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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四章 仁義當先,各方齊動員

  四月十九日,大名府城下,一輛馬車由八名騎手護衛,出現在南城崇禮門下。(就到)跨越護城河的大石橋已被層層拒馬阻絕,就留出人行通道,可見到這馬車和騎手,守橋的兵丁忙不迭地挪開拒馬。

  騎手身著明黃馬甲,馬車更招展著明黃令旗,民人粗看還以為是官老爺,可再看馬甲上繡著“遞”字,馬車令旗上是“順風”二字,才明白這是急遞。

  急遞業這些年在南北蓬勃發展,除了團結拳和民間賊匪之流,只要是在南北官府控制之下的地域,便是戰時都能通行無阻,無人為難,最多不過被盤查下有無違禁品而已。原因也簡單,急遞跟鏢局不一樣,主要為民人送信和小件貨物,不分什么立場,就如醫院收治傷病不分南北,本著與人方便也是與己方便,滿清官府也都不視急遞為敵。

  相比北方的急遞,南面的急遞更是橫行無阻,畢竟人家已發展多年,財大氣粗,規矩森嚴,信譽卓著。而這順風急遞就更招人眼球了,不僅是急遞業鼻祖,其明黃標志色在北面更是大大違制,可當年英華與滿清暗戰江南,順風急遞承擔起雙方的非正式溝通渠道后,滿清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來的不僅是順風急遞,還是一整隊人馬,兵丁放行時還暗道,不知是送什么貴重貨物來了。

  馬車所載確非一般,卻不是東西,而是人,一位少了一條胳膊的老者,順風急遞北方區總執事劉弘。

  十多年前,英華與滿清暗戰江南,就是這獨臂孤膽的劉弘以信使身份直入蘇州,從年羹堯和李衛手中撬開了工商口子,更成了滿清官府沿路護送的尊貴使者,而后行于北方的黃馬甲都是他的手下。大名就在南北傳開了。當年的精壯漢子,已成鬢發花白的半老頭子,可一身氣質更為洗練,如磐石一般無人可撼。

  馬車在崇禮門甕城里停下。接受守城兵丁檢查,這檢查也只是過個形式,帶隊千總見是聲名遠揚的“獨臂戴宗”,和善地打著招呼,隨口道:“是什么要緊事,要勞動劉執事親自出馬啊?”

  劉弘道:“是給你們高大帥的信。”

  千總搖頭道:“大帥和少帥都不在…”

  他猶豫了一下,再道:“這也不是什么軍情機密。前日少帥和大帥就帶著西山大營的兵北上了,好像是退到了順德府。現在城中作主的就是知府,不過這知府老爺…不太好說話,劉執事要辦的事恐怕難成。”

  幾句話不僅通報了高起父子和西山大營殘部的動向,還提醒劉弘,大清的知府老爺還控制著大名府,如果劉弘是來勸降的,多半成不了。[]這千總的傾向在話中已表露得很清楚了。

  英華北伐軍勢驟止,但紅衣在河南已到新鄉,在山東已到臨清。大名府夾在中間,已無可守之勢,高起父子不得不北退順德,大名知府能靠個人手腕維持住局面,冰層之下的人心卻已開始潰散。

  劉弘呵呵一笑:“總爺誤會了,我們順風急遞只送信,不管南北事。”

  千總臉上閃過遺憾之色,卻聽劉弘再道:“我帶了兩封信,高大帥的送不到,還有另一封。唔…委托人很討厭,都沒寫明白收信人,只說給…”

  在千總變幻不定的臉色中,劉弘道出了三個字:“光復會。”

  光復會不是才有的,前幾年南北事務總署就通過各方面渠道滲透到了北方綠營中,以各類隱秘會黨吸納綠營中心向英華的積極分子。光復會是發展最快的一個會黨,漸漸擴散到各省綠營。英華在河南、山東和山西一路高歌猛進,不少州縣都是光復會推動當地綠營配合獻城的。

  但因為滿清搞了棟梁論和漢軍綠旗制,而英華又以討滿令威逼所有滿人,滿人跟旗人混在一起,綠營中層以上軍將都入了旗,因此光復會只能影響到基層軍官和一般兵丁。

  劉弘提光復會是為何,千總自有理解,極短時間里,他就完成了不足為外人道的心理轉折,綻放笑顏埋怨道:“劉執事還說不管南北事,你們順風急遞竟然也入了同盟會。”

  光復會因擴散太雜,不僅英華南北事務總署已不能直接控制,尚俊的天地會都沒辦法一一掌握,基本成了自發自治的組織,再紛紛自主搭線,跟英華在北方的商會、善會等組織聯系上,就成了同盟會的一類成員。

  千總決然點頭道:“河南三標被少帥留在了大名府,炮營里有光復會,劉執事可容小的帶路?”

