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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即將到來的謝幕

  圣道四十四年,西元1762年,寰宇大戰已進入第四個年頭,可這場戰場的大幕才真正拉開。

  就在這一年,不列顛、普魯士、荷蘭、葡萄牙、賽里斯陣營(賽里斯加亞洲十七國)以《里斯本盟約》結為一體,法蘭西、神圣羅馬帝國、西班牙、俄羅斯、奧斯曼土耳其等國以《都靈協議》結為一體。盡管雙方陣營內部的誠意和參與程度有很大差別,但地球終于真切地劃分為兩個集團,戰爭進一步擴大。

  這是一場自由之戰,先進的工商資本渴求破除舊世界的宗教和貴族枷鎖,新興的國家需要締造自己的民族之魂,自廢墟中重新站立起來的古老民族需要伸展抱負。

  “教皇、國王和大公們,再也不能憑借他們的冠冕主宰世界”,“普魯士的靈魂在硝煙和血火中澆筑成型”、“英華王道普世,天命一戰而決”,不列顛、普魯士和英華的知識分子們如此評價這場戰爭。

  而被這場戰爭吞噬的近千萬生靈,以及淪為犧牲品的國家和民族卻有截然不同的評價,對他們來說,這是一場罪惡之戰,不管是戰后不久就墜入地獄的法蘭西、還是在戰后陷入百年噩夢的俄羅斯、奧斯曼土耳其等國,災難之源就來自這場戰爭。而對波蘭、波斯這樣的國家來說,第一次世界大戰更是覆滅深淵。

  跟另一個位面的歷史不同,因為英華的介入,歐陸大戰的烽煙已不局限于普魯士、西里西亞和波蘭邊境,主題也不再單純只是普魯士的崛起。波蘭第一共和國因這場戰爭分裂,兩個陣營各自依附于“盟約國”和“協約國”,相互廝殺的血腥程度遠勝于陣營間的軍事行動。波蘭也成為兩個陣營終戰的犧牲品,比另一個位面提前三十年亡國。

  也因為英華的介入,失去印度的不列顛與法蘭西在美洲殖民地的爭奪更為激烈,戰爭從東海岸一直深入到密西西比河兩岸。法蘭西人對印第安人的充分利用。也迫使不列顛不得不正視英華所扶持的“美國”。

  也因失去印度,不列顛和法蘭西、西班牙在加勒比海的戰爭遠遠烈于另一個位面。加上從荷蘭人手中獲取的殖民地,不列顛不僅將法蘭西人從北美趕了出去,其殖民地范圍還在加勒比海、南美和非洲得到了極大擴充。

  不僅是法蘭西、西班牙的殖民利益遭受重大損失。荷蘭更是損失慘重,盡管置身于盟約陣營,可它國力羸弱,在這場全球變局中根本撐不起既得利益。

  荷蘭之所以參與盟約,目的還是保住亞洲利益,尤其是爪哇殖民地和英華貿易路線。南美和非洲殖民地被不列顛和英華當作博弈籌碼這事,荷蘭早已作好了心理準備。相比抱著英華大腿守住了非洲美洲原有殖民地的葡萄牙。荷蘭可說是勝利一方里的最大輸家。

  中亞戰場是這場大戰的另一個焦點,俄羅斯、奧斯曼土耳其和波斯結為一方,共同對抗英華的西進大潮。就如荷蘭一樣,波斯也淪為犧牲品,戰后百年都限于重重矛盾中。既有貴族的王位之爭,又有宗教沖突,還有英華、俄羅斯和奧斯曼土耳其三方所扶持的利益集團之爭。

  在這場全球變局中,新老強者交替。也涌現出了大批新興國家。不僅有借戰后余波而崛起的國家,例如北美十三州獨立而成的阿美利加聯邦,也有被大國憑空建起的國家。例如美利堅聯合酋長國以及阿富汗王國。而舊世的古老國家也紛紛遭受強者控制,被迫融入全球大局。

  如同英華在希瓦汗國、布哈拉汗國和哈薩克汗國的廢墟上重建的土庫曼王國、突厥王國和哈薩克王國一樣,不列顛也扶持起錫蘭蘇丹國和馬斯喀特蘇丹國(阿曼)。

  作為蘇伊士運河計劃的重要組成部分,以摩加迪沙王國為據點,不斷向北開拓,靠商貿利益整合紅海兩岸勢力,相機扶持一些國家,正是自圣道四十四年開始,紅海都護府所領受的新任務。

  紅海都護岳勝麟之前為荒僻和無所事事而焦躁,現在卻為事務繁忙而頭痛。他的任務不是揮兵直逼城下,逼迫當地人臣服。即便英華國力鼎盛,紅海這一攤事終究不是當務之急,紅海都護府沒有因此計劃而多出一兵一卒。

  他所做的,就是以不足半個師的駐軍加若干艘中小戰艦,變著法地向四周。尤其是北面紅海兩岸顯示力量,一面“誘拐”國中商賈與紅海地域通商,一面吸引當地統治者們前來洽談貿易路線的歸屬和安全問題。

