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克晚上本來要與宇文拔都會面,結果突然接到一通電報,袁世凱準備派遣使者前來根據地與陳克就“商業問題”進行談判。歡迎來到閱讀人民黨中央曾經預測袁世凱會在兩個月前進行這個談判,沒想到袁世凱挺能撐的,到現在才來就“商業問題”進行談判。
把兩件事掂量了份量,陳克現自己其實并不太想和宇文拔都會面。對人民黨這種組織而言,對外的難度遠比對內小多了。這不是陳克自滿,雖然還沒有達到歷史上黨那種高強度的組織程度,不過人民黨只要定下決議,以現在中國范圍內的敵人,沒有任何人或者組織能夠阻擋人民黨的行動。就算是馬上就要奪取名義上中國領導地位的袁世凱以及他背后的整個北洋也不行。就是因為如此,陳克清楚必須和宇文拔都見面,而且解決宇文拔都面臨的問題。
所處的位置不同,考慮的方式和結果也會大不相同。陳克不太想亂猜測同志們的想法,人都是有局限性的,陳克也有自己的局限性。隨著實際地位和權限越來越大,陳克現自己必須能夠忍耐與承受很多東西。根據地只有皖北的時候,陳克可以直接糾正地方上的問題。現在他即便看到了問題也不能去指摘,甚至要違心的說很多話。因為陳克的職權要求陳克成為整個制度的制定與維護者,而這個地位,是不能對必然生的那些小事表言論的。
胡亂越級指揮,歷史上“最近”的例子就是蔣光頭。光頭習慣與越過高級指揮部直接指揮到師長甚至團長,結果在解放戰爭中輸的一塌糊涂。一個小小的團長都敢拿著光頭的手諭去對抗上級,這種體制就不用再考慮其正常運行了。陳克要求自己絕對不能重蹈覆轍。黨委會討論是一碼事,陳克作為暫住安徽的黨員,他有資格以及有義務參與黨委會的組織生活。但是實際操作中,作為中央領導就只能命令直接的下級,絕不能越級。
陳克思忖著這些沉重的工作內容回到了家里,他閨女陳倩如和往常一樣尖叫了一聲“爸爸”,就撲了過來。如果是以往,陳克立刻會覺得心情輕松下來。而今天,即便是帶著笑容把女兒舉在半空,陳克的笑意依舊看著心不在焉的。
小孩子哪里知道大人的心思,陳倩如還是拉著陳克顛三倒四的努力說著今天生的事情。陳克對這些內容完全是聽而不聞,正在這時候,何穎過來抱起了陳倩如,“月月,和媽媽一起玩,讓你爸爸休息一會兒。”
給了妻子一個感激的笑容,陳克靠在床頭閉上眼睛開始思量起安徽的情況。安徽是最早的根據地,也是現在最麻煩的根據地,那些能夠頂大梁的干部大多 派往根據地去了。剩下來的相當一部分干部屬于高不成低不就的那類。在人力沒有分散的時候,這幫中級干部都能老老實實在基層揮其能力。后來安徽工作空出的崗位甚多,很多干部基層經驗并不豐富,就直接被拉倒現在的崗位上。如果路輝天等人還在的話,宇文拔都干什么工作都不會出問題。眼前這批缺乏經驗積累的中級干部訓曝露出了全面的問題。
這不是說宇文拔沒都有問題,現在的問題是宇文拔都缺乏加細致指揮中級干部的能力。確定的說,那就是宇文拔都缺乏指揮省里面各廳局的能力。
剛有了一個判斷,來不及把思路展開,何穎叫陳克吃飯,陳克也沒耽擱,他胡亂塞了一堆往常分量的東西進了肚子,整個過程什么完全都沒有印象。吃完了飯,陳克親了親女兒的小臉蛋,就起身返回辦公室。一進門,宇文拔都已經在辦公室等著陳克了。
“陳主席,我想調換工作。”宇文拔都開門見山的說道。
“為什么?”陳克問。
“我原來就希望去建設廳工作,讓我修路蓋房子,我覺得很適合我。”宇文拔都說的很堅定。
“那你覺得現在的工作為什么不適合你?”陳克語氣中絲毫沒有表露出自己的情緒。
“…”宇文拔都也說不出來為什么不適合自己,沉吟了好一陣,他才說道:“同志們對我的工作批評比較多。”
“那任啟瑩同志怎么說的?”陳克繼續問。
“任啟瑩同志認為很多工作是我對下面的同志要求的太松或者太緊。可是我對這個度總是把握不住。不光是同志們不滿意,我自己也覺得很不滿意。”
“宇文拔都同志,我先就要批評你。”陳克毫不客氣的說道。
宇文拔都看來是有心理準備的,面對陳克的批評,宇文拔都直視著陳克的眼睛,一點退縮的神色都沒有。
陳克也不管宇文拔都的神色是堅定還是悲壯,他手指點著桌面一口氣說了下去,“你現在給我提出的這個要求,就是臨陣脫逃,畏懼工作。你這是黨員的態度么?你這工作的態度么?”