  一個騎墻派就這么抓著了機會,不過這么一來,尚總舵主的委托就更有把握了,劉弘這般想著,微微頜首。

  城中兵營某處偏僻營房內,河南督標炮營管帶,游擊向文急步而入,朝身后部下施了眼色,營房四周就被嚴密遮護起來。

  接劉弘的信時,向文的手都有些發抖,他已意識到,這是命運轉折點。

  綠營中的炮兵部隊是滋生光復會這類會黨的溫床,多年南北對峙,滿清在火炮裝備數量和覆蓋面上也有很大增長,盡管對綠營猜忌更甚,綠營中的標營承擔起了城市和關隘的守備任務,也不得不必須裝備相當數目的火炮。

  在這個時代,炮兵就是高科技兵種,不識字不懂算術之人是當不了炮兵的,而會識字懂算術,就有了接受英華思想的基礎。這些半知識分子又沒讀書人的出路,沒受過清儒的入骨洗禮,如一張白紙,不,如一團海綿,如饑似渴地吸收著南面的新思想,向往英華之心比他人更烈。

  看完信,向文原本昂揚的臉色黯淡下來,有些躊躇地道:“這信…不是尚總舵主的,是以同盟會名義發的。”

  劉弘點頭道:“此事尚總舵主不好出面,同盟會來擔更合適。”

  向文嘆道:“既不是南面朝廷愿辦的事,我們去辦,合適嗎?”

  劉弘笑道:“向游擊,你們是想領獻城之功?”

  向文沒說話,就微微點頭。在他看來,這一功才是實在的,而信上所說的事,連天地會總舵主都不好自官面出手。還不知是個多深的坑,他怎么敢把前程押過去?

  劉弘表情未變,繼續淡淡笑著道:“紅衣還在乎這點獻城之功么?從山東山西到河南,獻城者蕓蕓,你們不獻,自有他人獻。”

  向文一呆,劉弘接著道:“獻城是還在以清人自居。若是在獻城前就能舉英華之義,不就是先入了英華么?”

  向文呼吸有些急促了,他喃喃道:“可同盟會只是民人,南面朝廷會認這功嗎?”

  劉弘搖頭道:“向游擊,不,向會長,你還是沒明白我英華大義么?民心所向,君莫能逆。就連那討滿令,都是以兩院所代的民心為底,民人認。朝廷會不認?陛下會不認?其中是有一些關節,我都看不明白,不過救同胞于水火這事,只會有功,哪能有罪?”

  左右的光復會成員都意動了,目光殷殷地投了過來,向文還在權衡,劉弘再道:“我們順風急遞受托聯絡同盟會各方,仁義當先,這委托都是義務而為。這些話也是我肺腑所言。不管向會長有何決定,我就只求回信交差即可。這封信也不止送給你們光復會,還會送給同盟會其他人…”

  聽到自己不是這封信的唯一接收人,向文心中最后一絲顧慮被搶功之心轟然壓垮,他毅然點頭道:“這事…我們辦了!”

  劉弘此言可不是虛的,就在他入大名府與向文會面的時候。正有數十黃馬甲快騎分持這封信,向成安、永年、邯鄲等縣飛馳而去,接受者不僅有綠營光復會,還有地方商代甚至滿清官員。

  不僅有黃馬甲,還有其他急遞行的紫馬甲、藍馬甲、綠馬甲,以磁州縣城為中心,方圓數百里內,地方各色勢力都紛紛接到類似的信件,號召他們響應同盟會的倡議,拯救正陷入絕境的同胞。

  行動的不止是急遞,還有形形色色屬于同盟會的組織也正向磁州縣城靠攏,四月二十日,磁州縣城東面四十來里的臨漳縣,滿清臨漳知縣面對一群穿著青色醫士長袍的男女,一臉正在油鍋中煎熬的痛苦之色。

  “磁州正有數萬百姓受難,傷病者不知幾許,我們要去磁州!”

  “那里還有數萬賊匪和官兵,哦,韃兵,先生們這一去就性命難保啊!本縣還有不少傷病百姓等著先生們救呢。”

  “先急后緩,磁州近在咫尺,我們豈能置若罔聞!”