  五月的一天,當他在亞丁港見到某個人時,驚訝之余,也如釋重負。

  來人是胡英杰,一身阿拉伯人打扮,一臉絡腮胡,直到剃了胡須刮了臉,才讓岳勝麟相信這的確是胡家小白臉。

  “我們從地中海探路而來,除了勘察運河地理外,主要任務還是搞清楚紅海兩岸的勢力格局。”

  胡英杰的伴當正是阿卜杜拉,兩人由十多名精干官兵陪同,一路雇傭當地人跋山涉水,跨越沙漠海洋,用大半年時間完成了三千公里陸地巡游,所成的考察報告將極大推動運河工程。

  “我奉命回國提交這份報告,供陛下和通事院決策運河工程,相信不超過今年,岳都督你的據點就要從摩加迪沙搬到紅海,紅海都護府也該名副其實了。”

  胡英杰的話也是岳勝麟的心聲,紅海都護府之前一直身兼兩職,一是圖謀紅海兩岸,一是作為西洋貿易路線的中轉點。而都護府駐地放在摩加迪沙,其實更多是為后者服務。以摩加迪沙圖謀紅海,著實太遠。

  現在對紅海勢力格局有了確切掌握,李克銘的圣道港計劃又有相當可行性,蘇伊士運河工程自然會很快進入準備階段,紅海都護府就不可能繼續蹲在摩加迪沙。

  以岳勝麟的意思,搬到亞丁最好,他已在亞丁所屬的也門王國身上下了不少力氣。至于摩加迪沙那一點,不是另設一個西洲都護府,就是直接劃給西洋艦隊。

  “離開本土快三年了。不知國中有什么大事?”

  接著胡英杰迫不及待地問及故鄉,也勾起了岳勝麟的思鄉之愁。

  本土的確有大事,還不止一件。

  先是宰相推選,盡管同盟會攜如潮民意。在建黨步驟上遠遠領先于其他黨派,但于圣道四十三年年初進行的宰相大選里,周煌卻意外敗于袁應泰。

  事后輿論分析,袁應泰的優勢其實很明顯,首先,英華正處于寰宇大戰中,戰爭大局還由皇帝把握。國人都不愿意選出個不諳軍務的宰相。偏向皇權的保守派不希望宰相給皇帝拖后腿,而傾向于宰相也該過問軍權的激進派,則不希望宰相給皇帝當應聲蟲。

  其次,作為宰相選人的縣院事雖經過了一輪改選,但獲選者大多還是老人。這些人認為周煌太過年輕,同盟會的施政方針又有太多激進之處,讓周煌和同盟會當政,弊處太大。相比之下。共和會堅持既有方針,袁應泰又允諾將重用楊俊禮、程映德和向善至等老臣,是絕佳之選。

  袁應泰獲選后。皇帝在天壇舉辦了有史以來最隆重的拜相大典,將國家內政大權正式交了出來。那一幕場景,不僅民人落淚,士子們也紛紛稱頌為三千年文治之盛。

  讓國人更為安心的是,周煌與同盟會沒有深究宰相推選中的若干黑幕,而是大方地坦承失敗。周煌推辭了袁應泰的入閣邀請,于年中獲選為東國院院事。用周煌的話說,國政不能盡歸于一,他和同盟會要堅持在野之身,當袁應泰和共和會讓國人失望時。還有另一個選擇。

  政黨治國,宰相領政,這事有皇帝在背后注視著,能夠順利成型,胡英杰毫不意外。可當岳勝麟說起另一件大事時,胡英杰頓時臉色慘白。

  “陛下三年后退位!?”

  “是的。陛下在拜相大典后頒布了《五十年述政詔》,說三年后,他也治國五十年了,那時也年逾七十,再無精力執掌一國…”

  “可,可寰宇大戰還打著呢,三年后不一定就能終結,就算終結,戰后之勢千頭萬緒,沒陛下看著怎么行!?”

  “我也是那么想的,無數國人都是那么想的,消息傳出后,天壇上匯聚了百萬民人,都在高呼英華不能沒有陛下,可陛下心意已決。他親自出面,說英華已經定下官員七十致仕的律法,皇帝也不能例外。至于戰事,自去年開始,太子就已親領總帥部,不必擔心無人掌軍…”

  岳勝麟話語低沉,顯然他當時也為這消息震動不已,心緒難平。

  “陛下還說,他也不是完全退出國事,他還會呆在大判廷里,作為九位大判官之一,為大家守著天人大義的底線。也是為國家,為以后的皇帝作出表率。”

  “不!我不相信這真是陛下的決定!朝中定有小人!不,咱們不是舊世了,小人不在朝中,而是在兩院,在民意!”

