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訪中,攝像機緊跟其后,把這段話,錄制下來。
呂青青給了李艷青一個眼神,李艷青登時上前一步說道,“這是市政府的決策,你何出此言?”
那基層干部不認得李艷青和呂青青,見兩個女人,也沒太多警惕性,搖了搖頭說道,“你們這些老百姓,肯定體會不到的,像這危房改造,雖然現在前期是做摸底排查工作,而且是上頭攤派下來的任務,咱們就得放下手頭其他工作,全心全力去抓這個事…但是除了這個事,我們就沒別的事情需要做嗎?基層最忙的就是年底,各種報告,各種總結,還要做來年的計劃,千頭萬緒,本來就很忙了,又攤派這樣一個任務,我們基本沒法子干別的活兒了。”
李艷青恍然大悟,“你的意思,這個任務攤派的時間,太不合理。”
那基層干部點了點頭,“就是這個意思。而且配套的資金也沒到位,像我們這里,鎮上的干部下鄉去摸底排查,有些村子在比較偏遠的山區,干部當天回不來的,在那邊的住宿費用怎么算?一些問題嚴重的危房,我們還得及時安排相關群眾,轉移到賓館,這筆費用又怎么算?”
李艷青臉色嚴肅,“這就是錢的問題了。”
那基層干部點了點頭,“就是這兩個問題,缺錢缺人力,偏偏這個摸底排查工作是需要錢,需要人力的。”
那基層干部,也沒繼續聊下去的意思,很快騎著摩托車離開。
呂青青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楊市長身上。問道。“子軒同志。看來基層干部怨言頗多啊。”
楊子軒緩緩說道,“單個干部不能做樣本。”
李艷青附和說道,“市長所言有理,要不省長咱們再暗訪幾個基層干部,基層群眾,聽聽他們的心聲?”
呂青青點點頭。
接下來,又詢問了幾個群眾和基層干部,都對市政府出臺的政策有這樣那樣的怨言。
“比較添亂了。年底事情太多了,市府突然高調搞這個,我看折騰到過年,都難有個成果。”一個干部說道。
“有點亂來吧,今年又沒什么特大自然災害,危房改造沒如此的迫在眉睫,完全可以推到年后。”另外一個干部說道。
“完全是政績工程,不考慮實際情況,不知道是不是有大領導要到廣陵考察工作,才搞這種突擊式的政策。”
“從決策合理性上看。推遲到年后是最好的,年前搞。執行這個政策基本都是基層干部,大家都盼著過年,趕著搞年終總結,哪里能有心思把這個摸底工作做好呢?”一個理性干部說道,“我接觸到的好幾個同事,下鄉摸底排查,都走過場一樣,原因何在?就是因為上面臨時攤派任務,大伙兒不理解啊,都年底了,怎么也讓我們好好過個年,這樣一搞,大家都沒心思把這個工作做好。真不如等來年,年初活兒沒那么多,這個政策執行落實也會比較好。”
呂青青都忍不住有些認同這個干部說法。
她之前只是想通過這個打壓楊子軒的,沒去深究這個政策的合理性,但是經過這個干部如此一說,呂青青確實覺得這個政策在執行流程上,存在極大的問題。
之后,又詢問了幾個群眾,群眾對這個政策倒是毀譽參半,
“這個政策比較好了,政府確實關心底層人民生活的,而且政府比較重視這個工作,楊市長還是干實事的人。像我們村確實有幾個孤寡老人的房子存在比較大問題。”
“這政策有點像作秀了,我看那些摸底排查的工作人員,都是走過場的,到村子里,也就和村干部吃吃喝喝。我聽說村長的幾個親戚,房子都沒什么問題,都被納入了危房項目,聽說等市里的經費劃撥到賬,他家親戚就能夠獲得一筆改造費用…”有些村民撇了撇嘴。
