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園寺君,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啦。”高橋是清最需要的就是大佬的支持,自然不可能拒絕。
十一月,日本的天氣已經頗冷,兩人坐著汽車到了銀座一家名叫菊若丸的酒店。西園寺公望是這里的常客,老板恭敬的給兩人拉開門,迎接兩位貴賓進入雅間。到銀座的酒店喝酒談話已經是日本政客最常見的舉動。整個房間里面布置采用中國風格,沒有榻榻米,擺放了桌椅與軟塌,窗外有水池與櫻花樹,實在是談話的好地方。
西園寺公望見高橋是清滿腹心事一言不的樣子,他笑道:“高橋君在想什么?”
“街面上越來越冷清了。”高橋是清嘆了口氣。
“看來高橋君是一定要以經濟優先了。”西園寺公望答道。他沒有坐在桌邊,而是舒舒服服的趟在軟塌上。內閣會議一整天正襟危坐實在是相當消耗體力,也感到很不舒服。能躺下休息一陣也談得上是種享受。
聽西園寺公望完全明白自己的計劃,高橋是清干脆也很放松的靠在另外一個軟塌上,“西園寺君,既然軍部已經把事情弄到當下的地步,日本想恢復元氣只有抓住當下的歐洲戰事的機會。恕我直言,人民黨當下與英國鬧到這樣的地步,卻始終不肯破壞兩方的貿易。他們也是準備靠歐洲戰爭撈一把。我們想打擊人民黨,卻動搖不了人民黨與外國的貿易。那么還不如我們也專心把眼下經濟問題解決。等到日本實力恢復,我們依然可以與人民黨爭奪。”
對這樣的言,西園寺公望只是笑了笑。高橋是清明顯看到了西園寺的反對意思,他從軟塌上坐起來,“西園寺君,有什么請明說。”
西園寺覺得疲憊感在緩慢的消失,他喜歡這家店,喜歡這個房間就是因為喜歡這個軟塌。即便在家里面也嘗試過如此布局,西園寺公望卻明顯沒有能夠達成這樣的感受,這不能不讓西園寺有些遺憾。更不用說店家所提供水煙與咖啡,那更是極大的享受。在這種舒適感中聽到高橋是清的疑問,西園寺心里面不得不更加遺憾了一些。作為伊藤博文的弟子,作為日本政治的大佬,作為與山縣有朋弟子桂太郎齊名的日本真正的掌握者之一,西園寺很喜歡高橋是清,整個日本內閣里面敢這樣與自己一起坐在軟塌上的就沒有什么人。但是高橋是清考慮問題的時候過于在意國內,對世界局勢的變化并不敏感,對日本其他勢力的變化與態度不夠敏感,這不能不說是高橋是清的致命傷。
“高橋君,按照你的想法,日本在未來三四年中根本無力干涉中國事物。等日本熬過當下的艱難之后,你認為中國的局面會變成什么樣子?”西園寺公望問。
“沒有力量干涉的話,中國變成什么模樣都已經沒有考慮的意義。”高橋是清對此有自己的看法。
西園寺公望聲音不大,他不想這么快就讓自己舒適感消失殆盡,“按照你的計劃,日本四年后能夠恢復力量。但是那時候人民黨掌握了中國,日本面對一個強大統一的中國。那時候日本除了被排除在中國之外還有別的選擇么?那么日本的前途到底在哪里?”
“西園寺君,您也堅持要征服中國么?”高橋是清問。隨著近幾年日本實力的上升,征服中國的論調在日本從不缺乏支持者。西園寺公望的老師伊藤博文也可以說是其中支持者之一。高橋是清的經濟計劃中,近期日本絕對不能再繼續在軍事行動上進行投入了。
身為政治家,西園寺公望不是一個短視的人,“想征服中國必須靠中國內部的變化,人民黨的崛起讓我們面對一個強有力的對手,我們不能不考慮這個因素。高橋君是懂經濟的,把未來幾年日本的局面由高橋君掌握我是放心的。但是高橋君領著日本渡過這幾年的艱難之后,日本接下來要如何走呢?關注近期的事情固然重要,但是無論如何不能不顧未來。”
“那西園寺君到底在擔心什么?”高橋是清知道自己在政治上的確不如西園寺公望,干脆直接問。
西園寺公望已經從最初的疲憊中恢復過來,他從軟塌上站起身,請高橋是清一起到桌邊落座,“人民黨里面有不少日本人,我們得到了一些消息,人民黨認為有必要推翻日本當下的政權,建立一個社會主義政權。高橋君,國家之間的斗爭就是如此,當下可能什么都沒有,不過等到事情的時候,你就會現很多事情都是很早前已經定下的。如果當下問題的解決之后,卻現我們要面對更糟糕的局面,你覺得這是真正解決問題的態度么?”
