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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章 泥馬現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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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春正文五十二章泥馬現象(上)戴小樓大明春  正文五十二章泥馬現象(上)

  金秋十月,丹桂飄香。

  乖官一身儒衫,腰佩村正,騎在小白馬上,大頭一身青衫,高幫鞋子,腰間很臭美地扎著一根豬婆龍腰帶。這腰帶雖然只是用豬婆龍腹部的皮硝制,是顏船主腰間那根腰帶的下腳料,卻也名貴非常,是小倩得的賞賜,顏家把她的衣裳頭面首飾全部送到鄭家,這根腰帶也在其中,她本打算送給自家少爺的,乖官就笑著對她說讓她去送給大頭,結果大頭得了這腰帶,再一聽說是龍皮所制,笑得臉上綻開花朵一般,沒口子小倩姐姐長小倩姐姐短的,她從大頭嘴巴里面隱約聽了些《大興縣兩尸三命,鄭乖官勇割雙頭》的故事,故此知道了單管家父子兩人為何看自己眼神總有些奇怪,這才明白少爺讓自己送腰帶給大頭的緣故,算是抬舉自己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心里頭感動的很,覺得少爺肯為一個小丫鬟如此上心,真是一個值得讓人托付的,卻搞不懂為何跟小姐總是對不上眼。

  大頭牽著馬韁走在前頭,時不時去摸一摸腰間那豬婆龍的腰帶,美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乖官看他那模樣,忍不住好笑,轉頭看這寧波城外炊煙渺渺。

  江南的城鎮有個極顯著的特點,城池很小,不像北方,偌大的城池把所有民居都包進去,依靠城墻就可以抵御侵略者的入侵。而江南的城池也有特色,大多都是梨形城桓,這是因為江南多山多水,必定受到山水的限制,因此形狀不規則,而北方城池大多數都是四四方方的。

  寧波古城已經有數百年之久,很多地方都早已坍塌,前朝蒙元時代元庭又不許南人筑城,等朱洪武開國,由于大明是從南往北一路打上去的,因此大明開國,南方底定,根本沒有筑城的需要了。

  這事實上也是嘉慶朝江南倭寇橫行的一個原因,大多數城鎮連個堅固齊全的城桓都沒有,老百姓怎么去抵擋如狼似虎的倭寇。

  像乖官和大頭從桃花塢一路行來,人煙逐漸稠密,遠遠看去,城門倒是似模似樣的有幾個,城墻,卻像是被狗啃過的燒餅,有將近千年歷史的內城倒是像模像樣,每隔個幾年,寧波府都要修繕一下,這也是整個大明為數不多的有內城的城市,還是唐朝開元年間建的,如今寧波府衙門所在就在內城里頭,此外還有一些官宦人家,豪商大戶也居住與內城。

  乖官和大頭緩緩行在路上,遠遠的,能看見靈山保國寺,依稀還能聽見和尚們撞鐘的聲音,大頭指著那邊就問,“少爺,那個和尚廟是什么地方瞧著有點兒像是咱們順天府的潭柘寺,就是山有點矮,像個小土丘。”

  潭柘寺就是送《永樂御制神僧傳》給鄭國蕃并且說[小施主前世宿慧,和尚投胎,不如從了老衲罷]的和尚所在的寺廟,始建于西晉,永樂皇帝建紫禁城就是仿的潭柘寺,永樂大帝就是山寨的創始人,山寨無處不在。

  乖官哪兒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寺廟叫什么,不過這官道上往來行人很多,旁邊有個行人看乖官主仆二人都十分氣派,聽口音像是天子腳下出來的,就順口說道:“這位小官人,那山叫做驃騎山,寺名保國寺,香火鼎盛,而且求簽頗靈驗,你家小相公若是要問前程,去保國寺求一簽,倒是十有八九靈的,就是,香油錢貴了點兒。”

  “那么點兒小土坡居然也叫驃騎山,若驃騎大將軍知道,一準兒氣得從墓里面爬出來。”大頭看那小山丘不氣派卻叫驃騎,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旁邊那好心人一噎,忍不住在心里頭怪自己多嘴。

  在馬上對那位行人點頭微笑道了聲謝,“家仆無禮,請不要見怪。”那行人連說不敢,說小相公客氣了,說著,卻是放慢腳步,走到后頭去了。乖官扭頭就對大頭說:“再亂說話,下次不帶你出來了。”這小子有些口沒遮攔,是要好好給他上上規矩了。

