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整。就到 吃過早餐的董學斌伸開客廳的窗戶,讓涼颼颼的秋風吹進屋里,昨天一白天,董學斌將該忙的事情都忙了,跟梁局長報到,填寫一等功事件的后續材料,跟幾個相交不錯的同事吃了晚飯,跟老媽欒曉萍打了招呼,給二姨唐瑾和姥姥他們打電話報了平安,還給曹旭鵬等縣領導去了電話謝謝領導的掛念,晚上的時候,馮副隊長找人送來了奔馳商務的鑰匙,車也修好了。
唯獨謝慧蘭還沒來得及聯系。
所以,董學斌準備用今兒個一整天去陪陪謝姐。翹著二郎腿往沙發上一坐,董學斌摸出手機撥了謝慧蘭的號碼,嘟嘟嘟,嘟嘟嘟,第一遍占線,沒打通,等十分鐘后再打,電話才是通了。
“喂。”那邊是謝慧蘭淡淡的嗓音。
董學斌笑道:“謝姐,我回來了。”
聲兒一頓,“…嗯。”
“呃,都兩個月了,咋還生氣吶?”
“生氣?呵呵,我現在心情很好,從沒有這么好過。”
董學斌覺得謝姐的語氣有點不對勁兒,聽得他毛骨悚然的,不由得咳嗽了一聲道:“我不是道過歉了嘛,保證以后不沖動了,肯定好好愛護自己身體,嗯,那啥,你現在跟家呢?要是沒什么事兒的話,我過去找你一趟?家里要是沒菜,我買一些帶過去,中午我給你做飯?”
“來。”
“哎,那我這就去。”
“嗯,掛了。”
放下手機,董學斌琢磨了一下謝慧蘭的態度,心里有些拿不準,干脆也不多想了,等到了不就明白了,于是董學斌去小屋翻了翻柜子,上上下下把自己打扮了打扮,末了下樓開車,去了附近的一個超市買了些瓜果蔬菜,都是謝姐愛吃的,最后才一路疾馳來到縣委家屬院,直接將車開了進去。
下了車,董學斌拿著大包小包往前走。
“喲,董局長,什么時候出院的?”有人和他打招呼。
“噢,就昨天,剛回的縣里。”
好幾個面熟的人都和董學斌問候了一句。
這一次,董學斌沒怎么心虛,紛紛招呼過后,就大搖大擺地進了謝慧蘭的樓棟。現在是國慶節,他手里又拿著東西,誰看了也以為他是來送禮的,這種事在機關很正常,甚至都不怎么需要避諱。
叮,電梯門開,董學斌慢步走上去。
二樓…
三樓…
四樓…
一般對董學斌這種公安局副局長來說,休息的時間還稍微好一點,忙歸忙,但一個星期至少還能有一天兩天的假期,但謝慧蘭現在是縣長,日理萬機,全縣方方面面的大事小事都需要她掌舵,很難提得上有什么休息日,所以國慶節的這幾天假期就難能可貴了,好不容易碰上一次,董學斌今天就沒打算走,不然下次再想碰到謝慧蘭休息,估計就得春節了。就到 叮咚,叮咚,董學斌按下了門鈴。
見沒動靜,董學斌就又按了一次。
然而,等了足足兩分鐘也沒人開門,董學斌眨眨眼,就摸出謝姐曾經給過她的鑰匙將門打開,推門進去,可是一等進屋才是發現,謝慧蘭居然就在客廳里微微翹著二郎腿,瞇著眼睛看報紙呢。她還是穿著那身萬年如一的黑士西裝,盤著發,打扮得很雍容,連捻著報紙的手也散發出一種優雅的味道。
“你在家啊,怎么沒給我開門?”董學斌把菜拿進廚房。
謝慧蘭也不抬頭,“…你不是有鑰匙嗎?”
