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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八十四章 何員外的詩文盛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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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八十四章何員外的詩文盛會?

  景和八年的冬至節在十一月二十八日,這是一年當中最重要的幾個節日之一。這天家家戶戶歡慶節日,揚州人要早晨吃湯圓的。

  大戶人家常常有另一種過法了。比如七大綱商之一何云梓便廣發請帖,定于冬至日大辦文宴,為遠道而來的欽差朱放鶴慶賀節日,地點定在城西北蜀崗平山堂。

  在鹽運司的授意下,一時間應者如云,八方呼應。聚會未開便熱,聲勢極大,附近南京、鎮江也有不少人渡江而來。有好事者預測,冬至節平山堂之會必將為揚州城近十年來最傳奇的人文盛會。

  作為揚州城地面的父母官,李大人也收到了一張請帖。便把金百萬叫過來:“我們的幽園修禊還大辦得起來么?”

  金百萬無奈道:“由于各種說不盡道不清的緣故,這次風頭實在搶不過何家。還是來日方長罷。不過老夫看你與欽差關系非常密切,用不著一定要通過這些來結交罷。”

  李大人無奈,又暫時要讓那鹽運司得意了。本來舉辦修禊聚會壯聲勢是他的主意,結果再次被鹽運司搶過去反客為主。就好像他首倡捐輸,然而卻要被鹽運司后來居上。

  “何兄請了我們幾家綱商作陪,老夫還是要去的,但你去不去?若怕沒面子,那還是不要去的好。”金百萬問道。

  李佑拍案道:“同去!為何不去?誰沒面子還不見得!今日要與他們算總賬!”

  金百萬搖搖頭,就算女婿去了做上一百首好詩,他自己名聲漲不了多少,最后還是那組織了盛會的何家沾光。

  金百萬當然看得出來,何家一方面是受鹽運司指使,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自家的聲勢。此次盛會越成功,通過文人名士的嘴傳出去,何家的聲望自然也越大。

  何家給女婿下帖子的居心昭然若揭,李佑號稱本朝魁首江左第一,去了就是給何家錦上添花,不去就好像是被邊緣化了。

  閑話不提,到了冬至當日,李佑與金百萬同坐一船,沿水路望西北而去。此時兩岸樹木蕭疏,雖然沒有光禿,但也枝葉枯黃,一派初冬氣象。

  平山堂五間大廳,全都啟用,室外寒涼,室內卻溫暖如春。何家之外的六大鹽商全都到齊捧場,揚州城里七品以上的官員也都來了。就連平日不在揚州城的鹽運泰州分司和瓜洲倉官也沒有缺席,確實是難得一見的節日盛會。

  朱欽差、官員、鹽商和幾個江左名家的坐席都在正中主廳里,其余的文人士子就坐于左右四間廳堂。

  李佑到達時,還沒有正式開場。李大人掃視一圈,感到自己格格不入,雖然廳內充滿歡聲笑語,但他仿佛游離于外。

  并沒有什么人來尋他搭話,有些人是有意為之,有些人是覺得李別駕前途不妙,犯不著白費功夫冒著得罪別人的危險公開交結。

  不過對李大人而言無所謂,他的到來沖擊了原有利益格局,不受歡迎也是正常的。世人勢利世風逐利,只要他掌握了利,那些人一樣會將熱臉貼上來。

  只有這次做東道的何員外欣喜的上前迎接李佑,并寒暄了幾句。何云梓真沒有想到愛面子的李佑竟然會參加,這確實是個意外之喜。

  是否在某種程度上可以代表他在這上面服軟認輸?只怕李大人身為名士,也不想錯過今日這般場合啊,既然來了就是囊中之物。

  李大人人品如何不論,但在詩壇是魁首級人物。若江左第一名家不至,今天的人文盛會便失色不少。不論李大人過往如何不對付,今后還會如何,只要今天做上幾首詩詞引得滿堂叫好,那都是給他這個主人增光添彩,求之不得。

  滿堂花醉三千客,良辰佳節,名人云集,高朋滿座,所有成功的要素都齊備了!何云梓喜悅不已,經此盛事,今日過后,只怕揚州鹽商之首就是他了罷,這可是他的最大目的!

  起初以酒宴為主。李佑入席后,便發現案幾放置有嘉靖年間的精美盤具,盛有榴、荔、梨、棗、蘋婆果、哈密瓜等果物。各種季節,各種時令,畢集于此時此刻,表面平凡中彰顯出幾絲傲人的奢侈。

  李大人心中驚嘆,對身旁伴酒的妓家調笑道:“瓜果沒甚稀罕,惟愿你們美人可以如此保鮮長久。”

  美人低頭掩口淺笑,又伸出纖纖手指倒酒。

  酒過三巡,云板一響,有六個女子進入廳堂中,持有琵琶、弦子、月琴、檀板等各式樂器。

  待到近了,眾人齊齊贊一聲妙!這六個女子各著貼身五彩云衣,襯的體態修長婀娜。更叫絕的是,六女身材高矮胖瘦一般無二,就連胸前凸起的雙峰也似乎差不多,好似一個模子出來的。而且個個清眸皓齒,容顏秀美。

  此間主人何員外立身對四周抱拳道:“今日以詩詞會友,便將家中養的清曲小唱班子叫了出來。別無所長,只一樣好處,極其能歌善舞。詩詞乍出,無論長短,立即可歌可舞,為諸位助興。”

  這樣的班子還是很稀奇的,估計天下獨一份,不知何員外花費了多少銀子才湊齊并調教出來。登時點熱了堂中氛圍,除了幾個大鹽商外,眾人皆躍躍欲試。

  李佑身邊美人恭維道:“今日必是大人你獨占鰲頭,傲視全場,奴家張蘭芝得幸陪侍,與有榮焉。”

  “那自然。”李佑大笑道。

  官位最高的丁運使便請位于首座的朱欽差先出作品,但朱放鶴卻搖手笑道:“珠玉在前,達者為先,還是有請輔世賢弟!”

