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對岸文明身上看到能讓帝國崛起的希望?”珊多拉聽到深淵希靈的說法頓時眉毛一挑,“你是說對方掌握著什么超級力量能幫你重建帝國?還是說對方有什么關鍵資源或者技術…”
“都不是,根據我的觀察對岸文明并無太強的實力,甚至不一定比你們強,只不過他們掌握著遠超你我的深潛技術而已,”深淵希靈搖搖頭,“關鍵不在他們身上,而在我從他們的飛船上發現的一些信息——你們有沒有發現從對岸來的物質都有些特殊性?”
“早發現了,”我點點頭,“對岸來的東西都缺失一些‘屬性’,也不知道是不可測還是怎么著,反正給人的感覺就是‘不完整’,要么沒有質量,要么屏蔽引力。”
“如果我的研究沒錯,我們這里的東西到了對岸也一樣——對岸文明也會驚訝于我們這邊的物質屬性特殊,而且有很多無法測量的性質,這就是深淵兩側的錯位現象。在進行深一步研究之后我發現這種錯位現象不僅僅適用于秩序世界,同樣適用于深淵環境。當然,不是每一種物質都能準確錯位,但只要是產生錯位的東西,就會具備一些奇妙的性質,想必你們已經注意到我這次帶來的那些殘骸了,它們在深淵中百分之百不受污染,不感覺奇怪么?”
我感覺有個念頭閃電般劃過腦海,自己似乎要抓住深淵希靈的思路了:“你是說…免疫!”
“這么說也可以,”深淵希靈點點頭,“當年我第一次見到那些殘骸的時候被它們不可思議的性質所震驚,然后就一直試圖找到它們不受污染的原因。最初我只是從常規的理化分析著手,認為這種免疫力來自于這些物質的微觀結構或者它們的信息表達方式,但很快我就發現自己的研究路徑太窄了,它們免疫污染并非是由于自己性質特殊,而有著更高層次的原因——和虛空的結構有關。”
現在我還沒能完全搞明白這個結構是怎么回事。但可以肯定的是不管希靈還是神族,對虛空的了解都不夠多,所有人都沒意識到其實它還有著另一面…這有點不太好理解,但你們想想‘對岸文明’四個字就能大概明白了…”
我一瞬間反應過來:“你是說…對岸是另一片虛空?”
“理論上不應該存在‘另一片虛空’的概念,因為虛空是無盡而且至高的,它本身的存在就決定了自身的唯一性,但‘對岸文明’呈現出的種種性質都讓人不得不聯想到那五個字,”深淵希靈點著頭說道,“所以我用了第二種方法來解釋這個現象:根據不同的觀察角度,虛空呈現出兩面。其實它就那么單一地存在著,如同一張薄膜,我們在這一側,對岸文明在另一側,由于兩者的觀察角度不同,因而虛空在雙方眼中呈現出完全異樣的性質,那么與虛空掛鉤的一切東西也都呈現出異樣性質:深淵,秩序,物質。時空,以及所有這些東西之間的聯系,在兩岸都是截然不同的。”
“那深淵在什么地方?或者說…在你提出的這個模型里面,深淵是個什么玩意兒?”我忍不住好奇起來。對方假設的這個模型很有誘惑力,它將虛空視作一張膜,希靈和星域、休倫等已知文明是膜的正面,對岸文明則是膜的背面。所謂“兩岸”自然也就是虛空的兩側了,但這個模型里似乎沒有給深淵留位置:按理說無處不在的深淵應該是和膜一同存在的,然而它顯然不能跟虛空等價。所以必須被排除在膜之外,那么它應該在正面還是背面?
“深淵不存在,”深淵希靈語出驚人,“如果我的模型沒錯,深淵在某種意義上其實是不存在的——先不要急著露出那種表情,你們仔細想想,深淵是某種確切的‘事物’么?或者說,除了二維花紋、深淵之門這樣能看到卻不符合任何現實規律的‘現象’之外,深淵可測么?”
“深淵的污染是可測的。”珊多拉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在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顯得十分謹慎。
“沒錯,深淵的污染是可測的,”深淵希靈再次人性化地呼了口氣,“我們一直都被這個概念給騙了,深淵的污染可測,它每次出現帶來的也都是污染,于是不管希靈還是神族,都把深淵的污染和深淵本身畫上等號,以至于始終沒人意識到深淵的本質是什么…它是比‘現象’和‘概念’還要抽象的東西,它是虛空運行過程中的階段性‘表現’,盡管它看似存在,我們甚至可以造個深潛船鉆到它內部探查一番,但你們真的確定深淵之門下面就是深淵的本質么?”
