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三章地藏庵 齊攸不在家中,荀卿染無事,就約了董夫人、方三奶奶、平西城守備蔣夫人、府丞孫夫人幾個,一起到地藏庵打醮。
地藏庵在平西城城西八角井胡同內,是平西城內香火最盛的庵堂。傳說這里的住持師太,原來也是世家大族的女兒,因家中父兄獲罪,受了株連,流放到此,歷盡苦楚,與地藏庵原來的住持師太結緣,便虔心向佛,從此精研佛經,稱凈宜居士。后來遇到大赦,凈宜居士本可以還鄉,然而她卻早看透世事,不愿再入紅塵,索性剃度在地藏庵。老住持去世后,這位凈宜師太就接掌了地藏庵。
荀卿染和幾位夫人在佛前上香,請庵內僧尼做了法事,自然也對凈宜師太有些好奇,便又到凈室,請凈宜師太講經說法。
凈宜師太年紀大約在四十左右,青灰色的僧衣僧帽,面容安詳,一雙眼更是古井無波。與荀卿染所見,京城中觀音庵那位住持師太的長袖善舞不同,凈宜師太除卻必要的禮節,卻是話也不肯多說一句,更沒有暗示討布施的舉動。
“譬如工畫師。不能知自心。而由心故畫。諸法性如是”,凈宜師太講的是《華嚴經》中的覺林菩薩偈。荀卿染仔細聆聽,她其實并不能說是信奉佛教,但是對于佛教經典,她還是持尊重的態度。佛學,在她來說與其說是一種信仰,不如說是一門哲學,里面很多智慧值得研究借鑒。
荀卿染坐在椅子上,抿了口庵內的清茶。董夫人看來是個向佛的,一邊聽著,一邊手中拈動佛珠,頻頻點頭。方三奶奶卻和孫夫人小聲嘀咕著什么,蔣夫人則是端了茶杯,只喝了一口,卻又吐了出來。
從凈室出來,董夫人就和凈宜師太說,過兩天還要來聽講經,凈宜師太也只送到門口,依舊轉身回了凈室。
“說是原先屋子里的地都是玉石鋪的,如今,卻只能喝那樣的樹葉子,嘖嘖。”蔣夫人似乎并不常來,對那茶葉頗有意見。
“出家人,講究清修便是如此。凈宜師太的經講的極好。”荀卿染道。
“夫人喜歡聽她講經,卻也不用上門來,招她去府上講就是了。”蔣夫人對荀卿染陪笑道。
董夫人在旁聽了,神色有些不悅。
“師太是大德,又是那樣的出身,總該尊奉些。”
“這可也說不得的,平西鎮是什么地方,那些流放來的,十個里面到有個原來是威風過的。只是到了這里,那些原來的話就說不得了。管她王孫公子、豪門千金,還不如個體面的仆婦,為了一口吃的,什么事做不出那。”蔣夫人笑道。
董夫人故意落后兩步,蔣夫人毫無所覺。
荀卿染只淡淡聽著,并未說什么。
眾人出了地藏庵,各自坐了馬車回府。
荀卿染坐在馬車中,正在閉目養神,突然聽得外面傳來音樂聲。那樂音如泣如訴、綿綿不絕,讓人頓生蒼涼高闊之感。
是馬頭琴曲,荀卿染睜開眼。
“這是什么聲音,聽起來好奇怪。對了,好像進城那天聽到過。奶奶,您聽是不是?”桔梗側耳傾聽,對荀卿染說道。
桔梗覺得這樂聲奇怪,是因為她從未聽過馬頭琴演奏的音樂。
樂音越來越近,荀卿染吩咐馬車放慢速度。
她和齊攸進城那天,平西鎮大小官員都到城外的十里長亭去迎接。從南城門進城的時候,也曾聽到馬頭琴聲。
這樂音似乎有感動人心的力量,荀卿染閉上眼,靜靜聽著外面傳來的樂聲。樂音時而婉轉悠揚,時而高亢入云,滲透著蒼涼的意味,似乎是一個滄桑的、滿腹心事的男人在傾訴,又像是秋季北方高遠的天空,沉實、闊朗。
馬車走了一會,聽得樂音就在耳畔,荀卿染命令停下馬車。桔梗略掀起車簾,荀卿染順著樂音向外望去,就看到了那個低頭拉著馬頭琴的男人。
以后的很多年,荀卿染只要聽到馬頭琴曲,就會記起這一刻所見到的,略微陰沉的背景下,那高大寂寥的身影,
那男人坐在街道旁的大石上,一頭略微卷曲的黑發,隨意披散在肩頭,身上穿的灰黑色的袍子,仔細看去,卻是幾種不同的獸皮連綴而成的。
那男人雖然坐著,卻也看得出身材異常高大。在空曠的街道上,如他手里馬頭琴流淌出來的樂音,散發著孤寂蒼涼的味道。
那男人面前放著一只豁了角的大碗,里面有好心人給的兩三枚銅錢。他低著頭,似乎沉浸在他自己的樂曲中,并不乞討,有人扔錢進去,也不道謝。
“是北邊的蠻子?”麥芽脫口而出。
那男人突然抬起頭。卷曲的長發,滿臉的胡須,讓人看不清他的長相,一雙眼睛卻仿若鷹隼。
桔梗飛快地落下簾子。
荀卿染點點頭,看那男人的樣子,似乎是有異族血統。
荀卿染正要吩咐馬車啟動,又想起那空空的碗,便又吩咐:“打賞。”
馬車緩緩啟動,那男人依舊繼續拉著他的馬頭琴,似乎并沒有聽到一塊銀子落入碗中的叮當聲。
馬車去的遠了,那男子才停了演奏,對著馬車的方向出了一會神,才伸出一只粗糙的大手撈起碗,里面那塊銀子,足有四五兩。
“好大方”男人咧開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男人站起身,果然身形極為高大。他將銀子收入袖中,隨手將碗內的銅錢扔給不遠處的乞丐,隨即邁著大步沿街走去,一會就消失在不知那條小巷內了。
回到總督府,坐在屋內喝茶時,荀卿染依舊回味著那馬頭琴曲,即便是她前世,也沒聽過拉的這樣好的。
宋嬤嬤上前來說話,荀卿染才回過神來。
“奶奶,方才四爺捎信回來,說是再過一天就回來了。”
荀卿染忙問,“派哪個回來捎的信,還說了什么,四爺一切都還好?”