  李佑也不客氣,高聲道:“前月遠赴淮泗州,路上所見有感,作了長歌行一首!今日便拿出來獻丑了。”

  朱放鶴喜道:“圓圓曲后,賢弟又有歌行?”

  李佑一口氣吟道:“鳳陽婦女唱秧歌,年年正月渡黃河。北風吹雪沙撲面,冬冬腰鼓自婆娑。衣衫襤縷帕在首,自言出門日已久。前年壽州無雨澤,今年泗州決河口。我唱秧歌度歉年,完卻官租還種田。南來北往如飛燕,如此艱辛實可憐!”

  除了坐于角落揮筆記錄者不時發出響動外,整個廳堂內徹底冷了場…

  李大人的詩,倒沒人敢說不好,必定高妙的。但今天是冬至佳節,大家聚集在此喜氣洋洋,美酒佳肴歡聲笑語,這首凄凄慘慘的長歌相當不合時宜啊。

  這是唱衣衫襤縷帕在首、如此艱辛實可憐的場合么?今年泗州決河口估計說的就是李大人你自己,也不用拿到這里炫耀罷。

  立于場中準備獻藝的六美組合也愣住了,忽然其中兩個低下頭去抽泣起來。

  張蘭芝在李佑耳邊道:“她們說不定是鳳陽人,李大人說到她們痛處了,本來就是每逢佳節倍思親么。”

  只聽得朱欽差心有戚戚道:“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等到放鶴先生感慨完,何員外早坐不住了。他先對六美人呵斥道:“休要再哭!讓貴客笑話!”

  又指著外面對李佑道:“外面似乎有小雪,李大人名士風流,以雪為題才是應景啊。”

  李佑長嘆一聲,“方才上山時候,看到山下茅屋有貧苦人家號泣,本官身為地方父母,甚為憐憫,與之偶語,不勝唏噓哪。此時天欲有雪,頗為彼輩擔憂。聽君聽我貧民逢雪歌!”

  隨即口占一首道:“年尾晝夜勞,得米十五斗。可憐終歲謀食途,竟能旬日不趨走。北風暮起頹屋寒,貧士欲眠眠何難。風集木,聲益烈,吹下皚皚蒼天雪。吳娃對雪舞且悅,那知山下煙火廚頭絕!”

  堂中眾人再次集體無語,無言以對,李大人今日就素那寫賣炭翁的白居易附體了。憂國憂民沒法說是錯,但也的看場合啊…

  風花雪月、燈紅酒綠、佳節良辰,大家濟濟一堂要玩的是風流高雅,不是來扎堆感嘆民生疾苦的。話說回來,擅長感慨民生的詩人一般不與鹽商往來,也不會出現在這個廳堂中。

  詩文唱和,沒人唱和就繼續冷場。何員外終于肯定,李佑絕對故意來坑人的!

  有人開口道:“本官想出個規矩。值此佳節,美景美人美酒美食當前,不該大煞風景。詩詞應當只限堂中諸事以及風花雪月才好。”

  “好!”李佑指著立在場中直到現在也沒機會一展所長的六個美人,“本官以此為題!”

  眾人豎起耳朵,李大人善于吟誦美人,那是相當有名的,只聽得是一首五律:“年少身初賤,魂傷家驟離。饑寒今已免,歌舞竟忘疲。長者親難愜,藝名答尚疑。猶然是人子,過小莫愁笞。”

  不愧是李探花的大作,感情真摯凄婉感人。那六個年方二八的美人,不由得憶起被轉賣的凄切身世和學藝的苦楚,淚滴再次涌上眼眶。

  眼前這楚楚可憐的美人,比李大人方才吟誦的流民和貧民更博得了眾人同情,滿堂響起嘆聲,紛紛感慨唏噓道自古紅顏多薄命。

  氣氛太差了….何云梓員外氣的要吐血,這不是他想象中的激情亢奮迭起的詩文盛會!早知道就不為了圖一時痛快而向李佑下請帖顯擺了。

  另一邊坐席上的金百萬,暗中快笑破了肚皮。這女婿太刁鉆了,仗著自己江左第一詩家的身份,趁著別人不敢爭鋒,故意把持話題調戲何員外。就好比誰家辦喜事,卻抬著棺材去哭喪而且哭得蓋住了喜慶氛圍。

  好好的年節盛會,直到眼下仍然死氣沉沉,已經算是失敗了一半。金百萬敢斷定,誰要跳出來另起爐灶,肯定會被女婿倚仗身份把他噴成灰頭土臉的渣子。

  當然若就此下去,女婿也不吃虧,今天全是他的憂國憂民關注民生的獨角戲了,傳出去道德品格立漲十個百分點。

  不知道女婿說的總賬怎么個算法,金百萬本來只打算走過場,此時忽然有所期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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