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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二〇章 驚蟄(三)

  子夜已過,房間里的燈燭依然明亮,寧毅推門而入時,秦嗣源、堯祖年、覺明、紀坤等人已經在書房里了。下人已經通報過寧毅回來的消息,他推開門,秦嗣源也就迎了上來。

  “立恒回來了。”堯祖年笑著,也迎了過來。

  “辛苦了辛苦了。”

  “今夜又是大雪啊…”

  右相府的核心幕僚圈,都是熟人了,女真人攻城時雖然忙碌不停,但這幾天里,事情總算少了一些。秦嗣源等人白日奔走,到了這時,總算能夠稍作休息。也是因此,當寧毅進城,所有人才能在此時聚集相府,做出歡迎。

  數月的時間不見,放眼看去,原本身體還不錯的秦嗣源已經瘦下一圈,頭發皆已雪白,只是梳得整齊,倒還顯得精神,堯祖年則稍顯病態——他年紀太大,不可能整日里跟著熬,但也絕對閑不下來。至于覺明、紀坤等人,以及另外兩名過來的相府幕僚,都顯消瘦,只是狀態還好,寧毅便與他們一一打過招呼。

  “立恒夏村一役,振奮人心哪。”

  “皆是二少指揮得好。”

  “哎,紹謙或有幾分指揮之功,但要說治軍、權謀,他差得太遠,若無立恒壓陣,不致有今日之勝。”

  “立恒回得突然,此時也不好喝酒,否則,當與立恒浮一大白。”

  “若所有武朝軍士皆能如夏村一般…”

  休戰之后,右相府中稍得清閑,隱形的麻煩卻不少,甚至需要操心的事情更加多了。但即便如此。眾人見面,首先提的還是寧毅等人在夏村的戰績。房間里另外兩名進入核心圈子的幕僚,佟致遠與侯文境,往日里與寧毅也是認識,都比寧毅年紀大。先前是在負責其他支系事物,守城戰時方才納入中樞,此時也已過來與寧毅相賀。神色之中,則隱有激動和躍躍欲試的感覺。

  休戰談判的這幾日,汴梁城內的冰面上看似安靜,下方卻早已是暗流涌動。對于整個局勢。秦嗣源或許與堯祖年私下聊過,與覺明私下聊過,卻并未與佟、侯二人做詳談,寧毅今日回來,夜間時分正好所有人聚集。一則為相迎祝賀,二來,對城內城外的事情,也必定會有一次深談。這里決定的,或許便是整個汴梁政局的對弈狀況。

  寧毅坐下之后,喝了幾口茶水,對城外的事情,也就稍稍介紹了一番。包括此時與女真人的對峙。前線氣氛的劍拔弩張,縱然在談判中,也隨時有可能開戰的事實。另外。還有之前未曾傳入城內的一些小事。

  “…談判原是心戰,女真人的態度是很堅決的,哪怕他如今可戰之兵不過半數,也擺出了隨時沖陣的態度。朝廷派出的這個李棁,怕是會被嚇到。這些事情,大伙兒應該也已經知道了。哦。有件事要與秦公說一下的,當初壽張一戰。二公子帶兵阻擊宗望時負傷,傷了左目。此事他未曾報來,我覺得,您恐怕還不知道…”

  秦紹謙瞎了一只眼睛的事情,當初只是個人小事,寧毅也沒有將消息遞來煩秦嗣源,此時才覺得有必要說出。秦嗣源微微愣了愣,眼底閃過一絲悲色,但隨即也搖頭笑了起來。

  “他為將領兵,沖鋒于前,傷了眼睛人還活著,已是萬幸了。對了,立恒覺得,女真人有幾成可能,會因談判不成,再與我方開戰?”

  寧毅搖了搖頭:“這并非成不成的問題,是談判技巧問題。女真人并非不理智,他們知道怎樣才能獲得最大的利益,倘若我軍擺開陣勢要與他一戰,他不想戰,卻絕不會畏戰。我們這邊的麻煩在于,上層是畏戰,那位李大人,又只想交差。若是雙方擺開陣勢,女真人也覺得我方不畏戰,那反倒易和。現在這種情況,就麻煩了。”他看了看眾人,“我們這邊的底線是什么?”

  秦嗣源皺了皺眉:“談判之初,陛下要求李大人速速談妥,但條件方面,絕不退讓。要求女真人立刻退走,過雁門關,交還燕云六州。我方不再予追究。”

  寧毅笑了笑:“然后呢?”

  堯祖年也是苦笑:“談了兩日,李棁回來,說女真人態度堅決,要求割讓黃河以北,金國為兄,我朝為弟,我朝賠償眾多物資,且每年要求歲幣。否則便繼續開戰,陛下大怒,但隨后松了口,不可割地,不認金國為兄,但可賠償金銀。陛下想早日將他們送走…”

  “懂了。”寧毅點點頭,“要是我,也非得扒下你幾層皮才會走了…”

  他沉默下來,眾人也沉默下來。覺明在一旁站起來,給自己添了茶水:“阿彌陀佛,天下之事,遠不是你我三兩人便能做到盡善盡美的。戰事一停,右相府已在風口浪尖,背后使力、下絆子的人不少。此事與早與秦相、諸位說過。眼下談判,陛下架空李相,秦相也無法出面左右太多,這幾日我與年公商議,最麻煩的事情,不在歲幣,不在兄弟之稱。至于在哪,以立恒之聰慧,應該看得到吧?”