“汗,鑰匙是鑰匙,按門鈴你也不能不言聲啊,還以為你出去了。”
“今天累了,懶得動。”
董學斌觀察了觀察謝姐的臉色,越覺得異常的很,怎么突然對自己不冷不熱的了?還在為上次的事兒生氣?按說不應該啊。他心下有點忐忑,沒敢和謝慧蘭正面接觸,就去了廚房開始洗菜切菜,順帶把廚房的窗戶和油煙機也給擦了一遍,想略微表現一小下,是以緩解緩解氣氛。董學斌打算的挺好,誰知,等他從廚房里走出來后,謝慧蘭還是那個不咸不淡的樣子。
她低頭瞅著報紙,一聲不吭。
董學斌就坐不住了,“到底怎么了?我這…沒招你啊?”
謝慧蘭笑了一下,沒說話。
“我說謝姐。”董學斌坐到她身邊,“咱別這樣成不,你說咱倆都兩個多月沒見了,就別那什么了啊,我大病初愈,可經不起嚇唬啊,我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到位的,你多擔待,多擔待。”董學斌到了也沒明白自己怎么得罪謝姐了,離開之前還好好的啊,她跟自己生氣也是怕自己受傷,擔心自己,這事兒也不至于讓謝慧蘭念叨兩個月的時間呀,謝姐可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人。
謝慧蘭抬抬眼皮瞧瞧他,低頭,繼續看報紙。
董學斌唉喲了一聲,“我說姐,咱有什么話不能說的啊,你就別憋著我了。”
謝慧蘭瞅瞅他,一點頭,“那好。”說罷,她伸手從茶幾底下摸出一個白色的信封來,輕輕丟給董學斌,“你自己看。”
“這什么?”
“有人給縣紀委的舉報信,舉報你的。”
董學斌一怒,“啊?誰這么缺德啊?我行得端做得正,舉報我干嘛?”
謝慧蘭瞇瞇眼珠子,“這話,最好還是等你看了里面再說。”
董學斌心說無非是舉報自己貪污受賄啥的,不過他連國家和人民的一分錢也沒貪污過,自然是不會心虛,八成是誰看到自己開奔馳了眼紅。于是董學斌就債開了信封,大大方方地將里面的東西拿出來,可一看之下,董學斌足足愣了好幾秒鐘,緊接著,汗刷的一下就流下來了 謝慧蘭笑笑,“你不是行得端做得正嗎?”
董學斌結巴道:“我這個,我…”
“呵呵,怎么心虛了?我記得你嘴皮子不是挺能耐的嗎?來,反駁反駁。”
反駁?董學斌是一句話也反駁不出來了,要是舉報他貪污,舉報他行賄,舉報他暴力執法,那董學斌說上三天三夜也能大義凜然,可偏偏,里面的東西卻不是這些,居然是舉報董學斌個人生活作風問題的,舉報他亂搞男女關系,信封里還夾著幾張照片,赫然是他和萱姨親嘴擁抱時的鏡頭我了個靠 怎么會有照片?誰拍的?
董學斌早已驚出了一身冷汗,亂搞男女關系?作風有問題?董學斌怕得根本不是這個,說破大天了他也沒有結婚,單身的情況還不能談女朋友?黨章里也沒有這個規定啊,所以董學斌不怕這個,誰也不可能拿這些照片說事兒,這可跟前任縣委倒臺時的幾張照片不同,常當時可是已經成了家的。
董學斌現在怕的卻是自己和萱姨的事兒被謝姐知道了這是最要命的簡直是怕什么來什么啊董學斌都很不得從樓上跳下去了,擦了擦汗,他定神再次看向那幾張照片,剛才一慌還沒發覺,現在這么一看卻是眼熟的很,這不就是昨天自己要離開京城時和萱姨分別的畫面嗎?是誰?誰他媽這么缺德啊?不但偷拍還不算完,竟然給縣紀委寄來了舉報信?沒有深仇大恨的絕對不可能做的這么絕 誰?誰?誰?
