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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康熙終年?

  南風甚緊,康熙有所預感,草草結束了熱河巡狩。剛回紫禁城,禩就來了乾清宮求見。

  禩獻上了一份條陳,還有一張詳圖。康熙看完之后,閉目沉思,確信自己沒有看錯,確信自己的預感正要一分分成真,同時還確信自己正摸到了一樁莫大謎團的門把上。

  正因為如此,他的臉色越來越差,呼吸也越來越急迫,本就有些毛病的右手,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

  南方的事,禛來去如風,廣東官員們的奏報,也從最初的模糊,到最近的惶急,似乎都在指往一個方向。而最初跟著禛下去的兩位欽差,回報里也留下了太多模棱兩可的語句。只是他的注意力只放在南洋外洋,現在回想起來,如果不是廣東本地疏于管束,怎會出現這樣大的簍子?而廣東本地為何會疏于管束,難不成…

  這時候,康熙終于響起了廣東督撫和禛等人關于廣東商賈,乃至李肆此人的奏報,都在說廣東商賈以及李肆,背后都“牽連甚深,粵省難及”,而禛更直接說到京里有人遮護。

  禩…在廣東有人。礽被廢后,廣州府都是他的門人,這事康熙很明白,他也無心過問。廣東雖然富庶,可是太遠,只要地方安靖,各路神仙要攥取銀貨,他都無所謂。再說有督撫和廣州將軍在,禩在廣東搞什么花招,對朝堂之事也沒什么影響。

  可現在看來,自己這些兒子的本事,還真是始料未及啊。

  “禩啊,你什么時候,也對軍器之事上心了?”

  康熙的話語雖然還平靜,可太陽穴的青筋已經在微微跳動。

  “皇阿瑪自小教導,我滿洲人要不忘武事,時刻備著上馬能戰。兒臣雖然駑鈍,此前也曾溺于聲樂,但皇阿瑪的訓誡卻始終不敢忘。總想著能隨皇阿瑪馳騁沙場,展我滿人勇武本色。此前為賀皇阿瑪武功,還專程使人留意過軍器甲胄,那金龍飛云甲…”

  禩小心地提醒著康熙,之前還送過老爹你一具黃金甲,你怎么就忘了呢,我可是一直在關心呢。

  聽康熙似乎開始喘息,禩不太明白,但也感覺不對勁,馬上把話題扯了回來。

  “近日策妄阿拉布坦妄圖擾境,想及皇阿瑪當年征討噶爾丹的偉業,兒臣留意這火器堅銳是制勝關鍵,所以特地四下打探。得知廣州澳門等地,與西洋商人接觸甚密,特地遣人弄來了這神武大炮的炮樣,備著不時之需。”

  禩一邊伏地說著,一邊用眼角瞅康熙的神色,卻見他兩眼圓瞪,似乎頗為激動,趕緊順桿子往上爬,咬牙將心中的念想丟了出來。

  “兒臣也想著能有軍前效力的機會,求皇阿瑪授兒臣督造這神武大炮,為皇阿瑪分憂解難。”

  話說完,他趕緊把腦袋杵在地上,就等康熙的裁定。聽聞與策妄阿拉布坦的戰事可能擴大,康熙這么大年紀,多半是不會親征了,但怎么也得派皇族領軍出征。自己撈不到統軍大將,以擅火器之長技隨軍出征,總還有點希望吧。

  等了好半天,卻只等到康熙一聲陰惻惻的冷笑,接著的話像是從旋磨的牙縫里碎出來一般:“你的孝心,朕怕是不敢領啊:…”

  詫異抬頭,卻見到康熙站了起來,側對著他一揮袍袖:“回去好好呆著,自由你的處置。”

