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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二〇章 少年初見江湖路

  夜空上是流淌的銀河。

  夜色下,偏僻貧瘠的小山和村莊,村莊老舊,房舍院落雖不多,但處處可見人活動留下的痕跡,顯然村人已在此生活許久。山坡上一間寺廟則顯然是新砌起來的事物,紅瓦黃墻,在這荒僻的山村間,是不容易見到的顏色。

  子夜時分,一道身影搖搖晃晃地從山林里出來了,一路朝那寺廟的方向過去。他的步伐虛弱無力,行走之中,還在山坡上的茅草里摔了一跤,隨即又爬起來,悄然前行。

  這是一名半身染血、衣衫襤褸的少年人,腳下的草鞋破舊,鮮血結痂后的頭發也亂如蒿草,一雙眼睛里沒有太多的神采,看來與這鄉野山間隨處可見的村人也并無多大區別。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腰間懸著一把破刀,刀雖破舊,卻顯然是用于劈砍殺人的武者之刀。

  少年人悄然接近了寺廟,腳步和身形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他在院墻外摸索了片刻,然后悄然翻了進去。

  世道已亂,廟宇之中也并非全無警戒,只是與好應付的鄉人打慣了交道,守夜的僧人早在屋檐下打起盹來,少年摸索著過去,猶豫了片刻,然后直撲而上!

  破舊的刀子朝著僧人的脖子割下去,少年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和尚的嘴按住,將他壓在臺$∑長$∑風$∑文$∑學,ww↙w.cfw≥x.n≦et階上。片刻之后,和尚不動了,血腥的氣息彌漫開來。

  少年便朝著院子里的第一間房子摸過去,他挑開了門閂,潛行而入。房間里兩張床,睡著的和尚打著呼嚕,少年人籍著微光看見那和尚的脖子,一手持刀柄一手按刀背,切將下去,再用整個身體壓上,夜里傳來些許掙扎,不久之后,少年往另外一張床邊摸去…

  天空上星河流淌,星空下的寺廟之中,少年腳步踉蹌的連殺了幾個房間的和尚。到得后頭幾個房間時,才終于鬧出了動靜,打斗聲在房間里響起來,一名胖和尚衣衫不整撞門而出,他手中一根棒子,叫了幾聲,但小小院落里守夜和尚的鮮血早已溢出一大灘。

  后方少年沖出,手中還是那把破刀,目光兇戾形如瘋虎,撲將上來。胖和尚持棒迎上,他的武藝力道均比那少年為高,然而這樣單對單的生死搏殺,卻往往并不由此定輸贏,雙方才交手兩招,少年被一棒打在頭上,那胖和尚還不及高興,踉蹌幾步,低頭時卻已發現胸腹間被劈了一刀。

  胖和尚平日練武,也不是未有殺過人,然而群毆與放對終究不同,他原本自持武藝必能殺了對方,精神緊張間卻連胸口中刀都未覺得疼痛,此時一看,頓時愣在了那里。少年已再度沖上來,照著他頭臉劈了一道才又迅速跑開,繞到和尚身后又是一刀,胖和尚倒在地上,片刻間便沒了呼吸。

  那胖和尚的房間里這時候又有人出來,卻是個披了衣裳睡眼朦朧的女人。這年月的人多有夜盲癥,揉了眼睛,才籍著光芒將外間的情形看清楚,她一聲尖叫,少年沖將過來,便將她劈倒了。

  另一個房間里又傳出響動。少年神色焦躁起來,沖過去踢開門,看了一眼,房間里有女人的聲音響起,有女人叫了一聲:“狗子!”這名叫狗子的少年人卻知道寺中若再有和尚他便必死無疑,他去開了寺廟里剩下的一扇門,待看見那房間里沒人時,才微微松了一口氣,原來方才那胖和尚,就是這廟里最后一個男人了。

  先前的房間里有兩個女人沖出來,看見了他,尖叫著便要跑。少年回過頭來,他先前頭臉間便多是血跡,方才又被打了一棒,此時血流滿面,猶如惡鬼羅剎,兩個女人尖叫,少年便追上去,在廟門處殺了身形稍高一人。另一人身形矮小,卻是名十四五歲的少女,跑得很快,少年從后方將刀子擲出,打中那女子的腿,才將對方打得翻跌在草叢。

