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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一章 暗涌

第一二一章暗涌  城門關閉之后,秦老最近一段時間也都是呆在家中,出門不多,偶爾會有諸如康賢等老朋友過來聚聚,倒也不可能如以往下棋那般頻繁。今天寧毅與聶云竹過來,時間已是下午,迎在客廳里稍許交談之后,寧毅與秦老在書房外的院子里走走聊聊,聶云竹則被蕓娘以及秦夫人叫了過去,她們大抵都已經知道了云竹的事情,噓寒問暖的,頗為親切。

  先前讓聶云竹認秦老為義父的打算只是由寧毅提起,秦老與聶云竹之間還未正式挑明,因此這時也是由寧毅說起這事比較好。

  因這事情出現的一些問題,寧毅自然不可能說與自己與聶云竹無關,當然,他也不會認為聶云竹有什么責任。事情難說對錯,但既然發生了,處理掉,不給人添麻煩才是正道。好在秦老也是明白人,當寧毅將上次發生在燕翠樓的事情大概說出來,他也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并且明白對方為什么會提起這些。

  不過,沉吟半晌之后,他倒也沒有立刻對此表現出態度來。

  “今年水患,上游災情規模,已有數十年未遇了。江寧一帶雖已閉城,但比往年倒還顯得平靜,立恒可知為何?”秦老頓了頓,“江州一地,雖然災情嚴重,但此時收容組織無家可歸的災民已有二十余萬,人數還在不斷增加,可…據說秩序井然,未有疫情發生,另河東道因黃河決堤而受災的汾州、晉州等地,這邊郎州、歸州,也都在妥善做后續安置,若在以往,此時恐怕疫情已起,難以控制了,今年雖然也有疫情,卻被一些秩序好的州縣隔開,并未持續蔓延…”

  “喔。”聽秦老說起這個,寧毅點了點頭,自從城門關閉之后,外面的信息難傳進來,寧毅也不怎么關心,聽他說了,才大概知道江寧以外的這些事情。

  “江州、汾州、晉州、郎州、歸州等地,大多用了或是參考了立恒的那些方法,雖看來簡單,但效果甚好,我最近便在思考其中道理。但無論如何,數十萬人因立恒而受惠。立恒今日過來,卻只是與我談些名譽小事…”

  秦老笑起來,寧毅卻也搖了搖頭,笑道:“歸,原本占點便宜,秦老你不拘小節,答應了是人情,不答應也是道理。有了人情之后,若再得寸進尺便不好了,秦老你可以不在意,我卻不能當成理所當然的,這才是做人的道理。此事倒也難說對錯,但現實畢竟是現實,各種問題,若再添麻煩就不好了。最主要的倒不是我過意不去,而是云竹覺得過意不去…”

  秦老點了點頭,隨后倒也并未說話,過得許久,兩人在書房擺起棋盤,老人方才說道:“前些日子,聽明公說起你與李頻的那番談話。立恒近日與明允可有見面?”

  寧毅搖了搖頭:“最近事情蠻多的,不過他找了一對古靈精怪的姐弟過來找我拜師。呵,沒見到也好,聽陸兄說見面時說不定會罵我一頓…”

  “呵,是周雍家的那對姐弟了,可造之材,只是身份所限,將來真想要做些什么,恐怕也是不易。”秦老笑了笑,舉起一顆棋子,隨后頓了頓,“倒也是因為立恒此番說法,我曾與明允討論數日,之后聽說了蘇府之事,明允說得復雜,立恒心中可有數了么?”

  “應該能解決吧。”

  寧毅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隨口回答,秦老看了看,隨后終于將棋子落下:“如此便好。那李頻既是你好友,我聽明允說起,也頗有才華,他若上京,我倒可代為修書一封,為其引薦。”

  “如此我便替德新多謝了。”寧毅笑起來,“對了,那吏部侍郎傅英,以前不會是跟你一伙的吧。”

