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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〇章 哭哭啼啼呂梁山

  作為當朝右相,處理的事情都是實務,堪稱日理萬機。寧毅等人之前過來就已經注意到,這個下午來拜訪秦嗣源的除了他們,還有不少人都在偏廳那邊等著,這其中或許不少都是有品級的官員。寧毅如今對于秦嗣源這邊來說,已經是算得上幕僚的自己人。因此,說完王山月的事情,他還是將寧毅暫時交給了堯祖年、成舟海等人代為接待,自己則先去處理外面拜訪的官員。

  有關于密偵司花在梁山眾人身上的人力,擁有的情報,其實真正了解的倒還是身邊的這些幕僚,秦嗣源所掌控的,也只是大方向的事情。他離開之后,成舟海等人在書房里取了資料,與寧毅、堯祖年、聞人不二四人到書房外的葡萄架間坐下,這才算是開始給寧毅做正式的交底。

  至于秦紹俞,他在這種相對正式場合是插不上話的,秦嗣源目前也不至于將密偵司的機會交給那個侄子,因此眼下他便并沒有被叫來作陪。

  “早幾年秦相未曾復起之時,密偵司留下來的活動只在北面,因此對宋江這些人的掌握其實算不上夠的,如今雖然這邊著力盯了宋江、田虎、王慶這些人,但要說動用的力量,還是得通過軍隊,老實說,靠他們打仗,那是倒了八輩子的霉了,不是真的全不能打,但扯皮的事情很多,到時候…寧兄弟還是得先有個心理準備…”

  三人當中,堯祖年的輩分較高,聞人不二之前則在負責南方的事情,因此負責交代的還是那個說起話來似乎有些冷然的成舟海。這時候能夠給寧毅的是梁山水泊附近大致的情報,陳兵的地點、多少,之前官兵征伐的記錄,另外也配了幾幅地圖。

  “老實說,最詳實的情報恐怕還是得等寧兄弟去了山東,才能從王山月王學弟那邊拿到,眼下這些。也只能暫時有個概念而已…王學弟的情況。秦師應該跟寧兄弟說了吧?”

  “嗯,似乎說…性情有些奇怪?”

  “呵,寧兄弟過去就知道了。他性子有些偏激…畢竟家中遭逢過大事,但并不難相處。”

  說起王山月,幾人的臉上神色都顯得有些復雜,并非是戲謔的笑容。這倒讓寧毅暫時推翻了對方是同性戀的想法。他們老說對方性格偏激,但不難相處。難道是個樣子像偽娘性格卻耿直如張飛整天罵敵人粗口的人?如此想想,不免覺得有些古怪。

  交談之中,府中下人端來冰鎮的綠豆湯,風拂過院落時,葡萄架下倒是頗為陰涼,堯祖年與成舟海說些各處的逸聞趣事。倒多是圍繞如今規模較大的幾支盜匪而來,兩人皆是淵博之人,再加上聞人不二,各個話題說起來便頗為有趣,寧毅則喝著綠豆湯偶爾搭話,要說對天下局勢的了解,寧毅是比不上他們的,但當初在方臘那邊時多少有所了解。而且眼光在。偶爾說幾句也不至于脫離了重點。成舟海與堯祖年已經知曉他做過的事情,只當他不愿交淺言深。并不出奇。

  說著梁山的事情,隨后說起王慶、田虎這邊來,寧毅心中一動,倒是問了問呂梁一帶的情況。堯祖年搖了搖頭。

  “人不多,但那地方是很苦的。老夫早年曾去過那里,接近雁門關一帶有駐軍,情況就好些,但是往兩邊走,便三不管了。山很險,地不好,路難行,呂梁盜是很兇的,那里的人,不兇也活不了。遼人有時候打草谷,就會往山里走,他們倒也不純是為了糧食,遼人性情兇蠻,能在山里找到村寨屠了,便是勇士,打仗的時候,有時燒得漫山遍野的火,人和動物都跑不出去…我們這邊,有時候也會過去打草谷…”

  “我們這邊?”寧毅重復了一句。

  堯祖年皺了皺眉,顯然也有些不以為然:“嗯,打草谷的又不止是遼人,他們過來,我們過去,燕云十六州丟了以后,便是這樣了。互相不打大仗,但劫掠邊民是慣例。對此我當年是很看不過去的,但沒有辦法,軍隊把這當成是練兵養兵…能練出什么兵來。但殺了人,取了人頭,那是軍功,殺人以后,東西糧食都能搶來,至于女人,便不用說了…當然大部分這類事情還是針對遼人、牧民之流,這也算是能激勵士氣,不過呂梁山一帶的人,基本也是歸入這一類的…”

  “哦,是這樣。”寧毅點了點頭,大概能夠想象。

  “嗯。那地方畢竟沒人能管。人是有的,東西不夠,朝不保夕,便只能拿了刀搶。兩邊客商走雁門關,邊軍是要課以重稅的,有關系或者熟門熟路的,就改走呂梁,只要平安過一次,到手的便是暴利。邊軍幾度清剿呂梁,終究沒有效果,客商走山里,等若拿了邊軍手中的油水,而呂梁那些人,不會給任何人面子,遇上的,搶了東西,人也殺了,客商家屬若要哭訴,也只說官兵剿匪不力。到頭來,沒人喜歡他們。聽說有的大商戶,會暗中支持邊軍征剿呂梁,剿完一次,軍隊是不可能長期駐扎的,山里的匪人少了,他們就更加容易從呂梁一帶過去…”