  這少女在草叢里爬,看見那惡鬼般的少年跑近了,哭著喊:“狗子,你莫殺我、你莫殺我,我們一起長大,我給你當婆娘、我給你當婆娘…”那少年走過來,張開嘴低吼了幾聲,似在猶豫,但終于還是一刀劈在了少女的頭上,將她劈死在草叢里了。

  將這最后一人劈死后,少年癱坐在草叢里,怔怔地坐了一陣后,又搖搖晃晃地起來,往那寺廟回去。這小小寺廟正殿里還燃著香燭,笑口常開的彌勒佛在這修羅場中靜靜地坐著。少年在各個房間里翻箱倒柜,找出些米糧來,然后巴拉出柴火鐵鍋,煮了一鍋米飯。煮飯的時間里,他又將寺廟各處搜羅了一番,找出金銀、吃食、傷藥來,在院落里擦洗了傷口,將傷藥倒在傷口上,一個人為自己包扎。

  藥觸到傷口上時,少年在院子里發出野獸一般的嘶吼聲。

  過得一陣,飯也好了,他將燒得有些焦的飯食拿到院子里吃,一面吃,一面抑制不住地哭出來,眼淚一粒粒地掉在米飯上,然后又被他用手抓著吃進腹中。夜晚漫長,村子里的人們還不知道山上的廟宇中發生了此等慘案,少年在寺廟中尋到了不多的金銀,一袋小米,又尋到一把新的尖刀,與那舊刀一同掛了,才離開這里,朝山的另一邊走去。

  夜色漸開,少年翻山越嶺,走出了十余里,太陽便漸漸的熾烈起來。他疲累與傷痛加身,在山間找了處陰涼地睡下,到得下午時分,便聽得外間傳來聲音,少年爬起身來,到山林邊緣看了一眼,不遠處有看似搜尋的鄉人往這邊來,少年便連忙啟程,往林野難行處逃。這一路再走了十余里,估摸著自己離開了搜尋的范圍,眼前已經是崎嶇而荒涼的陌生林野。

  這位殺人的少年小名狗子,大名游鴻卓。他自小在那山村中長大,隨著父親練刀不綴,俗話說窮文富武,游家刀法雖然名聲不障,但由于祖輩余蔭,家中在當地還算得上富戶。盡管游鴻卓七歲時,女真人便已南下肆虐中原,由于那山村偏僻,游家的日子,總還算過得下去。

  曾經太平的中原換了天地,小小山村也難免受到影響,抓丁的軍隊過來,被游家用錢財應付過去,饑荒漸臨,游家有些底蘊,總還能支撐,只是大光明教過來傳教時,游鴻卓的父親卻是深信了廟中和尚們的話語,不能自拔。

  此時中原大地的太平年景早已遠去,只能從記憶中苦苦尋覓了。大光明教趁勢而起,道這些災難便是因為人間窮奢極欲、不知敬畏,佛祖以厄難大王下界,使女真崛起,再在人間降下三十三場大難,以滌清世間無知無信之人,這些年來,那饑荒遍地、蝗災興起、黑旗肆虐、戰亂連連便是例證。游鴻卓的父親信了這大光明教,便依著那教義捐出大量家財,念經,以滌除家人罪孽。

  到得這一年,村中大光明教已收了不少人,游家雖還能支撐,但家中財物也七七八八的進了那廟宇中了。廟中和尚猶不滿足,覬覦游家余財,這一日以祈雨為名,降下“神跡”,竟選中游鴻卓的母親,要將其作為祭品沉入河中,獻給龍王。游鴻卓父親苦苦哀求,道愿以家財平息龍王憤怒,事情還未談妥,覬覦游母美色的和尚卻將游鴻卓的母親騙入廟中了。

  這時山中偏僻,普通鄉農女子每日里勞作不息,原本難有太多美色。游家素有底蘊,游母原本還算是半個書香女子,自嫁入游家后,游鴻卓的父親也待其甚好,偶有些胭脂水粉買回來,比起一般村姑美麗得太多,廟中和尚原本也就是腦子稍微靈活的村人、流氓組成,覬覦已久。之后,游母被逼瘋了赤身跑出來,和尚們追殺過來將游母順手殺了,便說她突發瘋癥,恐已觸怒龍王,實乃大罪,反而斥責游家。

