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千三百八十一章 葎草的選擇
足有半盞茶的工夫，陳家阿婆才又平靜下來，她很是自然的轉頭看向堂屋。堂屋的門口同樣有個躺椅，那是陳銘讀書的所在，可陳家阿婆的目光落處，只見陳銘手里拿了一卷古書，正瞇著眼睛費力的看著，他的旁邊還有個年紀不大的書童伺候。只是，此時的兩人皆是如同泥塑木雕，連動都不能動，一個正在翻書，一個手里拿了竹扇燒爐。莫說是他們了，就是那小爐中的火苗也是靜止在水壺之下的。
“大…大師？”陳家阿婆似乎明白了什么，急忙掙扎著從躺椅上起身。那躺椅本就是能晃悠的，尋常陳家阿婆起來都要靠后輩子侄的攙扶，此時她驚慌之下如何能起來？
那男子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小心的把陳家阿婆攙扶起來，陳家阿婆眼見男子親自攙扶，更是惶恐，急忙要施禮。男子一擺手，笑道：“別那么客氣，你年紀雖小，可已經老態龍鐘，你若是沖老夫施禮，老夫心里會覺得過意不去！”
陳家阿婆感到有股巨力阻止自己，索性也就不施禮了，小心的問道：“大師找我…是有什么事兒嗎？”
“嗯…”那男子點頭，“老夫名曰蕭華，你可以叫老夫蕭真人。老夫今次來，是向你求證一件事情！”
說到此處，蕭華停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收了，問道：“想必你已經知道是什么事情了吧？”
“蕭真人？？”陳家阿婆已經年老，并不曾聽清楚蕭華后面一句話，反而是驚訝的叫道，“您…您就是那個蕭真人么？”
蕭華一愣，好似想到了什么，他看了一眼新新，問道：“老夫不知道你所說的蕭真人…是哪個？”
“蕭真人，我說的就是那個仙種稻米！”陳家阿婆臉上泛起了激動，說道，“那個叫做蕭真人的稻米！哦，應該說是…蕭真人賜下的仙種稻米！”
陳家阿婆的話有些不清楚，甚至還有些語無倫次，不過蕭華又是聽得清楚，他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點頭道：“嗯，你說的沒錯，我就是那個蕭真人！”
“蕭真人啊，蕭真人，您老真是萬家生佛的活菩薩！”陳家阿婆上前兩步，拉住了蕭華的道袍說道，“三十年前，我們江水鎮遭了災，所有的稻禾都是枯萎，若非有蕭真人的仙種，我家幾個孩子都要餓死！您老才是真正的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比什么阿彌陀佛都要慈悲…”
聽得陳家阿婆說了幾句之后，情緒略顯平息，蕭華笑道：“既然你認識老夫，那事情就好辦了！你且看看，你是否認識他？”
說著，蕭華一揮手，被禁錮的六耳獼猴被蕭華拎了出來，只不過，此時的六耳獼猴已經幻化成了貞空的模樣！
“啊？”陳家阿婆見到六耳獼猴，先就是一驚，眼中泛起了狠色，不過，片刻間她又是急忙后退，倉促間身形竟然后仰了倒下。不必蕭華抬手，新新在旁邊已經將陳家阿婆扶住！那陳家阿婆剛剛站定，立時轉頭，看向堂屋的方向，那眼中的仇恨盡去，反而生出懼怕之色。
“葎草，你莫怕！”蕭華溫聲道，“這兇獸已經被老夫囚禁，再不能害人！今日老夫前來，就是想告訴你真相，為你的爹娘報仇！”
“為…為我爹娘…報仇？”陳家阿婆一聽，那本是佝僂的身形顫抖起來，那略帶懼怕的眼光又是亮了起來，嘴唇也哆嗦道，“可…可我爹娘的仇…已經報了啊！”
蕭華微微皺眉，想了一下，一指六耳獼猴道：“你說這個是真的貞空，還是假的貞空？”
“這…”陳家阿婆略微遲疑了一下，又是看看蕭華和新新，將牙一咬道，“這個自然是假的貞空！”
“可當時淳奘問你的時候，你為何說是真的貞空？”蕭華自然已經知道陳家阿婆會這般回答，還是依舊的問道。
“不，淳奘大師并沒有問我！”陳家阿婆似乎對當年的情形記得一清二楚，回答道，“是那個叫做貞戒的大豬問我的！”
蕭華自然不會在意這個細節，而是擺手道：“且不管誰問的，老夫想要問問你，你明知這不是真的貞空，為何偏要說他是真的呢？”
