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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零八章 又是一個奇葩的官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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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零八章又是一個奇葩的官職  李佑這封被記為《揚州府通判署理江都縣事為鹽法及綱商二事疏》,并在宮城皇史宬里一個暗無天日角落貯藏了幾百年成為所謂檔案文物的奏疏主題就是發牢騷和訴苦。

  第一大部分描述形勢險惡:

  前任知縣江某懸梁自盡,實屬駭然聽聞!如此驚天之事稍一追查涉及鹽商,便見兩淮各衙門文狀紛至沓來,所言皆為鹽事,各持其職事相要挾,本縣官卑職小不勝惶恐!

  仿若無有鹽商,兩淮百事不能,不知今日之揚州,是我大明之揚州還是綱商之揚州?

  臣到任不及一月,行事奉本心、尊朝廷,先后有追繳鹽課并嚴查綱商詐騙庫銀、逼迫知縣等事。卻致上下疏遠、左右懸隔之境地,如今臣在城中儼然大海孤舟也,或以為要步前任之后塵!

  在這部分,李大人還很陰險的估算兩淮鹽商一年總利潤五百萬以上,兩淮鹽稅才三百萬。

  第二大部分夾塞私貨要權要錢:

  臣還看得,江都地方臨近鹽場,非官余鹽過境極多,近年緝查不利,鹽法大壞。鹽課幾無所入,反使官府受制于鹽商施舍,狀如乞丐,體面蕩然無存,太給朝廷丟人了。

  奏請減免江都縣鹽課。抑或更易江都縣鹽法,廢除綱鹽,仿他處行票鹽制,悉聽民眾自行販運,官府設市收稅,除去綱鹽不至之弊也!亦可使官府免受鹽商之制擎。

  同時奏請設立新司衙門,監察鹽事,整頓鹽法。事關重大,又不能同于一般御史,級別可定為六品(李大人就是這個品級,你懂得)。

  第三大部分表決心: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縱有險阻臣亦肝膽涂地,誓要蕩污除垢,還縣境清平,以上報國恩,下撫黎庶,雖千萬人吾往矣。

  寫完后,李大人看了一遍,又加上一句:“揚州微斯人,吾誰與歸!”

  奏疏結稿,李佑又開始給靠山們寫信,有這個機會,定要討一個可以合法插手鹽事的官銜。

  譬如整飭鹽法使、署理鹽法道…朝廷里誰敢反對誰就是替逼死知縣的鹽商說話,而且還想讓鹽商逼死第二個縣尊!

  一切都寫完,已經是半夜時分,李大人回到內衙。今夜本該輪到去金姨娘那里睡了,但李佑想了想,轉身走向四房程姨娘那里。

  程賽玉還沒有睡下,正在好為人師的教房中婢女寫字,那婢女愁眉苦臉的,對自己成為女主人試驗品感到很痛苦。

  “玉姐兒…”李佑站在門口溫柔的輕呼道。

  程姨娘轉頭見到丈夫進來,粉臉滿是訝色,“夫君怎的來了?不是明晚才輪到奴家服侍么?”

  李老爺揮揮手,婢女趁機溜掉燒熱水去了。

  “老爺想起對你關心的尚不夠啊,自打到了南方,可曾住得習慣?吃的習慣?氣候可曾習慣?熱不熱?”李老爺十分殷勤的噓寒問暖道。

  程小娘子面對突如其來的關懷備至,有點不知所措,身子朝后面縮了縮,“老爺費心了,有姐姐們為伴,一切都很不錯…”

  “那就好,那就好。”李老爺和藹的笑道:“很長時間沒有往京師寫信了罷?”

  程小娘子心頭一顫,難道昨天偷偷寫密報揭發老爺喝花酒,還寫下了簪花擁妓神仙骨這事被知道了?

  老爺對她反復強調過,風流事情萬萬不可如實密報的,可臨行前千歲殿下交代過,風流事情務必詳細陳情。夾在中間好為難哦…

  李佑渾然不覺眼前小妾的緊張小心思,“依老爺看來,你與京師的聯系還需加強,還需更密切,怎么說你父兄也在千歲那里做事的。所以…”

  程姨娘臉色瞬間蒼白,閉目搖搖晃晃,幾乎要暈厥,李佑上前一把將她攬在懷里,奇怪的問道:“好好的正說話,你卻怎么了?”