  見妻子死去,游鴻卓的父親這才醒悟,與兒子尖刀便往廟中殺去,然而這些年來游氏父子不過是在家中練刀的傻把式,在鄰人的告密下,一群和尚設下埋伏,將游氏二人當場打倒,游父曾被傳說頗有武藝,便被和尚關照得最多,當場就打死了,游鴻卓被打得頭破血流,暈厥過去,卻是僥幸未死,夜里便又爬回來。

  這游家刀法游父也只是練好了架子,未有實戰的經驗,到得游鴻卓手上,十余歲的年紀,每日里練著套路,原也不會如何去用。只是這世上多有性情奇特之人,他因母親之死心中激憤,與父親殺去廟中,遠本想的也只是單對單的搏殺,對方出什么招數,自己順勢格擋、還招,然而被和尚伏擊當場,他一招未出便險些被打死,心中反倒因此而豁然貫通原來武藝竟是這樣用的。

  這一下的開竅,他回到廟宇之中,便連殺了十余人,連那三名女子,原本也是村中的鄰人,最小的那少女與他一道長大,本是訂下娃娃親的未婚妻,這一年游家家底已去,對那邊未能有接濟,少女便被送入廟宇給了和尚。當時游鴻卓心中稍有猶豫,卻未想清楚,手中的刀已順勢劈了下去。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盡管有著太過血腥的開頭,少年的這一走,便在之后走出了一片新的天地來。

  這一年,是武建朔八年,大齊朝建立的第六個年頭,距離女真人的第一次南下,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年時光。這漫長的十年碾碎了中原延續兩百余載的繁華與升平,就連曾經存在于記憶中的富庶,也早變得猶如幻象一般。類似游鴻卓這種少年人已不復當初中原的印象,他這一路間山中出來,見到的便多是干涸的土地、懨懨的稻麥與逃難的行人,雖是初夏時分,蝗災卻已然開始肆虐。

  天地悠悠,游鴻卓四顧茫然,不知該去向何方,便只是下意識的往南而行。他雖然未有太多遠行經驗,但畢竟是少年人,聽聽看看之間也就弄懂不少事情。此時的黃河以北,雖才進入夏天不久,但許多地方已然有了干旱的痕跡,早先兩年的饑荒、蝗災肆虐之后,不少人自知難以支撐,也已經開始棄家離鄉,往南面去求一條生路。

  中原混亂的幾年以來,這樣的事情,年年都在持續。此時,中原數處地方便都有流民形成了規模,肆虐不息…游鴻卓對這些事情尚未有太大的概念,他身處的還算是中原腹地相對太平的地方,至少金銀還能買到東西,不久之后,他囊中漸空,胸中猶充滿仇恨之意,便開始以各處光明教的小廟、據點、信眾為目標,練刀、奪物為生。

  此后的一個月里,游鴻卓流竄各處,又連殺了七八人,搗了一處光明教的小據點。他少年無知,自以為無事,但不久之后,便被人找上,也是他命不該絕,此時找上他的,是綠林間一伙同樣以黑吃黑為業的“義士”,相逢之后稍稍交手,見他刀法凌厲兇狠,便邀他入伙。

  十余歲的游鴻卓初嘗江湖滋味,對方一行六人與他結拜,自此便有了第一幫猶如家人般的兄弟。經那幾人一說,游鴻卓背后才驚出一身冷汗,原來他自以為毫無來歷,隨意殺人后遠飚,光明教便找不到他,實際上對方已然盯住了他的行蹤,若非這六位兄弟早到一步,他不久之后便要陷入殺局圍困。

  這六位兄姐有男有女,對游鴻卓這位初入江湖又有不錯功夫的小兄弟頗為親切。

  其中大哥名叫欒飛,已是四十余歲的中年人,面有刀疤不茍言笑,卻頗為穩重。二哥盧廣直身材高大魁梧,一身橫練功夫最是令人欽佩。三姐秦湘面有胎記,長得不美但性情極為溫柔,對他也很是照顧。老四名叫況文柏,擅使單鞭。五哥樂正一手妙手空空的絕技,性情最是開朗。老六錢橫比他大兩歲,卻也是同樣的少年人,沒了父母,市井出身,是極重義氣的兄長。

  此后月余時間,一行七人輾轉數百里,精心踩點后挑了兩處光明教的據點。每日里無事時,七人聚在一起說些江湖、天下之事,老五樂正對這些最是了解也最愛說起,對方的滔滔不絕之中,游鴻卓才漸漸了解到眾多的天下局勢、綠林傳說。