問了一番群眾之后,呂青青對楊子軒說道,“子軒同志啊,看來這個政策在執行環節有比較大的問題啊,像群眾剛才說的…”
楊子軒嘆了口氣,“好經被歪嘴和尚給念歪了…”
周泰桃補充一句,“政策的本意是好的,但是奈何基層干部都無法提高認識,思想覺悟不夠高,不理解,不研讀市府重大政策的蘊含的精神和要求,在執行層面出了這么大奇奇怪怪的現象…”
楊子軒瞥了李艷青一眼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當初我在市府常務會議上,部署分配過各個副市長分別負責一個片區的吧?剛才那個群眾說,工作人員和村長勾結的,那個片區,我沒記錯的話,就是李艷青同志你負責的吧…”
李艷青臉上本來還帶著笑意,被楊子軒這么一提起,卻感覺自己如同墜落冰窟。
這段時間,她心思都放在琢磨呂青青身上了,就沒怎么在意這茬事。
現在回想,好像剛才好幾個抱怨埋怨的,都是她分管的片區的。
呂青青身為分管民生民政工作的副省長,有資格在公開場合質疑廣’市政府的政策執行存在問題。
但是李艷青就沒有質疑的立場了。
這個政策是在市府常務會議上得到通過的,原則上,李艷青就算對決策過程有意見,但是不能影響到執行過程。
言外之意便是:你可以在制定政策的時候反對,但是只要市政府常務會議通過了,你就要保留意見,服從組織安排。
又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李艷青真是如墜冰窟,就好像一桶透心涼的水,從頭淋到腳。
“歪嘴和尚念不了好政策的經。”楊子軒意味深長說一句,“不僅僅基層干部認識嚴重不到位,而且存在腐敗和利益輸送相關的現象。李艷青同志。回去到我辦公室給我講講。到底是哪一個環節工作出了問題吧。”
“我感覺要開個會總結一下問題。”周泰桃建議說道。
李艷青一愣一愣的。
這不是要“指桑罵槐”責罵楊市長的嗎?怎么就變成了她李艷青的批斗大會了?
呂青青真是沒眼看李艷青了,這個人怎么做事如此的毛毛躁躁,鉆進了人家圈套了,還得意洋洋…
呂青青清了清嗓子,說道,“執行層面的漏洞,咱們暫時不提,先說這個政策在這個時候出臺。是否有問題?我并不是說廣陵重視民生工作不好,但是就如剛才那些干部說的,是不是還可以調整一下時機呢?”
呂青青這句話沒有哪一點落到實處的,可以說她什么都說了,也可以說她什么都沒說。
楊子軒皺著眉頭,“呂省長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說現在沒必要搞這種摸底排查工作嗎?”
呂青青沒想到楊子軒直接把炮口對準她,不過她也是身經百戰的,不懼怕楊子軒,更加不會給楊子軒落下口實。“這話要問你,而不是問我。”
也是太極高手啊。
楊子軒感覺要被這話憋出內傷了。誰讓人家是省長。自己是市長,呂青青可以玩這種虛的,他卻不能玩虛的。
楊子軒臉色一收斂,說道,“呂省長,我感覺這個危房改造工程,市政府做決策是有根據的,廣陵往年都不重視危房改造問題,積累了這么多年,確實存在不少隱患,甚至不需要太大的自然災害,都可能造成一定傷亡,我覺得要提高警惕。”
呂青青卻沒有說話,直接往前走,誰都可以看出,這位呂省長在做臉色給楊市長看。
下面其他人,就各懷心思了。
一行人各懷心思,周泰桃低聲在楊子軒耳邊說道,“那幫攝影記者會不會亂放暗訪的內容?”
