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9章雨(一)求粉紅 天才微亮,芳園所有的人就都已經起身。就著燭光,牡丹將一點翠鈿在舌尖添熱,融開膠水,端正地貼在了眉間,然后輕輕推開窗子。
一股濕氣隨著一股涼風迎面撲來,蠟燭晃了幾下,險些沒給吹滅了。沙沙的雨聲猶如蠶吃桑葉的聲音,寂寥的,連綿地響個不休。恕兒忙取了個紗罩罩上,低聲抱怨:“這天氣,隔三岔五,不分早晚地下,一下就下個不停,真是難受。”
牡丹有些發愁。從她這里看過去,窗外的細雨猶如最好的水晶簾子,把整個芳園都籠進了一層半透明半朦朧的簾幕之中,美則美矣,問題是中秋已經過了,理應一場秋雨一場寒的季節,氣溫卻沒有降低多少。
高溫多雨的年份,從來牡丹花最易發病,不得不小心謹慎地看顧著。偏偏這個骨節眼,李花匠又犯了老毛病,躺在床上成日喊骨頭疼,喝藥不起作用,唯有針灸還能減輕一點痛苦,雨荷忙里忙外,腳底都跳翻。失了這兩大助力,牡丹幾乎是半步都不敢走開,就生怕園子里的牡丹花會被積水給淹了。但昨夜蔣長揚又替潘蓉帶了口信來,道是要白夫人生產了,心緒不寧,和楚州候夫人之間的關系也極為不好,想請她過去陪著白夫人說說話,散散心。
生孩子是鬼門關,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拒絕。牡丹撫了撫衣角:“去請呂十公子的人回來了么?”
雨荷踩著木屐,披著油衣步履匆匆地從庭院里跑過來,往廊下立了,把藏在油衣下的一個食盒遞給寬兒,笑道:“呂十公子說請您放心,他會好生看顧著的。一準兒完美無缺地交還給您,但要您付他工錢。”
“他無非又是想訛詐那窖藏的好酒和周八娘的手藝罷了,吩咐下去,不管他想吃什么,凡是咱家里有的,都緊著給他做。”牡丹的心放了一半,接過寬兒遞上來的面湯:“河里的水怎樣?”
“還好,沒怎么漲,就是流得有些急。但路上可就泥濘難行了,聽說牛車往城里去要花很多時候。”雨荷蹲在廊下,靈巧地接過林媽媽取出的靴子、木屐、油衣、雨傘等物,做最后一遍清潔。
“你總是這樣操心,這些事情讓小栗子她們學著做就是了。你去照顧李師傅的起居飲食罷。”牡丹把最后一口面湯咽下去,漱口凈手準備出發。
雨荷微笑道:“老毛病了,總是不放心。”她猶豫了一下:“丹娘,您還是別騎馬了吧?就坐車,雖然慢一點,但天黑之前總能到的。”
牡丹小心地穿上油衣,把靴子套上:“罷了,我聽順猴兒說朝里都因為泥濘難行而取消百官朝參了,坐車去不是自找苦吃?”誰能說得清什么時候白夫人就發動了呢?
林媽媽本想也勸牡丹坐車,話到口邊又咽了回去,只默默替她把油帽戴上,叮囑道:“騎慢一點,不要急。”又吩咐寬兒和恕兒,一定要小心謹慎,別讓牡丹淋濕了。
牡丹主仆幾人打馬走出芳園大門,就見呂方穿著蓑衣帶著斗笠,踩著一雙木屐,笨拙而可笑,一步一滑地朝這個方向走過來,還不忘朝他們揮手致意:“一路順風啊。”話音未落,腳下一滑,摔得四仰八叉。
“公子都叫您走路看路上了。”康兒邊埋怨邊去扶他,呂方羞窘地垂著頭話也不敢說。
眾人狂笑一氣,卻也得了警示,不敢讓馬跑快,只敢讓它小踏步前行。途中遇到的行人并不多,偶然遇到幾個騎馬的或是趕著牛車的,無一不是泥濘半身。往日只需一個時辰的路,此番就行了近兩個時辰,待進了城,無一不是人困馬乏。再看城中,果然泥濘不堪,也難怪得會取消百官朝參。
幸虧啟夏門離曲江池近,又餓又累的主仆幾人一踏進家門,就幸福得差點笑出聲來。但就是這樣惡劣的天氣,蔣長揚照例不在家,牡丹換了衣物,吃喝完畢,略微歇了歇,就命人備車前往楚州候府。
楚州候府的門房是早就得了吩咐的,一看見牡丹的馬車就命人開了側門,拆了門檻,讓馬車扯直進到二門處,接著碾yù并一個管事婆子出來,將一個檐子把牡丹迎了進去。約莫是因為天氣不好的緣故,楚州候府出奇的安靜,偶爾才能看見三兩個打著傘匆匆忙忙從被雨淋濕了顯得綠油油沉甸甸的花木間穿梭而過。
氣氛很沉悶。牡丹輕輕咳嗽了一聲,看向碾yù。碾yù今日特別沉默,年輕的臉上滿滿都是倦色,兩個眼眶烏青青的,好似是許久沒休息好了一般,雨絲飄落在她的鬢發間,凝結起來,一串串的,看著整個人都的。聽到牡丹咳嗽,她抱歉地看向牡丹,強笑道:“害得您這么老遠地冒著雨跑來,稍后奴婢讓人奉姜湯上來。”