  有時候,樂正會說起大光明教的由來,當初攪動天南的那次起義。那綠林英雄輩出的上一代傳說,圣公方臘,魔教圣女司空南、方百花這些人的恩怨情仇,到最后遺下了幾個幸存的,收拾起破爛,才有今日的大光明教。

  有時候,他會說起曾經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鐵臂膀”周侗縱橫不敗的傳說,到女真南下時,他率領群豪北上搏殺,一桿鋼槍“蒼龍伏”,幾乎誅滅粘罕于槍下。當說到最終老英雄身死于軍陣中時,游鴻卓也會免不了紅了眼眶,聲音哽咽。

  有時候,眾人會說起金人肆虐時,眾多義軍的傳說,說起黃天蕩那令人唏噓的一戰。也有的時候,他們說起那最為復雜神秘的大宗師“心魔”寧毅,他弒君而反的暴烈,幾年前黑旗于西北縱橫,力壓女真的豪情,他留下的爛攤子將大齊弄得焦頭爛額的大快人心。最近兩年來,雖然偶爾便有心魔未死的傳聞出現,但大部分人還是傾向于心魔已死。

  說到那場大戰之后,女真人幾乎將西北屠殺成一片白地的殘暴行徑,游鴻卓也會忍不住跟著幾人一起破口大罵金狗不仁,恨不能持刀手刃金人。

  而到得此時,許多的英雄已去,如今盤踞黃河以北的最大勢力,恐怕要數割據一方的虎王田虎,鎮守河北、山東一帶的平東將軍李細枝,義師王巨云的百萬之眾,以及在民間趁機蔓延、信眾無數由天下第一高手林宗吾坐鎮的大光明教。至于流民結群南下的由王獅童率領的數十萬“餓鬼”,八臂龍王等義軍勢力,則都因為根基不算牢固,難與這些人相比擬。

  這些事情樁樁件件的,將游鴻卓的眼界開拓到了他往日想都未曾想過的地方。他心中幻想著與這些人一道馳騁江湖,將來有一天打出難以想象的大大的名聲,然而江湖的復雜在不久之后,也迅速地逼到眼前來。

  結拜月余后的一天,他們一行七人在山中休息,游鴻卓練功之時,便聽得四哥況文柏與大哥在不遠處吵了起來,不多時,秦湘加入其中勸說,盧廣直也過去了,幾人說話聲越來越快,也越來越激烈,游鴻卓還未弄清楚發生了什么事,有人從樹林遠處包抄過來了。

  他只聽得大哥欒飛怒吼了一句:“你吃里扒外”隨后便是一片混亂的廝殺,大光明教的分舵高手殺將過來,游鴻卓只來得及看到大哥欒飛與四哥況文柏殺在一起,之后眼前便只有血腥了。

  大光明教的舵主,外號“河朔天刀”的譚正親自帶隊而來,根本不是幾個在江湖上隨意結拜的綠林人可以抵御的,游鴻卓眼看著三姐秦湘被對方一刀斬去手臂,又一刀斬下了頭顱,他奮力廝殺,到最后,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浴血逃出的,待到暫時脫離了追殺,他便又是煢煢孑然的孤身一人了。

  許多年后想起來,那事情或許是因為大哥與四哥的分贓不均而引起,又或者是因為大光明教的高手將注意力都放在了幾位兄姐身上,才令他僥幸的逃出了包圍。但江湖的復雜,對于當時的他來說,難以想象和估測,他為自己包扎了傷口,惘然奔逃。

  此時他身上的金銀和米糧終于沒有了,吃掉了最后的些許干糧,周圍皆是貧瘠難言的地方,田中稻麥為數,早已被飛蝗啃光,山中的果子也難以尋覓。他偶爾以蝗蟲為食,由于五哥樂正與他說的不少英雄故事,他雖然帶了有刀,附近也偶有人煙,但他終于沒有持刀去搶。

  大光明教信眾處處,他暗中躲藏,不敢過分暴露,這一日,已連續餓了四五天,他在一戶人家的屋檐下餓得癱倒下去,心中自知必死,然而彌留之中,卻有人自房間里出來,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了一碗米湯。