楊子軒卻坦蕩蕩,“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這事沒那么可怕,咱們又不是做了虧心事。”
“市長,有句話說這樣說的,人的名,樹的影,我感覺呂省長她們并不打算拿這件事大做文章,而是為了搞臭你的名聲而已,給你貼上一個愛作秀,愛政績工程的標簽,那潛在的影響和破壞性更大…”
周泰桃現在和楊子軒是一根繩子上的蚱蜢,周泰桃甚至比楊子軒自己都更加關注“市長名聲”。
楊子軒聽了心頭一凜,確實,前世有些高層領導都被媒體在背后抹黑和貼標簽,比如說“拆遷市長”,“作秀市長”之類的名號層出不窮。
這種名頭,如果在平時沒什么經濟問題的時候,頂多就是成為老百姓談資而已,但是一旦出了經濟問題,就會被媒體和公眾無限放大。
更重要的是,這也是上級領導對你的印象的一種,像一旦戴上“拆遷市長”這樣的帽子,上級領導就算知道你不是一個喜歡搞大拆大建的人,也會受到一定影響,在提拔你的時候,會有心理障礙,擔心你是不是有什么問題,會不會日后牽連到他。
現在呂青青和李艷青做的這場戲,毫無疑問是想給楊子軒扣上一個“政績市長”的帽子,這樣的帽子一旦扣上了,將對楊子軒個人形象產生一定的負面影響,而且這種影響是持久而且深遠的…
其心可誅啊。
“市長,可要想想辦法阻止這些鏡頭流傳出去,咱們內部知道您坦蕩蕩,問心無愧,但是看電視的那些不明真相的群眾,可對你的印象,就要換了,換上這種作秀的印象,那可是大大的壞啊。你之前在廣陵的名聲,老百姓和體制內干部,評價都是比較務實的…”
楊子軒一想,確實也是這樣,幸好老周提醒自己,不然自己還是搞清高的那一套,搞不好就要著了呂青青和李艷青的道了。
她們怕巴不得自己清高,不屑于置辯。
楊子軒再往深處一想,更是覺得這個手段,甚至可能不僅僅出自呂青青的手筆,肯定還有人參與,想毀他名聲,到底是誰呢?
正在楊子軒思考的時候,那些錄制的錄像,已經開始送往省城,準備制作成新聞了。
中午時分,雪卻越下越大。
呂青青本來計劃中午回省城的,卻被告知,廣陵到省城的高速暫時關閉。
經歷了上次的車禍事件,省交通部門對雨雪天氣的高速管制,特別嚴厲起來。
呂青青只能考慮繼續留在廣陵多呆一會兒,方梅在呂青青身邊低聲說道,“那些錄制的錄像已經安全到達,今晚就應該能夠在省電視臺晚間新聞看到了…”
“很好。”呂青青笑了笑,目光落在了遠處的楊子軒身上,心里冷笑連連,我就不信,沒東西能夠制服你,既然不能立刻制服你,就先往你身上潑潑臟水吧…
楊子軒卻根本不在意這個,他只是盯著越來越大的風雪。
一行人被困在義州的縣府里,表露了身份之后,義州相關領導紛紛出來接待,建議等風雪停了再回去…
周泰桃接了幾個電話,小跑到楊子軒身邊,氣喘吁吁說道,“市長大事不妙了,風雪使得義州通往市區的國道都出現了交通堵塞,出了幾場輕微的車禍…”
“立刻安排交通部門出面疏通啊。”楊子軒立刻警覺起來。
“已經讓朱子昌同志部署了。”
楊子軒拿過電話,撥通了宋靜聰電話說道,“當務之急是保證各大交通要道暢通,必要時候,可以我出面調動武警部隊,讓官兵全力打通各大交通要道。避免出現連環重大交通事故…”
呂青青等人看著窗外漫天風雪,見楊子軒在遠處忙得焦頭爛額,突然,義州縣的領導跑了過來,臉色匆忙,十分緊張,哭喪著臉,“老領導,我縣老城區的那片的棚戶區,街道辦那邊傳來消息說可能扛不住這場突如其來的風雪,要成片垮掉了…”
“什么?”周泰桃吃了一驚,“怎么會這樣?之前不是讓你們做好危房的改造的摸底排查工作嗎?怎么還會出現這么重大的問題,你們工作都是做什么吃的?這個責任誰來擔起來啊?不是強調了很多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