌銀號卻被排斥在外,這就值得玩味了。
戴掌柜急急忙忙到文宣院來見李佑,如實稟報道:“今日情形不妙,許多客人意欲兌現銀兩,看樣子是想轉入那二十一家的。”
李佑雖然預測到西商控制的業內巨頭會聯手,但也沒想到來的如此之快,而且措施比想象的更加超前,在他們所處的局限性中,已經做到了極限。
李佑不由得感嘆道:“不愧是這年頭思維最前沿的商幫,也懂得聯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