高橋是清一點都不為西園寺公望的態度所動,“當下的問題都解決不了,怎么有能力去爭奪以后的局面?人民黨在可見的十年內根本無法與日本海軍爭鋒,十年內歐洲戰事已經徹底結束。那時候英日繼續聯手控制亞洲局勢,日本依舊能夠主導局面。但是我們現在強行進行戰爭的結果就是失去了眼前的大好機會。就算是把青島炸成平地又能如何?難道我們再派幾個師團進入中國打仗么?”
西園寺公望支持海軍,聽高橋是清直接指責日本陸軍戰敗也沒有太在意。如果是陸軍的代表桂太郎的話,只怕此時已經暴跳如雷。這次山東戰敗后日本陸軍無論怎么推脫責任,好歹也是認真總結了的。一個師團規模的日軍輕率進入人民黨控制的中國內陸只可能全軍覆沒。這也是西園寺公望現在不再怕桂太郎的原因。如果真的如同桂太郎吆喝的那樣,派遣十二個師團進入中國對人民黨作戰。只要委任桂太郎為總司令,桂太郎立刻就會拒絕。
不過這不等于西園寺公望就能接受日本在未來中國局面大變的時候束手旁觀,高橋是清乃是日本少有的經濟學家,不過這不代表西園寺公望就非得支持高橋是清不可。不過高橋是清當下的表現還是令西園寺公望比較manyi的,“高橋君,如果你成為內閣相的話,我希望你一定要增強海軍。大日本帝國的命脈就是海軍,如你方才所言,我們只有通過海軍壓制中國,才能夠確立我們的優勢。”
“西園寺君,這點我非常清楚。海軍艦艇修理以及繼續完成已經開工軍艦的工作我認為應該擺到要位置上。”高橋是清答道,即便不是個戰爭派,高橋是清也支持強大的海軍力量。沒有海軍就沒有可靠的商業,高橋是清非常清楚這點。
雙方達成了共識之后就是在酒桌上詳細敲定合作范圍以及要點。日本軍部在政治中的地位是如此重要,相要么支持海軍要么支持陸軍,總之必須得靠上一邊。這點上即便是到了二戰時期的日本也沒能擺脫這個可笑的問題。高橋是清自然不可能免俗,他心里面其實認為當務之急是無論如何都要先把日本經濟搞起來,所以不得不選擇比較開化的海軍作為自己的靠山。
日本在1915年1月4日確立新內閣相高橋是清,隨即向英國表達了“尊重英國在亞洲立場”的態度。日本終于肯乖乖的聽命,令英國方面頗為manyi。英國與北洋加入協約國的談判也進展的很不錯。
英國自然不會赤膊上陣,日本欠了英國一屁股債,就以包括武器在內的實物抵債。北洋集團則必須保證在1915年7月前完成戰爭準備,最晚不晚于1915年9月開始戰爭。在消滅了人民黨之后,北洋需要兌現對英國的承諾,派遣8o萬軍隊投入協約國戰線。做為回報,英國將同意北洋收回主權,取消租界。同時免除北洋欠英國與法國的庚子賠款。至于北洋欠同盟國的債務,自然也能夠免除。
當然庚子賠款中欠下日本的債務北洋必須承認,英國人也不會干毫無意義得罪日本的傻事。同時,英國在北洋的海關中依舊占有相當的地位。同時取消租界的時候,北洋還需在英國的指導下建立北洋全新的司法系統,特別是《刑法》《民法》《商法》等等。
1915年1月26日,在英國代表、日本代表、北洋代表顧維鈞等人以《遠東戰事備忘錄》的形勢確定了各方的權力與義務,以人民黨為敵人的遠東各個勢力終于暫時理順關系。
袁世凱對此非常manyi,因為英國與日本代表都明確表示,“消滅人民黨之后絕對不干涉中國到底采取何種制度的選擇,并且無條件支持袁世凱所選擇的政體與制度”。這種以文件形式確定的保證袁世凱可以在戰后實施他的雄圖偉略。背后插刀子干掉滿清談不上是袁世凱的光榮,甚至是袁世凱“兩面三刀”的罪證。可這些都將是過去,“一統天下”的功業是足以支持袁世凱稱帝的。登上至尊的地位,在中國帝王家譜中增加一個袁姓,那將是如何的偉大!