  “呵呵。”寧毅笑了起來,葡萄架下的其余人,也都是搖頭苦笑,也不知道會覺得寧毅是沒心沒肺還是覺得他是做大事之人。不過,在場幾人確實都是做過大事的,許多事情就算非常不喜歡,也不至于會表現得義憤填膺。

  “所以邊關牧人不夠的時候,軍隊就往山里走,找些人頭充數。有幾個…大商戶,是專門靠走呂梁山發財的,他們被呂梁盜殺的人也多,會在軍隊那邊鼓動這種事情,呂梁山的人頭,拿過來可以向他們拿一份錢,軍隊拿了人頭,對朝廷說這是遼人犯邊,等于是…可以拿兩份賞錢…”

  “密偵司在那邊沒人嗎?”

  堯祖年搖了搖頭:“人手本就不夠,在那邊安排人也是沒什么意義的,他們在當地兇悍,但波及不到南邊來。倒是密偵司從遼金兩地傳過來的消息,主要會走呂梁,而不走雁門關。最近傳來的情報倒是隱約看見他們提了一下,有一支寨子在統和山中勢力,發展很快。他們不殺商販,而是以比例收取物資,提供來往方便,只是他們尚未完全打通南北道路…”

  成舟海道:“那個我倒也記得,那邊說,往后南北聯絡自這條路走,會方便很多。不過…恐怕做不長啊,一旦他們打通南北通路,也就是滅頂之時了。”

  堯祖年點頭:“這么大一塊肉,誰也不會坐視他們拿去的。以往他們分散在山里,居處不定,軍隊就算征剿,也總是無處使力。一旦做大,有了根基,旁人打來便躲不過了。這邊會打散他們,遼人那邊一場清掃,也會將他們打得干干凈凈,雖然如今遼人自顧不暇,但如今那田虎對這塊地方似乎也有些想法…邊關之地,終究不是人住的,那片地方,難得善終…”

  小木桌這邊的椅子上,寧毅偏著頭,拖了下巴聽著這一切,看來有幾分笑意。他倒不是在想眼前兩人說的這危機,而是關于之前陸紅提的事情。

  歡歡喜喜汾河畔,湊湊胡胡晉東南。哭哭啼啼呂梁山,死也不過雁門關。這是在認識陸紅提之前就聽過的詩歌了,他心中大概能夠理解殘酷是什么樣子的東西,但也是在堯祖年這樣說了以后,才能更確切地感受到這些。以往陸紅提口中說起的呂梁山,雖然有“人活得不像人”這樣的說法,但在她來說,有些輕描淡寫了。或許對她而言,因為習慣了,呂梁山也并沒有那么“過不下去”。

  但堯祖年說起這己方的利益糾葛,寧毅才更能清晰地看到那邊會是怎樣的一回事。

  年前在杭州,陸紅提千里迢迢過來找他,對于陸紅提可能想要將他帶回山上幫忙的想法,寧毅是能猜到的。但那時候寧毅知道自己走不了,他心中其實也并不愿意去到呂梁山上受苦,首先便輕描淡寫地做了暗示,到后來,對方也就真的沒將這件事情提起來。現在想來,對方希望有一個人能去山上幫忙的那種想法會有多迫切,他能夠感覺得到了。

  真有趣,她到最后,都沒有把事情提出來。

  那個女人雖然是在最殘酷的環境下活下來的,心地是不是太良善可欺了一點…

  拿了小冊子走人跟抓了本人上山,那種概念可是根本不一樣的。

  當然,寧毅此時倒也沒必要為堯祖年等人說的事情擔憂。利益是一切罪惡的起點,寧毅是最明白的,在他跟陸紅提的叮囑中,就曾提過不要冒進。陸紅提的寨子名叫青木寨,發展到一定程度,只會橫向擴張,外圍的各種山寨,盡量能夠控制但并不納入手下,如此一來,商戶從呂梁山過,仍舊是有生命危險的,但在陸紅提控制的范圍內,便成了一個相對安全的中轉站。有了對比之后,部分大商戶對于這邊也只會是好感。

  在這個階段里,許多商戶甚至還會支持青木寨的發展,希望他們能夠真正打通一條安全的來往呂梁的道路,但這個目標會被無限期的滯后。青木寨收取物資、援助后盡其所能的發展建設,增強實力,或許趁著金遼開戰、武朝也在旁邊蹦蹦跳跳的東風,就有可能在夾縫中掙扎出一條路來。當然,那也肯定是一個艱難的過程了,甚至比自己之前想過的,都要艱難許多倍。

  寧毅如此想著,忽然覺得若什么時候有空,該去呂梁山看看,不知道那位武藝高強的女俠,回到呂梁之后,如今怎么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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