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寧毅便在側面的房間里見到了陸紅提,她此時臉型顯得有些長,臉色蠟黃,看來便只是三十來歲的村姑模樣。不過寧毅從第一眼的氣質上便也認出了她來,她是易了容的,但一雙眼睛仍舊帶著令人安靜的靈氣,便是當初教了他破六道的內功又口口聲聲說是二流功法的女子。
見過之后,蘇檀兒也未拐彎抹角,問起兩人是否是舊相識,寧毅拱手行禮,笑著道:“師父。”這下倒是將蘇檀兒嚇了一跳,微微一愣之后斂起裙裾就要下跪,陸紅提眨了眨眼睛,隨后將她托住了:“別瞎說,我可收不了你當弟子。”
陸紅提雖然年級上與寧毅、西瓜等人也是相仿,但性子溫和,看來便要沉穩許多,她此時打扮成三十歲的樣子,也沒什么人會疑心。三人聊了幾句,蘇檀兒大概知道這女俠雖然不承認她與寧毅乃是師徒關系,但相公的功夫倒確實是她教的,這就得以長輩待之了。兩人若要深談,她便不好在旁邊,奉了茶之后離開,留下給兩人可以單獨說話的機會。
待到妻子離開,寧毅方才問道:“你這次過來是要跟方臘結盟還是什么?另外…檀兒說你被人追殺?”
陸紅提看了他一陣:“我專程過來找你的。”
“嗯?”
寧毅愣了愣,這個理由,倒是的確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畢竟呂梁過來千里迢迢,只是聯系一個人,怎也不值得她這樣跑一趟。隨后,才聽陸紅提說起了理由。
“嗯…這一年時間,照你說的那樣,寨子經營得很不錯。事情是按照你之前說的那樣做的,我們跟兩邊的商戶聯系,讓他們可以從呂梁山借道。除了跟打仗有關的物資,其余都可以過。今年要打仗了,但各種貨物反倒更加緊俏,我們按照市價抽成。報酬換成鹽、鐵、糧食,讓熟悉的商戶事先帶著。我們也跟附近的幾個寨子打了招呼,他們給我們過,我們出人出力,分些東西給他們,呵,之前要說服他們。還真費了些力氣…”
寧毅之前給他設想的這部分東西,其實也就是純粹的商業運作,說起來其實是簡單的,陸紅提的寨子提供一條龍的呂梁山過路服務,由這邊出人,全程跟隨,保證安全,也由這邊出人與一路上的幾股勢力協調。給他們一定的分成。以往呂梁山的情況其實是相當混亂的,窮山惡水小路難行,商販們冒著生命危險過山。路上被搶,遇上講點規矩的,交個保護費也許能過,遇上哪個寨子餓得急了,殺了人搶走所有貨,是常有的事情。
問題在于這樣的情況下,一個個的寨子也未必能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沒什么商戶會走這條路就為販點糧食。你搶了一車布,想要跟外界換成糧食,就一定會被狠宰一刀。到頭來,收益其實也相當有限,加上心不齊,被逼上山的人自覺再無前途了,又往往得過且過好逸惡勞,本著逍遙一天是一天的態度。大家反倒都過得窘迫。
現代的商業運作并不會直接的優化生產,但它首先會協調分配往良性發展。以前敢進山的糧商是一定要賺好大一筆的,如今陸紅提只是按照市價,讓想過的熟悉商戶稍帶上足夠過路費的鹽鐵、糧食就行,一條龍的安全服務也能讓商戶更樂意于幫助陸紅提。而在其它的寨子,他們不出人不出力,當然不能拿大頭,但即便分的小頭,也比以往的收成要好,大部分的人,終究還是覺得這邊挺厚道的。
在一個混亂的體系里只要形成了系統,有了規矩,就一定會有利潤。當然,這樣的事情不是沒人眼紅,但一年的時間在這種生意里不過是個開端,被警醒的人還不多。而即便別人想做,一時半會也做不了,若前面說的,上了山的人,不是什么勤奮努力的人,他們往日里努力也沒有方向,不過是得過且過了。要維持一條走私的通道,協調各方面的人物,花大力氣掌控山里的動靜,其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對于參與到事情里來的人而言,等同于朝九晚五的上班甚至還加班了,在平日毫無拘束逍遙慣了的這些山匪來說,誰愿意每天上班啊。