  禩難辨禍福,一頭霧水地離開了。

  側眼看著兒子的背影,康熙的臉色已無一絲血色,眼中盡是憤恨,還有畏懼。

  讓他感到畏懼的,正是禩所謂的“神武大炮”。

  禩遞上來的是征討策妄阿拉布坦的條陳。在他看來,膚淺無知,紙上談兵。但條陳后附著的“神武大炮”炮樣,卻讓他心魄難定。

  三千斤大炮,僅僅只是一般的大將軍炮,卻能將二十斤炮子,打到七八里遠處,而且三十息就能打一發!按西洋人的計時,那就是一兩分鐘一發。

  這是什么概念?昔年他征討噶爾丹所用的紅衣大炮,五六千斤才能打十斤炮子,雖然也能打到七八里遠處,可怎么也得五六分鐘才能一發。

  如果只是簡單的描述,康熙怎么也不信。可禩遞上來的炮樣,卻是正經炮匠的繪圖,炮耳火門都清晰可見,還附有廣州知府李朱綬的親書驗證,他可是現場驗炮之人。

  這炮是澳門人托佛山鐵廠造給洋船的,佛山鐵廠怕官府問責,還專門找廣州府監造,技術該是洋人傳入。這似乎是好事,難怪禩會樂顛顛地來找他,想靠這技術謀得出戰的機會。

  可這是好事嗎?

  康熙只覺心底里一直冒著寒氣。自己這兒子,在廣東到底有多大的勢力?到底潛藏了什么力量?之前廣東之亂,地方官員遮遮掩掩,禛也話里有話,難不成背后竟然就是這禩?他不僅在廣東賺錢,還在廣東勾結洋夷,鉆研軍器之術,暗擴火器產業?

  這個猜想讓他更害怕,所以他沒有當場翻臉。

  禩走了沒多久,禛又來了。來得正好,康熙正要旁敲側擊地問問這事,禛卻臉色一凜,蓬地將腦袋扎在了地上。

  “兒臣罪該萬死!”

  康熙眼前開始模糊,那預感似乎開始成真了。

  禛的稟報很簡單,他依舊不放心那個李肆,這幾天還在盤查,最終從知情人那里得了內幕。

  “廣州青浦的變亂,背后確是那李肆作祟!兒臣此前耳目昏聵,竟然被那賊人蒙混過關。不是有知其詳情的商人出首,將兒臣心中原本懷著的疑惑一一揭開,兒臣還真不知那貌似乖順之人,就是禍亂廣東的罪魁禍首!”

  禛娓娓道來,之前那林統信上所說,除開王文雄之死,其他的事,竟然大半都是真的。

  “兒臣本也查知了一些端倪,但瞧著當時事態已然失控,若是深究下去,難保粵省大亂,甚至亂到…亂到京里。所以沒能著力下去。兒臣該死!皇阿瑪不降下處置,兒臣惶恐難安!”

  禛叩頭連連。總之他這趟廣東之行,確實是虎頭蛇尾,而且還為“顧全大局”,隱瞞了一些東西。

  “這李肆…這李肆,還真是只孫猴子?”康熙艱辛地自語道。

  “你且盡然道來,他的背后,到底是誰?!”他壓住胸口的翻騰,逼問著禛。

  “兒臣…兒臣不敢言那些無據之語。”禛只是叩頭,雖然沒說是誰,答案卻再明顯不過。

  康熙還能忍,再次壓住勃發的怒意,他揮手讓禛下去了。

  謹慎、謹慎思量,老八沒那么大膽子的…康熙還在說服自己。在廣東培植黨羽,招攬商賈,勾連洋夷,引入洋人火器,暗建武力,這禩,真有這么大膽子?他一時還是難以相信。

  這一天,注定是個不平靜的日子。

  乾清宮正門前,奏事處的太監看著五個風塵仆仆的人,一臉的稀奇。

  五人分別是廣州將軍管源忠、兩廣總督趙弘燦、廣東巡撫楊琳、廣東提督張文煥和韶州總兵白道隆的家人,五人同時進京,說明是事前約好的。

  太監滿臉微笑,心說準是除了大事,那么自己…多半是有好處了。

  五人面面相覷,推讓了一番,最終按照管趙楊張白的順序,將五份厚厚的奏折遞了上來,還囑咐太監一定要按照這順序呈遞,為此太監還收到了五張晉豐號的銀票,總數一千兩。

  第二天,大學士和九卿齊聚乾清宮,當康熙出現時,眾人都大吃一驚。

  康熙一臉的紅暈,很不健康的紅暈,像是身體里正有一個火爐子烘著一般,雙眼也是猩紅,一看就是一夜沒睡好,甚至根本就沒睡。

  “我大清的江山,驟然多了個窟窿!”