對于在這件事中出了大力的顧維鈞,袁世凱非常manyi。在《遠東戰事備忘錄》簽署之后,袁世凱專門請顧維鈞吃飯。酒宴上根本沒有請對顧維鈞不懷好意的人,只是北洋的幾名核心人物與顧維鈞的岳父唐紹儀參加了這次宴會。從酒宴一開始,袁世凱就對顧維鈞贊不絕口。定下了整個宴會的調子。
有袁世凱開頭,加上顧維鈞展現的外交能力,徐世昌、段祺瑞、王士珍等北洋忠臣也是贊不絕口。一旦能夠取消租界、恢復主權,免除庚子賠款。這就能完全確定了北洋的政治地位。幾十年的恥辱一朝清洗,任何人都不可能對北洋維護國家主權的功績進行否定。至于這些條件的代價是消滅人民黨,就眼下的局面而言全國上下都在反對人民黨。打垮人民黨根本不會讓北洋背上“勾結外國”的罪名。里子面子都得到保全,實惠與聲望都得以滿足,這樣的形勢在以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顧維鈞是個年輕人,被這么多位高權重的長輩如此稱贊是從所未有的事情。更不用說他自己也的確知道自己完成了外交上的重大勝利,這個勝利是絕對空前的。徐世昌甚至贊道:“當下我中華共和國也是與英國日本平等的國家,勝利之后定然可以維持中華在亞洲的優勢地位。”聽徐世昌的意思,日本此時也不在徐世昌話下了。
不斷有人稱贊唐紹儀找到了一個好女婿,唐紹儀原本也沒想到自己的女婿顧維鈞能夠辦成如此大事,驚喜下也是酒到杯干,同時笑的合不攏嘴。
顧維鈞倒是沒有失去謙遜,因為他其實已經和岳父唐紹儀深談過此事。條約的未來再美妙那都是未來,想抵達那個美妙未來必須跨過人民黨這個現實的障礙。和英日的條約是以北洋要徹底摧毀人民黨為代價的。盡管顧維鈞沒有和陳克打過太多交道,只是上次去武漢拜訪陳克那次,顧維鈞就能確信陳克絕不是一個會放棄自己立場的人,更不是一個面對眼下的局面而選擇退縮的人。
實際上眼下的局面與其說是北洋的功勞還不如說是人民黨的功勞。沒有人民黨把英、日、北洋全部變成敵人,而且巧妙的對其實施打擊,這三家也不可能如此順暢的達成協議。如果人民黨沒有這樣的設計,那人民黨的行動足以證明人民黨的悍勇。如果這是人民黨精心設計的局面展,那么人民黨的手腕只能以巧妙來形容。顧維鈞不是軍人,他習慣性的用外交家的視角來看待的一切,把軍事行動也看成外交手段的話,人民黨表現出的是最頂級外交家才擁有的能力。陳克成功的確立了敵我的陣營。或者說,陳克成功的將遠東除了美國之外的所有勢力都逼迫到了自己敵人的陣營去了。只要人民黨沒有遭遇軍事上的失敗,美國人倒是不會加入反人民黨陣營的。
作為外交家的顧維鈞也看明白了一件事,人民黨敵人 量當下空前的多,這些敵人或許能在某些方面給人民黨制造很多麻煩,但是真正干涉人民黨的力量遠沒有想象中那么強大。英國人不肯出兵,日本也表示不會采取軍事行動,人民黨在軍事上真正的敵人只有屢戰屢敗的北洋一家。人民黨受到的軍事ēixié甚至比日本剛開始攻打青島的時候還要小。那時候倒是真的有可能形成一支英、日、北洋組成的聯軍。可北洋那時候卻不肯表態,讓這個機會輕易的溜走了。
所以顧維鈞在眾人的贊揚中沒有飄飄然,更沒有忘乎所以。他心中甚至有著一種無法驅逐的恐懼。北洋當下看似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實際上恰恰是空前孤立的。因為顧維鈞已經用盡了外交手段,剩下的一切都得靠北洋自己。但是北洋能否真正靠自己干辦成大事,顧維鈞就眼下的表現來看,也是心中沒底。
“少川,當下的事情你還有何高見?”酒過三巡,袁世凱笑瞇瞇的問道。
顧維鈞連忙說道:“大總統,我只是個書。受命談判還行,外交部之外的事情我是完全不懂,一切都聽大總統安排。”
“呵呵。”聽了這恰如其分的話袁世凱笑了起來。他轉向唐紹儀,“唐公,少川為人聰敏,不亞于你啊。”
唐紹儀哈哈笑道:“長江后浪推前浪,有這孩子,外交部無憂了。”
大家都是老江湖,唐紹儀可絕對不會說錯什么。
徐世昌笑道:“前幾日嚴幾道以身體有病為由辭了內閣總理,大總統已經應允了。唐公可否愿意屈尊副總理一職?”
“看樣子我借了少川的光,高升了。”唐紹儀笑的極為開心。這的確是件令人高興的事情,外交部可不是什么肥差,還站在喪權辱國的最前線。有了成績就歸大總統和總理,出了問題就得被人唾罵。能夠晉升內閣副總理是真正的晉升。當下北洋與英國日本達成協議,之后的協商援助還是有的,即便不刻意勒索,各種潤筆冰炭孝敬什么的足夠唐紹儀一筆。而且外交部當下肯定會讓顧維鈞主持,唐紹儀在外交部的影響力根本沒有受影響。他如何不高興呢?
見唐紹儀回答的爽快,徐世昌轉向顧維鈞,“少川,我本想讓你立刻繼任外交部大臣一職,但是大總統出于愛護的心意,讓你以外交部副大臣負責外交部全權。這可不是大總統要刻意壓你,完全是大總統對你的一片愛護之心。你可不能想岔。”
顧維鈞絕對不會想岔,他連忙答道:“我對大總統的安排絕對服從,大總統愛護之心我深深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