我感覺自己的腦袋已經成一團漿糊,于是直截了當地攤開手:“別說這些復雜理論了,你有什么辦法能給個更直觀的例子不?哪怕相似例子也好理解啊。”
“這很簡單,”深淵希靈將手平放在半空,輕輕一揮,便憑空制造出一片淡灰色的光膜來,“現在我們假設這就是虛空,當然真正的虛空要復雜很多,這里的例子只是便于理解而簡化出來的。”
我和珊多拉以及哈蘭同時點頭,表示這很容易理解。
深淵希靈一邊說著一邊在光膜上點了幾下,向我們展示著這張膜的正反兩面:“現在是原始虛空,什么都沒發生,沒有世界,沒有深淵,你我是這張膜的正面,對岸文明是這張膜的背面。注意,并不是‘在’這張膜的正面,而是‘是’這張膜的正面,我們要始終堅持一點:除了這張膜,其他一切都是不存在的,不存在超出虛空的東西,因此讓我們假設自己就是個二維生物,暫時被束縛在這個平面上吧。然后我們開始創造世界,就像這樣…”
深淵希靈在光膜上輕輕觸碰幾下,每當她手指尖觸及到某個地方,光膜便開始隆起,最終形成了一個個小山丘的模樣:“就像這樣,這些隆起的部分產生‘演化’。把原始虛空視作一個總和為零的平面,那么這些產生演化的部分信息不再為零,它們是正數,體現在這張膜上就是一個個波峰。要記住一點:在這張膜的正面所發生的任何演化都只能產生‘正數’,只能遞增不能遞減,就如同某些宇宙的熵值一樣是個單向發展的東西。現在誕生的世界越來越多,你們可以看到這張膜已經不再平整了。”
深淵希靈手上的光膜已經產生十幾個隆起,按她的說法,這些小山就是我們所知的秩序世界。
“這是我們在‘正面’所能看到的虛空和世界,”深淵希靈讓所有人看清楚她手上的模型。隨后突然把它翻轉過來,“這是對岸文明眼中的虛空和世界。”
光膜還是那張光膜,然而卻已不再是群峰連綿,對岸文明眼中的虛空只有一片千溝萬壑:就是這么簡單的東西。
“我的模型簡化到極致就是這樣,”深淵希靈指了指半空中飄著的全息影像,“我們這里的秩序世界是‘正’,那么對岸文明的秩序世界就是‘負’,不管正負,都是秩序。當然了。這個簡單模型肯定不夠說明一切,它和事實還是有挺大偏差的。比如模型上的秩序世界一一對應,每當出現一個波峰,在膜的背面就必然出現一個波谷。也就是說按照這個簡單模型的描述,出現了一個,那么對岸就應該有一個‘逆希靈’,而事實上這種情況是不會出現的。根據我對對岸文明的了解,他們那邊可沒有什么‘逆希靈’‘逆星域’之類的東西存在。真實的虛空并不是這么簡單一張膜,它的正反兩面也不會一一對應。能夠對應的只有信息量:正面產生了一個信息量為x的世界或者隨便什么東西,背面也必然產生x的信息量,只有這個信息量是對應的,而具體它會表現成什么玩意兒那就說不準了。”
珊多拉點點頭:“虛空的歸零性,正反面的信息總和必須是零。”
我也點點頭:“信息量對應,實物不對應,這個我能理解,就好像兩個文件大小相同,一個可以是.avi,另一個卻可能是.exe…”
“我感覺很難聽懂你的比喻,”深淵希靈看著這邊,“但你應該是理解了吧?”
我尷尬地擺擺手:“細節問題不要在意,總之現在我知道自己不用擔心對岸文明有個跟自己失散多年的雙胞胎了…”
“其實不管簡單模型和真實虛空有沒有偏差,你作為虛空生物都不用擔心這個,”深淵希靈搖搖頭,“不過這個可以稍后再說。現在這個模型你們應該是理解了吧?”
一直沒怎么說話的哈蘭突然開口:“理解了,這個模型確實能解釋不少東西,不過它怎么解釋深淵現象?”
“因為這張膜要復位,”深淵希靈指著全息影像,“虛空的歸零性,它不但要求薄膜兩側的世界在信息量總和上歸零,也要求它們在形態上歸零,也就是重新恢復一開始平整的狀態:不管你的文件是什么格式,都必須被刪掉,這就是終極歸零。而深淵說白了就是這個終極歸零的執行過程,一切繞回原點:在這個模型上沒有深淵的位置,它只是一個過程…”
深淵希靈輕輕點了一下空中的光膜,它在瞬間恢復平整。
“一個撫平虛空的過程。”
我張了張嘴,忍不住就把心里的話說出來了:“怎么突然感覺虛空這么不地道呢?”
房間里的仨人同時拿異樣的眼神看著我,珊多拉脫口而出:“阿俊你這么黑自己沒問題么?”
深淵希靈輕咳兩聲重新引起眾人注意:“其實這種歸零性跟‘地道’不‘地道’沒關系,這是無關道德的,它只是虛空的性質之一罷了。并且由于虛空包含一切,它在歸零的同時也會持續不斷地制造新世界,‘自我撫平’永遠是和創世紀同時進行的,因此這種類似自然規律的東西我們可以不去考慮。總之現在我已經解釋了虛空和深淵的關系,如你們所見,深淵既存在也不存在,如果將其視作一個名詞,那它確實是存在的。但如果你們想要找到它的本體,找到一個能被稱作‘老巢’的地方,那大可以放棄了,深淵沒有本體,它只是個從未停止過的過程,在這個模型上,它不存在。”
哈蘭忍不住脫口而出:“那深潛船穿過的到底是什么地方?那不就是深淵么?”