  康熙那嘶啞的嗓音在大殿里飄蕩,讓眾人都是一驚。

  “這窟窿,就在廣東!”他咳嗽著,端起那龍瓊茶潤喉,繼續說著。

  “只是朕還不知道,這窟窿,究竟是平地里跳出來的孫猴子跺塌的,還是朕那些不肖的兒子捅穿的!”

  康熙環視一眼眾人,張張面孔上顯露的各種神色,在他眼里都是假的。那些茫然是假的,他們根本就已經知道前后事由,卻是在騙他。那些緊張是假的,他們根本就無所謂廣東出了什么事,就只為自己的位置和富貴。那些想要說點什么的嘴臉,也是假的,他們說出來的,也會是假的,為著的是自己身下這個座位,到底該屬于哪個阿哥。

  康熙心中很凄涼,分明知道他們跟自己心意不一,但他卻不得不倚仗他們,否則這么大個天下,怎么也沒辦法縫在一起。幾十年了,他辛辛苦苦幾十年,抹著這江山,抹出了太平盛世的模樣,卻依舊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現在…廣東一事,更甚西北的禍害,他還能靠著他們,把這個難關跨過去嗎?

  昨日廣東的五份奏折,他前后仔仔細細看過了,督撫提們還在滿口說為了大局,才沒驟然揭破,只到眼下那李肆肆意妄為到了極點,喊出了“廣東是他李肆的廣東”這般妄語,不反而反,他們才再也遮不住蓋子,一同上奏。

  青浦之亂,連帶其后的廣州之亂,還真是那個李肆所為。不僅如此,最近他又在廣東殺官立法,一殺就是十幾個!為的是禁絕朝廷伸手工商,如此行事,怕不只是禩的指使,而是禩養出了一頭惡蛟!

  “今日召集諸位臣工,就是要議定這廣東之事!”

  可康熙還得忍著,他還想要更確切地知道,自己那兒子,到底是有心蓄養勢力,待機謀變,還是掌控不住,以致禍患自生。

  怎么按平那只不知道從哪里蹦出來的孫猴子,康熙的想法很簡單,選定可信之臣,徑直去廣東督剿這頭惡蛟。據廣東督撫的奏報,這李肆,借著往日京里的威勢,還有銀貨的利誘,還有一支強軍,大半個粵省都在他的淫威逼壓之下。只是那李肆意在工商,并沒有糜爛一省,督撫為保大局,都還在虛以周旋。

  這一點做得好。康熙雖然很惱怒管趙等人,但他們這一點很識大體,只要事情沒播傳天下,廣東還是朝廷的廣東,事態就還在掌控之中。

  他正心緒漂浮,田從典猛然跪伏奏報。

  “臣在廣東的文友,昨日也緊急遞到一封書信,其事駭人聽聞,還牽連…牽連阿哥。臣不敢隱下,本想今日即求陛見,卻不想皇上英明…”

  “呈上來!”

  田從典的稱頌之語被康熙打斷。他正想見到更多關于禩牽連廣東的證據,自己這個“賢王”兒子,到底懷著什么心思,做到了哪一步,不搞明白,他可是寢食難安。

  太監轉遞上書信。信里所述內容,之前廣東督撫,以及禛的奏報都已經說過了。這個叫段宏時的老秀才,自稱是李肆的啟蒙塾師,現在還是李肆的幕席。此前眼見李肆行事諸多謬妄,苦勸無果,而廣東一省官員不敢發聲,他只得暗中通知京里好友田從典。

  康熙一邊看信,跪在地上的田從典在心中低嘆。人群里,湯右曾也在感慨,他見過這李肆一面,印象里是個溫文知禮,敦厚樸實的好孩子啊,怎么會…記憶倒流,某個片段一閃而過,湯右曾心中一抖,當年他身為廣東府縣案欽差時,問到那李肆要如何壓制滿人欽差薩爾泰,李肆說什么滿漢一體,難道就是他自己的主意?

