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五章有所為,有所不為 蓄勢已久的北京城,似乎終于要釋放它的能量了。
讓世人關注已久的繳稅之爭,似乎終于打破平靜,開始發力了。
由曹于汴領銜,一批言官開始直接向稅監發力了,貶斥稅監的各種不是,要求撤銷稅監。
楊改革看著這幾日的奏本,直搖頭。
自從和韓爌達成了妥協,這局勢就徹底的明了了。原本還可能有些作為的曹于汴,被韓爌攪局,從中抽取了骨頭,算是徹底的廢了,依靠一個腳踏兩條船的利益集團能成什么事?實際已經沒有多少能量了。如今居然是這種“手法”開局,楊改革就只能搖頭…
“唉…”楊改革頭疼起來,總決戰,韓爌開局的手法居然只是這個,楊改革開始為曹于汴他們擔心起來,擔心出現最不想見的那種情況,以死來血濺朝堂。楊改革暗嘆,看來,還真的得為曹于汴他們的人身安全多做考慮了,楊改革自嘲得很,自己這皇帝當得,實在是夠“窩囊”,還得考慮對手的人身安全。
這一本本的奏疏,說的都是要撤銷稅監的。糾結起一幫子言官直接向稅監開炮,這種打法,除了說陳舊和毫無威力之外,就只能說,自己的對手缺乏有效的手段。這種扯皮的事,可以扯上不知道多少年,何況在這件事上,這些人還不占多少理,即便是扯皮,都不見得會贏。以當年萬歷那會稅監的情況來看,即便是強行征稅,四處派稅監,整個文官地主豪強階層團結一致,也拿皇帝沒辦法,硬生生的給皇帝收了n多年的稅,打死稅監又如何?皇帝身邊的太監多的是,打死一個再派兩個,皇帝不要臉皮硬挺著收稅,你能咋樣?如果說繳稅之爭直接拿稅監說事,楊改革實在不看好曹于汴會有什么贏的希望,更何況如今的稅監和當年的截然不同,當年那是強迫收稅,很是讓人反感,大家一說起稅監,自然而然就咬牙切齒,有共同仇視的基礎,可如今,這稅監根本就不收你的稅,你要繳稅還得拉關系,走后門,還得看稅監愿不愿意,你要仇視他可以,可你要以此來爭取別人一同仇視稅監,那人家只會暗地里鄙視你,說你沒本事;你硬要說稅監不收你的稅是在欺壓你,這個邏輯,始終是圓不過來。
“…大伴。”楊改革嘆息了一陣子,叫王承恩。
“奴婢在。”王承恩趕忙回答道。
“曹于汴他們就只有這些奏本?沒其他的了?他們最近在干什么?”楊改革不得不再次跟王承恩確定一下,曹于汴他們就只有這點奏本?沒有其他的奏本?沒說其他事?剛開始,楊改革還以為這不過是個引子,會有其他凌厲的手段接踵而來,可等了這么久,依舊沒任何消息,楊改革知道,曹于汴怕是沒什么手段了,這種弱弱的手段一直在加碼,貌似是鋪天蓋地,似乎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可實際也僅僅是在這個問題上面一直糾纏,…,楊改革嘆息…,自認自己僅僅只要學萬歷,來個死硬臉皮堅持收稅,任何人也拿自己沒任何辦法,殺一個稅監,自己可以學萬歷再派一個,這皇宮里的太監不要太多,有十萬…,最后一句,是楊改革要確定一下曹于汴的狀態…
“回稟陛下,奴婢仔細查看過了,確實沒了,所有的奏本都在這里了…,至于曹總憲,好似每日都是糾集一些言官商議什么,好似也不過是稅監的事…”王承恩只覺得冤枉,他可是沒私自藏一本奏本,該拿來的奏本,可全都拿來了。
“哦,朕知道了…”楊改革暗嘆不妙…,曹于汴一直糾纏在這不可能贏的事上,怕是韓爌說的,有心尋死了。
“唉,也只能這樣了…”楊改革想了一陣,覺得,自己還是得給曹于汴尋條活路,還是別把他們逼得太厲害了,該及時終結這場爭斗的,還得盡快結束這場爭斗,不然,任憑曹于汴這樣發展下去,他除了一頭撞在大殿上,怕是沒路走了,到時候不僅是他曹于汴的悲劇,也是自己的悲劇,白白的把一身污水潑自己身上,洗都洗不掉。
“大伴,去把韓閣老召來,朕有事…”楊改革不得不把韓爌召來,問問他曹于汴具體的動向,這家伙可是承諾了勸說那些人的,可如今這架勢,怕是剎不住車啊!