論陳克怎么痛罵,甚至立刻撤了宇文拔都的職位,宇文拔都都不會感到意外。可是被陳克話里面的意思居然是要求宇文拔都堅持下去,這大大出了宇文拔都的想象。
“陳主席,我的確是沒有做好工作…”
陳克立刻打斷了宇文拔都的話,“你怎么知道你沒做好?吶!你說你沒做好,可以,你給我說說你沒做好在哪里?”
宇文拔都連舉了幾個例子,例如稅收額度不足,一些包括防洪河堤在內的公共工程進展度出現反復。很具體,但有代表性,但是在陳克看來完全沒有意義。在陳克主持安徽工作的時候,這些問題都出現過,而且也是一個會長期存在的問題。但是只要能夠下到一線去切實研究,這些問題都不是不可解決的事情。
“那么你把這些工作交給哪些同志來負責的呢?”陳克問道。
“我都是自己來抓。”宇文拔都有點心虛的答道。
“這好像是我當時的工作方法。”陳克面表情的答道。
“是的。”宇文拔都露出了羞愧的神色,“陳主席,我的確是沒法和您比。您隨便去那里看看就能解決問題,我蹲點蹲好久,還是找不到要點,理順不了關系。”
看著這么誠懇的宇文拔都,陳克覺得自己以前一把抓的惡果已經完全體現出來了。這件事真的不能怪罪宇文拔都,陳克甚至認為宇文拔都的表現大大出的自己的想象之外。陳克依靠的是后世一百年的經驗,特別是對中國建設經驗的了解。這也不是陳克驕傲自大,讓宇文拔都和陳克比這些方面,宇文拔都真的比不上。
“宇文拔都同志,那你不妨大膽的把工作交給下面的同志來做啊。我們黨內一直說要完善制度,你就通過完善制度來解決這些問題啊。干的慢點我們不怕,我現在擔心你們這么急急忙忙的完成工作量,那中間肯定要出問題。”
宇文拔都郁悶的答道:“陳主席,現在有些工作如果不能全部完成的話,整個項目的效益就體現不出來。現在群眾和頭幾年不一樣了,頭幾年有口飯吃就行。這幾年群眾能吃上飯了,還能吃上肉了,結果要求的就多了。陳主席,我也是鄉下人出身,你也知道鄉下人和你糾纏起來就沒完沒了。有多大收益你不能給他們說,你什么都不說,讓他們干活,他們怕你不給錢,讓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一說干多少活有什么收益,他們就認為這收益已經到了他們口袋里頭了。怎么監督都不行,他們比你還有理呢。”
這種事情是沒有辦法的,別說鄉下人,陳克自己也干過這等事。聽完也只能咧嘴苦笑一下。
“而且現在安徽情況也有很大變化,那些肯老老實實干活的,要么就跟著咱們走了。參軍的,去城市的,或者留在家里頭埋頭種地的。現在再招人干活,出來干活的很多都是二流子。種地種不好,去城市干活人家不要,他們現在就混在各處等著機會,所以管起來特別難…”
宇文拔都這次是下了決心要給陳克說清楚面對的局面,從上到下不厭其煩的敘述起來。陳克邊聽邊記,一轉眼就過去了三個多小時。直到宇文拔都說的口干舌燥,才算是停了下來。
陳克覺得腦子里頭有些木,他邊伸懶腰邊用一種非常隨便的口氣說道:“宇文拔都同志,任啟瑩同志讓你這么來匯報,你終于來匯報了。”