  他因此僥幸未死,醒轉之后,想要道謝,那戶人家卻只是在家中緊鎖門窗,不肯出來,也并不說話。游鴻卓搖搖晃晃地遠走,在不遠處的山中,終于又僥幸挖得幾塊根莖、野菜充饑。

  如此又逃了兩日,這日傍晚,他在山中一處破廟間偶遇幾名旅人此時流民四走,偶爾遇上這樣的人倒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那山中廟宇猶有瓦片遮頂,聚集的大概是兩戶人家,其中一戶約有七人,乃是大人帶了家人、孩子南下逃難的隊伍,有包袱也還有些米糧,便在廟宇中升起柴禾煮飯。另一邊則是遠行的一男一女,料是夫妻,妻子的臉上戴了面紗,占了一個角落吃些干糧,他們竟還帶了一只青騾子。

  游鴻卓看著那七人組成的一家子,想起自己原本也是兄弟姐妹七人,不由得悲從中來,在角落里紅了眼眶,那一家人間他背負雙刀,卻是頗為警惕,身材敦厚的男主人握了一根棒子,時刻戒備著這邊。游鴻卓看見他們喝粥吃飯,卻也不去打擾他們,只在角落里小口小口地吃那苦澀的野菜根莖聊以充饑。

  這天夜里有雨下起來,偶遇的三方在破廟里一同住了一晚。第二天早晨,一行七人起了床,收拾著要上路,那對夫妻中的丈夫則以昨晚收在廟宇中的柴枝生起火來,拿出一只鐵鍋煮了一小鍋粥飯。米香傳來,游鴻卓腹中空空,躲在角落里假裝睡覺,卻忍不住從懷中掏出存著的最后些許塊根吃進腹中。

  還在偷偷地吃東西,那男人拿著一碗粥過來,放在他身邊,道:“萍水相逢,便是緣分,吃一碗吧。”

  他端著其余兩碗粥,到那邊去與妻子分食。

  游鴻卓下意識地坐起來,第一念頭原本是要干脆地拒絕,然而腹中饑餓難耐,拒絕的話終于沒能說出口來。他端著那粥晚,板著臉盡量緩慢地喝了,將粥碗放回給那對夫妻時,也只是板著臉微微躬身點頭。若他江湖再老一些此時或許會說些謝謝的話,但此時竟連話語也沒法說出來。

  不久前他快要餓死時在那屋檐下得了一碗米湯,此時又有一碗粥,似乎在告訴他,這世道還未壞得令人絕望。

  但片刻之后,絕望便來了。有八名男子自遠處而來,兩人騎馬,六人走路,到得破廟這邊,與游鴻卓打了個照面,其中馬上的一人便將他認了出來這八人皆是大光明教教眾,且是先前跟隨在那河朔天刀譚正身邊的高手。此時為首的男子四十余歲,同樣背負長刀,微微揮手,將破廟圍住了。

  “大光明教緝拿兇徒,此人殺我教眾,乃窮兇極惡之輩,爾等何人,為何與他一道?若無牽連,給我速速去了!”

  先前一家七口吃了些東西,此時收拾完畢,眼見著各持刀兵的八人守在了前方,連忙便走。一旁的那對夫妻也收拾起了鐵鍋、要將鍋子放進布袋,背在青騾背上。此時先走的一家人到得廟中,八人中的一名嘍啰便將他們攔住,喝問幾句:“可有官文?”“與那匪人是什么關系?”“可有幫他帶走東西?”七人連忙分辨,但免不了便被搜查一番。

  游鴻卓身上傷勢未愈,自知無幸,他方才喝完熱粥,此時胸腹發燙,卻已不愿再連累誰。拔刀而立,道:“什么大光明教,土匪一般。你們要殺的是我,與這等貧弱何干,有種便與小爺放對!”

  為首那大光明教的刀客目光冷冽:“你這無知的小娃娃,譚某兄弟成名之時,你還在吃奶。連刀都拿不穩,死到臨頭,還敢逞英雄…”他頓了頓,卻是舉步向前,“也好,你有膽出刀,譚某便先斬你左手!”