她明明知道牡丹是什么意思,卻故意這么說。牡丹看了那管事婆子一眼,將簾子放下不再說話。她很想知道,在白夫人快要臨盆,潘蓉也開始上進的情況下,楚州候夫人和白夫人之間還有什么不能稍后再解決的大矛盾。
越往楚州候府內部深入,來往穿行的仆fù婢女漸漸多了起來。最終檐子在一處遍植梧桐,號清平軒的院子外頭停下來,早有小丫鬟打了傘,提了木屐上前來接牡丹等人。
牡丹走到廊下,脫去木屐,徑自往正房而去。正房鴉雀無聲,不見有人出入,只門口站著個穿柳黃短襦,系蔥綠六幅長裙,靨邊貼著兩點黑色假靨,容貌柔美,年紀很輕的女子,一看見她就行禮問好,隨即殷勤地替她打起簾子,低聲和碾yù說:“夫人適才過來看少夫人了。”
這位“夫人”自然指的是楚州候夫人。碾yù惡狠狠地瞪了適才拿傘去接牡丹的那個小丫鬟一眼,意思是怪那小丫鬟也不知道給個提示。隨即看也不看這打簾子的年輕女子一眼,往里頭去了,低聲道:“何夫人來了。”
白夫人的聲音很快響起:“快請進來。”
牡丹踩著厚厚的地衣,繞過銀交關六曲山水屏風,就見白夫人抱著個大肚子,雖然很費力,仍然端端正正地坐在靠窗的牙床上,在她的左手邊,坐著個穿紫色銀泥披袍,花白頭發,戴著金步搖,妝容精致,唇角下垂,沒什么笑容的fù人。正是潘蓉的母親,楚州候夫人。
牡丹跟著蔣長揚來的那次曾經正式拜見過這位出楚州候夫人,只覺得她淡淡的,似乎對什么都很不上心,又有些憂郁的樣子。這番見著了,卻又覺得在那之外,另外更添了一種古怪的感覺,仿佛誰都欠她的一般。
“丹娘你來啦?難為你冒著雨來瞧我,這天氣真糟糕。”白夫人費力地借著碾yù的手站起來,臉上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我算著你大概就是這幾日臨盆,放心不下,剛好閑了下來,就特意過來瞧瞧你。沒有打擾你們說話吧?”牡丹笑瞇瞇地上前給楚州候夫人見禮,只當是自己自作主張來瞧白夫人的。果然楚州候夫人聽說她是自己來的,臉上緊繃的表情終于緩和了些,親切地道:“難為你想得這么周到。八月十五時你送來的那個胡餅味道很好,很精致,你有心了。”
牡丹謙虛了幾句,見這婆媳二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便笑道:“怎么不見阿璟?我給他帶了好吃的。”
白夫人的嘴唇緊緊地抿起來,沉默不語。楚州候夫人淡淡地道:“我給他請了個先生,這會兒正跟著先生念書呢。”
牡丹吃了一驚。潘璟才有多大?三歲吧?這個年紀就跟著先生之乎者也地念書,他能懂得什么?請注意,這不是幼兒園,而是真正的先生。她有些同情地看著白夫人,基本上能猜到這婆媳二人之間的矛盾來源于何處了。
楚州候夫人默默坐了片刻,起身道:“阿馨你安安心心地養身子,我什么都準備好了的,不怕。天氣不好,你母親家那邊路遠難行,就讓他們不要過來了,等天氣好再來也不遲。也省得掛心。”
不等白夫人回答,又朝著牡丹微微一點頭:“何夫人,你有空多過來坐。”她別有意味地看著白夫人:“我們家阿馨的性子太冷了些,有什么事總是悶在心里不肯說,獨自躲著生氣,勸了很多次,總也勸不好,這樣可不好。你多和她說說話,開導開導,我也感謝你的。”
“夫人放心,阿馨是我的好友,我自會盡力讓她開心。”牡丹微微皺起眉頭來。楚州候夫人的每一句聽上去都似是好話,但細細聽來卻又帶著幾分冷情的意味在里頭,似是對白夫人抱著極大的不滿。
白夫人面無表情地起身行禮:“兒媳恭送母親。外面雨濕路滑,您慢行。”
“你身子重,就別講究這些了。”楚州候夫人淡淡地掃了白夫人一眼,望著門外那個年輕女子道:“chūn竹,好生伺候著你們夫人和客人。有事速速來稟。”
那chūn竹忙應了,快步來扶楚州候夫人出去,行動舉止間非常恭敬柔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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