“咳咳!”宇文拔都被一口水嗆住了,連聲咳嗽起來。沒等完全恢復過來,他就用驚訝和愧疚的神色看著陳克,“陳主席,你怎么知道的。”
陳克原來不知道,一開始也完全沒有想到有這回事,不過聽宇文拔都不用稿子這么滔滔不絕詳細完整的說了這么久,如果宇文拔都有這個水平,那肯定不會被同志們普遍這么埋怨。
看著宇文拔都稍帶不安的神色,陳克有點懷疑這種神色是裝出來的還是宇文拔都真的有這種不安。不過不管是哪種情況,宇文拔都都沒有真正放棄自己當前職位的想法。任何事情都有其正反兩方面的可能。
而陳克自己到底是依靠權術,還是依靠黨組織,卻沒有什么選擇。“從明天開始,我們會對安徽制度安排進行一次公開討論。我認為有必要討論在安徽建立公務員制度。”
送走了宇文拔都,陳克精神頗為亢奮。他來回走了幾步,還是覺得精神上的疲勞法消除。公務員制度可以說是官僚制度的核心,黨當年在建立官僚制度的時候吃過大虧,各個黨內高級干部們直接負責各地公務員制度的建立,這給以后很多矛盾的全面爆埋下了伏筆。
人民革命必然是依托全面民主的,理論上來說,人民完全有權自由管理自己的事物。通過各級人大會議,人民行使自己的權力。不過問題在于,全面工業化要求一個強大的政府。如果政府不能主抓這些,工業集團就要自己跳出來創造有利于自己的局面。
歷史上,官僚集團曾經對蘇聯那種官僚至上的體系情有獨鐘,這也是引后來大規模政治運動的起因。歷史證明過 次,從來沒有任何官僚體系效忠于人民,官僚體系效忠于權力。人民革命如果能夠讓人民掌握權力,才有可能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
而且官僚體系的本質決定其從來只對上級負責,這也可厚非,如果誰搞“挾民自重”的,那絕對是野心家。莫說官僚體系容不下這類人,陳克也不會允許這種人存在于官僚體系當中。怎么將官僚體系與人民革命結合起來,這真的是一個巨大的政治課題。
居然走到了這一步!陳克覺得不知道該是感到幸運,還是該懷疑自己是不是走上了岔路。左思右想也得不出結果,陳克干脆選擇回家睡覺去了。
天一亮,事情就來了。照顧女兒起床,刷牙洗臉,做飯,喂飯,何穎與陳克一通忙活,才算是完成了工作。
“爸爸,早點回來。”陳倩如這話已經說的相當流利。
“嗯,我盡力。”陳克親親女兒的小臉蛋,又抱了抱妻子,然后出了。
辦公室里頭齊會深已經等在那里,“陳主席,宇文同志昨天說了什么?”
“你別管他,你準備說什么?”陳克問。
齊會深態度堅定,“我想說的就兩件事,宇文拔都工作沒有什么大失誤,距離撤職相去甚遠。安徽是老根據地,省委同志把宇文拔都與你比較,那自然看起來問題很多。真的比工作能力,大多 同志和宇文拔相比,則是七兩半對半斤。只是某些方面每個同志各有長項而已。如果聽人說什么,就撤了工作不完美的宇文拔都同志,這就開了一個壞頭,如果不能干到完美缺就要撤職,天知道安徽往后能夠搞到什么地步。”
聽了這些,陳克沒給與評價,“那第二件事呢?”
