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幾口子磨磨蹭蹭地也到了牙婆的家門前,并不是顧家娘子相熟的劉牙婆,是顧貨郎認識的陳牙婆,在這城里也是數一數二,專門給富貴人家辦事的老行家。
顧家娘子站在陳牙婆家門前看著那兩扇漆黑發亮的門板,嘖嘖有聲,這墻壘的又高又結實,一看就是用的上好的磚石。
顧貨郎湊近了老婆耳邊,低聲說:“你相熟的那個劉牙婆不過是給這個陳牙婆打下手的,若是尋了她,怕還要多吃一層的中間費用。”顧家娘子連連點頭,果然還是自家相公見多識廣的。
說完,顧貨郎上前叫了門,片刻功夫,門里就有人應聲,大門吱嘎一聲開了個縫,探出一個白發蒼蒼的頭,臉上溝塹難填,一雙略顯昏黃的眼睛在顧家幾口身上掃了掃,把大門拉開半扇,粗聲道:“是來應聘丫鬟的吧?進來吧。”
顧貨郎松開三女的手,整了整衣襟,率先而行,顧家娘子牽著兩個女兒的手緊隨其后,顧家老二墜在了后面。
顧家娘子訕笑兩聲,就與那婆子搭話說:“陳嬤嬤看我這幾個女兒如何?”
那婆子渾濁的眼珠遲鈍地轉了一轉,慢吞吞地回答道:“老婆子只是給陳嬤嬤看門的,你這幾個女兒也只算得上中下品。”
顧貨郎聽到顧家娘子開口時就回過頭來,卻阻止不及,他跺了跺腳,低聲呵斥道:“你少說幾句吧。”
顧家娘子被相公呵斥,心里卻恨上那婆子了,既然不是陳牙婆,又何必擅自給她這幾個女兒定了品相,對了,那老眼昏花的老東西看的一定是走在最后的顧二,想到這里,顧家娘子故意慢了兩步,伸出腳去,狠狠地踩了顧二一腳。
轉過影壁,里面是個很大的院子,地面鋪的紅土,平整的一點坑洼都沒有,院子后面是五間大瓦房,正中的堂房前放了一把太師椅,一個青衫的婦人端坐在上面,顧貨郎低聲地對顧家娘子道:“那個就是陳嬤嬤。”
顧家娘子不禁多打量了那婦人兩眼,見她年紀并不大,約莫四十出頭,一頭秀發束的光可鑒人,細目高鼻,望上去很精明的樣子。
立刻就有人來,領了顧家夫婦到一邊去,顧家娘子這才發現,陳嬤嬤左手邊搭了一個涼棚,里面聚了不少婦人男子,想必是和他們一樣把女兒送來的夫婦們。
另外一邊艷陽高照,站了幾排小丫頭片子,顧家的三個女兒也被送入其中,陳嬤嬤拿起蓋碗茶,掀起蓋子,吹了一口漂浮的茶葉,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斜眼看見小丫頭里有個女孩搖搖晃晃站不住的樣子,微微一擺手,那個女孩立刻被人拖了出去。
行有行規,牙子們管這些被買賣的人口叫做雞崽,像是陳牙婆這種專門做高門大戶的生意的,選雞崽是很重要的工作,送個歪瓜裂棗或者笨手笨腳的進去,惹得主顧不快不說,砸了自己招牌,以后再混下去就難了,畢竟這城里的富戶都是有數的,彼此間沾親帶故的,一家口碑差了,很快就引起了連鎖反應。
陳牙婆連簽訂合同這種大事都可以交代徒弟去做,選雞崽卻一定要親力親為。
一旁的徒弟張牙子給陳牙婆打著扇子,低下頭湊到陳牙婆耳邊輕聲道:“師傅,您還是回去歇息吧,這第一關徒弟們也盯得住。”
陳牙婆紋絲不動,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那群小丫頭,張牙子站直了身體,無奈苦笑了一下。
陳牙婆突然伸出手沖著小丫頭們指指點點道:“第二排東邊第三個,第三排最西邊的那個…”
她說一個,就有一個小丫頭被拉出隊列,她身后的張牙子摸了摸腦袋,彎下身子問道:“師傅,這些小丫頭能熬得住烈日烤曬,耐性都挺不錯的,第一關應該合格了吧?怎么又拿下去這么多人?”
陳牙婆白了張牙子一眼,嗤笑一聲,端起茶杯又咽了一口,才給徒弟解釋說:“其實大戶人家的丫鬟也少有風吹日曬的,我這關固然要考驗下她們的耐性,更重要的是看看她們的品質。”
說到這里,她故意賣了個關子,見徒弟還是一臉不解,只得耐著性子繼續解釋說:“你看方才逐出去的那些女孩,都是耐不住熱私自松了松衣服的,若是送進李府,被爺兒們誤會收了房也還罷了,若是被小姐們學了這粗鄙的毛病,以后咱們送的人還有誰家敢要?”
張牙子連連點頭,陳牙婆見了徒弟這副虛心受教的樣子,十分受用,索性就再傳他一手,她在那群丫頭里張望了幾眼,指著顧二說:“你看那個丫頭,長的丑不說,一直盯著腳尖,畏畏縮縮地不敢抬頭看人,偏偏一動不動的抗著日曬…”
沒等陳牙婆說完,張牙子一副明白的樣子自作主張地搶著說道:“師傅是想告訴徒弟,這個丫頭是天生的丫鬟命吧?”
陳牙婆氣的伸手一拍徒弟的腦袋,噼啪一聲脆響,惡狠狠地說:“我是要告訴你,那個丫頭就算進了府,也是被人欺負的貨,還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那種。若是一切順利,這輩子也只做個粗使丫鬟,最后是個粗使婆子,若是運氣不好,早晚被人欺負死。”
說完,她一努嘴巴,吩咐道:“叫那丫頭的父母把她領回家吧,她家雖然窮了點,好歹可以平安長大,咱們做牙子的,本來就陰福淺的很,平日里要一定要多積點德。”
張牙子被師傅敲打了幾下,心里卻覺得很是受用,自從做了牙子,平日里走路都自覺矮了別人一頭,如今卻可以做上一回好事,立刻挺起腰桿,大聲喝道:“那個第三排,穿的最是破爛的是誰家的女兒,領回去吧!”
場上眾人的視線隨著他這一聲大喊一起看向了第三排的女孩們,一眼就看到了褂子最舊,褲子破爛的露出了一截小腿,汲拉著一雙草鞋的顧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