“奴婢遵旨!”王承恩答應道,很快就去傳旨了。
暖閣里,韓爌也是一臉郁悶的來見皇帝的,行過了禮了,楊改革直接就問到。
“卿家勸說得如何了?可有效果?”楊改革直接就問這個。
“回稟陛下,臣實在是無能…”韓爌有些羞愧的回答道,他如今和曹于汴幾乎就快公開決裂了,他這一轉身,卻是抽走了曹于汴的骨頭,把曹于汴身邊的勢力變成了一群“腳踏兩條船黨”,算是判了曹于汴包輸不贏。曹于汴自然恨得牙癢癢,可也不能真的就和韓爌斷絕關系,這“兩條船黨”是韓爌領頭的,如果“兩條船黨”不支持他了,他更是式微,何況他謀奪韓爌的位子在先,多少有些理虧。
“這樣下去怕是不行啊!不是朕說,這老是在稅監這事上糾纏,卿家覺得能有什么結果?”楊改革算是無可奈何了。
“回稟陛下,毫無結果…”韓爌立刻回答道,這個問題,他直接就可以給出答案,根本不用考慮多久,他以前身為“老大”的時候就時常為這個稅監的事發愁,一直都在考慮辦法,實在沒轍,曹于汴搶了他的位子,他倒是樂得讓出,好把這頭疼的問題讓給別人,皇帝問起稅監的事,他自然可以一口氣給出個肯定的答案。
“卿家也知道毫無結果,那曹卿家還這么糾纏下去,會發生什么,卿家應該知道吧。”楊改革又道。
“回稟陛下,知道…”韓康又低頭說道,這也不用說,大家都知道會發生什么,這些日子,曹于汴的狀態似乎越來越怪異了。
“那卿家說該怎么辦?”楊改革給韓爌施加壓力了。
“…”韓爌一陣無語,原先他還有一些把握勸說曹于汴他們,可如今,曹于汴一門心思的在這稅監上糾纏,一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是鐵了心要尋死。
暖閣里,沉默了一陣。
楊改革說得只想翻白眼,這都是些什么事,到頭來,還得擔心這事,還得給自己的敵人出主意。
“這樣吧,卿家看能不能把那些人的視線轉移一下,別光拿稅監說事,說點別的,找點別的事做一下,或許他們看到一些希望了,就不用這么想不開了…”楊改革給韓爌出主意。
“臣領旨!”韓爌倒是答應了。
韓爌雖然是答應了皇帝,可心里也是沒底,如今曹于汴只怕恨他恨到不行,去勸說一個一心求死,且恨他的人,這要怎么勸?如今之所以還沒徹底的決裂,那是因為曹于汴還要保持一定的勢力,盡管這勢力是個“兩條船黨”。
過了兩天,言事的奏本確實發生了一些變化,除了主要針對稅監的,多了些針對關外土地的,還有針對封航的,好歹也有了些不同聲音,不過,卻依舊是以稅監為主。
楊改革又在看奏本了,看到多了一些其他內容的奏本,心好歹是落下一些。
又想起這幾日曹于汴的神色,楊改革又覺得怕沒用。
“韓卿家,效果如何?”楊改革又是在這個地方召見了韓爌,問的是同樣的事,那就是勸說曹于汴的事。
