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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八章 滴血的筆桿子

第一卷第五百七十八章滴血的筆桿子第一卷第五百七十八章滴血的筆桿子第五百七十八章滴血的筆桿子  紫禁城,雍正的御轎正由北向南而行,光明媚,可抬轎子的尚乘轎太監卻覺得肩膀又冰又麻,隨6;的郎衛心口也是寒意翻卷,轎上的雍正那一臉鐵青,如烏云一般將他們盡數罩住。

  “若沒有始皇帝那般權柄,又怎能挽得天傾?萬歲爺的大決心只在嘴里嗎?”

  之前在映華殿里,茹喜這句話,還在雍正腦子里攪著。

  他本是一腔怒意去映華殿呵茹喜的,年羹堯還在進京路上,左都御史蔡珽忽然跳出來彈劾年羹堯勾連南蠻,圖謀反lun。

  這個蔡珽本是年羹堯舉薦上來的人,曾任四川巡撫,但因利益之爭,年羹堯bi死了蔡珽的親信夔州知府程如絲,兩人鬧得水火不容。蔡珽再遭年羹堯彈劾,押進北京問罪。雍正寵任年羹堯,不肯讓年羹堯面對更大壓力,就把蔡珽開釋,還升到了左都御史的位置上,自然也有告誡年羹堯之意。

  蔡珽卻誤解了雍正的想法,以扳倒年羹堯為自己的政治使命,不竭彈劾年羹堯,但因材料陳腐,對雍正沒有太大震動。可沒想到,蔡珽這次的彈劾份外有力,矛頭直指曾是允禵幕僚,叛逃到了南蠻的陳萬策,說年羹堯通過幕僚左未生,跟這人有不尋常的聯系。

  這份彈劾讓雍正一下就想到了蔡珽的消息來源,此事涉及南北兩面,不是一般人能接觸到的,從蔡珽身上查下去,如雍正所料,線頭竟然轉到了茹喜身上。

  是那李肆要整治年羹堯,還是那女人自作主張?如果是前者,他更要保年羹堯,如果是后者…那女人以為自己是誰?

  雍正報著好好收拾一頓那女人的心氣去了映華殿,卻被那女人的一番話洗刷得沒精打采。

  “萬歲爺的新政,田畝錢糧事是動漢人根基,戎馬槍炮事是動滿人根基,哪一樁都是亙古未有的大業,僅僅只是一般皇帝那等權柄,又怎么能推得下去?”

  “人都是這樣,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苦而患懸殊。萬歲爺要立權柄,就得從身邊人立起。隆科多在朝堂不肯跟著萬歲爺的一盤棋走,年羹堯在處所囂張專權,只為自己的利益著想,這兩人不挪開,又怎么在一國推行新政?就靠李衛田文鏡鄂爾泰幾個孤臣嗎?”

  “南面?南面也正到一國轉身的要緊關頭,那李肆可沒工夫北望,這是臣妾自己的意思”

  雍正心神恍惚,出了映華殿,才清醒過來,循著茹喜的話深思下去。

  一直到坤寧宮下轎,雍正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皇后烏喇那拉氏喚了好幾聲才醒轉。

  “皇上還在憂心國事么?”

  烏喇那拉氏是康熙名臣費揚古的女兒,生xng溫婉謹慎,雍正對她還是很有感情。之前她也在生病,剛剛好轉,今日雍正是順道過來看望。

  “臣妾不敢妄言國政,可隆科多…舅舅之事,王公宗親那邊雖也念叨皇上對漢人太過寬信,竟容綠營組火器軍,還駐防京郊,但他們對皇上措置舅舅倒沒什么怨氣。”

  烏喇那拉氏以為雍正是在憂慮責罰隆科多的連鎖反應,將自己所接觸的滿人言語道了出來。

  “有空也跟他們的妻女念叨念叨,朕為的是滿人江山,些許風險總是要冒的,些許餌食也總是要給的,讓他們且安心著。他們很快還會看到,朕是怎么調節漢人的。”

  雍正心頭馬上清靈,之前他本在憂慮,整治了隆科多和年羹堯,他還能有什么依靠,可皇后這話提醒了他,他背后還有滿人,他是天下之主,更是滿人之主。盡管為了新政,需要滿人作一些讓步,可就跟茹喜所說那般,只要整治漢人更為狠厲,滿人這邊,還是能站在自己這一邊的。