“任啟瑩沒有接掌省長職位的能力。有宇文拔都在前頭頂著,任啟瑩就可以放手工作。如果任啟瑩現在接掌宇文拔都的地位,她是承受不了這么巨大的壓力的。宇文拔都同志好歹還是個革命者,任啟瑩同志是個官僚。就我看,現在需要把這個配對給拆開了。”齊會深說的加不客氣起來。
齊會深提出的解決方法讓陳克眼前一亮,老同志看問題就是不一樣。陳克也對任啟瑩背后鼓動宇文拔都試探中央的這種做法很不滿意,工作就是工作,陳克覺得宇文拔都是否適合這個崗位,那是看工作表現而不是玩什么權術與平衡。宇文拔都原本在權術方面根本就不行,一定要找出原因的話,宇文拔都解決不了問題,任啟瑩沒有堅定的建議宇文拔都走正確的道路。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出問題也不可能是就他們兩個有問題。制度的執行和理解是不是也有問題?”陳克問道。
“要是有問題,也是你反復強調多次的,為自己想太多。把自己的職位當成一種利益考慮進去了。把權力當成了自己的東西,這種事情太難扭轉了。”齊會深回答的斬釘截鐵。
陳克苦笑道:“那要是撤,這兩個人都得撤,不可能單獨留下一個人。而且這也是省黨委的問題,現在咱們兩個覺得他們不合適,我覺得下面的同志可能還不如他們兩個呢。就昨天看,宇文拔都同志還是想干工作的,只能工作能力上還有欠缺。任啟瑩同志好歹也是個很不錯的官僚主義者。她好歹還有對官僚體制自覺不自覺的認知。下面的同志只怕還沒有這兩個同志純粹呢。”
齊會深負責黨校,干校的建設,他能理解陳克這么輕飄飄的話,“那就需要在安徽進行大規模的培訓,還需要完善大規模的制度建設。先把形而上的制度給健全了才行。”
這其實都是陳克早已經有意意講述過的東西,齊會深能夠說的這么明白,足見其真的理解了陳克的想法。不過陳克還是有些不放心,他問道:“會深,你覺得從整個革命來講,誰是我們的朋友,誰是我們的敵人。”
“凡是勾結依托歐美列強的,統統是我們的敵人。現階段凡是反帝反封建的,都可以認為是我們的朋友。這也是《中國各階級分析》里頭沒有太直白言明的根本。”齊會深答道。
“那我想和你說件事,宋教仁想來我們這里尋求支援,你怎么看?”
“那就得看他和外國人是什么關系,或者說在未來,他和外國人會是什么關系了。”齊會深一點都不覺得為難。
“那同盟會呢?”
“同盟會和歐美列強者勾搭連環,已經可以把他們定性為敵人了。”
“那我們和洋鬼子的合作呢?”
“我們么…”齊會深有些遲疑了。如果說現在與外國人經濟合作最多的,在中國這個范疇里頭,人民黨只怕已經是各勢力之。
“那就應該以是否出賣國家權益…,不,…”齊會深想了一陣,竟然被這個問題給難住了,“陳主席你怎么看。”
陳克答道:“歐美列強也不都是邪惡比,我們和他們正常的貿易和出賣國家主權關。我們歡迎正常的貿易,但是,我們絕不可能成為歐美列強壓榨中國人民的走狗。”
這個答復在邏輯上很自洽,而且可操作性非常強。齊會深連連點頭。不和洋鬼子進行正常的商業貿易,根據地工業展就會受到極大的影響。這點上齊會深絕對不反對正常合作的。
“不過陳主席怎么會想起討論這個?”齊會深覺得很奇怪。
“袁世凱要派人來了。我個人覺得,袁世凱是財政上撐不住了。也是跑來要錢的。”陳克冷笑著說道。陳克以前一個朋友認為,庚子賠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