“回稟陛下,臣無能,請陛下降罪…”韓爌倒是耷聾著腦袋,一副無能的樣子。
“哦,朕知道了。”楊改革看韓爌這樣子,就知道結果了,大概談崩了。
楊改革揮揮手,讓韓爌出去。
楊改革準備靜下心,好好的思索一下。
楊改革努力的驅趕了這些日子困擾自己的情緒。
一番努力下來,算是把心中的這塊“不忍”驅趕走了,作為一個皇帝,該善的時候要善,善心不該無節制的隨意揮灑,自己的事還沒完成呢,就花大把的心思考慮這些,也未免太過于“多情”了,一個帝王,不應該太被情緒所控制,而是反過來控制情緒,控制事情走向自己的目標。
那自己的目標呢?楊改革驅趕開了困擾了自己多日的“情緒”,終于又把自己擺在了帝王的層面,為了更多的人能生存,為了更多人的利益,自己不可能無節制的僅僅考慮幾個人、一小伙人的利益。
自己的目標是改變明朝的收稅政策,讓繳稅成為社會各個階層必須接受的事,讓繳稅成為常態,讓明朝不再為財政危機而困擾,擺脫歷史上滅亡的命運。
自己的目標是啟動中國這個內陸國家對海洋的關注,是啟動移民,是啟動殖民,是啟動擴張,是建造一個可靠的殖民擴張體系,是驅動中國擴張,以百年的擴張為大明朝的工業化保駕護航。
自己的目標是推動社會的進步,是推動工業化,是把明朝推向巔峰,是把明朝推向世界之最。
自己的目標是太平洋內湖,自己的目標是星辰大海。
這一切的目標,都必須從稅收政策的改變開始,做完了這件事,自己還有更多的事要做,而不是僅僅局限在這件事上,而不是把精力和心思放在那幾個人身上,自己誠然是不希望他們死,可更不可能為了他們幾個,放棄自己定下的策略。
楊改革開始嚴厲的批評自己,還是心太軟。
“大伴,去把曹于汴召來。”楊改革深吸了一口氣,嚴肅的吩咐道,話語里,透著無比的威嚴,聲音也異常的冷酷。
“奴婢遵旨!”王承恩也嚇了一跳,剛才還是一個愁眉苦臉,“多愁善感”的皇帝,怎么這一下子就這么嚴肅了?
暖閣。
楊改革一臉的嚴肅看著曹于汴。
曹于汴則一臉無所謂、無所求、甚至無所畏的樣子看著皇帝,神情里,甚至透著一絲悲壯。
“卿家免禮吧。”楊改革以嚴肅的口吻說到。
“謝陛下…”曹于汴依舊是那副樣子,沒什么改變。
“朕看卿家最近的奏本,都是在說稅監的事,朕想跟卿家談談。”楊改革嚴肅的說道,話語里透著一絲凌厲,和先前的惋惜和多愁完全不一樣。
“…”曹于汴瞥了一眼皇帝,見皇帝的模樣異常的嚴肅,眼睛里也是稍稍的閃過了一絲異樣,并沒有說什么。
“…朕原本以為,卿家會有什么厲害的手段,可現在看來,是朕高估卿家了。”楊改革開門見山的就說這事,挑明了說,以一種看不起的口吻說,這其實也不能完全怪曹于汴無能,韓爌那家伙忽然一轉身,曹于汴身邊就只剩下一群腳踩兩條船的家伙了,還要怎么斗?