  此時雍正對老八和十四已經沒太大忌諱了,眼下格局跟之前有了太大不合。對滿人來說,只要皇帝是姓愛新覺羅,是站在滿人一邊,那就夠了。甚至很多王公宗親,開始慶幸不是老八和十四那等手段溫婉的人即位,否則難以穩定國勢,跟南蠻抗衡。

  隆科多垮臺,對王公宗親,乃至滿臣都沒太大震動,究竟結果這人沒什么根基,相反,朝堂和處所的漢人卻有不小的消息。

  這也是必定的,隆科多入軍機,自然要拉扯起自己的勢力,屁股后面跟了很多漢臣。隆科多被措置后,這些漢臣還在叫嚷不成lun了朝廷經制,看似為大清國的滿人根基說話,實則是幫隆科多開脫。

  既要整治漢人,是不是從這幫漢臣身上下手呢?

  回到養心殿,雍正循著這思路,重新整理了一下這幾日的奏折,將那些隆科多舉薦上來的漢臣折子,以及為隆科多說話的折子分作一堆。

  一份是山東巡撫陳世琯的折子,沒講隆科多的事,而是神來一筆,求請禁回教。1

  雍正嗤之以鼻,心道禁回教…好讓你漢人之信更廣,漢人之勢更大么?

  接著是查嗣庭的折子,這人是隆科多舉薦之人里得位最高的,年初剛授了內閣學士,禮部6;郎。

  查嗣庭也沒直言隆科多之事,而是討論雍正新政里“廣圣訓”一條,求請所有mg學、縣學,直到國子監,都要講授“圣訓”,甚至科舉諸試也加這么一科,內容則包含順治、康熙到雍正三朝皇帝的訓誡。

  雍正最初還覺得這建議很好,很能整肅人心,但此時再看,卻覺出了不對。三朝圣訓都加在一起,他雍正的話分量不但不足,還更要被兩代先帝壓著。人心是整肅了,得來的卻是“守祖宗之法”,這查嗣庭是繞著大圈子為隆科多聲張,否決他雍正的新政呢。

  火氣漸漸上涌,雍正一路看下去,這一堆折子,竟然隱隱已成一黨,都是攀著隆科多上到臺面上的漢臣,從各個層面,或明或暗地否決他的新政。

  再注意到一個細節,雍正眉頭皺得更緊了。

這些漢臣,大半是翰林院身世,基本都放過一省學政,更重要的是,大半竟都出自海寧  陳世琯是海寧人,海寧陳家嘛,之前的廣西巡撫陳元龍駐留南蠻,一直沒有北歸,那也是海寧陳家的人。查嗣庭是海寧人,海寧查家嘛。查嗣庭的哥哥查嗣璉,在康熙朝時就跟永生殿案有牽連,改了名叫查慎行。

  江南…這江南的漢人,有反心的都被殺絕了,留下來的卻也總是要往歪里長。

  雍正這么感慨著,這些飽讀詩書的漢人,即便被掐滅了反心,當了我滿人的狗,可心底里總還揣著一分鄙夷,對我滿人的鄙夷。只要有機會躥上朝堂,就要興風作lun,還當自己是朱明文人,可以心懷孔圣,睥睨君王。

  朱明就是被你們江南文人敗了,怎還能讓你們繼續敗我大清?

  雍正咬牙拍案,這一定念,無數人的命運就此定調。

  可具體要怎么措置,才能最大限度震懾漢臣,雍正一時沒有想法。

  “順治康熙兩朝,既重文治,也重治文,若要人心歸服,就得從文字入手。”

  張廷y有想法,并且很對雍正的路子。漢人里也有雍正信任之人,嚴格說只有兩個半,第一個是李衛,第二個就是張廷y,那半個是岳鐘琪。

  “老師言,天下有大仁小仁,海寧文人雖與我桐城同氣連枝,更是本朝儒士貴脈,但為了大仁,就只好犧牲你們了。”

  基于李光地的傳承,張廷y的思路很清晰,從文字入手,收緊沖擊面,加大沖擊力度,以求獲得最大的震懾力。對他來說,大仁之下,這些人的xng命,以及受鉗制的文字,都是需要的犧牲品罷了。

  年羹堯之事,雍正覺得還可以緩一緩,放到年羹堯進京之后再論。沖擊攀附隆科多的海寧一黨卻是當務之急,如此既可以洗失落隆科多在朝堂的勢力,還可以震懾漢臣,收攏人心。更重要的是,經新政一壓,江南文人,已有成黨之勢,即便康熙在世都不得容忍,更何況他雍正?在他眼里,臣子最好個個都是孤臣。

沒有絕對的權柄,難以推動新政,而沒有絕對的服從,又哪來絕對的權柄?要獲得絕對的服從,就得開膛破腹去誅心  雷霆霹靂在雍正四年三月轟下,來得如此猛烈,如此意外,以至于遭了雷霆之人還覺如置身夢中。

  “你舉河南鄉試,出四書題曰‘君子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皇上問,‘堯舜之世,敷奏以言,取人之道,即不過乎此。現在以制科取士,非以言舉人乎’,你出此題是何居心?”

