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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奧姆剃刀準則闡述了一個非常簡單的道理,簡單的就是最好的。如非必要,勿增實體。這個定律在攻打土圍子的戰斗中幾乎是百試不爽。將敵人吸引到他們以為需要重兵把守的位置,然后在敵人力量薄弱的圍墻上炸出一個洞,主攻部隊蜂擁而去,一路進攻圍子主人的居住地,另外一路前后夾擊消滅敵人集結在大門附近圍墻上的兵力。保險團的部隊就靠這個簡單的戰術將鳳臺縣周邊,以及從鳳臺縣到洪澤湖之間,淮河兩岸的圍子掃蕩一空。

  有一種說法“一就是全,全就是一”。由于反復采取了完全相同的戰術,部隊在每一個作戰步驟上的熟練程度上不斷加深,而這樣的戰術熟練程度讓部隊認識到基礎軍事素養的意義所在。指揮官要學會看地圖,懂得各種地形代蘊含的地理知識。要學會夠判斷敵人的意圖,作戰目的。

  士兵們則要學習簡單的物理知識,不懂得萬有引力定律的話,士兵是不可能真正理解槍上頭標尺的存在意義。掌握這些軍事基礎知識之后,就能夠有效的消滅敵人。就能夠有效的保護自己,讓自己在戰場上活下來。

  而軍醫們更要努力學習各種醫學知識,現在是災年,各處都不缺乏尸體。人體解剖讓那些立志當醫生,或者選擇了醫生這個行業的軍醫們在各種嘔吐,恐慌以及難以言喻的不適應后,終于邁入了真正的現代醫學大門。哪怕只是掌握了正確的包扎,懂得使用干凈的繃帶,就讓部隊傷員的死亡率下降了很多。

  知識就是力量!這句話貼在人民黨開辦的各種學校的墻上,寫在初步呈現出大規模水利建設模樣的大型農場的墻上。而在這句話旁邊,多半就是另外一句話,“革命必須要普及科學!”

  陳克對“后世”玩弄的“德先生,賽先生”之爭十分厭惡。他一直認為那不過是那群只懂得空談的無聊讀書人玩的一個游戲。新中國的歷史證明了一件事,必須讓知識進入廣大人民大眾里頭,然后最大限度的壓制,甚至消滅舊有的“文化階層”,然后用廣大來自于人民當中的新的“有知識的勞動者”徹底替代掉舊有文化階層。

  讀書人不該是一種身份,在陳克看來,這個世界上只該存在一種人,勞動者。而勞動者是沒有貴賤高低之分的,他們只有職業的不同,沒有身份的不同。在這點上,陳克并不想對任何人做出妥協。

  1906年10月16日上午十點半,戰士們終于撲滅了柳家集地主柳盛庸家的大火。這位柳地主實在是很有骨氣的一個人,在圍子被破之后,拒不投降。無論保險團如何喊話,柳家給予的回應都是子彈。保險團的戰士們不得頂著放了沙袋的桌子,冒著槍彈炸開了柳家的大門。柳盛庸于是舉火自焚,保險團俘虜了家丁,也救出了不少柳家的人。但是柳盛庸本人和妻子與兒子都燒成了焦炭。

  看著柳盛庸的被救出來的女兒與兒子趴在爹媽兄弟的尸體上放聲痛哭,保險團的戰士都不太好受。

  “把這些人送去根據地。”蒲觀水命令道。說完之后,他轉頭就走。但是從蒲觀水肩頭微微的起伏上可以看出,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鄉親們,我們保險團不是土匪,我們是百姓的隊伍。打圍子之前,我們就說了,我們是為了讓大伙都能活下來才打圍子的。現在我們進了圍子,還是要這么對大家說。老百姓的東西,我們堅決不會動。一針一線都不會動!”遠處傳來了政委對柳家鋪百姓喊話的聲音。這些天破圍子破多了,政委們經驗也都豐富了不少。

  而在戰斗結束后,紀檢委的同志們也開始領著戰士們查抄圍子主人家的糧食與金銀細軟。戰士們或許還不能完全理解戰斗的全部步驟,也未必能夠理解政委對大家講述的理論知識。但是戰士們參與了戰斗,在戰后還親自參與了救災的行動。被堵在圍子外頭的那些衣衫襤褸,瘦的如同活骷髏的那些百姓,他們真的可以活下去。拯救這些必死的百姓,就是戰士們投入戰斗的原因。看到這些和自己一樣的百姓能夠活下去,戰士們都非常開心。哪怕是那些戰斗中受傷的戰士也覺得自己的受傷不冤枉。

  蒲觀水每次都會去看拯救百姓的過程,他并不是享受這種拯救人民帶來的幸福感覺。手把著圍子的墻頭,蒲觀水能夠聞到鮮血的味道。隨著實戰經驗的豐富,加上每次戰后的總結會,以及非常有針對性的訓練,保險團戰士的戰斗能力飛速提升。至少排槍斃敵的水準高了很多。今天的戰斗中,還沒等炸開圍墻,保險團戰士們的幾排槍就把墻頭的家丁狗腿子們打死打傷不少。正面部隊打的興起,干脆把佯攻變成了強攻。他們在墻上架起了云梯,在步槍火力掩護下,幾個特別敢戰的戰士們竟然登墻成功,守住了缺口。后面的戰士立刻跟上,于是前后夾攻變成了正面突破。

