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嘆道:“這樣啊?”
左少陽聽他注意聽,不禁喜道:“是!不僅僅是麻黃湯要這樣服,所有的外感病的解表藥,比如麻黃湯、葛根湯等等,都要這樣半天之內連服三次!還不行,再按這方子開藥接著吃,還是這辦法,并且時間還可以再縮短,到大半個甚至半個時辰服一次,服藥之后要加喝粥。一直到出汗為止,出汗了就不要再服了。”
經過左少陽這么一解說,這中年人恍然大悟,翹著大拇指道:“這位小哥,你這么一說我就明白了,哎呀我活了半輩子,這解表湯藥喝了也無數了,有的好有的也不怎么好,想必就是因為服藥不得當啊。聽你這么說之后,以后我就按照你這法子服藥,太謝謝了!”
“應該的!”左少陽把藥包遞給他,“服藥期間注意忌口,不要吃生冷、粘滑,大魚大肉這些不好消化的食物和刺激性的食物。”
“為什么?”
“食物生冷的話,會傷衛陽,刺激性的食物會傷胃氣,而吃了不好消化的食物的話,人的肌體為了消化這些東西,只能從體表分出一部分正氣來幫著消化,就影響抗擊風邪的正氣的力量,從而影響解表了。就好比一個國家正在抗擊外敵侵略,你還不好好對待百姓,百姓要是造反,你只能抽調軍隊來平亂,結果就會影響抗擊外敵了。就這意思。”
“哈哈,小哥這比喻真形象,我明白了,多謝,——總共多少錢?”
“八文錢。”
“哦!”中年男子拿出錢袋,從里面取出一串銅錢(十文為一串)放在桌上:“喏,給你,多的是賞給你的。”
“多謝大哥。”
“應該的,你這么耐心給我講解,讓我明白了好多道理,該謝謝你才是。以后再有啥頭痛腦熱的,我還來找你們瞧。”
“好的,大哥您走好!”
左少陽將那中年人送到門口,揮手作別,這才翻身回來。
左貴道:“忠兒,你剛才解釋的那一大套,聽著挺像那么回事的,從哪里學來的?”
“嘿嘿,看書啊,您不是讓我多看書嗎?”
“看書?”左貴疑惑地瞧著他,“以前逼你你都懶得翻一頁醫書,啥時候轉性了?”
梁氏在屋里聽出左貴這話在夸兒子,喜滋滋出來道:“我們忠兒本來就很聽話的,就是你平時逼他太緊了,他反而不學,其實暗地里偷偷看書來著。”
“看書是好事啊,不用背著我。”左貴好生瞧了瞧兒子,“你說那什么‘汗不厭早’,還有你那什么‘半日三服’的解表湯藥的服法,都是從哪看來的?”
“內經和傷寒論啊。”
“內經?傷寒論?”左貴更是驚訝,“我們家沒有這兩部書啊,你爹我都沒看過,你從哪看的?”