“并未特意派人,是衙門來往的信差順便捎來句話。四爺一切都好,并沒說別的。”
荀卿染點頭表示知道了,“嬤嬤辛苦了。”
“這是奴才的本份。”宋嬤嬤陪笑道,又在荀卿染面上仔細瞧了瞧,“奶奶,您那,可要找郎中來看看。”
“嬤嬤也瞧見了?”荀卿染笑,讓人取過靶鏡來,對著照了照。
她這兩天額頭長了兩顆痘出來,雖然敷了珍珠粉,可仔細看,還是看得出來。
荀卿染嘆了口氣,她正為這件事情煩惱。她的飲食一向清淡,皮膚也沒出現過問題,果真還是不太適應平西鎮氣候吧,過些日子應該會好吧?
“或許該找郎中來開個方子調理調理。”荀卿染自言自語道。
“奶奶,這并不是病。年輕的姑娘、奶奶們,好多都有過。大概是因為此地氣候不好,奶奶初來乍到,水土不服。奴才老家在廣西梧州,倒有個偏方,對這個很有些效驗的。”宋嬤嬤道。
“哦,是什么偏方?”荀卿染放下靶鏡,問道。
“是一味膏方,用鷹嘴龜的龜板合著土茯苓,金銀花,幾位藥材熬成的膏,叫做龜苓膏。奴才老家那里,年輕的姑娘家都愛吃,經常吃這個,不僅能清熱解毒,還能美容養顏那。”宋嬤嬤陪笑道。
原來是龜苓膏,這可是好東西。
“嬤嬤說的我都想馬上就吃了。嬤嬤可記得方子,寫了出來,我讓人去買來熬制。”
“奴才家原來也做這個,方子奴才是記得的。”
宋嬤嬤口述,桔梗在一邊將方子記錄下來給荀卿染看。
“這方子是極好的,不過奶奶身子金貴,入口的東西,還是要仔細些。這平西城里,多的是郎中,再請那老道的仔細斟酌斟酌,才敢讓奶奶吃。”宋嬤嬤又道。
“嬤嬤想的極周到。”荀卿染道,就讓人拿了方子到城里藥鋪去采買。
“…走了幾個鋪子,正巧濟生藥鋪的坐堂郎中也是廣西地方的人,知道這個龜苓膏的方子。說是極妥當的,鷹嘴龜板極少,鋪子里現有的都拿來了。掌柜的說,奶奶要用,立刻想法子給奶奶采買。”
荀卿染點頭,這龜苓膏是可以預備一些,夏天里,吃了清熱解暑,也像宋嬤嬤所說,能潤膚養顏。
那坐堂郎中還寫了如何熬制的法子在紙上。
“奴才以前熬過,就讓奴才帶著人熬吧。”宋嬤嬤道。
“那就有勞嬤嬤了。”荀卿染道,吩咐麥芽和寶珠兩個,去和宋嬤嬤一起熬制。
幾個時辰后,宋嬤嬤帶著麥芽和寶珠進屋來。麥芽手里端著托盤,托盤上用玉碗裝的龜苓膏,晶瑩剔透的黑色膏體,如同果凍一般。另一個小碗,卻是從京城帶來的荔枝蜜。
“奶奶,這膏味道有些苦,需加蜂蜜吃。”宋嬤嬤陪笑道。
“就依嬤嬤。”
荀卿染依言舀了一小勺,放入嘴里。味道,口感,都是曾經熟悉的龜苓膏的味道。
宋嬤嬤見荀卿染喜歡,上前道,“奶奶吃著可還好?這龜苓膏滋陰養顏,奴才老家那些大戶人家的奶奶們都極愛吃,一時都離不得,果然那臉蛋都和雞蛋一樣滑嫩的。麥芽、寶珠兩個都是聰明的,已經學會了如何熬制。”
哪個女人不愛美,荀卿染已經吃完了一碗。
“再拿一碗來。”荀卿染吩咐,就又對著靶鏡,特意看了看額頭的那兩顆痘痘。要在齊攸回來之前,將這兩顆痘吃下去。
“奶奶這樣吃,不過兩天工夫,一定完好如初。”宋嬤嬤道。
“嬤嬤又取笑我。”荀卿染被說中心事,笑著嗔道。
麥芽又端了一碗龜苓膏進來。
“多虧嬤嬤獻了這個方子。”荀卿染道,吩咐桔梗去取了兩個尺頭出來,“給嬤嬤做兩件衣裳吧。”
宋嬤嬤謝恩,退了出去。
許嬤嬤從多寶格內轉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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