  單思南哦了一聲,怕在官道上被少爺呵斥,這人來人往的,未免丟面子,于是低著頭牽著馬就往前頭走。

  往前頭走了一截路,人口愈發稠密,乖官就下了馬,讓單思南牽著馬跟在身后,尋人問了問路,那人一聽這位小相公問哪里書坊最多,就指著保國寺說廟前頭一條街,全是書坊。

  乖官道了謝,緩緩往保國寺方向而去,這時候正是上午,又是秋高氣爽的時節,路上很多人看著就是往保國寺上香去的,果然如人所說香火鼎盛。

  自然,乖官是不想去燒香拜佛的,萬一又被什么白胡子老和尚一把拽住來一句[小施主前世宿慧,不如從了老衲罷]那才真的冤枉。雖然說,他自家明白自家事,穿越這個現象,用佛家的話來說,恐怕還真就是前世宿慧,歷史上很多高僧,明明不識字,可開悟以后,寫詩作偈語頭頭是道,實在只能用生而知之來形容。

  兩人一路走去,路上不少上香的大姑娘小媳婦,看乖官唇紅齒白,雙眉直插入鬢,腰間佩著華麗的寶劍,身后還跟著牽白馬的小廝,忍不住就要多看兩眼,一路行來,衣裳上頭也不知道沾了多少眼珠子。

  幸好乖官倒是已經習慣被人注視,也不大在乎,到了那保國寺前面,只見往山上去的一頭人頭攢動,無數上香的求簽的,男男女女各色人等,而另外一邊,則是瓦檐連綿,兩丈多寬的青石鋪就的路上往來的多是長衫人物,兩邊房屋一家接著一家,對著街撐起布挑子、布棚子,下面都是擱著木板,各種各樣的書本就那么鋪在上頭,有些鋪子門口,刻工們就直接坐在凳子上低頭專心雕刻。

  大頭[嘩]了一聲,“少爺,好多書坊,比咱們大興多的多了。”

  乖官心說南北文風差異豈是說著玩的,就往那邊街上走去。

  兩人慢慢走著,來回看了一圈,乖官就挑了一家看起來最氣派最大的鋪子,那鋪子門面足可三人并排進出,抬頭看去,上頭掛著一幅匾額,付梓堂。

  他讓大頭在外頭等著,抬腳走了進去。

  里頭看起來像是一間書店,空間十分之大,幾排擱著木板的柜子,一條柜子上頭放著各種時文,這些類似后世高考習題的玩意兒歷來是賣的最貴的,永遠不愁沒人買。另外一條,上頭放著各種講史演義故事,還有些邸報抄錄等等,這些是賣給那些老書蟲的,大多是一些不得志的文人,又或者是看書多年,對才子佳人書或者平話演義之類已經不屑一顧,要鉆故紙堆自己尋找喜歡看的書。

  最外頭,則是各種暢銷的數目,譬如《春夢瑣言》《懷春麗集》《隋煬帝艷史》《則天皇闈秘史》這種一看就有花頭有貨色的,還有描述家族破落子弟,結果被官宦小姐看上,小姐贈金后花園的,要么就是流落海外,得了龍王珍寶,發家致富的,種種不一而足,總之,這些都是賣給那些打發時光的人看的,用高夫子的話說,就是[只好算識得字,不好算讀書人],這個龐大的識字人群是購買觀看這類書籍的最大買家,書坊主們眼中的金主。

  乖官背手仔細看了看,有一個門通往后頭,想必后面是雕版刻書的工匠所在,有幾個秀才打扮的在里頭講史演義邸報柜臺上挑著書,再里頭去,有年紀不過十來歲的也有年紀大的足可以做爺爺的,人數怕有二三十個,在時文柜臺邊來回晃悠挑選,有個五十多歲的,身上長衫破得漏風,依然捧著一本時文在那兒看著,眼睛都要湊到書里頭去了,這些都是有童生資格但沒正式考上秀才身份的,不管你年紀大小,哪怕八十歲,沒考上也只好叫童生,這些人都巴望著從時文里頭看到出路。

  而最外頭,各色人等不一,有穿短衫看著就像店鋪小二的,照樣捧著一本《則天皇闈秘史》看得津津有味,有秀才打扮但衣冠豪奢的,拿著《春夢瑣言》看得滿臉猥瑣的笑容,甚至有那看起來就是富家小姐身邊還帶著丫鬟的,也混在人群里頭,瞧見有新問世的才子佳人書,一把捧在懷里頭就不肯放下,仔細看了兩句,立馬兒讓丫鬟拿著繡著花熏著香的荷包去付銀子。

