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發射的第二批深空探測器進入宇宙已經三天,因為我們不知道天神鍛爐到底什么模樣,也不知道它是不是個比較顯眼的太空實體,所以這些探測器跟第一批探針一樣都在以低速模式搜索宇宙,但即便是“低速模式”也是對希靈科技而言的——三天時間過去,即便跑的最近的探測器也差不多抵達我們所處的這個銀河系邊界了,距離此地差不多有十七萬光年之遙。
低速探測器那一步一坑的精細搜索終于得到成果:在銀河邊界一個異常荒涼空曠的地方,它們發現了人造能量源所留下的痕跡,而且這個能量源的“等級”相當之高,雖然不是幽能,但絕對是與幽能平級的某種超凡力量,如果天神鍛爐真的和這個宇宙的封鎖狀態有關,那么這個能量源有極大可能就是天神鍛爐。反正我們暫時還沒找到比它更高級的人造能量。
賽琳這邊看樣子還要一兩天才能得到覲見教皇的許可(如果發生在這里的異端事件真達到了需要教皇親自過問的程度),那我和珊多拉正好有機會可以去銀河邊界看看情況,反正有傳送技術,在宇宙內跑來跑去也是眨眼就到的事兒。
離開前我隨便找了個借口,比如珊多拉球昨天跟太陽比亮度的時候不小心晃花了眼睛,今天想找個沒人的地方調養身心什么的,可能一整天都要在森林里度過,結果賽琳對我們這舉報異教徒有功的大功臣絲毫不疑,只是提醒我們不要在森林里過夜,便繼續忙活著給一幫冒險者撿回來的破爛過稱了。
我們首先傳送到了帝國上將號,主要是順便來這里看看那幫技術復興派的情況,以及瞧瞧兩位特殊病號的意識是否已經完全恢復。
這座數百公里之巨的太空城堡如今迎來了它出廠以來最冷清的歷史時期,飛船上的“居民”除了訪客之外就僅剩一大堆自律機械,空空蕩蕩安安靜靜仿佛鬼城一樣,被抓到這里的技術復興派俘虜在戰俘營中醒來,面對的就是這樣一個冰冷、寂靜、詭異而且毫無人氣的空曠世界。雖然他們住的是牢房。但帝國的空間拓展技術大家是知道的,再加上我們可能要往監獄里放各種稀奇古怪的物種,所以帝國典獄官們從來不拒絕讓牢房空間更廣闊一些,于是即便是那些用超合金堆積起來的普通隔離區也簡直跟小城鎮一般面積廣大,每個“客人”都得到了一間單獨房間,如果他們分別在房間兩頭,那么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差不多遠到了需要打旗語(假如他們能透過牢房的合金墻看到對面的話)的地步…我果然還是覺得阿賴耶那個呆子分配房間的時候沒過腦子。
被“恐災”擊潰心靈,迷迷糊糊地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醒來之后只看到四面八方冷冰冰的合金世界,沒有人向自己解釋前因后果。沒有人可以交談問詢。伙伴們也不知去向。孤身一人被困在仿佛巨人建造的金屬盒中,除了每天定時出現在食物槽中的飯食之外,就只有怪物一般的機器人(插一句,其實我覺得自律機械們都挺可愛的)偶爾出現在自己面前。用粗暴生硬的方式指導如何使用牢房中的各種設施——這經歷給人的壓力絕對小不了,所以我跟珊多拉再度出現在那個“首領”面前的時候對方正蜷縮在墻角,那驚惶的模樣讓人幾乎看不出她幾天前還是個略有點英雌風范的女頭目了。
看到這位姐姐驚惶不安的模樣我多少感覺有點抱歉,自己跟珊多拉這兩天都忙著跟探測器群聯絡或者研究從賽琳那里得到的各種資料,幾乎沒怎么關注過帝國上將號的情況,雖然沒忘掉這邊還關著人,但也跟遺忘差不多了。這就看出人手不足的弊端來:平常帝國上將號里常駐人口幾十上百萬,哪怕被扔進戰俘營里的倒霉蛋也能跟別人接觸接觸,總不至于發生這種被一大堆機器扔到角落好幾天不聞不問的情況。而現在這整個宇宙的希靈使徒就我跟珊多拉倆人,撐死算上一個腦子不怎么好使的呆貓天使,還有一個成天在精神世界中睡的昏天黑地的小娃娃頭,后面倆人加起來勉強算半個——人手實在忙不過來啊。而且我跟珊多拉壓根不習慣親自打理這些細枝末節的事兒:我粗心就別說了,女王陛下何曾有親自負責給囚犯提供人文關懷的?
我從牢房門口差不多是“長途跋涉”到那個女首領面前。一邊想著是不是下令重新設計一下這種ii類囚室,一邊跟對方打招呼:“呦,我們來看你了,看樣子‘恐災’的后遺癥已經完全消除了?”
女首領抬頭看著我跟珊多拉,第一反應是…沒反應,她使勁眨眨眼,然后揉了半天眼睛才終于確認自己沒產生幻覺,接下來“騰”一下子就蹦起來了:“呀!活人!”