曹于汴又稍稍的驚訝了一下,又瞥了一眼皇帝,依舊回復那副模樣。
“臣如何敢跟陛下比,陛下乃是圣主,做事光明磊落,有浩然之氣,天下人敬仰,臣不及陛下萬分之一…”曹于汴依舊是那副無所謂、無所求、無所畏的悲壯態度。
“朕就敞開了說吧,如卿家只關注這一點,幾乎是沒任何勝算的。如此糾纏下去,又何必呢?”楊改革以一種異常平靜,嚴肅得可怕的聲音說道,更是充滿了憐憫。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何時該做何事,臣心里自然有數,縱使手段單薄,被陛下看輕,臣也不覺得有什么,…臣知道,什么時候該做什么事,定會有所交代,不會讓陛下失望的…”曹于汴說著說著,悲壯的色彩更加的濃烈了。
“嗯,朕能理解卿家的話,不過,縱使如此,朕也不會退縮半分,借卿家的話,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朕也是要有所為的,不然,何以做我大明的皇帝?朕天然就有責任為我大明的子民謀福利,求生存,探活路,這是朕的責任,也是朕的使命,任何阻擋朕的人,都必將被碾為粉末,即便是血流成河,朕也毫不在乎,這是朕來到這個世界上必須要做的事,誰也阻止不了,也改變不了,這是上天的意思…”楊改革絲毫不受曹于汴那悲壯色彩的影響,自己說著自己的話。
“…朕是大明億萬人的皇帝,而不是幾個人的皇帝,也不是一群人的皇帝,自然要以億萬人的前途為重,卿家的性命朕確實看重,也很在意,可如果把卿家放到億萬人的砝碼上,朕只能選擇億萬人,朕別無選擇,卿家要阻止朕,只能說,是在阻止億萬人的活路,阻止億萬人活命的機會,孰輕孰重,自然是一目了然,人總是要死的,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卿家好自為之吧…”楊改革依舊是異常的嚴肅,淡淡的把話說了出來,算是徹底的把事情挑明了。
楊改革沒給曹于汴再開口的機會,揮揮手,讓曹于汴出去。
曹于汴沒想到,皇帝的態度和言辭居然會是這樣,不僅徹底的敞開了說他,還以嚴厲的口吻批評他,這確實出乎了曹于汴預料。
怎么出的暖閣,怎么出的乾清宮,曹于汴不記得了,只記得皇帝那張異常嚴肅的臉和異常凌厲的眼神。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這句話,深深的刺痛了曹于汴,那他到底是死的跟泰山一樣重還是跟鴻毛一樣輕?
楊改革把這話徹底的撂明了,心里的結,也算是徹底的解開了,雖然不想看著一個七老八十的老人在自己面前慘死,不想看到一群人在自己面前求死,可更不能看著億萬人慘死,孰輕孰重,自然不言而喻,作為皇帝,就應該有皇帝的覺悟,宅男們的心都是善良的,可善良都是有限度的…
放下了思想包袱的楊改革,徹底的明確了自己的目標,也徹底的確定了自己要做的事,世間再沒任何人可以阻止自己。
孔植在這臨時的住所里,已經來回的走動多時了,京城里的情況,因為管制并不是很嚴,有什么動向,整個北京城的人立刻都知曉了,可以說,這是一場公開的決戰。
到如今,情況已經不言而喻,韓爌轉身,曹于汴孤身一人,是如論如何也不可能斗得過皇帝了,也就是說,皇帝已經贏了。
看過了皇帝斗大臣的手段,看過了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幕,孔植知道,該輪到自己選擇了,他雖然可以在繳稅派之爭的時候置身事外,可他的超然地位,也不是一直存在的,他的超然地位,也僅僅在出現勝利一方的時候打住,出現了勝利者,就是他們選擇的時候了,儒家依附勝利者這是孔家的規矩。
皇帝勝利了,依附皇帝,這就是規矩。
至于皇帝說的那個朔造圣人的事,孔植相信,皇帝或許能做到,但這已經不重要了。思索了許久,拿起筆墨,開始用心的寫東西。
這些東西,現在未必要拿出來,但是,卻有必要提前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