  “你還出易經題曰‘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見矣’,四書題曰‘其旨遠、其詞文’,詩經題曰‘百室盈止,f子寧止’,前正后止,是取民間譏語,曰‘正’乃‘一止’兇相,譏諷皇上如前朝正隆、正大、至正、正德等惡德之君么?”2

  “你三場策論題內皆有‘君猶腹心,臣猶肱骨’之語,皇上問,‘古人謂君猶元首,而肱骨、腹心皆指臣下而言,今不稱元首,是不知有君上之尊嗎?’”

  再加上對其他題目或毫無意義,或內含譏懣的指控,去年查嗣庭主持河南鄉試所出的題目里,竟然沒一條逃脫,如果是那題目是ji蛋,在前來問罪的刑部官員嘴里,那就是無數根骨頭編織起來的ji蛋。

  被這突來的指控驚呆了,查嗣庭好半天都沒爆發聲,刑部官員對身邊手下道:“記下來,皇上諸問,查嗣庭無言以對。”

  查嗣庭被抓走了,而對他的指控卻還沒停步,從他的宅邸搜出筆記若干,再跟他刊行的書籍一并轉入刑部,在那些詞訟老吏的灼灼目光下,這些材料也化作了一條條新的證據。

  “康熙五十六年,先帝駕崩,查嗣庭在日記中寫道,近日腹瀉,頗為不適,是為大不敬”

  “查嗣庭在日記和書中悖謬怨望,對先帝治政頗多毀謗,對隆科多各式諂媚。”

  “查嗣庭還遣其子查克上在外,受士子請托關節。”

  浙江海寧,一群官差涌入初白庵,將別院中正扛起魚竿準備出m的老者堵住。

  “查慎行,你弟弟事發了,去京城刑部大牢會他吧。”

  帶著官差來的竟是杭州知府,如此冷厲地呼喝著。

  查慎行呆了片刻,苦澀地道:“容我回家告之兒女一聲…”

  那知府冷笑道:“沒必要了,路上自能見著。”

  啪的一聲,查慎行手里那本書失落落在地,看著封皮上“維止錄”三字,知府的眼睛瞇了起來。

  讓差人押走了查慎行,那知府撿起書,細細翻了起來。

  風暴已罩住整個海寧,無數人聚在渡口,看著官船北上,那船上是查嗣庭、查慎行和查嗣瑮等查家一百多號男女老弱。

  “查家犯了什么事?”

  “什么事?無非是今上忌我江南文人,殺ji儆猴罷了”

  人群議論紛繁,一個年輕書生憤聲自語,卻被幾個潑皮猛然擰住。

  “王之彥,你的事也發了”

  潑皮都是差人裝扮的,叫王之彥的書生還在喊冤,可到了杭州府衙,知府一句話就問得他臉煞白。

  “荒村古廟猶留漢,野店浮橋獨姓諸,這春聯,是你留在諸橋鎮關羽廟里的吧。”

  知府舉著那本維止錄,笑瞇瞇又惡狠狠地道。

  “你還在為查家喊冤?你這春聯,把漢朱并立,悖逆之心昭昭,竟也入了查嗣庭的書里,成了他悖lun不軌的又一鐵證。查嗣庭是凌遲還是分尸,還不知道,查家死幾多人,也不清楚,可你王之彥,一個小小生員,死期卻是已定了”

  王之彥不過是查嗣庭案bo及的一尾小魚,以查嗣庭為中心,跟他主持學政,舉河南鄉試,跟他題目有涉,并且身世江南的文官,都一并遭了牽連。在張廷y的授意下,御史臺和刑部根據牽連水平和布景深淺的不合,開列出了原本歷史長出數倍的名單。

  當李肆接到這個消息時,只能感嘆歷史慣xng頑強如斯,雍正還是策動了文字獄,甚至目標都沒變,還是那查嗣庭,就不知道在他所改變的這個時空里,查家會不會被一股腦殺絕,由此那位金大俠,再沒了出生避世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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