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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五十八章 想回來也不能回來了

.三百五十八章想回來也不能回來了  李大人、王知州、海公公三人一個上差、一個地方官、一個守陵太監,這個搭配其實深具大明官場特色,那就是從朝廷到地方制衡無處不在。

  當李佑發現他的凌厲攻勢貌似兇猛,取得了相應戰果,但仍不足以瓦解這種制衡時,甚至出現了未盡全功便后續乏力的不妙兆頭,于是當機立斷的換了一種方式,使自己一對二變成二對一。

  唯有如此,他才能避免自己成為被瓦解的一個,一條道走到黑,自己就真黑了。

  李佑之所以愿意選擇與海公公聯合,那是因為在短短時間內,他認定海公公是一個非常有自我保護意識的人,安全系數較高。并不像王知州那樣留下了許多破綻,后患很大。如果可以選擇,大概誰也不想選豬一樣的隊友而被連累到。

  時間緊迫,不能繼續在王知州和馬家五人這里磨蹭了。

搞定了海公公,并讓他寫下了若干文書,李佑便指使親兵五人率領盱眙弓兵,押解王知州和馬家五人去盱眙大牢安置。既然已經下定決心毀堤,所以泗州很快就要被水淹沒,混亂情況(武動乾坤  .)下人犯容易逃跑,所以要盡早轉移到相對穩當的地區。

  之前李大人還曾另外派人去搜索馬家宅子,居然回報有所收獲,搜出了路引若干。

  路引上標注的特征皆是馬家父子兄弟的特征,但人名全都變了,戶籍也成了商籍,而且路引正是王知州簽押的。與州衙存底對照,又發現這些路引是前日發下的。

  提前備好了假名假身份路引,這就是一個間接證據了。多數人都要懷疑,他們為什么會提前準備好路引,而且還是冒名遠走他鄉,莫非早知會潰堤?

  有了這個,李佑信心更足,但暫時沒時間細審了,下面精力都要放在疏散民眾方面了。他先打發人去盱眙尚知縣那里傳話,按照計劃在盱眙和泗州之間的河面上搭起浮橋,以便利百姓過河。

  此時已經是九月初八午后,從瞞天過海的悄悄返回泗州到眼下不過是一個上午加一個中午時間,但李大人卻像是過了十幾天似的。

  其他該做的雜事都做完了,終于到了最考驗決心和意志的時刻。李佑深深吸口氣,將手里文書交與隨身河工,吩咐道:“抄寫數份,快馬張貼于泗州各處城門,另送州衙一份,命州衙胥役敲鑼宣示。”

  河工神色凝重的應聲而去。

  半個時辰后,這份堪稱簡短的告示就出現了泗州城門處。“現查得,泗州正堂王某指使馬姓奸徒趁夜黑時分掘祖陵大堤,致今日清晨潰堤,洪水漫至祖陵墻下內堤,祖陵危在旦夕之間。為保龍脈無虞,將于初十午時決泗州城西大堤行洪,內外百姓可暫避至盱眙,待洪水消退再回歸本鄉。”

  本來是沒有最后一句的,但是海公公看過后,提筆加上了“待洪水消退后再回歸本鄉”這句。

  朝廷欽差李大人下令要決堤泄洪了!整個泗州城頓時熱鬧起來了,是的,僅僅是熱鬧,而不是恐慌。

  這完全出乎李佑預料,他本以為要引發一片大混亂,就像上輩子災難片里看到的逃難鏡頭一樣。

  而且他還準備了洋洋灑灑數千字的發言稿,收買了俞家村幾十個壯丁護身,并想著若是遭到本地人聚眾抗議時如何化解。另外策劃了逃生路線,如果被圍攻就跑到河對面祖陵那邊去。

  孰料泗州百姓面對洪災忙而不亂,也沒功夫來找李大人這個罪魁禍首抗議,他的準備工作全白費了。

  這些百姓只是低頭抓緊時間收拾家當,背著鍋碗米袋細軟箱籠孩子,有車的上車有船的上船,沒車沒船的走路,一家一族的成群結伙向東而去。

  幸虧盱眙高地距離泗州城不過十里,逃命也不用太累,不然兩天就想疏散百姓很困難。

  對于李郎君的疑惑,同樣背著包裹隨時準備跑路的俞娘子解釋道:“一百多年來,我們泗州都是這樣過的,為躲避洪水逃難習以為常了。”

  難怪海公公要在告示末尾添上那一句,就是為了順著民情安撫民心。

  點過數后,其實久在江南的李佑很難想象,堂堂一個州城,城中加上附近廂里,百姓才不過數千戶,三萬口不到。這就是百年來淮河與洪澤湖對泗州的創傷。

  不過也好,人數少點麻煩也少,兩三萬人附近各縣還接濟的起。真要到了軍民數十萬規模,救濟不了時那就麻煩大了。每到這個時候,揭竿而起就是一種很常見的手段。

  “我們俞家村也要走了,你得當心。”俞娘子拍拍包裹道。

  “嗯。”李佑點頭道。

  俞娘子又道:“你留在泗州千萬小心,等水退了,奴家再回來尋你。”

  水退了…這次洪水很可能不會再退了。李佑擺手道:“別回來找我了,你直接帶著族人去高郵,我給包知州寫信,托他安置你們。”

  “可叔父肯定要先回來看幾眼。”

  “他想回來也回不來了!”李佑意味深長的說。

  俞娘子十分不滿道:“奴家叔父又不曾得罪你,你怎的詛咒他要沒了?”