  “所以老爺要趕奴家回京城?”程賽玉勉強睜開眼問道。

  這是什么胡話?李佑沒好氣斥道:“胡思亂想什么!是來請你給千歲寫密報,就說老爺我快被逼到上吊了!她不幫忙就等著收尸罷!”

  國朝自京師至四方,都有急遞鋪負責公文傳送,凡天下府州縣遍設急遞鋪,規定的速度是一晝夜三百里,公文隨到隨傳。

  李佑的奏疏和蓋有皇家鈐印的程氏密報,自然可以用這個速度穩妥的向京師傳遞,大概七八天就可以到達。但私人信件,就很不靠譜了。

  李大人擔心奏疏早早抵達京師了,而自己寫給靠山們的信還在路上吭哧吭哧,導致出現理解錯位和意外。

  所以他才會借用程小娘子手里的皇家鈐印,將自己的私貨一起鈐封了,并在里頭注明委托長公主轉交。不得不說,公器私用的感覺真好。

  其實李佑的奏疏內容很不正規,剛送到朝廷就被御史彈劾了,若地方官沒事都上奏訴苦,朝廷諸公得花費多少精力去看這些垃圾文字?不過無所謂,不被彈劾的那還是名人嗎?

  一般情況下,非報急報變的地方奏疏很容易消磨在龐大的中央官僚體系中緩慢運轉,但李佑名聲響亮,因而他的奏疏運轉的很順暢,這就是話語權的體現。

  閑話不提,卻說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一晃到了景和八年六月中旬。

  揚州城里,江都縣衙那張勒令在逃六鹽商一個月內自行投案的公告眼看就要到期了,但仍然沒有一個鹽商自首,而且李大人也沒有任何進一步的動作。

  鹽商都在等著看笑話,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公告必然是一具空文,就憑李佑幾句虛言恐嚇根本沒用的。

  當初李大人多么氣焰囂張,最近這段時間不也漸漸無可奈何的消停了?大概他正在找臺階下罷。

  李佑也有點心急,如果發出的命令成了空頭文件被人當笑話,那對威望的損害也是很大的。早知道當初應該把期限寫成三個月,那樣就足夠等到朝廷處置下來。

  六月十四日,那公告期限的最后一天,江北巡按雷御史突然駕到揚州,正是奉了朝廷之命,專為調查李佑奏疏所言而來。

  這時候全城人才知道,李大人原來向朝廷告狀了。但這有什么用?朝廷也不能無視府衙、鹽運司、巡撫只偏袒一個六品通判兼知縣。

  對于李大人的一面之詞,朝廷自然不能偏聽偏信,按著老辦法,便下令給江北巡按御史,命他速速去揚州調查情況并上報。當時雷巡按正在廬州府巡察,接到命令后便上船沿江而下。

  對于雷御史到來,李佑松了一口氣,可算有臺階下了。迅速以欽差到達查訪、前文作廢的名義,將險些令他丟人現眼的公告撤下來。

  前文介紹過,巡按御史乃是天下最尊榮的七品官,代天巡狩的欽差身份,所到之處小事立裁、大事上奏,見了巡撫也可以分庭抗禮,委實是厲害角色。

  雷巡按名如其人,確實雷厲風行。所到首日便親自查閱了案卷,從牢里提了邱立問話,確認有詐騙官銀之事,又經過尋訪確認有六鹽商被傳喚卻不到案的事情,并向李佑索要了各衙門給他的所謂“施壓行文”。

  隨后便沒李佑什么事情了,時光在等待中繼續流動。

  一直到了六月底,忽然有一封敕書的正副本先后送達鳳陽巡撫衙門、揚州府衙、江都縣衙,立刻在整個江北官場引起了騷動。

  之所以說騷動而不是震動,是因為這個任命確實很怪異,怪的大家從來沒有見過先例。

  而李大人看著手里新鮮出爐的任職敕書,目瞪口呆的不知道作何感想。敕書上赫然寫著,任揚州府通判、署理江都縣事李佑兼管府守備司。

  他反復看了幾遍才確認自己沒看錯,是府守備司,而不是自己追求的整飭鹽法使、署理鹽法道之類的官職。

  對李大人竟無語凝噎,純粹是驢唇不對馬嘴啊,他想要的是鹽事官職,以便可以大肆插手鹽業,但給他一堆大頭兵干什么?不會是寫敕書的人喝多了罷?