我:“…”
突然覺得之前那點歉意純屬浪費感情怎么破?!
“廢話,當然是活人!”我沒吭聲,倒是珊多拉先開口了,“‘恐災’后遺癥沒那么嚴重,你現在應該差不多認出我們兩個的臉了吧。”
女首領捏了捏自己胳膊,然后飛快地環視四周冷冰冰的合金墻壁,這才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是你把我帶到這兒的?!這里是什么地方,你…你是什么人!?”
隨后她突然往后撤了半步,做出下意識的防御姿態:“你是異教徒?這是哪個古代宮殿?”
“我有時候很欣賞你們的腦補能力,但有時候你們的腦補是真煩人,”珊多拉球不滿地說道,“你和你的手下確實是被我們關起來了,但我們跟失落神教沒關系,這次過來也不是繼續審訊的,只是看看這邊的情況,防止你們自己嚇唬自己。在這里住的還行吧?”
女首領驚愕不已地看著我懷中的珊多拉球,她可能終于回憶起腦海中那不愿回憶起的恐怖時刻,然后在心神動搖間發自肺腑地說了特別作死的一番話:“這個光蛋里面有喇叭么?是你們的通訊設備?你是負責搬運音響的?為什么這個女人不肯親自露面?”
“珊多拉,冷靜!沖動是魔鬼!”我趕緊抱緊懷里的老婆球,“萬一弄死了還得復活!”
結果我還白擔心了,珊多拉好像壓根沒往心里去:“我乃女王。有必要和她較真么?”
“額,好吧,”我對女首領扯扯嘴角,“恭喜你逃過一劫。我們的身份比較復雜,說起來你應該沒法理解,至于這個地方嘛…只能說是個監獄,但并不會關押你們太久,現在因為想從你那得到一些情報,所以暫時把你們關在這個地方,我稍稍解釋一下…”
接下來我大概讓對方知道了她自己的處境。因為這時候提及沒什么必要。所以我就籠統地說自己和珊多拉是來自一個很遙遠的先進文明。反正要多先進有多先進,強大程度可視劇情需要無限拔高,總之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現在失落神教有無數個熱血上頭的戰斗修女和戰斗修士正扛著粒子步槍和脈沖炮到處游蕩。他們正滿世界搜尋技術復興派的這些“異教徒”并隨時準備先崩后問,如果把女首領和她手下的人交出去,那妥妥是上到領導干部下到旺財小強不留一個活口的節奏,因此側面看來呆在這座監獄中反而是暫時救了這里的很多人一命。
我相信教會和技術復興派之間的過激矛盾并不會持續太久,如果自己和珊多拉搞明白為什么樹精靈要進行技術封鎖并解決這個問題,那技術復興派和教會之間的沖突其實就沒了,剩下的全都是不建立在信仰沖突上的純刑事案件。我們如此費事要保護這些技術復興派,原因之一不外乎就是這樣:他們復興技術的動機完全是好的,即便其中有不少人屬于極端分子。但剩下的將近一半成員卻只是科學家和傳承學者而已,我還真不愿意眼睜睜看著這些單純又熱血的家伙倒在技術復興的頭天晚上。
哦,頭天晚上這個說法不夠文藝,應該說黎明前的最后一宿…好像更不文藝了?
“情況就是這樣,”我深入淺出地說明了地表上的局勢。“總之你在這里會更安全一些,技術復興派里一大半人都沒犯過什么罪,沒必要趕著這最后幾天死在宗教仇殺這檔子破事上,所以我就把你們‘保護’起來了。當然,你應該也知道自己手下有不少人是…呵呵,他們就當在這里死緩一下吧。說實話你們讓我很矛盾,你們的復興活動讓我和珊多拉打心眼里高興,這說明一個文明很有救,但你們中間有挺多人怎么慢慢就變得跟恐怖分子一樣了?”