  “胡說八道的小子…”秦老笑罵,隨后卻也嘆了口氣,“那李頻中選之時我已辭官,不過傅英確是我當年提拔上來,此人性子有些偏,但做事還是不錯的。在某些事情上,黨同伐異之舉朝中也是常見,我倒也無法多管。聽明允說李頻當日策論正好與傅英欲行的加俸之策相左,言辭激烈了些,士子嘛,本是如此,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文章每年都有,誰知道傅英的反應也如此激烈,估計是被些政敵當面諷刺了,嘿,這種事…”

  從頭到尾,秦嗣源并沒有再提起寧毅那日與李頻的說話,兩人下了一盤棋,只是說些瑣碎小事,當然也有外地的一些情況,寧毅與聶云竹告辭離開之時,天色已近傍晚。雙方都沒有再提對“義女”這件事的態度。

  “立恒…已經說了嗎?”回河邊小樓的路上,聶云竹輕聲問道。寧毅點了點頭:“說了,不過人家沒點頭,也沒搖頭。”

  “嗯?”

  “呵,秦夫人她們對你挺好的吧。”

  “嗯,挺好的。”云竹笑著點頭,“就是怕反過來牽累了她們。”

  “往后當成親戚走走吧,不用刻意認些什么,過段時間,也就水到渠成了,都是些好人,當朋友什么的也成。”

  “…嗯。”云竹想想,點頭,“蕓姨娘讓我明天陪她一塊上街買東西,讓我帶上錦兒一起。”

  “挺好的。”

  將云竹送回了家,寧毅準備回頭時,那邊方才開口,將他叫住了。

  “立恒,蘇家的事情…”云竹望著他,想了一會兒,方才找到詞語,“一定可以做好的。”

  寧毅愣了愣,隨后笑起來:“放心。”

  他一路回到家中,已經是吃飯的時間了。

  之后,時間漸漸進入八月,這是嚴肅、紛亂,看來卻又平穩如昔的一個月,除了一些真正有心、有頭腦的操盤者,或許很少有人能看清楚這個月里江寧的織造業中到底發生了一些什么,那些涌動的暗流,到底有著怎樣的軌跡。

  城門已閉,日子還得如常地過下去,看起來似乎每一天都與往昔并無二致,工作的工作,生活的生活,青樓之中依舊夜夜笙歌,城市內外的災民則已經過得愈發窘迫,若非外面幾個州使用了新的災情調控方法為這邊減輕了壓力,恐怕如今這座城市的壓抑感會更加嚴重,當然,即便嚴重,那也只是在普通平民的層面能感受到的東西。

  織造局的皇商事宜,將在八月下旬,第一次浮出水面,據說到時候會有一次織造業的集會,以慶賀這次賑災得力的名義做一次慶祝,然后讓有意的商戶拿出布料來,獻于皇室。決定已經做下,但消息只在私下流動,譬如說要慶祝賑災得力,各位商戶們肯定也得拿出實際行動來施舍了足夠的粥飯、為官府分擔了壓力才行。

  以往接下皇商的幾家商戶自然不會放棄,而蘇家、薛家、烏家對皇商表現出來的意向也帶動了部分中型商戶,將最近織造業的局面弄成了一片渾水。這其中,雖然蘇伯庸癱瘓,蘇檀兒臥病,但蘇家表現出來的氣勢仍舊是最強的。而在七月底,蘇伯庸的傷情穩定下來,公開之后,蘇老太公的奔走和各種關系終于奏了效,那刺殺蘇伯庸的兇犯陳二供認,的確是受了指使才來刺殺的蘇伯庸,蘇家害死他妻兒滿門的事情,純屬栽贓。

  陳二背后到底是誰,無法查得出來,因為他也不知道。但壞的名譽被洗刷之后,無疑令得蘇家拿下皇商的籌碼又有了增加,大房的掌柜、管事們士氣大振。二房三房則相對沉默,就算蘇家被坐實逼死人全家,外地生意要受到影響也是有限,反倒是皇商首當其沖,如今老太公反倒在給皇商開路,莫非今后蘇家真的要由蘇檀兒來掌舵?