  泥馬,果然是癡呆文婦的錢最好賺。

  乖官一圈轉下來,主意到房間一角柜臺邊,有個穿道袍的老者,捧著茶,正和另外一個穿儒衫的老先生說話。

  “元一我兄,你這付梓堂看來生意大好啊”說話的道袍老者一臉清癯,頜下微須,捧著茶盞輕酌一口后說到。

  “哎比不上大木兄你的忠正堂啊”另外一位老先生捧著茶盞,臉上似有得色,說話的老先生是他的兒女親家,三大刻書世家傳人,兩人雖是數十年好友,但他一直有和這位好友競爭的念頭。

  “兩位老先生,請了。”一個美少年走過來,彎腰一個肥喏,慢慢起身抬頭,眉目俊朗,叫兩個見多識廣的老頭子也忍不住暗贊一句,好一個俊俏小官。

  說話的自然是鄭國蕃,他在旁邊看了好久,才確定那臉色紅潤的儒衫老頭是這里的店主,另外一個穿道袍的清癯老者似乎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不過聽說話,似乎已經不在意功名了,不過舉手投足間,還是有一股子文人氣度。

  鄭國蕃先寒暄請教一番,這把懷里頭的白娘子本子拿出來遞過去。

  不得不說,長相好的人做任何事情總要占點便宜的,換了別人,十來歲的小毛孩子,拿個本子說自己寫的,兩個老先生說不準看也不看,這倒不是以貌取人,實在是人情世理。

  那位虞玄虞老先生作為主人,又是這付梓堂堂主,既然搶先接了過來,隨便看了兩眼,眼神一凝,一疊聲喊來伙計,“快去快去,把昨兒順天府發來的《繡像足本倩女幽魂之聶小倩》拿過來。”

  那伙計得了店主吩咐,扭頭去取了書來,“老爺,這書還沒上架呢”虞玄虞老先生接過書,也不說話對他揮了揮手。

  一直默不作聲的乖官一看,心里面舒了一口氣,感情《聶小倩》已經發貨發到寧波了,這就好,估計不愁賣不上價錢了。

  兩兩前后對照了一番,看了大約萬把字,這位付梓堂堂主咂嘴噠舌,緩緩合上手上的稿子,“書不錯,可是小秀才你的師友所撰么若想賣,老夫出五兩紋銀。”

啥五兩紋銀  看著這臉色紅潤富富態態細瞇著小眼的老先生,乖官真恨不得一拳轟到他老臉上去。

  臥槽泥馬勒戈壁,果然,讀書人的厚臉皮真是無下限的啊即便是那個乖官覺得蠻小氣的德藝坊坊主趙蒼靖,第一次看《聶小倩》也開價十兩銀子,這位倒好,一張嘴,五兩。

  所以,乖官當下臉色就變了,伸手過去拽了自己的書稿,“老先生說的好笑話,我以后要是寫《笑林廣記》的話,一定請老先生說兩個。”

  乖官這話,不軟不硬,不卑不亢,話里頭隱隱點出自己是書的作者,還暗中隱射諷刺了這位虞玄虞老先生。

  “小兄弟,不急不急。”這老先生嘴上說不急,一起身,把茶盞都打翻在了柜臺上,伸手一把拽住乖官,“可以商量,可以商量嘛”

  泥馬,有什么好商量的,越是讀書人轉行做商人,所謂儒商,越是扣屁眼嗦指頭的貨色,真是沒一個好東西。

  乖官根本不想跟這位商量,寧波這么大,外面全是書坊,我還不信了。伸手去扳開這位虞老摳門的手指頭,“老先生,我想我們商量不到一起去。”

  他說完扭頭就走,后面那位一直沒說話的道袍老者突然開口,“小哥留步,老夫熊大木,忠正堂堂主,能否一觀小哥的本子”

  這話一入乖官的耳朵,本來乖官不想搭理的,這兩個家伙一看就是一家人,葛朗臺的朋友還不是另外一個葛朗臺,不過熊大木三個字卻讓他腳步一頓。

  緩緩轉身,他說道:“可是寫《楊家將演義》《北宋志傳》《大宋中興通俗演義》《宋代君臣演義》《岳家將》《全漢志傳》《宋傳續集》的鐘谷子熊大木”

  泥馬渡江熊大木,名福鎮,字大木,號鐘谷子,忠正堂主,福建建陽三大刻書世家之一,泥馬現象發明人。

  這是一個寫小說的人無法繞過去的牛人,秀才出身,棄儒從商接手家族書坊刻書的生意,作為一個書坊老板自己動手撰寫講史故事,第一個在講史演義里頭煞有其事夾批[泥馬渡江],把神話當歷史寫進講史里頭,導致有明一代所有講史演義和時事演義通通成了笑話,后人稱泥馬渡江熊大木。

  你喜歡這位也好,不喜歡也罷只要你是搞文學創作的,尤其是研究明清小說的,這位就是你無法繞過去的大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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