女首領似乎還不是很能接受“天外來客”這個概念,所以她一愣一愣地聽著我和珊多拉介紹情況,中間連插嘴都不知道從何切入,直到現在我把話題轉移到技術復興派身上,她才露出一些古怪神色,言語間似乎有些感慨:“任何一個成規模的組織都是無法保持純潔的,再高的理想也擋不住個別人的腐化變質,而且如果你們已經接觸過失落神教,自然應該知道他們對知識的封鎖多么嚴厲,在如此高壓環境下…人尚且會改變本心,一個這么大的組織也難免混進極端分子。話說你們真的來自…”
“你別糾結這個了,問幾次都是一樣的答案,”我朝對方擺擺手,女首領臉上是濃的化不開的疑慮,尋常人和人之間還總是充滿猜疑呢,自己更不可能三言兩語就打消這樣一位多少算“巾幗英雌”的大姐頭級人物心中的壁壘,現在總不能再用“恐災”折磨對方一次,所以我不打算跟她說太多挑戰三觀的東西,“總之我們有意解決這個世界技術封鎖的問題。現在既然你已經恢復了,能跟我們說說這個技術封鎖到底怎么回事么?你們技術復興派跟失落神教對付這么多年,總該了解對方一些秘密。”
這個問題拖到今天才問是有原因的:前幾天珊多拉剛用“恐災”擊潰對方心理防線的時候,我們也確實問過這方面的事情,但“恐災”侵襲下的心靈雖然不設防,卻又陷于一種過度壓抑的狀態,這種狀態導致當事人只能老老實實根據自己的記憶回答問題,而幾乎沒什么開動腦筋自己思考的能力,這樣一來我們從女首領口中聽到的有關技術封鎖的情報就很片面,現在對方已經恢復神智,我是想聽聽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反抗組織頭目。她自己對這個問題有什么猜測。
這種猜測搞不好能讓我們更加接近真相,而且眼瞅著就要和失落神教的教皇接觸了,多了解一些情況也有助于到時候找到談判突破口。畢竟我跟珊多拉都不打算用暴力逼迫教皇就范。
“失落神教的教義說的很清楚,凡人濫用技術招來了末日,因此天神震怒封鎖了知識,現在凡人需要‘贖罪’,而贖罪的進度是失落神教說了算,于是他們就順理成章地把持著知識,”女首領想了想,覺得這個問題不涉及自己組織的機密(其實前幾天她在“恐災”作用下透露的機密也不少了)。于是便放心大膽地敞開話匣子。“失落神教把持知識已經有上萬年了。精靈是這一教派的核心層,他們有足夠的壽命來完成這種長期工程,普通種族沒他們活得久,于是一代代人生老病死。慢慢就把失落神教視作理所當然的東西…嘖。”
“看樣子你們不相信失落神教的教義,”我坐在女首領對面的桌子旁,隨開了桌上安裝的全息投影系統,將一幅星球俯視圖呈現出來,“這是你們的星球。其實這些日子我們進行了一些‘檢查’,主要就是確定你們這顆星球是不是被戰火毀滅過——一開始我們也相信了失落神教的傳說,覺得這顆星球可能爆發過一次高科技戰爭,這場戰爭導致幸存者封鎖技術,但通過對兩千三百個探測點的掃描。我們最終確定這顆星球過去二十萬年內都未遭遇過任何全球級別的災難。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女首領驚奇不已地看著眼前的投影,她的關注點完全歪樓了:“呀!這是什么?!這是你們的顯示裝置?這…這是科技還是魔法?神了啊!這個漂亮的小球就是我們的世界?果然那些古代資料上提起的大地模型都是正確的,世界是個球體,這真是…哪怕有再多證據證明這件事,我們也從未看到過自己世界的全貌!”
這真可悲。你們幾萬年前制造的太空站如今還在天上掛著呢,現在地表上的人卻幾乎忘記大地是個球了。
我敲了敲桌子,示意已經爬到桌子上的女首領趕緊下去,起碼別蹲在桌子上:“以后有機會我讓你慢慢研究全息投影,現在咱們先說正事行么這位姐姐?”
“哦,哦,抱歉我有點失態,我對這些新奇東西很感興趣…”女首領尷尬地跳下來,“你剛才說什么?哦對了,你說我們的世界當年并沒有爆發過…災難?”
這時候才終于意識到我剛才那句話信息量有多大,女首領頓時露出驚悚的神色。
顯然,即便技術復興派也相信古代大戰的傳說,在這點上他們并未質疑過失落神教,但如今就連這最后一個共同認知也要被打破了。
“沒錯,這顆星球上找不到世界級人為災難的痕跡,沒有大規模內戰,也沒有被外力攻擊的跡象,甚至連個能摧毀城市的隕石坑都找不到,”我表情很認真,“換句話說:你們的古代科技完全不是因為暴力或破壞事件被摧毀的,而是…莫名其妙一夜之間就那么憑空沒了,然后你們開始毫無懷疑毫無道理地過上原始人的生活,這你懂么?”
“失落神教辦不到這種事!”女首領立刻驚叫起來,“他們…他們也是科技封鎖的受害人才對,我們組織有很多探子混進過神教高層,可以確定那些異教徒的技術再高也只是古代文明的皮毛,他們怎么可能把當年那么強大的文明就給…悄無聲息地抹殺了?”
“是不是抹殺還說不準,但可以肯定幾萬年前的古代人是在世界和平的情況下主動放棄了科技,”我晃著手指,“全世界同時就跟商量好的一樣,一下子全部從先進都市里撤了出來,關掉反應爐,鎖死基地大門,然后在曠野里開始過男耕女織的日子。當然我們還沒找到有說服力的文獻資料,只能從一些遺跡的掃描圖和整個星球的地質遙感圖中判斷當年文明斷代的情況。”
這個情況是昨天才剛知道的,而且被發現的過程也頗為戲劇化:我和珊多拉都沒想到這顆星球的文明斷代會有其他隱情,但有一個剛剛組裝完成的探測器在出發前出于測試目的對這顆星球進行了一次“多科目掃描”,結果它那一回眸就暴露出這個驚人的秘密來:全星球的古代遺跡都在同一時期被廢棄,而且沒有任何遭遇戰火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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