“哈哈哈…”到了此時，陳家阿婆好似已經想得明白，大笑道，“蕭真人，您老是神仙，不知道小女子的所想！那時候小女子不過是還孩子，根本辨不明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小女子怎么敢瞎說？再說了，那個真的貞空殺了我的爹娘，我無力為他們報仇，而這個假的貞空將那個真的貞空打死，我感謝他還來不及，為什么要戳穿他呢？”
“唉，仇恨為什么就如此的刻骨呢？”蕭華嘆息道，“已經過去近五十年了，你似乎還沒有放下！”
“我怎么可能放下呢？我本來有疼我的爹娘，我的家雖然破舊，可有了爹娘我就有了一切！也就是那個下午，我碰到了那個貞空，而早上，我的娘親好心的去給他們送飯，反而…反而被他殺了，我爹爹不過是問了他們幾句，又被他殺了，我這一生都因為這事兒而改變，你讓我如何能放下？”陳家阿婆似乎已經將此事埋在了肚子里一輩子，今日方自痛快的說出來，那眼中的淚水已經落下，“你知道嗎？蕭真人，剛剛我還在做夢呢！夢到我正吃著娘親煎的小魚，那該死的貞空就沖了進來，一棒子把娘親打死！雖然我已經記不住娘親的相貌，可娘親的血衣，我記得一清二楚！這種噩夢即便到了現在我還能夢到，你如何讓我放下？”
“南無彌勒尊佛…”蕭華口宣佛號，說道，“其實，你看到的不過是表面！”
隨即，蕭華又是將葎草的爹娘被控心蟲所控制的真相說了，最后道：“其實，究根到底就是這個六耳獼猴做的手腳，他控制了你的爹娘，要去害淳奘，那貞空…不過是為了保護淳奘才不得不出手的！”
“我知道！”出乎蕭華的預料，陳家阿婆毫不猶豫的回答道，“小時候我不知道，等我長大了，我已經明白！我的爹娘必定是被假的貞空所利用，才被真的貞空打死的！”
“嗯，你知道就好！”蕭華點頭，“真的貞空乃是老夫派來保護淳奘的，卻是被這六耳獼猴打死。如今極樂求經結束，這廝的陰謀敗露，老夫要殺他為貞空報仇，可他說老夫沒有資格殺他，這天底下有資格判定他生死的…只有你，所以老夫帶他過來了，你說，老夫是應該殺他為貞空和你的爹娘報仇呢？還是該放過他呢？”
陳家阿婆明顯一愣，她盯著六耳獼猴看了片刻，那六耳獼猴的眼中并沒有什么哀求，甚至沒有一絲的感情，但陳家阿婆卻是抬頭看著蕭華道：“當然是放過他了，為什么要殺他呢？他可是幫我報了爹娘血仇的呀！”
“啊？”蕭華大奇了，當他知道六耳獼猴要找的人是葎草的時候，他已經知道了六耳獼猴的意思！以為葎草不知道是六耳獼猴用控心蟲控制了自己的爹娘，所以葎草極有可能把六耳獼猴當做給自己報仇的人，而感激六耳獼猴，出言放過他！可讓蕭華不解的是，葎草明明已經知道六耳獼猴乃是殺害她的爹娘，讓她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為什么還要放過六耳獼猴？
“唉，蕭真人！”陳家阿婆嘆息道，“您老覺得是不是很奇怪？為什么我明知這六…六耳猴子是利用我爹娘，害我爹娘雙亡的罪魁禍首，卻感激他，不想讓他死么？”
“確實！”蕭華點頭，摸著鼻子回答道。
陳家阿婆抬起頭來，看看東海之濱的方向，低聲道：“此處距離我小時候住的地方不遠，可我一直都沒有再回去！雖然淳奘大師送我去的親玉堂也很好，有吃有喝，甚至在陳家我也過得很好，可這一切…似乎都比不得海邊的那個小破屋！因為這世間在沒有爹娘，我即便回去了，也見不到他們！所以我怕回去…”
眼見陳家阿婆居然開始回憶了，蕭華有些苦笑，不過他并沒有打斷她的話，畢竟一個悲慘的童年已經影響了這老人的一生啊！
還好，不過一會兒，陳家阿婆又是說道：“蕭真人，我雖然老了，可我不糊涂，六耳猴子固然是利用了我的爹娘，但我不恨他！因為這世間之人太多的勾心斗角，爾虞我詐和相互利用，六耳猴子的手段，跟這些人比起來，實在算不得什么！蕭真人，我這一輩子最遠只去過梁齊郡，大部分時間都在這江水鎮上渡過，我三兒子是做買賣的，我只是跟著他看過三年，也就是在這小小的江水鎮，也就是在那短短的三年，我見過的利用手段就是千奇百怪。這個小鎮如此，那整個梁齊郡呢？那整個荊州呢？那整個藏仙大陸呢？我經常跟我兒子說，別人…是可以利用的，因為他們有利用的價值，若是一個人連利用的價值都沒有了，那這個人存不存在也沒有了意義！但是，你利用了人家之后，一定要給人家回報，即便是斗什么心計，也不要不擇手段，也不要趕盡殺絕，因為利用是常事，不擇手段卻是要要人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