深淵希靈好像早就猜到有人會這么問:“假設一棟建筑物里發生了火災,你從里面跑出來,在這個過程中你穿過的是火焰還是火災?”
“深潛船穿過的是‘污染’,而不是深淵。”哈蘭恍然,繼而哭笑不得,“這聽上去簡直是詭辯,文字游戲而已。”
“抽象到一定程度的東西辯論起來確實很像文字游戲,”深淵希靈也很贊同哈蘭的看法,“但事實確實如此,深淵之門下面很可能是虛空中的某種特殊‘空間’現象,這個‘空間’現象能通往虛空背面,但它根本不是深淵的巢穴。總之這方面就不要太深究了。畢竟我這也只是提出一個可能的模型而已,深潛船穿過的到底是深淵老巢抑或僅僅是一條能通往虛空背面的通道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虛空一側的事物偶爾會完全免疫另一側的深淵污染,這是一切的關鍵。在虛空兩側觀察同一事物會發現截然不同的屬性。秩序世界的物質是這樣,深淵也是這樣:對岸的深淵對我們這一側的秩序世界是無害的,反過來從對岸來的秩序事物在我們這一側的深淵之門中也完全不受損傷,雖然并非任何東西都能鉆這個空子。但至少這給我們指了一條路,如果找出其中規律…你們能想象到這有多大意義么?”
我知道重頭戲來了:“如果深淵是虛空歸零的過程,那它會在‘膜’的兩側生效。按照你給出的模型,虛空兩側的事物是互相無法‘解讀’的,于是一側的東西到了另一側就不會被深淵識別出來,因為對深淵而言這樣東西是不存在的…最后就繞過這個歸零了?”
“中間的具體過程還不明確,但這種免疫現象已經是事實了不是么?”深淵希靈點點頭,“你們應該知道,雖然污染者位于深淵陣營,但即便我們也是無法免疫深淵傷害的,那對我們而言同樣是要命的東西,并且縱觀整個虛空,能對帝國產生致命危害的唯一威脅也只有深淵——只要永久解決這個麻煩,帝國就不會再遇到比它更大的敵人。所以在知道這些之后我就開始研究應該如何利用這個發現,最初我想到的是在‘這一側’復制來自對岸的物質,但很快這些嘗試就紛紛失敗了:來自對岸的物質是無法復制的,或者說能復制出來,但它永遠不會呈現出我想要的屬性,于是我退而求其次…”
我終于把一切捋順:“你想到了架橋,集體遷移到對岸?”
“這只是第一步,遷移之后的第二步就是集體進化,我會嘗試改變所有使徒的生命形態,好讓整個種族完全免疫深淵——哪怕只能在對岸免疫深淵,這也是巨大的進步。第二步要實現起來是非常容易的,改變物質形態和屬性是簡單的技術。第二步結束之后我會在對岸以當地‘秩序’建造全新的支族,甚至建造另外一個,最后再通過‘橋’把他們送回這一側…”
“于是他們在‘這一側’也會完全免疫深淵,”我瞪大了眼睛,萬沒想到深淵希靈竟然籌劃著如此宏偉的一個計劃,所謂的架橋竟然還只是第一步,“你要打通虛空兩側,在兩岸各建立一個互為鏡像的帝國,從今往后希靈使徒將成為完全免疫深淵污染的種族…除了跟其他同級文明開戰或者自己作死之外,帝國就真的不用擔心遇上敵人了,你這是直接把帝國最大的敵人給無效化了啊!”
深淵希靈微笑起來:“至少聽上去是可行的,不是么?”
我的思緒開始飛快運轉,無數個之前始終想不明白的謎團開始一個個對上號:我們曾經得到數個黑梭,這些黑梭雖然也受深淵污染,但它們的某些部件卻完好的出奇,塔維爾等專家一開始認為這僅僅是因為“對岸”的深潛技術高超,但現在看來這很可能就跟免疫有關;我們也知道深淵“底層”有一個反常的秩序區,越過某個分界面之后,深淵的污染性反而在快速下降,現在看來這個“底層”很可能壓根就是對岸,如果能越過分界面,那之后就已經不再是“下潛”,而是向對岸“上浮”的過程,當年奧卡姆猜測的“污染消退”其實只是個假象,真正的情況是越接近對岸,那里的深淵對這一側的秩序事物也就越不敏感而已;我還突然想起了自己每次進入“神游虛空”狀態時所“看”到的幻境,那不斷起伏的海洋,一個試圖回歸平靜但永遠波濤不息的平面…這很可能也跟深淵希靈猜測的模型有關!
“你的猜測可能是對的!”我猛然看向對面的深淵希靈,“我‘看’到過虛空的真實形態。”(