答案已經呼之出了——是魏楠董學斌臉色一變,他跟萱姨告別后就開車走了,記得那時候,還沒走幾十米就看到了魏楠在用手機打電話,這個王八蛋,他肯定早就看到自己和瞿蕓萱了,而用手機在遠處照下來的,所以董學斌經過的時候他才裝成打電話的樣子,后來假裝看到了董學斌,才擠出一個冷笑 董學斌都快恨瘋了,“是魏楠偷拍的他丫這是挑撥離間”
謝慧蘭看看他,“別管誰拍的,別管是不是挑撥,這事兒…你怎么解釋?”
董學斌無言以對,解釋?他根本沒得解釋 謝慧蘭笑吟吟道:“小董,我一直以為你在感情上是個很專一的人,也一直以為你對我的感情很深,現在看來倒是我自作多情了,呵呵。”按說這種時候,一般人都會勃然大怒才對,可董學斌卻清楚,謝慧蘭拍桌子瞪眼的時候并不是她最生氣的時候,往往這種笑瞇瞇的樣子出現,才是她最怒的時候。
謝姐發火了 董學斌趕緊放低姿態,“謝姐,姐,你先聽我說。”
謝慧蘭笑道:“不用說了,拿著那些照片,滾出去”
董學斌哪能走啊,這一走就再也沒戲了,他趕緊道:“其實這事兒我沒想故意瞞著你的,真的,但一直以來都不知道怎么開口,你還記得當初跟謝老爺子家別墅嗎?那時你問過我有沒有對象,我回答的挺含糊的,也沒想騙你,當時我跟萱姨就基本算是在談戀愛了,只不過她一直沒正面答應罷了,再后來就有了你說跟我談對象的事情,實話實說,我真以為你是開玩笑的,以為你想讓我幫你擋駕才提出這個要求。”
謝慧蘭捧著杯子抿抿茶,沒言聲。
董學斌注意著她的表情,繼續道:“再后來我才發現你有那么一點認真的意思,嗯,結果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了,我跟萱姨的關系越走越近,跟你的關系也越來越近,這兩邊都…我就亂套了,實在沒個主意,所以一直沒考慮好該怎么說,謝姐,我可真不是有意騙你的啊。”
謝慧蘭笑了,“那還是我的錯了?”
“沒有沒有,哪能啊,都賴我,錯都是我。”
“嗯,那我問你。”謝慧蘭看著他,“你心里面到底喜歡誰?”
董學斌胸口一緊,知道重量級的問題終于來了,他想說“我就喜歡你”,可話到嘴邊卻是怎么也說不出來,董學斌嘆嘆氣,覺得自己不能再騙謝姐了,就說了實話,“你們倆…我都喜歡。”這話一出口,董學斌就一陣苦澀的輕松,覺得壓在自己心頭這么久的石頭終于落進了肚子,總算說出來了 “你挺誠實的嘛?”
“我…唉…”
“都喜歡,呵呵,這種話你也說得出來?”
董學斌不知該怎么回答,哭喪著臉沒做聲。
驀然,碰的一聲巨響,謝慧蘭重重拍了一把桌子,笑容滿面地從嘴巴里吐出幾個字,“滾出去”茶杯里的水都濺了出來 “別介別介。”
謝慧蘭一摸手機,“你自己走還是我叫人送你走?”