能真正把事情運作起來,還得依靠陸紅提在寨子里做的各種思想工作,憶苦思甜啦,講故事啦,甚至還“救”了一家唱戲的人,每七天固定在寨子里表演一出戲。寧毅當初說這些,不過是將商場運作、公司文化、制度指標這些東西化用其中,陸紅提一開始動手,其實還蠻艱難的。但一切結合起來之后發揮的效果,顯然也超乎了她的想象。
當然,在這其中,重要的自然還有武力一項,想要讓一路上所有寨子的人都齊心,不起幺蛾子,單靠利益和協調也不可能,這期間,必然是打過架見過血的。但無論如何,聽起來這項事業,還是在陸紅提的手底下基本成型了。
“…田虎那邊一直還對我們伸手,三月里他請寨主們議事,去的有七個寨主被殺了,那些寨子大半投了田虎,但好在我們這一路暫時還未波及到,反倒有些人不服的,過來投了我。這幾個月來,寨子就越來越大了,田虎暫時應該沒有對我這邊動手的意思,我聽說,他覺得我們這邊只是些做生意的人,反倒有點看不起。不過你以前也說過,寨子如果一下子變得太大,那個…思想工作跟不上,也會非常麻煩。梁爺爺也說是這樣,然后讓我南下江寧來找你。”
陸紅提說到這里,看著寧毅笑了起來:“原本是想要抓你回呂梁的。”
原來是組織發展到一個瓶頸上,接下來沒把握了,寧毅明白過來,便也笑了起來:“逼上梁山啊這是…”
“不是逼你上梁山,是上呂梁。”這時候逼上梁山自然還沒什么特殊意義,陸紅提一本正經地糾正,“不過我去到江寧,聽說下面方臘當皇帝了,你不在蘇家,我就去了你的那個紅顏知己,叫做聶云竹的家中——原本你叫我傳過信,我還記得地方,看她當時的狀況,我還以為你死了,后來現身詢問,知道你困在了杭州音訊全無,我才繼續南下。”
寧毅想了想:“她怎么樣了?”
“就是擔心你,還有那個元錦兒元姑娘,挺有意思的。”陸紅提笑了笑,“我說了會護你周全,差點把河對面一棵樹打倒,她們才放下心來。我到了湖州之后,又聽到了你的消息,當時暗中找到了你家娘子,盯了一段時間,看見她準備南下,我便在路上故作被人追殺,請她幫了個忙…跟她一起,總是更容易找到你一點,另外,原本也是打算讓你欠點人情的。”
寧毅點頭:“感激不盡了。”
陸紅提只是笑著:“杭州這邊,你涉入如此之深,什么時候能走?”
“我也算不清,不過你別劫我啊。”寧毅交叉了雙手,“我給你做一個詳細的五年計劃吧,呂梁山我暫時大概去不了,杭州這邊事情以了,我得上京,如今武朝局勢水深火熱,我與右相認識,大概要去幫幫忙。”
“你…要去當官?”陸紅提皺了皺眉頭。
“當幕僚吧,也許幫忙做點后勤工作。”
“…如今金遼在打仗,武朝哪有水深火熱之說,朝廷…真的想趁機破遼,收燕云十六州了?”
雖然是個山匪,但陸紅提對武朝的情況其實還是挺關心的,寧毅卻只是笑著搖了搖頭:“沒可能的,金滅遼滅定了,遼國是已經老了的狼,金國是一只老虎,我們現在怕的,是這只老虎把狼殺了以后,發現下面還有一只羊,又繼續殺下來。武朝沒有實力,又老想做空手套白狼的縱橫家,怕的是最后國都要亡…”
“嗯。”陸紅提理解著這話,點了點頭,“那…你說的五年計劃是…”
“有空的時候,給我講講呂梁的情況,你們周邊的…所有詳細情況,到時候我們兩個再做一套或者幾套的計劃,看往后怎么辦。不過,大致的方向,目前倒是可以想象的。”寧毅斟酌著,笑起來,伸手隨意比劃了一下,“加強自身對周邊的控制,依托呂梁山,做走私,把你們那邊發展成一個走私的中轉站或者說自由港…呃,就是讓走私的商人可以在那里住,在那里做出一個市場來,提供保護,提供秩序。”
“…北面的鐵器、戰馬,允許往南邊運,南邊的奢侈品運去北邊。咱們實力稍微發展一點,劫遼人那邊的東西、殺遼人商販,將東西在呂梁山進行拍賣,可以跟田虎做生意,賣武朝、遼國的東西給他們,同時跟武朝做生意,如果有什么遼人的首級啊,軍隊的鎧甲啊,賣給武朝這邊的軍隊,你們之前不也跟遼人打過嗎?人頭估計就浪費了,這個肯定很賺。最后如果能建成一個中立的三不管小城是最好,但目前,基本可以想一下這個方向…”
當當當當,我又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