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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見到了“黃世仁”

  熟悉中國近代歷史的楊朔銘知道,在“庚子國變”之后,中國社會一直處于劇烈的動蕩不安之中,各地匪禍紛起,給人民帶來了極大的苦難。各省匪患深重,尤以經歷過甲午戰爭和日俄戰爭的東北地區和鬧過義和團的直隸山東等地為烈,西北地區因地處偏僻,匪情也很嚴重。對比起來,處于中國南方的江西情況其實應該還算是好一點兒的。

  想到這一點,楊朔銘終于有了一絲慶幸的感覺。

  吳管事注意到了楊朔銘神色的異樣,可能是不想讓兩個人之間的談話氣氛變得過于壓抑,他開始和楊朔銘談起這一帶的風土人情來。

  兩個人邊說邊走,不一會兒,便來到了一處氣派非凡的大宅院前。

  吳管事帶著楊朔銘來到了宅院內,看著周圍的雕梁畫棟和飛檐斗拱,楊朔銘差點以為自己來到了《紅樓夢》里的大觀園。

  放在他那個時代,這座宅院是絕對夠得上文物保護單位了。

  吳管事將楊朔銘帶到一間客房內便出去了,一個清秀文靜衣飾講究的小丫鬟進來給楊朔銘送上了茶,然后出去了。楊朔銘喝了一口香茗,滿口生香的他注意到小丫鬟走路的時候竟然不帶風,對這里主人的身份不由得產生了一絲好奇。

  大約過了十分鐘左右光景,吳管事又來到了客房,請楊朔銘前去客廳和主人相會。楊朔銘跟著吳管事經過房廊,透過雕花格窗,楊朔銘隱約的看見客廳里有好幾個人的身影,那位下了他的槍的保安隊長似乎也在。

  楊朔銘和吳管事來到了客廳里,看到楊朔銘進來,客廳里的人都不約而同的把目光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一位坐在首座的年紀約有六十多歲的錦袍老人看到楊朔銘進來,打量了他一眼,布滿皺紋的臉上現出了一絲和善的笑容,他起身來到了楊朔銘的面前,笑著拱了拱手。

  “楊先生的義舉,我黃侍堯在這里謝過了。”老人用有些沙啞的聲音說道,“要不是楊先生,小女此刻恐怕…”

  聽到他的名字,楊朔銘想起了后世著名的一出樣板戲里的大反角,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好笑。

  “別說那么多廢話了!黃老爺子!”一個尖厲的女聲傳來,“問問他我兒子的下落!”

  楊朔銘轉頭循聲望去,看見了一個穿著繡花旗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闊太太樣的女人,年紀約有四十幾歲的模樣,正瞪著眼睛看著他。

  “別胡鬧!”這女人身邊的一個穿著團花綢緞衣服帶瓜皮帽的老頭子呵斥了她一聲。

  “這么個光臉犢子,也能殺得了土匪?”女人不依不饒地說道,“廟會上唱情歌的阿哥還差不多!”

  “混帳!你給我住口!”老頭子可能是感覺丟了臉面,罵了她一句,不料那女人卻大聲的哭鬧起來。

  “我偏要說我偏要說!都是你們舍不得拿錢贖人,才弄成這樣!”女人撲到老頭子身上哭罵道,“他黃老爺子的女兒是找回來了!可我兒子還在土匪手里!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我兒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楊朔銘本來對她嘲弄自己的話很是生氣,但聽了她的哭罵之后,卻不由得生出了同情之意。

  聽了妻子的哭罵,那個老頭子的神情也顯得有些哀傷,他一邊好言安撫著妻子,一邊用求助的目光望向叫黃侍堯的老人。

  “楊先生莫要見怪,請坐請坐。”黃侍堯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之色,伸手沖楊朔銘做了個“請”的手勢,要他坐下說話。

  楊朔銘坐在了一張酸枝木雕花椅子上,打量了一下客廳里的人們。

  黃侍堯將在座的人給楊朔銘一一做了介紹,除了那位保安隊的徐隊長,其余的都是本鎮有名的鄉紳。

  “楊先生拯救小女出匪窟的義舉,小女已經說與老朽知曉,老朽全家上下無不感激楊先生之大義。”黃侍堯感激地說道,“楊先生的大恩大德,老朽銘記肺腑,盼將來能略報一二。”

  聽了他的話,楊朔銘只是客氣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因為這位“黃老太爺”的嘴上雖然說的令人感動,但實際上,應該并不是那么回事。

  他在得知消息之后,應該是并沒有想到要感謝自己,可能是出于維護女兒名聲的關系,他原打算裝不知道。而后可能是消息傳出后別的被綁票的家長找上門來,他才想到來找自己。而他的女兒當時明白了父親打的什么算盤,因此才會叫人悄悄的給自己送了十塊銀元過來。