董學斌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手機搶了過來,“你這樣…唉喲,我哪能走啊。”
謝慧蘭瞇瞇眼睛,就這么盯著董學斌看,“事到如今,你留在這里還想干嘛?讓我原諒你的所作所為?咱們倆人繼續沒臉沒皮地談對象?小董,你覺得可能嗎?”見董學斌要說什么,謝慧蘭直接打斷道:“我不想聽你說什么旁的,有照片上的東西就足夠了,現在,你可以走了。”
這一走,就是徹底斷絕關系了。
董學斌也明白,是自己朝三暮四在先,實在沒有臉讓謝慧蘭原諒,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董學斌只知道一點,現在自己絕對不能走,不能,也不想,就算厚著臉皮不要這張老臉了,董學斌也得等謝慧蘭的氣稍稍消掉一些才能考慮離開,至于怎么消氣,那只能讓她罵幾句打幾下了。
董學斌道:“謝姐,你…你干脆揍我一頓得了。”
謝慧蘭笑了笑,“我怕臟了我的手。”
董學斌對她有愧,那是根本不敢還嘴的,訕訕道:“那你…你拿個東西打我,對了,你手邊上不是有個電視遙控器么,來,拿那玩意兒砸我。”董學斌是豁出去了,一閉眼睛,“砸”
遙控器四分五裂 董學斌卻沒感覺到疼痛,睜眼看看,發現遙控被謝姐摔在了地上,碎了。
謝慧蘭手都在抖,瞇著眼看著他,“馬上給我滾蛋”
他暗暗咂舌,這還是董學斌頭一次見謝慧蘭發這么大的火呢,心知自己是真把謝姐給惹惱了,心下苦澀難言,又不知該說什么是好,那個難受勁兒啊,就不要再提了。董學斌干脆也不言聲了,嘆息著去廚房拿了個笤帚,將有些狼藉的地面打掃了一遍,末了還給謝慧蘭倒了杯熱茶。以前董學斌辦事,那都是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凡事都沾一個理字,所以打嘴仗也好,動手也好,他都問心無愧,但現在這個情況,董學斌卻是完全沒有理的,這種感覺太不好了。
“咳咳,中午想吃點啥?”董學斌腆著臉問道。
謝慧蘭吸了口氣,微微閉上眼,沒再言語。
董學斌眨眨眼,“那我就看著炒菜了,米飯也快熟了。”
見她不搭理自己,董學斌也沒說什么,就到廚房去炒菜了,炒的時候還眼巴巴地盯著客廳的謝姐,生怕她出門或者打電話找人。好在謝慧蘭只是在沙發上閉目養神,并沒有什么其他舉動。等董學斌炒完菜,就殷勤地將菜肴端上了桌,盛了飯,擺了筷子,還弄了幾杯紅酒。
董學斌把一張椅子拉開,“謝姐,吃飯,趁熱。”
謝慧蘭抬眼看看桌上的酒杯,“我該夸你沒心沒肺好,還是該夸你臉皮厚好?”
董學斌尷尬道:“我知道我這事兒辦的確實不招人待見,你打我一頓也行,罵我一頓也行,我絕對不還手,可別苦了自己啊,飯還得吃,水還得喝,日子還得過,你可別因為生我氣不吃飯啊。”
謝慧蘭眼皮微微一沉,清冷道:“我再說最后一遍,給我滾出去”
董學斌道:“行行,那你先吃飯,我,嗯,我去屋里待會兒,你吃,你吃。”
把門一關,董學斌去了小臥室。
站在窗戶前面看看外面的風景,董學斌狠狠給了自己腦門幾拳頭,董學斌啊董學斌你就是個王八蛋瞧把謝姐給氣的你還是人嗎你?啊?你說你閑的沒事你惹那么多女的干什么呀你丫有病啊你?這下好了敗露了?老實了?看你丫還怎么折騰看你丫怎么收拾局面 自己罵了自己一通,董學斌稍稍舒服了一些,但心里還是堵得慌,苦澀的快發瘋了。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董學斌覺得謝慧蘭應該吃完飯了,就推開門出去看了眼。
謝慧蘭正背對著臥室這邊坐在餐桌前,可偏偏,飯桌上的菜一樣都沒動,米飯碗也滿滿當當的,再細細一瞧,董學斌才愕然的發現,那放在桌上的紅酒倒是足足少了半瓶子還多,已經見底了謝慧蘭托著高腳杯抿著杯沿,杯中的紅酒以一個極快的速度被她灌進了嘴里,臉上,眼中,已是帶了些許醉意 “謝姐…”
董學斌心中發酸,更恨不得拿棍子往自己腦袋上砸了 怎么辦?怎么辦?這種局面,這種境況,這種死局…自己該怎么解決??
董學斌掐著頭皮苦苦思索,無比急切地希望能找出一條路 路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