  家丁們哪里見到過如此兇狠的“土匪”,膽小的已經一哄而散。膽大的則在圍子主人柳盛庸的帶領下和保險團展開了戰斗。從火器對射,到刺刀對長槍的肉搏。保險團一路粉碎了柳盛庸的各種抵抗,直到把柳盛庸攆回家中。這樣的可怕戰斗讓柳盛庸下了死戰到底的決心。這場戰斗以柳盛庸自焚而死劃下了血腥的結尾。而保險團的傷員和死者都創造了前所未有的新高。

  血跡現在剛剛干涸,濃烈的腥氣讓蒲觀水覺得有些眩暈。他知道打仗就要死人,身為軍人,這是基本的覺悟。真的親眼看著從攻城戰到刺刀戰的血腥場面,蒲觀水在戰斗當時感到的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昂揚。重新體會到那種昂揚,蒲觀水忍不住用手按在墻頭,雖然那塊磚上被子彈打出了豁口,尖利的缺口微微刺痛了陳克的手掌。但是蒲觀水的注意力已經放到了圍墻下,那里已經支起了大鍋,根據這些天積累起的經驗。戰斗之后立刻開始給百姓做飯吃,是有效滿足圍子外面災民的好辦法。

  蒲觀水現在已經是人民黨的黨員,陳克是他的入黨介紹人。在軍委會上,蒲觀水作為為革命“做出巨大貢獻”的黨員,也就是說他提供了大批的武器彈藥的功勞,蒲觀水得到了出息會議的資格。

  陳克秉持著一貫的冷靜,“同志們,我們要進行的革命是一場階級斗爭。那些圍子的地主是不是壞人這個每個人的看法都不太一樣。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與他們是不是好人無關。我要告訴大家的是,這些圍子的主人必然成為我們的敵人。所以我認為必須消滅他們。”

  蒲觀水不知道一個人談起殺人的時候居然能夠用如此正氣凜然的態度。而陳克的語氣,神態,以及說話時偶爾揮動手臂的動作,配合了那沉穩清朗的聲音,這一切都仿佛在無形中強化著陳克的正確性。

  沒有人反對陳克的觀點,這點讓蒲觀水感覺非常奇怪。這些軍委的干部并不是如同北洋軍那樣標準的下屬,從他們的表情中看的出,這些人都十分放松,對待陳克也不是一種下級對上級的無條件服從。即便是如此,他們依然無條件的支持支持了陳克的態度。

  “這些圍子的地主們也未必不會拿出糧食來吧?”蒲觀水覺得自己必須提出建議來。雖然在此之前,他認為自己參加會議的時候先不要說話。

  華雄茂抿著嘴,用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蒲觀水。在那張江南男子秀麗的臉上,露出了一種稍微帶點嘲笑意味的笑容來。柴慶國本來是雙手交叉,手肘支在桌子上,聽了蒲觀水這話,他把雙肘從桌面上移開來。然后只是無言的冷笑了一下。

  其他同志也都默默的看著蒲觀水,用符合各人個性的方式無言的表達了否定。

  陳克沒有說話,他只是用那雙冷靜的眼睛看著蒲觀水。蒲觀水從陳克那平靜的神色中看不出陳克的真實心思。直到和陳克一起更多參加了黨會之后,蒲觀水才知道,陳克從來不喜歡打斷人說話。只要時間允許的情況下,陳克都會盡享等別人把話說完之后,才進行評價。但是此時蒲觀水并不知道這點,他被陳克這種態度給弄懵了。也不知道該是繼續說話,還是聽聽陳克的意見。

  打斷這個尷尬對視的是何足道,“如果遇到肯放糧的圍子地主,我們現在是不會動他們的。蒲觀水同志,你覺得你能遇到這樣的地主么?”

  聽到這句話,好幾個軍委的同志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來。聽到這些笑聲,蒲觀水覺得臉上有些發燒。這個災年,想找到肯放糧的地主估計比找到三條腿的蛤蟆都難。就算不是災年,地主們也不可能用自家的糧食拯救百姓。地主能不放高利貸就屬于極有良心的存在了。這點上,蒲觀水并不想和軍委的同志們爭執。

  大鍋里頭的水已經燒開,大米放進了鍋里頭。災民們在保險團戰士的指揮下在遠處開始等待。雖然聽不到他們在說什么,可災民臉上的那些感激的神色,以及不停想下跪的動作已經足夠說明一切了。

  蒲觀水想起了在那次軍事會議上被幾乎所有的軍委干部嘲笑之后自己的體會到的尷尬,而打破這個尷尬的是陳克。“蒲觀水同志,”陳克摸了摸自己留著短短頭發的腦袋,像是在考慮遣詞造句。

  “蒲觀水同志,在這個時代,我們既然要救百姓,那就不可能有地主們的活路。這不是我們對地主們有什么天生的仇恨。現在的能生產出的東西就這么多,只要有人想占有的更多,別人就得餓死。在這個災年,更是如此。我們要革命,就要把這個現在的制度給干掉。這個制度不干掉,人民就沒有活路。而圍子里頭地主們絕對支持這個現行制度,所以我們就得把這些圍子里的地主給干掉。”

  蒲觀水從來沒有想過人民黨的黨會上說話竟然如此直白,這種態度是他從來沒有見到過的。看著其他軍委同志的那種已經懶得去贊同的態度,蒲觀水知道,至少在陳克下達新的命令之前,圍子地主們的命運已經被決定了。

  不過看著遠處幾百上千已經確定能夠活下去的災民,蒲觀水不得不承認,死一個人救近千人,絕不能說是錯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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