  十塊銀元并不算多,楊朔銘甚至懷疑這些錢是那個姑娘自己出的,很可能是她所有的零花錢。

  “可能是因為受了驚嚇,小女對脫險經過說的并不詳細,也沒有說出她的幾位同學的下落,楊先生可否告知一二?”黃侍堯問道。

  “是啊!這些孩子現在怎么樣了?我們這些做父母的,都快急瘋了。”另一位打扮入時但相對樸素一些的姨太太模樣的婦人有些焦急的說道。

  剛才那位取笑楊朔銘是“光臉犢子”的闊太太——黃侍堯稱她為龍夫人——這時完全換了一副臉色,用哀求的聲音對楊朔銘說道,“這位楊兄弟,我剛才言語有冒犯的地方,你大人有大量,別和我一般見識,求你告訴我,我兒子怎么樣了?啊?我求求你了!”她掙脫了丈夫的手,幾步跑到楊朔銘的面前,撲通一聲的跪了下來,剛要叩頭,楊朔銘閃電般的出手,扶住她的肩膀,將她從地上一把拉了起來。

  看到楊朔銘的動作,那位徐隊長的眼睛里突然亮了一下。

  “不瞞夫人,我當時是被匪徒關押在另一個房間里的,我逃出來時看到四名匪徒抓住了黃小姐,我殺死匪徒救下黃小姐后便急忙逃離了那兒,并沒有見到其他的人質。”楊朔銘說道。

  聽了楊朔銘的回答,龍夫人默默起身,回到丈夫身邊,開始抽泣起來。

  “他們想來還是平安的,因為土匪綁票的目的是為了要錢,贖金不到手,他們是不會輕易撕票的。”一位姓董的鄉紳說道,“雖然這位楊先生為救黃小姐殺了他們幾個人,但事情還有轉圜的余地。”

  “只怕未必。那賀黑驢一向心狠手黑,一下子死了六個人,他是不會輕易干休的,也許會殺幾個人質泄憤。”那位徐隊長突然冷冷地說道,“如果死的是一般的小嘍啰,也許問題不大,但如果死的是他賀黑驢的親兄弟,那可就說不準會發生什么事了。”

  “怎么知道死的不是一般的小嘍啰?”聽了徐隊長的話,黃侍堯吃了一驚,立刻問道。

  “因為被打死的匪徒當中,有人使用的是真正的洋槍。”徐隊長淡淡的答道。

  聽了徐隊長的這句話,鄉紳們的臉色全都是一變。

  “出了這等禍事,都是你們保安隊無能!”龍夫人的丈夫大叫了起來。

  “龍老板說這樣的話,可是有些虧心的哦。”徐隊長喝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們保安隊本來就沒幾個人,既要維護地方平靜,還要派專人護送你們這些家的子女去城里上大學。你們平日里光想著地方太平,該出錢的時候一個大子兒往外拿都費勁,保安隊到現在一大半人用的都是獵槍,這一次我們保安隊一下子死了八個弟兄,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這撫恤金還沒有著落呢!”

  徐隊長此言一出,鄉紳們立刻都閉上了嘴巴。

  從他們的談話中,楊朔銘已經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徐隊長說的是,這一次苦了保安隊的弟兄,我黃侍堯在這里道一聲對不住了。”黃侍堯說道,“從今往后,保安隊的事,就是我黃某的事,待會兒我就著人把今年的份子全送過去。”

  “我們那邊兒暫時先不用急,您老先和大家核計核計怎么把娃娃們弄出來吧。”徐隊長說道,“現在想要贖他們,怕是要多花點銀子了。”

  正說話間,吳管事突然急匆匆的從外面走了進來,來到黃侍堯的身邊,湊到他的耳邊輕聲的說了幾句,黃侍堯的臉色立刻陰沉了下來。

  “他馮家既然心里有了這個疙瘩,一輩子怕是也難解開了,你現在就去夫人那里告訴一聲,然后把聘禮退了吧!”

  聽了他的吩咐,吳管事顯得有些猶豫,還想再勸說一下,但黃侍堯卻堅決地揮了揮手,吳管事沒有再說什么,而是躬身退了出去。

  “我聽徐隊長說,楊先生是留日的高材生,這一次是來江西旅游考察來了。”黃侍堯的神色又恢復了平靜,將目光轉向了楊朔銘,“不知楊先生對眼下的時局有什么看法?”

  聽到黃侍堯突然把話題轉到了另外的方面,客廳里的人們都是一愣。

  楊朔銘也有些奇怪這個老家伙怎么會突然把話題從綁票轉到了時局方面,但他表面上卻不動聲色的說道:“戰端一開,所謂的‘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到頭來,受苦的可都是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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