  承直郎、揚州府通判、署理江都縣事、兼管府守備司,在小小的江都縣地面上既撫軍又治民,這官位也太空前絕后的奇葩了,絕對國朝三百年的獨一份!

  不過好像李大人自從做官以來,從十六個字的副巡檢到分票中書加三官,再到現在最新任命,大部分官職都奇特到在史書上提起時必須加旁注…不然后人肯定要云山霧罩。

  莊師爺對著敕書嘖嘖有聲,東主真乃神人也,連這種既扭曲而又象征意義濃厚的官職都可以搞到手,他真是沒有投靠錯東主!

  說起府守備司,要從國朝有以文抑武、以文統武的傳統說起。不過甲申之變后,軍制有變化,多了職業化的禁直軍,分軍駐扎京師和天下要沖,受天子直接掌握指揮,與地方沒有什么關聯往來。

  在內地,原有的衛所功能漸漸衰退,與一般農戶無二,但仍要輪番服兵役,充當地方守備武裝。大略體系是巡撫或總督、兵備道、府守備司三級垂直管轄,具體各地皆有不同,但原有的指揮使司體系已經退出了歷史舞臺。

  這三級中,巡撫總督和兵備道都是文官,只有府守備司是武官,為了保證每一級都有文官統軍,所以府守備司按照慣例要接受知府節制和調遣,但并沒有明確在官職名稱上。

  但現在朝廷卻搞了這么一個開創先例的任命,竟然明確李大人管府守備司,成為揚州府守備司名正言順的上級和指揮官。

  對國朝官場不了解的,可能看不明白特異在何處。那么就請將李大人這套新官職放大百十倍再看,與封疆大吏巡撫還有什么區別?

  國朝巡撫有好幾類別,照例都加右副(僉)都御使銜頭,表示欽差體制。

  其中最常見是按省設立的巡撫,慣用官職名稱套路有三種,一是如浙江巡撫,全稱是提督軍務巡撫浙江地方;二是如陜西巡撫,因為上面有總督,所以全稱是巡撫陜西地方贊理軍務;三是如廣西巡撫,全稱僅僅是巡撫廣西地方,不加軍務差遣,不能稱為軍門或者撫軍。

  至于南直隸的鳳陽巡撫與邊疆巡撫、贛南巡撫一樣,算是比較特殊的,既因地也因事而設。

  如果說一般巡撫職權特點是撫治地方、考察官吏、提督軍務,也就是治吏、治民、治軍三者齊備,是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上官。那么在江都縣這方圓百八十里內,李大人得了新任命后也勉強算是三者齊備了。

  若照巡撫葫蘆畫瓢,用滑稽的說法,也可以將李大人戲稱為提督本府軍務巡撫江都縣地方。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揚州府通判、署理江都縣事、兼管府守備司就好像是設在江都縣的微型迷你小巡撫一般…

  總而言之,從表面上似乎也就是給李大人增加點職權,讓他順帶管管地方軍隊,但實際意義很特殊,很意味深長,很令人深思。在國朝,既治民又撫軍的官員,真就那么二十幾位總督巡撫的。

  凡是官場上聽到這樁敕命的,除了聳動騷動驚奇之外,無不泛出幾許疑問。這年頭言官猖獗,正常情況下大學士和吏部敢弄出這么個官職,只怕要被罵的狗血淋頭,李別駕為何能得天獨厚?

  再細細思量,這事只能是宮里干的,莫非李大人的圣眷如此之深?他不是剛被太后貶黜的么?

  高宗以后,根據遺詔天子尤重軍權。凡涉及到軍務變動,沒有皇帝點頭是不可能的,哪怕景和天子沒有親政,涉及到軍務大事和武官任命,也要從他手里走一遍過場。

  想到這里,李佑感到真相呼之欲出,如果不是歸德千歲干的好事,他就敢將這張敕書吃了!忍不住唏噓感慨道,女人的心思真難猜,孕婦的心思更奇怪。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雖然沒撈到鹽事官職很遺憾,但手底下有武力,也并非一無是處嘛,合理的使用起來,威力也是巨大的。估計千歲殿下的意思就是叫他打破常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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