  “走罷走罷!”李佑催促道:“別說你叔父,連你想回來也回不來了。”

  現在泗州百姓之所以麻木,那是以為這次和過去一樣,水來了逃跑,水退了就回家。不知今年汛期過后,泗州百姓發現湖水依然蕩漾,家園徹底消失在湖底,只有尚未倒塌的城墻能從水面露出個頭時,會產生什么感想…

  想到此李佑就頭疼,汛期快結束時就趕緊提前抽身走人,善后的事情誰愛來就來,反正他打死也不來了。

  只怕那時他到泗州就是拉仇恨的,有命去沒命回。朝廷諸公只要稍微有腦子,也不會派他李佑再臨泗州。

  當年萬歷朝的治水名臣河漕總督潘季馴,治理黃淮時筑高家堰蓄水,人為的造出了不斷擴張的洪澤湖,把泗州地面變成了洪水之鄉,足足被泗州百姓罵了一百多年。

  但今年汛期過后,潘大總督的在天之靈估計要解脫了,一個叫李佑的后輩將取代他老人家在泗州人民心目中的江湖地位了。下一個百年,是年輕人接班挨罵的時代。

  做人難,做官更難,做事最難,李佑夜半無人時唏噓道。其實他也是救人哪,怎奈無名英雄的含義就是無人知曉。

  九月初十,是預定的決堤之日。但李佑發現,他在泗州找不到人手來做這件事了…百姓都逃光了,就是沒有逃走的,也都不愿意去扒泗州大堤。

  不過無所謂,泗州城沒有人手,可以去對面找。早有腹案的李佑渡過水面,去了祖陵所在的西岸。

  這邊雖然也是泗州境內,但是百姓與泗州百姓有點不同,是所謂的陵戶。當年太祖在這里修了祖陵后,將周邊百姓全部賜姓為朱,劃為陵戶世代守陵。

  泗州城的百姓不愿主動決泗州大堤泄洪,但是西岸這邊的陵戶在面臨大洪災時,對于拿東岸泗州城方向泄洪則是很積極的…人性啊,永遠是如此可愛。

  李大人在海公公協助下,挑選了幾百個踴躍勞力,打發到東岸去了。大堤基本結構是外筑條石,內填夯土。所要干的,無非就是撬起條石,搗弄夯土。

  因為祖陵大堤某段潰堤,導致祖陵周圍全都是水,只是被內堤攔在了祖陵外,根據地勢有深有淺而已。

  被重重城墻圍護的祖陵似乎變成了水上孤島。李佑與海公公站在祖陵內堤上,瞧著洪水不斷涌上,幾乎差一尺就要漫到堤頂了。

  海公公指著水道:“今年水太大,至少不次于五年前,今日再不動手決泗州大堤,明日就危險了。”

  李佑也心有余悸的說道:“決了泗州大堤后,祖陵到盱眙之間泗州城一帶便成了水道。有了這十里水道,洪水便能通暢許多,水面必然下降,暫時可以安枕無憂。”

  至少在此時,兩人的共同敵人是洪水,海公公憂慮道:“現在只要泄了洪還可以支持,但當前汛期才是個開始,便已有五年前的勢頭。唯恐此后淮水上游多秋雨,下游黃河反灌,到那時候…”

  李佑十分驚訝,這個太監居然看起來很內行的樣子,“海公公也懂河務嗎?”

  “自八年前到任以來,近幾十年的水文志我都翻閱過。”海公公傲然道。

  正要繼續談時,突然從遠處傳來暴洪的轟鳴聲,而且持續不斷的。李佑當即意識到,對岸決口了,泗州城要完了。

  他又登上沒有被水淹沒的西岸外堤,朝對岸看去果然已經成了汪洋一片,已經分不清哪里是田地哪里是村落了。

  海公公不知從何處找來千里鏡,從中又看到,就這短短片刻功夫,泗州城墻已經被水淹沒了一半。

  李大人再次搖頭嘆息,看來在這個汛期,千年古城泗州的城池真保不住了。聽說往年發洪水大堤決口時,水位最多也就淹到這個高度,今年這才開始就這樣了。

  不過令李佑略感輕松的是,隨著東岸泄洪,祖陵內堤的水位漸漸下降,幅度很大,比尚未泄洪時低了幾尺。只要祖陵安全,一切都好說,烏紗帽和帽子里的腦袋都是穩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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