  這些來自英華江南醫士會的醫生們大義凜然,就想去磁州,他們已接到同盟會的消息,決意盡自己的一份力。臨漳知縣尤平志苦口婆心,力勸他們留下。他這個漢軍綠旗人,光獻城還不足免罪,還想攀著這些醫生的關系再掙些口碑。

  “縣尊既擔心我們的安危,就把縣中鄉勇組織起來,護送我們去吧。”

  探明了尤知縣的心意,一個年輕醫士笑著提了建議,讓尤知縣臉肉一僵,組織鄉勇去磁州,只是護送這些醫生?怕就是去救磁州被圍的民人吧?這般鬧著,其實就在這等他呢。

  尤平志抹著額頭的汗道:“下官只求守住本縣,待天朝大軍來到,免了一場殺孽,磁州的百姓…呃,天朝的紅衣不都還沒去么,又怎么用得上我們。”

  年輕醫士姓趙名學敏,是葉重樓的學生,他沉聲道:“北伐大軍為何止步?是因為直隸百姓受滿清蠱惑,正在自相殘殺!”

  這一點尤平志也心有所感,團結拳在他這里也曾冒過苗頭,是他軟硬兼施打壓下去了。

  “磁州也是一樣,都是同胞相殘!直隸不分,紅衣北上是何等威勢?洪流席卷,傾巢而覆,不知要株連多少無辜。陛下仁心,希望北人自起,敵我之勢分明,如此大軍才好繼續北上,避免更多無謂殺伐。”

  趙學敏看住尤平遠,眼中光彩攝人:“磁州的百姓,是心向我英華的同胞!他們正被韃子兵和賊匪圍攻,眼見數萬生靈涂炭。于此時節,誰是敵,誰是我,挺身而出,天下人都看得清,尤知縣,你既已下決心南投,為何不愿再向前一步!?”

  尤平志已汗如雨下,訥訥道:“可、可那是數萬賊匪和韃兵,本縣這點鄉勇能濟何事?”

  趙學敏的笑容自信滿滿:“又豈是靠縣尊和臨漳一縣之力,我們同盟會各方都已朝那里去了,去得遲了,就沒位置了。”

  “太爺!”

  “縣尊!”

  縣里的練總,縣衙的班頭們已聽得熱血澎湃,齊聲催促著。

  尤平志嘆道:“這般大仁義,竟非朝廷之力,而是民人自起,亙古難見啊…”

  他猛然頓足道:“若是今日不往,他日要悔終生!好,一并去罷!”

  一匹匹紅布搬出布行貨倉,裁作一條條紅巾,臨漳縣不僅上千鄉勇臂纏紅巾,商會組織的近千丁壯也扎著紅頭巾來了。紅巾之潮簇擁著青色醫袍,朝西面的磁州滾滾開進。

  幾乎同時,磁州北面的軍營里,幾個軍將正厲聲叱喝著一個被五花大綁的書生。

  “把你下了油鍋,看你悔不悔今日跑這一趟!”

  “還來當說客,以為是蘇秦張儀呢?一張嘴皮就能說反我們,讀書讀傻了吧!”

  “別啰嗦了,送他上路吧!”

  那書生不過三十來歲,博冠寬袍,一臉云淡風輕,聽軍將喝著將自己下油鍋,還哈哈大笑起來。

  “我嵇璜可不敢自比蘇秦張儀,祖輩嵇康風采在前,便是油鍋,也只作等閑…”

  他還吞著唾沫道:“嵇某從未吃過人肉,更沒吃過自己的肉,幾位是不是先煎我一腿,讓我嘗嘗是個什么味?”

  軍將們一怔,見過不怕死的人,沒見過不怕死的變態,而這家伙嘴里提到的祖輩嵇康,似乎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

  “嵇康?竹林七賢啊!”

  “廣陵絕響之嵇康…”

  帳中的文吏們趕緊出聲解釋,實際是為這個書生求情。這南面書生直闖軍營,來勸這股河南綠營倒戈反正,拯救磁州百姓。可主事軍將全是漢軍綠旗人,自覺已不容于英華,更不可能被一南蠻窮酸說降,就當是打發耗子一般,要隨手處置了他。

  卻沒想到,這書生一發癲,竟是氣度不凡,古風盎然,還以嵇康后人自居。

  嵇璜在地上撒潑打滾道:“來來來!速煎我!呃,先等等,等我作下絕命詩,晉時有廣陵絕響,英時有我嵇璜絕筆,不負先人矣!”

  眾軍將一怔,這到底是瘋子,還是狂人?再想到文吏所言的嵇康,心中略略忐忑,難道真有大來頭?

  從地上扶起來,試探著一問,嵇璜昂首挺胸,目光似乎能焚透軍帳:“嵇某平生不做官!可嵇某背后有千千萬萬兄弟,殺了我一個,自有后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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