  情況紛亂之中,誰也看不清八月底會變成什么樣子。二房三房看來平靜,薛家、烏家以及其它一些商戶也在以各自的方式競爭著皇商,談生意,找關系,背后的陰謀、算計什么的,明面上一件都沒有出現。在這期間,寧毅也如以蘇家大房暫時的掌舵人身份,開始溶入江寧織造的這個大家庭。

他參與了一些應酬,當然也認識了一些人——以往是書生身份,就不必參與這些事情,如今蘇檀兒既然臥病在床,他也就有些必要的應酬需要參加。這期間最重要的大概要數七月底的那次織造行聚會,這是每月都會有一次的集會。因為在江寧,織造行也有它們自己的行會,行首便是如今身為江寧布業龍頭的烏家  這期間,寧毅倒也見到了烏啟隆烏啟豪兩兄弟的父親烏承厚,作為行首,這也是一個看來謙和而有威信的中年人,也特地找寧毅談了許久:“大家份屬同行,雖是對手,也是良師益友,一向以來,哪家哪戶若有貨物一時不到位,旁人都會伸出援手,這便是交情。立恒賢侄才名我早已聽聞,此次皇商之事,蘇家勝算頗多。薛家的些許言辭,賢侄不必放到心里去…”

  他之所以說這些,大抵也是因為薛家與蘇家早有嫌隙,據嬋兒娟兒說,每次也都是烏家從中調停,這一次見到薛進與薛延的父親薛盛,那邊倒也是有些不冷不熱的,倒是薛延對寧毅態度不錯,特地找寧毅吃了頓飯,為上次的事情道了個歉。

  另外還有陳家的陳滌新、呂家的呂天海等等等等,近一個月的時間下來,寧毅大概知道了江寧織造業的整個輪廓,而這些織造業的人,大概對他,也有了簡單的認知。

  才學肯定是有的,第一才子嘛,但書生進到商行里來,明顯也有些無所適從。雖然參與的應酬不多,但說話有風度有氣質,但也有改不掉的書生氣。蘇家有難,這位入贅的男子明顯想要幫把手,然而沒有經驗的事情就是沒有經驗,一個月下來,他其實一件事都沒有做成。

  而事實上,于何方那邊擺了個烏龍之后,他做了的事情,總共只有兩件。

  第一件是他談成了一筆生意,這原本便是一筆沒什么懸念的生意,但既然是寧毅簽了字,當然得套在他的頭上。這事情沒什么好談的,但總算是一件事。而另一件,他在絞盡腦汁之后,對其中一家商鋪做了一項改革。

  當時在眾人眼中,寧毅似乎是很有自信的,他絞盡腦汁想了好些天,然后制定了一些規條,然后讓其中一個店鋪里的伙計先用。為此他將這幫伙計培訓了三天,當顧客進店得時候說“歡迎光臨”,然后規范了一些用詞用語,加上了許多看來很專門的名詞。不過這個改革也只進行了三天,因為他們把顧客嚇跑了很多,因為讓人覺得局促。

  于是,這項書生式的改革就這樣遭遇了失敗,淪為江寧織造的一項笑談,寧毅似乎也受到了打擊,此后除了每天固定的巡視,就不再做多的動作了。

  這期間他也見到了賀方,當然,并沒有就皇商的事情談得太多,他也隨著幾個掌柜去攬生意,跟一些織造局的官員見面,不過倒也沒有起到什么大的作用。以往有的人感到他不會這么簡單的——例如薛進,在二十余天過后也就失去了多的興趣,因為很簡單,一個書生進入商界,原本就該是這個樣子。

  在皇商的事情上,這家伙是起不到什么作用了,或許根本是個幌子。而在這之后,無論是誰都沒有放松警惕,因為蘇家的這幫掌柜們,一直都在寧毅的表演之下不斷運作,將皇商的呼聲推到了最高。

  沒有什么陰謀算計,這期間,蘇家一直在以無比光明正大的陽謀方式推進著拿皇商的進程,薛家也好、烏家也好,對于這樣的事情根本毫無辦法。因為歸根結底,蘇家做了好幾年的準備,他們卻沒有,底蘊一薄,至少表面上,就只能落在后頭。

  而在這期間,周佩與周君武兩姐弟,則常常來到蘇家的布行之中等著寧毅過來,漸漸的也有了稍顯古怪的相處方式…

  看來平靜、枯燥、緊張而單調的八月,就這樣漸漸去向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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