  這譚姓刀客說話之際,游鴻卓已手持雙刀猛地沖上。他自生死之間領悟打斗便要無所不用極其后,便將所學刀法招式已自然而然的簡化,此時雙刀一走,刀勢兇狠凌厲,直撲過去,對方的話語卻已順勢說出“斬你左手”幾個字,空中刀光一閃,游鴻卓左手猛地閃避在,只見血光飛起,他左臂已被狠狠劈了一刀,隨身帶著的那把破舊長刀也飛了出去。

  那譚姓刀客順勢道:“再踢你臉。”游鴻卓面上頓時猶如響雷炸開,整個人已被踢飛出去,他腦袋嗡嗡地響,口中被踢得滿是鮮血,背后撞上墻壁才停下來。這刀客乃是“河朔天刀”譚正的親弟弟,雖不如“河朔天刀”那邊聲名遠播,但與游鴻卓比起來,卻也實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一步步朝游鴻卓過去,不遠處一個聲音響起來:“這刀法還可以。”譚姓刀客則說道:“你刀法實在太差,就去死吧!”

  兩個聲音匯在一起,顯出些許的不協調來。游鴻卓用力一躍,口中吐血往地上滾去,譚姓刀客一刀揮在了破廟的土墻的,拉出重重的刀痕來。這個時候,先前那一家七口正在門邊被大光明教的教眾檢查,當中的婦人身上被搜了幾下,也是敢怒不敢言。另一對夫妻也牽著青騾子走了過去,他們的目光朝打斗的方向望來,方才開口的,似乎便是蒙了面紗的妻子,譚姓刀客回頭看了一眼,一名教眾已經過來,聽到“這刀法還可以”的話,喝道:“你們是什么人!?”便要朝女子伸手。

  那一刻,游鴻卓只以為自己快要死了,他腦袋嗡嗡響,前方的情景,并未見得太詳細,事實上,若是看得清清楚楚,恐怕也很難形容那一刻的微妙情景。

  教眾伸手時,那女子便也伸出了手,她抓住了對方腰間的刀柄。

  這件事情,隨意而又詭異,因為那一瞬間,那大光明教的教眾也已經在伸手拔刀,他握向刀柄的動作慢了一瞬間,女子的手隨意地將那刀拔了出來,刀光一折,往上,掠過了這人的臉頰,然后是往左邊人臉的一劈,刀光劈下的同時,女子跨了一步,伸手扯過了另一名教眾手中的劍,刷的轉了一圈,又順手扎進了一個人的脖子,她身形趨進,手中奇異的又奪了兩柄刀,一前一后的一插,又刷的一下,前轉后后轉前,一柄刀刺進人的喉嚨,一柄刀放進人的胸口里。

  游鴻卓只將這場面看到了些許,他以往揮刀、斬人,總有破風呼嘯之聲,越是猛烈迅速的出刀,越是有刀光肆虐,然而女子這片刻間的簡單動作,刀光和呼嘯全都沒有,她以長刀前切后斬,甚至刺進人的胸膛,都像是沒有任何的聲響,那長刀就如同無聲的歸鞘一般,等到停止下來,已經深深地嵌進胸口里了。

  一柄長刀飛向譚姓刀客,那刀客幾乎是下意識的躲避,又下意識的開口:“我乃河朔刀王譚嚴家兄河朔天刀譚正何方神圣敢與大光明教為敵”他這番話說得既急且切,游鴻卓的眼中只看見女子的身形如影子般跟上,雙方幾下騰挪,已到了數丈之外,譚嚴手中刀風飛舞,然而空中沒有鐵器擊打之聲。那話語說完,譚嚴在幾丈外定下來,女子將一把小刀從對方的喉間拔出來。

  人的喉嚨里自然不可能憑空拔出一把刀,然而這片刻間,女子竟像是沒有揮刀的過程,只是憑空地拔了一刀,游鴻卓聽她喃喃說道:“林惡禪都不敢這樣跟我說話…”

  另一邊,七口之家怔怔地定在那里。這對夫妻中的丈夫還牽著青騾子站在那里,周圍的七名大光明教成員都已死了,或喉間、或面門、或胸口中刀,就此倒下,鮮血噴了周圍一地,山里的風吹過來,形成一幅血腥而詭異的畫面。

  那蒙著面紗的女子走了過來,朝游鴻卓道:“你刀法還有點意思,跟誰學的?”

  人在江湖,會遇上很多很多的人,但即便在許多年后,當游鴻卓已經是名震天下的刀道宗師時,他也會始終記得這一天的這一幕。這便是他與這對夫妻的初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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