唐朝以前學醫,都是師帶徒,沒有專門的醫學院,學醫一般都是從臨床直接學起走,從病癥到方劑,除了名醫大家之外,一般的醫者,很多都是經驗主義者,也就是針對什么癥狀,開什么藥,至于為什么要這樣開,病因病機是什么,理、法、方、藥只涉及后兩項,前兩個很少涉及。究其原因,主要還是唐朝之前,由于印刷術造紙術等的限制,不可能把醫書大規模印刷普及推廣,所以很多醫者一輩子行醫甚至都沒有讀過傷寒論等專著,都是從師父那里直接學來的臨床經驗。
這左貴還算好一點,以前讀過幾年私塾,跟著父親師父學醫,也是直接上臨床,好在父親有幾本手抄的醫方書,臨終給了他。他又拿來教兒子,但兒子左忠卻不愛看書,連這僅有的幾本醫書都沒看。左貴自己所學也就僅限于此,沒看過內經和傷寒論 內經也就是黃帝內經,與傷寒論等并稱中醫四大經典,內經成書于戰國時期,盡管是經典,但主要作用在于奠定了中醫學說的理論基礎,是一部中醫理論巨著,但由于其記載方劑只有十三個,從臨床意義上說作用卻不大,所以一般的普通醫者對其興趣其實不高,傳抄的人比較少,當時流傳并不廣。
傷寒論雜病論成書于東漢,戰國時還沒有印刷術,也沒有造紙術,東漢時蔡倫發明了造紙術,但遠未推廣普及,特別是印刷術還沒有實現,書的傳播仍然靠手抄,數量很小,范圍也很小,加之兩部書出現之初并沒有現在這么大名氣,賞識的人也不多,故傳抄普及的也不多。
傷寒雜病論成書后竟然散失了數十年,晉朝王叔和身為太醫令,利用職權在全國費勁九牛二虎之力,也只收集到了其中關于傷寒的部分,匯編成了傷寒論,而雜病部分卻怎么也找不到蹤影。一直到宋朝,才被一個翰林學士從堆積如山的被蟲子蛀得千瘡百孔的竹簡中找到了,經過一番努力,編撰成了金匱要略,也就是傷寒雜病論中的雜病部分。一本書變成了兩本書。
唐朝之前,由于沒有發明印刷術,所以優秀的醫書除了朝廷太醫等高級太醫之外,民間普通醫者是很少能見到的,直到唐朝初年,才出現了雕版印刷術,而活字印刷,更是在宋仁宗年代才出現的。所以,醫學書籍的推廣普及,真正開始于宋朝。
所以,左貴自然沒讀過傷寒論,但傷寒論上的很多名方,通過各種手抄本的形式已經在民間流傳了,由于都是摘抄,很多只限于對上面方劑的摘抄,對于其中關于方劑的論述并沒有錄全,故很多醫者只知道什么病癥用什么方,至于為什么要這么用,并不明白。
左少陽學過中醫歷史,所以也明白左貴為何如此驚訝,有些后悔自己嘴快,眼珠一轉,隨口編了個謊:“幾個月前,我從一個老鈴醫那看到的,當時他快餓昏了,我給了他幾個野菜饃饃。他吃完了,說與我有緣,摸出一本臟兮兮的書給我瞧,說讓我盡情看上一天,但不準我摘抄,我就看了,好多看不懂,就…,就記住了這法。”
左貴眼中放光,急聲道:“是嗎?那鈴醫在哪里?”
“走了,不知道去哪里去了。”
“那醫書呢?”
“拿走了,他只讓我看了一天。我還惦記著回家,所以天黑就還了他,回來了。”
“你!那你還記住什么方子了嗎?”
“記不得了,他只讓我看了那么大半天,我哪記得那么多。”
“你再好好想想!”
“真記不得了!”
左貴跺腳道:“你這笨蛋!天底下沒有比你更笨的了!這是老天爺給你的機緣啊,你真要把那部書都背下來,或者要過來,你就可以成為天底下知名的神醫了!唉!你竟然只看了大半日,還天黑了要回家,不看了,當真是…,當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也難怪左貴如此氣急敗壞,要知道,古代醫者對方書大多密而不傳的,唐代藥王孫思邈對民間醫者秘藏張仲景的各種傷寒論抄本輕易不示人的現象,曾揚天感嘆道:“江南諸師秘仲景要方不傳!”由此可見唐初時代獲得醫書之難。更何況是張仲景的傷寒論這樣的醫學寶典呢。
梁氏見左貴著急得花白胡子亂抖,唉聲嘆氣直跺腳,忙過來勸道:“老爺,孩子還小,只看大半日就記住這么多,已經很不錯了…”
“你知道個屁!”左貴捶胸頓足氣急敗壞對左少陽道:“你知道一個方子能賣多少錢嗎?當年你爺爺,也就是你師爺,為了從一個醫者手里買一個治療拉肚子的方子,用了一頭耕牛!好不壯實的一頭耕牛啊!——如果是一個救命的好方子,你就是花再多的錢也買不到!那鈴醫讓你看的這部書,肯定有很多好方子!你不去記這些方子,卻去記這些沒用的服藥方法,當真是暴殄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