  沉默許久,胡英杰猛然一拳砸在桌子上,臉上滿是憤懣。英華武人雖忠于天人大義,忠于華夏,但這忠誠幾十年來都是系于皇帝一人。如今皇帝要退隱,他們的忠誠必須轉換對象,這個轉換過程,不是每個人都能輕松無礙地完成。

  看著胡英杰這激動模樣,岳勝麟苦笑,他很理解胡英杰的感受。消息傳開時,不僅他有一股強烈沖動,想告假回本土,去東京面君,問清楚這是不是皇帝的本意。就連任天竺大都護的賈昊、遼東大都護的張漢皖,以及各地都護,海軍各艦隊都督,都在吵嚷著回國,不是皇帝親書的軍令不久后就送到大家手中,多半還會出現一場近于兵變的動亂。

  “國人…都是小人!他們靠著陛下的引領得利,靠著陛下的教誨站直了身子,他們開始忘恩負義,不想要皇帝指手畫腳了!三賢黨!沒錯,定是早年天王府時代叫囂虛君甚至無君的三賢黨余孽所行的陰謀!陛下仁心滿懷,被這些小人逼宮,也不愿違逆他們,真是…”

  胡英杰義憤填膺,岳勝麟拍著他的肩膀慨嘆道:“陛下就算不退位。也總有歸去的一日,不要太敏感了。陛下退位之心為什么這么堅定,其實有很多原因。一是太子已經年長,二是陛下確實很累了。有些事讓陛下也很傷心,陛下也該頤養天年了,他為華夏,為國人作得夠多了。”

  傷心?胡英杰兩眼圓瞪:“哪位娘娘又故去了?”

  岳勝麟搖頭:“是吳大將軍…”

  圣道四十三年十月,吳崖病逝于浩罕,享年六十五歲。

  “我這輩子殺人盈野,雖然還不足五百萬。可三百萬怎么也有了,白起遠不如我!老天爺看不下去,要收了我,我也沒什么好抱怨的。”

  浩罕,西域大都護府,病臥在床的吳崖環視部將,鎮定地道出遺言,面對死亡。他輕描淡寫的神態,就像歷次戰后,面對無數戰俘。揮手一聲“砍”時沒什么兩樣。

  “要說還有什么遺憾,就是老天爺氣量太小,為什么不等我殺夠了五百萬,為什么不等我殺到黑海邊呢?”

  接著吳崖居然不好意思地微微笑道:“我明白了,老天不是懲罰我殺人多,而是懲罰我迷于女色…”

  他長嘆一聲:“沒辦法啊,只有女子的溫軟軀體,才能讓我不被心魔迷失,才能讓我記住原本的自己。”

  陷于彌留之際時,大家就只聽到低低的呢喃:“四哥兒。對不起,我先走了…”

  吳崖病逝,是繼蕭勝、胡漢山之后,英華軍界的又一巨大損失。皇帝哀痛至臥床不起,與吳崖并為皇帝左膀右臂的賈昊更是破天荒地灌酒大醉,西征大軍士氣低迷。西域大戰甚至都停頓下來,直到方堂恒被點將為西域大都護,才開始恢復往日步伐,其影響一言難盡。

  “吳大將軍!?”

  此時胡英杰聽到這個消息,震驚之外,濃烈的惋惜和哀痛也在胸膛中翻滾不已。

  “我爹和我堂哥已經故去了,再是蕭大將軍、你爹胡大將軍,現在又是吳大將軍,就連那個跳脫的方青浦(方堂恒),也已經年過六旬,開國宿將們的時代正成為過去…”

  岳勝麟的感慨異常深沉:“而我么,記得三十四年前,長江大決戰時,我還是個毛頭小伙子,跟我堂哥在洞庭湖周旋,親手抓了我侄子。如今我在離本土萬里的紅海領軍,侄子在離本土兩萬里的歐陸領軍,我們也都年近六十了,這場寰宇大戰后,我們也將成為過去。”

  他看向胡英杰:“你剛才說國人自立,不要陛下了,這話有對有錯。就像你已經長大成人,足以立下不世之功一般,國人也已經長大了,不需要陛下再事事叮囑,甚至扶著走路。但這不等于國人就此能丟開陛下了,陛下不是君父,卻是我們的國父。只要我們心中懷著天人大義,陛下就一直在我們心中。”

  胡英杰心里很亂,呢喃道:“這、這場大戰該怎么辦?”

  岳勝麟爽朗地笑道:“不是還有太子,還有咱們自己嗎!?瞧,你這份功勞,遠勝滅敵十萬!”

  想到自己這大半年的努力的確是實在的功勞,讓原本飄渺的蘇伊士運河計劃向前推進了一大步,胡英杰心情稍稍好轉。接著再是恍悟,沒錯啊,當年父親病故時,自己也覺得天塌了,可終究還是走出了陰影,踏上了屬于自己的功業大道。

  “為什么三年后就退位呢?大家都還想著在陛下登基五十年時,能搞一場史上從未有過的大慶呢。”

  終究還留著小小心結,胡英杰癟著嘴,肚子里抱怨不停。

  “皇爺爺,就不能再干三年,讓我們能看看大煙花嗎?

  “大家都說,到時候要放一場站在月亮上都能看見的大煙花!”

  “我們還約好了,到時候造一艘飛船,放到月亮上去,放一個全世界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大煙花!”

  “是我先想到的!煙花要變成幾個字都我想好了!”

  未央宮,皇室學堂里,皇孫們嘰嘰喳喳地議論著,須發半白的李肆呵呵輕笑,看著這幫皇孫們,心中感慨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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