  再想到之后薩爾泰的家人鄭齊在英德莫名殞命,一同身死的廣州軍標兵丁也無人開口,為他造了便利,湯右曾猛然出了一身冷汗,這李肆…自那時開始,竟然就是個潑天大膽的主!

  想想他和田從典這兩年來與段宏時的一番來往,多是為其運作官面事務,背后的事主也是李肆,湯右曾心中哆嗦不斷。他慘白著臉看向田從典,見他的袍袖居然也在微微發抖。

  他們這“粵黨”,看來是難逃一禍了…心中正涼個透,另一個想法卻浮了起來,李肆…終究沒撕了廣東的朝廷皮面,這未必不是他們“粵黨”脫身卸禍的方向。

  這時候田從典也側頭在看他,兩人心意頓時相通。

  噠噠噠噠…

  湯田等人在交心,龍椅上,正看著書信的康熙也在發抖,手指上的戒指磕在案幾上,發出了清晰的急促響聲。

  康熙咬牙,將信紙虛抬起來,不想讓自己的驚怒之意落在臣子眼里。

  這信里還多了一件事,是廣東督撫連帶禛沒有提及的,廣東提標確實為李肆所敗!足足五千人,加上王文雄,盡數被李肆擊滅!

  廣東南海縣林統的信,竟然全是真的…信文之下,還附有一封信,說說冒死從李肆那偷來的,康熙一看那字跡,腦門嗡地晃起來,金星點點,就在眼前起起落落,那字跡再熟悉不過,竟然是禛的親書。

  “好…好…原來不僅是老八,還有老四…”

  看著禛寫的這封信,居然是暗中調動王文雄去英德剿滅李肆,康熙神智已然恍惚。他的兒子,還真是好本事!一個在廣東培植爪子,一個私自調動大軍,在他眼皮子底下,斗得不亦樂乎!

  只覺喉腔冒煙,康熙端起茶杯,那溫潤茶水剛剛入口,又一個念頭如晴天霹靂般徹入腦海。

  這龍瓊茶,是從內務府供上來的,產自韶州…

  韶州…這李肆,是韶州英德人…

  內務府在南方采辦之人,多跟禩交好…

  這幾個片段湊在一起,宛如鋼鐵巨鉗,夾在他的心臟上,讓他眼前一陣昏黑。

  “皇上!?”

  眾人見康熙舉起茶杯,然后整個人就僵住了,臉上的潮紅游動,像是入了魔一般,不由驚詫地問出了聲。

  噠噠噠噠…

  茶杯在康熙手里再明顯不過地顫抖起來,康熙目視虛無,胸口劇烈起伏。

  “皇上!?”

  大臣們驚呼起來,這陣仗可不妙…

  “萬歲爺!?”

  太監們湊過來惶急地喚著,臉色已是白得發青。

  咣當!

  康熙手一抖,茶杯滑落在地,接著他嘴一張,嘩啦噴出大口不知是茶水還是血,或者是兩者兼有的液體。

  “皇上!?”

  眼見康熙整個人軟倒在龍椅上,大殿里頓時一片混亂,宛如末世降臨。

  (第四卷終)

  唉唉唉!!樓主,你的高尚情操太讓人感動了。在現在這樣一個物欲橫流的金錢社會里,竟然還能見到樓主這樣的性情中人,無疑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讓我深深感受到了人性的偉大。樓主的帖子,就好比黑暗中刺裂夜空的閃電,又好比撕開烏云的陽光,一瞬間就讓我如飲甘露,讓我明白了永恒的真理在這個世界上是真實存在著的。只有樓主這樣具備廣闊胸懷和完整知識體系的人,才能作為這真理的惟一引言者。看了樓主的帖子,我陷入了嚴肅的思考中。我認為,如果不把樓主的帖子頂上去,就是對真理的一種背叛,就是對謬論的極大妥協。因此,我決定義無返顧地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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