  “太原。”寧毅的目光微微垂下來。

  “汴梁戰事或會完結,太原未完。”覺明點了點頭,將話接下去,“這次談判,我等能插手其中的,已然不多。若說要保什么,必定是保太原,然則,大公子在太原,這件事上,秦相能開口的地方,又不多了。大公子、二公子,再加上秦相,在這京中…有多少人是盼著太原平安的,都不好說。”

  覺明出家之前原是皇族身份,不管什么話,別人不能說的,他并沒有太多忌諱,但眼下說到有多少人盼太原平安時,話語還是頓了頓。

  寧毅道:“在城外時,我與二公子、聞人也曾討論此事,先不說解不解太原之圍。單說怎么解,都是大麻煩。夏村萬余軍隊,整頓后北上,加上此時十余萬殘兵,對上宗望。猶難放心,更別說是太原城外的粘罕了,此人雖非女真皇族,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比起宗望來,恐怕更難對付。當然。如果朝廷有決心,辦法還是有的。女真人南侵的時間畢竟太久,若是大軍壓境,兵逼太原以北與雁門關之間的地方,金人或許會自行退去。但現在。一,談判不堅決,二,十幾萬人的上層勾心斗角,三,夏村這一萬多人,上面還讓不讓二公子帶…這些都是問題…”

  他的話語冰冷而嚴肅,此時說的這些內容。相較先前與師師說的,已經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一直沉默寡言的紀坤沉聲道:“或許也不是全無辦法。”

  “但每解決一件,大伙兒都往懸崖上走了一步。”寧毅道。“另外,我與聞人等人在城外商議,還有事情是更麻煩的…”

  他頓了頓,說道:“幾年以后,必然會有的金人第二次南侵,如何應對。”

  這句話說出來。秦嗣源挑了挑眉,目光更加肅然起來。堯祖年坐在一邊,則是閉上了眼睛。覺明擺弄著茶杯。顯然這個問題,他們也已經在考慮。這房間里,紀坤是處理事實的執行者,無需考慮這個,一旁的佟致遠與侯文境兩人則在瞬間蹙起了眉頭,他們倒不是想不到,只是這數日之間,還未開始想而已。

  秦嗣源吸了口氣:“立恒與聞人,有何想法。”

  “現在抽身,或許還能全身而退,再往前走,后果就真是誰都猜不到了。”寧毅也站起身來,給自己添了杯熱茶。

  房間里安靜片刻。

  “女真人是虎狼,這次過了,下次一定還會打過來的。他們滅了遼國,如日方中,這一次南下,也是戰果赫赫,就差沒有破汴梁了。要解決這件事,核心問題在于…要重視當兵的了。”寧毅緩緩開口,隨即,又嘆了口氣,“最好的情況,保留下夏村,保留下西軍的種子,保留下這一次的可戰之兵,不讓他們被打散。而后,改革軍制,給武人一點地位,那么幾年之后,金人南下,或有一戰之力。但哪項都難,后者比前者更難…”

  覺明喝了口茶:“國朝兩百年重文抑武啊。”

  一旁,堯祖年睜開眼睛,坐了起來,他看看眾人:“若要革新,此其時。”

  “若這是唱戲,年公說這句話時,當有掌聲。”寧毅笑了笑,眾人便也低聲笑了笑,但隨后,笑容也收斂了,“不是說重文抑武有什么問題,而是已到變則活,不變則死的地步。年公說得對,有汴梁一戰,如此慘痛的死傷,要給軍人一些地位的話,正好可以說出來。但縱然有說服力,其中有多大的阻力,諸位也清楚,各軍指揮使皆是文臣,統兵之人皆是文臣,要給武人地位,就要從他們手里分潤好處。這件事,右相府去推,你我之力,怕是要死無葬身之地啊…”

  秦嗣源等人猶豫了一下,堯祖年道:“此事關鍵…”

  “關鍵在陛下身上。”寧毅看著老人,低聲道。一邊覺明等人也微微點了點頭。

  說話說到皇帝身上,有許多事情,眼下便不好說了。皇帝乃天子,九五之尊,任何想要從皇帝身上擺弄陰謀的事情,都是大逆不道。房間里又是一陣沉默。

  時間已經卡在了一個難堪的結點上,那不只是這個房間里的時間,更有可能是這個時代的時間。夏村的士兵、西軍的士兵、守城的士兵,在這場戰斗里都已經經歷了磨礪,這些磨礪的成果若是能夠保留下來,幾年之后,或許能夠與金國正面相抗,若能夠將之擴大,或許就能改變一個時代的國運。

  但種種的困難都擺在眼前,重文抑武乃立國之本,在這樣的方針下,大量的既得利益者都塞在了位置上,汴梁之戰,切膚之痛,或許給不一樣的聲音的發出提供了條件,但要推動這樣的條件往前走,仍不是幾個人,或是一群人,可以做到的,改變一個國家的根基猶如改變意識形態,從來就不是犧牲幾條人命、幾家人命就能填滿的事。而若是做不到,前方便是更加危險的命運了。

  往前一步是懸崖,退后一步,已是地獄。

  寧毅早就說過革新的代價,他也就早與人說過,絕不愿意以自身的性命來推動什么革新。他啟程北上之時,只愿意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地做點事情,事不可為,便要抽身離開。然而當事情推到眼前,終究是到這一步了,往前走,萬劫不復,向后退,中原生靈涂炭。

  他不曾將自己擺在一個沒有自己別人就不會去做這件事的位置上。如果是以前,他扔下這件事,讓秦嗣源他們去死就行。但到了這一步,竟然連興起抽身的念頭,都變得如此之難。

  生命的逝去是有重量的。數年以前,他跟要去開店的云竹說,握不住的沙,隨手揚了它,他這輩子早已經歷過許多的大事,然而在經歷過這么多人的死亡與浴血之后,這些東西,連他也無法說揚就揚了。

  相對于接下來的麻煩,師師之前所擔心的那些事情,幾十個跳梁小丑帶著十幾萬殘兵敗將,又能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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